5、中央军校的秘密行动

这一天的半下午时分,当乔雪虹和欧阳文在浣花草堂话别时,方雨晴也正和自己的男朋友在市中心的少城公园幽会。那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园,假山重叠,花卉繁多,树木高大。公园正中耸立着一座“辛亥秋保路同志死难纪念碑”,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插云天。值此多事之秋,少城公园**盛开,沿着纪念碑四周的台阶,高高低低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盆栽,似乎在垂悼先烈,也给人带来一缕惆怅和哀思……

方雨晴站在**丛中,居高临下地环顾着园中的几条小道,看见一个穿军装裤和白衬衣的青年,把军呢子上衣甩在肩后,大步向这边跑来,一跳三阶地上了纪念碑,不禁抿唇笑起来。跟老成持重的关鹏比起来,程浩德显得更加年轻和生气勃勃,而她也就是喜欢他这股子活泼的劲头,才愿意跟他相爱。

“你等久了?”程浩德喘着气说,“对不起,我有事儿,来晚了!”

“你呀你,每次都让人家先等你,可见你心中没有我……你再不来,我就要走了!”方雨晴果真假装生气地撅起了小嘴,她步下台阶,穿行在一盆盆**之中,淡绿色的棉布旗袍角扫着花叶,婀娜的身姿撩人心怀。

程浩德连忙跟上去,满脸带笑赔不是,“哎,别生气啊!下次决不会了……”

方雨晴见他这样,善意地笑出声来。程浩德走近一步,闻着她发间挥散出的一股清香,不禁心醉神迷。他细看心上人,她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结成两股发辫,尾梢扎着白色的蝴蝶结,随着身姿上下摇摆,真像两只活泼泼的白蝴蝶。瓜子脸,柳叶眉,再配上那一身绿,显得朴素而矜持,娴静而文雅,比公园里所有的姑娘都美!

“你真漂亮!”程浩德心**神驰,一把缕紧了她,在她耳边小声说。

她怔了怔,连忙羞怯地挣脱开,又看了看四周,“小心有人来!”

“怕什么,反正你舅舅又不会来这里!”程浩德开了一句玩笑。

他们还没把这事告诉凌之轩,外甥女就认定,舅舅一定会反对。

程浩德也知道,凌教授很喜欢那个姓关的飞行员。“他是不是想让那个飞行员,把你带到台湾呀?据说他们的家属都可以去台湾。”他曾经这么问。

“你瞎说啥呀?”方雨晴嗔怪道,“舅舅自己还不想去台湾呢!他说那是个弹丸之地,有啥去头……舅舅只是关心我,说现在世道很乱,想给我找个知根知底的人!”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他也曾这样问她,“为何不把我介绍给你舅舅?”

她见他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连忙安慰道,“别急,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去舅舅家,他只要了解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程浩德听了顿时容光焕发,快活得两只眼睛神采飞扬。方雨晴则着了迷地看着他,觉得他那样子真是很帅气!他们是在一次看电影时认识的。电影名叫“一江春水向东流”,程浩德心里有事,简直看不下去,前面那个小女生却哭得稀里哗啦。程浩德偷偷看见她的手绢都湿透了,就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小女生接过来就擦眼泪,过后才回头不好意思地看看他。程浩德望着这张清纯的脸蛋心里一动,心里好似流过了一股潺潺清泉,有一种很温柔的东西在心里蠕动……

他耐着性子看完电影,就在电影院门外等她。她出来了,白色短上衣,藏青色的裙子,一幅女学生打扮。她也认出了他,朝他微微一笑,打算走开。他却叫住了她,说他是开车来的,可以送她回家。她见他一身军官服,相貌堂堂不像个坏人,迟疑片刻就答应了。那天晚上他把军用吉普车开得飞快,一颗心快活得飞上了云天……

后来方雨晴才知道,程浩德是中央军校的特训科科长。程浩德也才知道,这个爱哭的小女生已经是小女生的老师。他们就这样有了往来,到目前快一年了,只是还没通知两家的长辈。最近一段时间,程浩德跟几个同事积极地在策划一件事,约会是总迟到,真有点儿说不过去。他望着姑娘绯红的脸蛋,很想补偿一下她。

“我迟到了,应该受罚……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用不着,舅舅跟我说好了,晚上回家吃他做的东坡肘子。”

其实他晚上也有事,就不再坚持。两人信步走到波光粼粼的金河旁,河堤上又种着一棵棵伞型的芙蓉树,其间盛开着白色、粉色、红色的大朵花,花瓣犹如片片锦绣,把园中的景致衬托得更为美观。她突然心念一动,眼里闪耀着快活的神情。

“哎,考考你,这芙蓉花有何典故?说对了,就原谅你今天的迟到。”

程浩德那双聪明的眼睛一眨,立刻就说出来,“这有何难?成都人都知道,那是后蜀时的一个君主孟昶,让人在这成都城墙上遍种芙蓉花,每到深秋,芙蓉花就会盛开,色彩艳丽,辉映满城,好比锦绣一般,所以这座城市就叫成都。”

她其实早知道这个典故,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平添一种魅力,使她身心都沉浸在那美好的传说中。“再考考你,孟昶有个妃子叫花蕊夫人,还写过一首诗,你读过吗?”

“不但读过,还会背呢。”程浩德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背道:“君在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方雨晴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对,就是这首诗,你真是好记性!”

程浩德似乎没听见,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他突然站住脚,坚决地对她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方雨晴正置身在一种飘飘忽忽的情绪里,见他突然要走,心里很不舒畅,还有点委曲。

程浩德略一思恃,又驻足回身问她,“那我也考考你吧,你知道这纪念碑咋回事?”

方雨晴却红着脸回答不出来,“好象是为了辛亥革命吧?”

“答对了一半。”程浩德郑重地点点头,“是在辛亥革命前夕,四川掀起了一个斗争浪潮,反对清廷把铁路割让给英国人。这一声势浩大的保路运动,沉重地打击了清王朝,直接导致了辛亥革命的总爆发,使民国诞生。孙中山先生就说,若没有四川保路风潮,辛亥革命也许要晚两年。这座碑,就是用来纪念英雄的成都人……”

方雨晴回头看看那座刺破青天锷未残的纪念碑,有点莫名其妙,“这跟我们今天,跟我们的约会有啥关系?”

程浩德上前几步,捧起她的脸颊,深情地望着她,“雨晴,你一定以为,你爱上的是个热血男儿。你没错,我是想当个真正的好男儿,不辱先人,不负使命!现在又一场激烈的斗争即将在四川展开,我决不能袖手旁观,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好了,我只能给你说这些了。等以后,等我办成了这件事,我一定来找你,认打认罚都行!”

他说完,不等姑娘表态,就跳下河堤,疾步向公园门外走去,同时又回头朝她扬了扬手,“再见,我会给你去电话!”

“谁要接你的电话?”方雨晴扭了扭身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心地单纯的姑娘并不知道,刚才那首诗激发了程浩德心里的男子豪情,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自己的战友,要去做一件事,做一件他认为热血男人必须做的事。

程浩德走出少城公园,顺锦江徒步走向联络地点“文轩茶楼”。他沿途观看市井街容,一排排铺面虽然大开着,却不复往日的繁华景象,更比不上那些歌舞升平的岁月。一些富家公馆的门口仍然车水马龙,但人们进出往来却抬着大小箱笼,显然在准备逃跑。而街上行走的市民们看着这一切,便难以掩饰眉梢眼角那欣喜的神情……成都快要解放了,这必将在各阶层引起不同的反映,造成不同的心态。程浩德想起自己和那些正准备采取秘密行动的战友,他们不也是在用特别的方式,迎接这个城市的新生吗?

“文轩”茶楼是个仿古建筑,就建在离望江楼不远的一座廊桥上。因地处交通要道,又能临水观景,闹中取静,所以生意很好。值此大战在即,仍是高朋满座,热闹喧哗。一张张四方桌上摆着当地特有的盖碗茶,还有花生、瓜子等小吃,老茶客常常一大早就来了,坐在舒适的竹躺椅上,跟朋友们喝茶聊天摆龙门阵,十分惬意。

程浩德一进门,就看见军校的训练部主任向克群和特训科科员马祥,正坐在一个背静的角落里向自己招手,连忙赶过去。他们三人是好朋友,近年来无话不谈,最近又在积极策划一件事,嫌军校说话不方便,才约到这里来。

三碗茶都已泡好,程浩德正好渴了,就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两个朋友都笑起来。

“浩德,你这样喝茶,哪儿是品茗呀,简直是驴饮!”文质彬彬的向克群说。

最了解他心性的马祥也评价道:“浩德就是急性子!”

程浩德顾不得跟他们寒喧,就急着发布一个重要消息,“哎,最近老蒋可能要来!”

向克群和马祥交换了一个眼色,向克群就说,“老蒋若是来了,必然住在我们军校。”

“他来我们军校,必然又要搞大阅兵!”马祥补充道。

“咱们就给他来个二次行动。”程浩德把手往空中一劈,“这次一定要成功。”

中央军校就是几年前移址到成都的黄埔军校,目前在校还有6000余名学生,大多是涉世不深的穷孩子,一心想着报国光宗。上个月蒋介石就曾来过成都,一来就住在军校,阅见军校学生,仪式很隆重,训话加检阅。蒋介石的训话还是老一套,上来就讲什么“区区共匪何足道论,要消灭他,不过如秋风扫落叶!”引起台下一片嘘声。学生们早已打破了当年对“校长”的偶像崇拜,听了老蒋这一段与时局完全相背的训话,更是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只有个别学生才坚定了反共的决心,誓与党国共存亡。

程浩德和一批思想进步的教师长官,就坐在台下冷静地听校长训话,脸上挂着淡淡的嘲笑,觉得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蒋介石或许也知道人心向背,绷不住了,后来的训话简直是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再一张口,嘴里的假牙也掉了出来。“校长”满脸难堪,只好草草收兵。

后来举行升旗式,又出了大问题。“青天白日”旗帜在秋风中冉冉上升,滑轮吱呀吱呀地转动着……突然,这面“国旗”呼啦啦地掉了下来,原来是升旗用的旗杆从中间折断了!这可是大事故!在场的代理校长陆跃民脸都吓白了,全场先是大哗,继而鸦雀无声。这是不是象征着蒋家王朝气数已尽?人们都不敢往这上想,但又不得不想。蒋介石的情绪更是大受影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带着随从匆匆离开……

现在说起这事,三人都会心地笑出声。这旗杆正是他们在暗中做的手脚,目的是警告老蒋,不要与人民为敌!他们都是热血青年,也曾是勇敢的军人,如今站在人民一站,也经历了痛苦的思想裂变和艰难的心路历程。他们都曾忠于党国的元首,却对时局不满,对“反共”更是满腹疑虑。对手的节节胜利,也使他们幡然醒悟,决心用实际行动来惩治这独夫民贼……上次不过是点到为止,这回可要动真格的了!

这个三人领导小组显然以程浩德为首,他正在做战前总动员:“这次老蒋来成都,我们决不会放过他。只有刺杀了罪魁祸首蒋介石,西南人民的苦难才会结束,我们成都才会彻底解放。那时,我们就打开城门迎‘闯王’,也就是共产党!”

“没问题,干吧,浩德,你来布置任务!”马祥痛快地说。

向克群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一定要事先策划好,可不能出漏子!”

程浩德胸有成竹地说,“我已经想好了。老蒋不是喜欢阅兵吗?我们就在阅兵中行刺。这在国内外是常有的事,也有很多成功的先例。”

马祥惊喜地说,“好主意,浩德,你准备用什么?”

“用炮车。”程浩德直望着他,“你不是兼着炮科第一中队的中队长吗?”

马祥怔了怔,就把手掌往空中一劈,“好,我干,豁出去了!”

向克群也说这主意不错,肯定能行得通。三个人又把细节讨论了很久,直至各方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才满意地分手,而后又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