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凤凰山机场的"天之骄子"

成都市北郊的凤凰山,是一片秀丽青翠、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田野,点点村落犹如星罗棋布,加上小桥流水,竹林环绕,好比一幅恬静的山水画卷,看不出丝毫战争迫近的气息。但凤凰山机场却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塔台上还架着机关枪,处处显示出一派战时的紧张气氛。

这里是国民党空军的最后大本营,输光了老本的蒋介石,把余下的飞机从四面八方调到了这里,停机坪上滑行道两侧,黑压压地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飞机,有侦察机、轰炸机、歼击机,还有大肚皮的运输机……机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去很刺目。

这一天秋高气爽,是个飞行的好天气,飞机起起落落很少间断。一张凉蓬下,坐着两个年轻的飞行人员,他们喝着美国啤酒,神情却是疲劳不堪,烦恼之极。

“妈的,今天又飞了三趟,还让不让人活?”年轻的轰炸机投弹员许超骂道,“就是把解放区夷为平地,也消灭不了共产党啊!战争最终还是由人来解决的!”

他身边的飞行员关鹏还比较冷静,“消消气吧,总比那些运输机强。他们也是一天飞台湾三趟,不是忙着运黄金,就是帮那些政府大员逃命,飞行员都快累得吐血了!”

许超是个贫农出身,胸膛里流着劳动人民的血,说话也毫不顾及。“他妈的,老蒋只顾把黄金运到台湾,政府大员都拼了命地想逃跑,这仗还怎么打呀?”

关鹏的出身是知识份子,父亲也是大学教授,与凌之轩是同乡,所以跟凌家很熟。良好的教育使他养成了爱思索的习惯。这时他就说:“我们是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仗还能不能打下去了?咱们的军队一败再败,都退到这大西南的山沟沟里来了。委员长说今后要靠打游击……那还要我们空军干什么?”

许超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声音小声说,“干脆,跑那边儿去……听说共军也要成立空军了,人家可都是些能人,准能成大业!”

关鹏也皱起眉头看了看四周,“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像咱们这号的,不比地面上跑的那些人,都是受过委员长大恩惠的。出洋,留学,接受了美国培训,也干了些违心的事……共军要不要咱们,还两说呢!”

“可是,我实在待不下去了!”许超仍在大发牢骚,“老子当年干这个是为了抗战,老子不打这味良心的内战……何况,老蒋也快完蛋了!”

“嘘,小声点,有人来了!”关鹏连忙制止他。

来人是跟他们都很要好的地勤人员彭虎,他也是穷苦出身,性情温和,在飞行部队很有人缘。这时他走到两人身边,似乎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就小声地加入进来,“你们小心点啊,上面正在追查是谁投错了炸弹,又把粮食投给了共军!”

许超拉他坐下,“对了,你快说说,前天你老乡来看你,家乡又有啥变化?”

彭虎看了看四周,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笑容,“减租减息,斗地主……”

他的家乡已被解放,同在国民党军队的老乡们,不时接到家乡传来的好消息,有些人已经倒戈跑到“那边”去了,大家说起来都很羡慕。

这时,他们的任务又来了,只好停止密谈,准备上飞机。关鹏和许超心照不宣,又把几颗美国造的重磅炸弹丢到了野地里,然后驾着飞机返回。他们回到机场旁的那幢宿舍小楼,在门口碰见了关鹏的中学同学沈亚龙,他身上穿着一件美式茄克,两手插在裤袋里,来回地踱着步,样子好象很着急。

“哎呀,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看见关鹏,沈亚龙就把他拉到一边,“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想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看把你急成这样。”关鹏不解地问。沈亚龙是新成立的工兵五团副团长,也是个久经沙场考验的老兵,他们平时很谈得来。

沈亚龙凑近一步,把嘴伸到关鹏的耳朵旁,“上面让我来埋炸药,想在必要时炸掉这机场,也包括届时还没起飞的飞机,我怕你也被炸上天,还不赶来通知一声?”

“真的?”关鹏吃惊地问,“这说明,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你还不清楚吗?”沈亚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们是不够格呀,可你们空军的家属,包托飞行员的妻儿老小,不都被老蒋押往台湾了吗?”

委员长此举让大家很不快,表面说法是“为了照顾家属,使你们安心完成任务。”但谁都明白,这是用家眷来当人质,使那些想开小差,想驾飞机飞到解放区的飞行员们,不敢再贸然行动!关鹏没结婚,尚不属此列,但对他的威胁也不小,感受是一样的。

“那你打算咋办?”关鹏望着脸色凝重的沈亚龙,情知他心里也不好受,就出主意说,“要不就拖上几天?或者干脆躲一躲?也许再过一阵,情况又会起变化……”

“不行。”沈亚龙掏出一枝烟递给关鹏,自己也烦恼地抽了一枝,“我们团长逼得可紧了!那个姓田的王八蛋,我跟他说这事儿不妥,先推一推,他居然说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紧急关头,委员长有重任,我们不能推三阻四……”

“这个田团长是干啥的?底细你清楚吗?”关鹏皱着眉头问。

沈亚龙摇摇头,“我们这新成立的工兵团,都是四面八方七拼八凑,谁知道谁呀?这个田峻平好象是贵州来的,据说也吃过败仗,神气啥?”

“可是他恰好管着你,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就什么事都不好办了!”关鹏看着老同学的脸色,试探地说,“你再这么推托下去,恐怕有困难……依我看呀,反正咱们这光景也长不了了,你又何必顶着去吃这眼前亏呢?”

沈亚龙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又用力地踩灭,坚决地说,“不行,我不能干这缺德事儿!往下还有任务呢,据说在共军打进城来,我军撤退时,还要让我们去炸掉一些公共设施,包括电台、电厂、自来水厂和其他工厂……”

“什么?”关鹏听了大吃一惊,“看来,真是狗急跳墙啦!”

“是啊,这种涂毒生灵,伤天害理的事儿,去干心中不忍,不去干又难脱干系。”沈亚龙愁眉苦脸,“所以才来找你这个可信赖的老同学商量,出主意想办法嘛!”

“这个……让我想一想。”关鹏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沈亚龙看了看手表,“快点呀,我等了你一阵,现在该去‘联勤’领炸药了!”

关鹏突然灵机一动,“哎,你这么着,炸药照领不误,该埋的地方都埋上……只是这引线嘛,你悄悄地先把它给掐断了,到时候点而不响,引而不炸就是了!”

沈亚龙想了想,喜形于色地打了老同学一拳,“好主意,不愧是当年的高材生!“

他拔腿要走,又回头小声说,“哎,目前时局严峻,共产党大军压境,大家都在私下里找出路……你要是有了什么更好的去处,可别忘了通知我!”

关鹏看了看四周,也叮嘱道,“咱们今天的谈话,一定要保密,否则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放心,我若有了新动态,一定会告知你。”

沈亚龙高兴地点点头,又诚恳地表示,倘若有什么新路,一定会听从他这个老同学安排,两人要常联系。说完才急匆匆地走了。关鹏望着他的背影,不禁苦笑起来。觉得自己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是有负老同学的信任……

当晚关鹏接到方雨晴的电话,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不禁又苦笑起来。其实关鹏和方雨晴因两家的关系,很早就认识了。凌老爷子固然有心让他们成为一对,关鹏也不是完全地无动于衷,但并不像方雨晴跟乔雪虹描述的那样,对她紧追不放。关鹏爱去凌家,常找这个小妹妹,是因为他们那纯洁的心地清澈的眼神,能让他忘却了自己身边的一切烦恼。值此乱局,正是无心杀“敌”也无力回天,他哪有心思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