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真空状态下,自卫队起义

从12月22日起,国民党军队陆续撤出成都,但解放大军还未赶来,刘、邓、潘和程佩南的零星部队又被赶出了城区,自卫队也没负起应尽的责任,市区出现了无人管理的真空状态。市民人心惶惶,惊恐不安,家家都关门闭户,深怕大祸临头。而地方上的袍哥组织和郊外附近的土匪,以及流氓地痞们见有机可趁,又纷纷出动,扰乱治安,甚至争相盗窃,进而发展到蜂起抢劫。更有一些走投无路的伤残溃兵,也四处打劫,不断骚扰,人民的生命财产都受到了威胁……

富豪宅第自然成了枪劫的头号目标。当晚夜正黑,风正紧,昏黄的路灯下,几个人悄悄潜进了程公馆。那是程佩南的一个卫士找来了几个伙伴,企图捡点剩余的东西。不料他们刚刚踏进院内,就碰触到高灵敏高强度的炸药,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天崩地裂,接着烟尘弥漫,砖块横飞,附近几条街的房瓦都被震碎了,程公馆内也有几处房屋变成了断壁残垣,潜进来的人则被炸得血肉横飞……

第二天清晨,城北又发生了火灾。这里本是穷困的贫民区,散兵游勇也多集中在这里,不知是他们存心纵火?还是不小心?或者干脆就是特务在搞破坏?想给共产党留下一片焦土。总之,火势波及了几条街,包括商店、银行、钱庄和一些铺面,以及居民住户,全都卷入了浓烟烈火之中。也不知为什么,救火队一直没赶过去,火便越烧越旺,越燃越猛,到后来赤焰冲天,黑烟滚滚……妇女哭喊,儿童尖叫,老人们急得发疯,男人则捶胸顿足,一片凄惨的景象!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傍晚刚停息,又遭到伤残溃兵的掠夺和抢劫。他们把老百姓刚搬出来还没运走的家具、粮食、衣物、锅盆碗盏……全都抢个精光,一点不剩。老百姓们当然不让,双方又你争我夺,伤兵就鸣枪示威,继而扫射人群,打死打伤无数。浩劫过后的城区惨不忍睹,血迹和残垣相衬,焦土和尸体交融……

地下党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对此非常着急,在这特别时期,他们不能坐视人民群众的疾苦而不管。于是在23日晚上,临工委和川西游击队(现已改称“川保”)的成都工作部,便在“联勤”召开了扩大会议,除特邀钟怀鼎参加外,还通知了工兵五团的田峻平、沈亚龙,和其它一些即将起义的部队负责人,及近期也同意起义的警察局长等人出席。会上研讨了当前成都的形势,协商了各部队起义的有关事项。也专门商讨了有关城防和治安的问题……

谈到后一件事,钟怀鼎站起来发了言:“自从我知道秦修强要逃跑,就派人暗中监视他的行动。他的第5军一撤走,我就立刻命令联勤的警卫部队迅速出动,现已顺利地进入了全市七道城门,五处城墙缺口,并占领了广播电台、银行、邮电、法院、物资仓库等重要部门,把这些地方都给守护起来了!”

大家拍掌叫好,钟怀鼎高兴得涨红了脸,又补充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乔兴海早已成竹在胸,就趁此机会说,“我们已经派人与冷市长接洽,请他来参加今晚的会议,并跟我们共同协商,如何建立城防,维持治安的问题……在他没来之前,我先提个建议:钟司令,这事儿能不能由你来牵个头?”

钟怀鼎在答应之前,先长叹一声,“按说,这事儿应该由冯国栋的民众自卫队来负责……可惜呀,他现在还没跨出这一步,没跟地下党接上头!”

“我们相信,他会走这一步的,早迟而已……” 段义凡信心满满。

各方面又汇报了有关工作。工兵五团的团长田峻平先报告说,“这几天,我们已经清除了各个公共设施的爆炸物品,成都基本上安全了!此外,我们还专门派了一些人马,去负责守卫这些地方,严防反动势力和特务份子搞破坏……”

“水电设施也很安全。”沈亚龙补充说,“我们可以保证,不会停电停水,影响市民的生活。等解放大军入城时,保证成都一片光明!”

人们又报之以热烈的掌声,都觉得地下党考虑得很周到。

警察局也不甘示弱,新任局长是在曲忠清死后才到任的,很快就接受了地下党的策反。这时他笑眯眯地说,“我们一定保证档案和户藉等重要资料完好无损,此外,我们还密令各分局,对辖区内的反动布告及标语进行清除……哎,对了,如果你们已经写下了迎接解放的标语,我们还负责张贴!”

人们又哈哈大笑,现场气氛更加热烈。“川保”的成都工作部来了个女同志,正是赵毅然的妻子周素芬,她也热情发言说:“我们已经动员了几家美术社,赶画了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周副主席的大幅肖像。此外还组织了一些印刷业,赶制五星红旗5000面,密印了一些欢迎解放军入城和拥护共产党的标语口号……”

“太好了!”警察局长笑道,“就交给我们去张贴吧!”

乔兴海大受鼓舞,非常遗憾乔雪虹和欧阳文没能出席。妹妹那晚跳了江,至今生死不明,令他很耽心。欧阳文在准备《成都新报》1950年的元旦创刊号,为了保密,也不能参加这类大型会议,但乔兴海相信,他的心情一定很踊跃……

冷市长到来时,会议仍沉浸在这片欢欣鼓舞的气氛中。这位国民党政府的成都最高首脑大为震惊,虽然他一直都跟共产党有接触,而且事实上早就偏向了共产党一边,但是共产党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策反了这么多部队起义,其中还包括位高权重的“联勤”长官钟怀鼎,实在让他倍感惊讶。

“你不是去台湾了吗?”他指着钟怀鼎说,“要不就是去了西昌?怎么还会留在这儿,参加了地下党组织的秘密会议?”

钟怀鼎和乔兴海相视一笑,坦**地说,“我哪儿也不会去,因为我就是成都人,我不能撇下我的家乡,让它遭受**……所以我决定留下来,保护全市七十万老百姓,担起这座城市的治安任务,跟你们一道共渡难关!”

“太好了!”冷市长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那我就把成都交给你了!由你来挑起这份责任……快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这需要大家一起商量。”乔兴海插话说,“今天请你来这儿,就为了这事。”

冷市长听说乔兴海是中共地下党的负责人,连忙表示听从安排,需要他作什么,就请开口。乔兴海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召开一个成都市的治安紧急会议。”

他跟钟怀鼎早就商议好了,于是钟怀鼎就代表西南联勤等八十余家单位,在会上正式宣布起义,然后又说,“现在我们就将联勤分区改组为成都城防司令部,办公地点设在原址,我本人出任总司令。凡接受我指挥的部队,包括警察、宪兵和自卫队,番号一律改为‘杰生’部队,即迎接新生的意思……”

接着他又宣布了一批副司令的名单,几家起义部队的负责人都在此列。并将全市划为五个防卫区,分属各起义部队负责指挥,务必要达到消除混乱,安定人心,进一步整顿市容,维持市面上的正常营业,同时加强戒备,确保治安。各防区的负责人也分别表态,承诺很快就派出武装力量日夜巡逻,范围遍及大街小巷。另外又设置了几个收容所,接待脱离建制的流散官兵,供给食住,对伤病员则给予救治。此外还采取了一些应急措施,发布了几条禁令和暂行办法……

冷市长见钟怀鼎谈得头头是道,安排得井井有条,便惊讶地笑道,“你这什么都考虑到了,一切都想好了,还要请我这个挂名的空头市长来干什么?”

“哎,你可不是空头市长!”乔兴海笑对他说,“这个城防司令部的成立,我们还想以你的名义来进行发布,而且召开各有关单位提出通过呢!”

“这、这合适吗?”冷市长不解地问,“我只是个政府人员,发布军警方面的任命,不大妥当吧?未免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

“人民需要你嘛!你在做一件对成都有利的大好事!”乔兴海鼓励他。

冷市长也是个明白人,眼睛一眨就笑道,“我知道了,名义上是我委派的,实际上呢,却是你们地下党策划和安排的,对不对?”

在场的人都愉快得笑起来,会议至此达到了**,开得很成功。

第二天上午,冷市长即在市中心的一家电影院召开联席大会,全市军、政、工、商、绅、学各界代表数百人参加。十点左右,冷市长从容登台,发表讲话:

“目前国民党的战斗部队已经撤出成都,市区形成真空状态。而匪患横行,盗贼猖獗,袍哥帮派互相火拼,散兵败将也不断扰乱治安,以致人心惶惶,全城不安。为了保护这座历史名城,保护全市七十万人民的身家安全,今天特别邀请大家来开这个紧急会议。我先提一个建议:应该迅速成立一个能统一全市武装部队的成都城防司令部,以确保全市的治安。我建议就请在昨晚宣布起义的联勤第四十四补给分区的钟怀鼎司令,担任这个城防总司令。大家如同意,请鼓掌通过……”

这事关系到在场所有人的身家安危,当然是热烈赞同,一致通过。

接着全副武装的钟怀鼎上台去发言,简洁而有力地表示:“保护桑梓,义不容辞!”他又说:“我对大家慎重宣布,从现在开始,凡是佩戴有‘杰生’臂章的,就是城防部队。我们将维护市区治安,绝不辜负冷市长和全市七十万人民之托!”

会后,冷市长又以个人名义发表了“告市民书”,号召:“凡未随国民部队撤退之零星官兵,务须遵守纪律,并速向补给分区报请登记,听候处置。”

当天下午,成都城防司令部正式宣告成立,同时发布了安民告示。又派人通知驻本市的军、警、宪、及各地方武装,将番号、人枪、驻地等造具清册,向城防司令部报到,接受指挥。同时,即派出巡逻部队昼夜视察,积极收缴一切非法流入市区的武器弹药,妥善收容流散官兵,加强治安管理,保护公共财产。当晚钟怀鼎又举行记者招待会,发布关于城防司令部的组织情况、兵力配备、治安措施等重要新闻,各报均表示将在次日头版上,作为重要新闻刊出。市民目睹了渐渐开始好转的治安现象,确信和平解放成都即将实现,无不奔走相告,额首称庆……

这一切在地下党的组织和安排下,在起义官兵的不懈努力之下,井井有理,欣欣向荣,却惊动了一个人,那就是成都民众自卫队的总队长,掌握全市武装力量的第一人。按说他也该向城防报到,但却迟了几个小时,半夜时分才赶到老朋友的家。钟怀鼎正在火盆上烤馒头当夜宵,一面看着才报上来的造具清册,见他深夜来访,就热情洋溢地接待了他,也象一盆火似地表示热烈欢迎。

“你怎么才来呀?”他把一块烤得焦黄的馒头皮塞给冯国栋,亲热地埋怨道,“你可真沉得住气,外面都闹翻天了,你还在稳坐钓鱼台!”

冯国栋撕下一块馒头片塞进嘴里,苦笑着,不知说什么好。抬眼再看老朋友,他披着一件军呢大衣,满脸笑容,两眼放光,真是派头十足,精神焕发。

“你倒好,就象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给自己弄了个城防司令当……”两人过从甚密,不拘礼节,冯国栋也责怪着他,“却把我放在火上烤!”

“这话你都说过一遍了!谁在烤你呀?是你自己吧?”钟怀鼎快人快语,“现在正是成都人民需要的时候,你不站出来,还不让别人站出来呀!”

话刚出口,他也觉得过于犀利,连忙张罗着去给客人泡茶。冯国栋被老朋友的几句话说到痛处,只好缄默不语,心里却仍是火烧火燎的,接过这盖碗茶,也来不及揭盖、弹花,便急不可耐地喝了一口,又连声喊烫……

“你呀!真是的,揭了盖子再喝嘛!”钟怀鼎有意缓和气氛,“这是真资格的蒙山顶上茶,老兄你若是喜欢,我今后保证供应!”

冯国栋把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一开口也是火药味十足,“你呢,不到火候就揭锅了!成都已是山穷水尽,民刁粮缺,你硬要出头,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吗?”

“怕什么?”钟怀鼎笑微微的,仍是那么从容镇定,“虽然面对着七十万市民的重托,但背后有人撑腰,我可是举重若轻,浑身都有劲儿呢!”

“是谁在撑腰,可否透露天机?”冯国栋有意探询。

钟怀鼎也不想瞒他,“当然是共产党呀!除了他们,成都人民也不答应。”

冯国栋浑身一震,继而坐在太师椅上仰面朝天地沉思一阵,突然问,“老兄,这时局真的是不可挽回了吗?这江山,真的是要归了共产党了吗?”

“哎呀,你可真够糊涂的!到这时候还拎不清!”钟怀鼎一急,上海话又出来了,“不说老蒋了,就连胡宗南、王陵基、秦修强都跑了,丢下这一座空城,共产党还不是唾手可得?你呀,在这改朝换代的时候,还犹豫什么?”

冯国栋叹了口气,心里又象烙烧饼似地,煎过来熬过去……城中的纷乱情形他不是不知道,自卫队早就该拉上街头,去维持治安,但这两天,他那里也出现了新情况:商会会长桂永泰居然拿着王陵基的条子来找他,向他要一个副总队长的头衔。他跟这姓桂的打过几次交道,但了解不深,只知道此人成立了一个“泰新社”,可能是特务组织,似乎还有中统的背景……桂永泰前几次找他,就一副招兵买马的样子,显然想利用他的旗帜和队伍,干些不可告人的事。每次他都找些理由和借口,说自己是个空架子,武器弹药都很缺,把此人顶了回去。谁知姓桂的居然请来了上方宝剑,虽然他很不情愿,但经不起桂永泰的花言巧语,还是答应了他,以示亲善。这下不得安宁了!桂永泰每天都来缠磨他,想扩充兵力,搞特务培训,还扬言要拉出去打游击……冯国栋只好承认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让他当这个副总队长也是大大失策!他被缠得焦头烂额,连应有的责任都没法尽,想起来真是惭愧!

现在听了老朋友一席话,冯国栋更觉得自己太窝囊了!看看人家,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再犹豫了,决定迎头赶上。

“你还在想什么呀?”钟怀鼎见他的神情痛苦而忧郁,就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是多年的好友,又是黄埔军校的同学,家庭出身、性情为人都相似,我还能害你吗?昨天晚上,我已经提前宣布起义了,你也跟我一起干吧!据说共产党有规定,阵前起义只能算投诚,和提前起义不一样,待遇也差多了……你就别再犹豫了,等到解放军进了城,一切可就晚了,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冯国栋略一沉吟,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好吧,反正我也是走投无路了……那你就帮我跟共产党说说,我现在宣布起义,还算不算晚?”

钟怀鼎大喜,立刻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去帮你疏通关系,在地下党面前帮你美言,说你早就想起义了,只是不得其门而入!然后呀,你就协助我守这城防,我们同心协力,保卫桑梓,等解放军进了城,还不是大功一件!”

冯国栋也眉开颜笑,兴奋起来,“好,那你就再跟我说说,说说共产党的政策,说说你守城的打算,还有当前的局面和形势……”

就这样,两个老朋友推心置腹,促膝谈心,直到晨曦轻轻拨开夜色,黎明姗姗降临这座城市,冯国栋才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他的心终于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