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只想做个闲云野鹤
出了草堂，乔雪虹见天色还不算晚，就想去凌教授家看看。凌家正好在浣花溪旁，背靠着那一片繁茂的银杏树，凌教授是西南美院教授，巴蜀有名的大画家兼书法家。乔家兄妹都在跟凌之轩学书法，凌教授和他的外甥女也是成都市唯一知道他们兄妹关系的人。对于正派和善良的知识份子，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做什么出卖良心的事。
凌家小院是一座典型的川西民居，青瓦白墙，红漆木柱，飞起的檐角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古朴自然，雕花木窗在暮色中却已看不清晰。闻到窗后的厨房里散发出一阵阵扑鼻的香味，乔雪虹心想凌教授又在下厨了，今晚准能大快朵颐！
果然，凌之轩一看女弟子来了，就高兴得叫起来，“我在做东坡肘子，你鼻子真尖！”
当这道巴蜀名菜搬上桌时，凌之轩的外甥女方雨晴也回来了，她就在城东区中心小学当教师，刚才乔雪虹在应付欧阳文的同事们盘问时，所得灵感便源于此。
“哎呀，你来了！真想死我了！”方雨晴隔着桌子就拥抱起她来。
“为啥想我？”乔雪虹像大姐姐一样微笑着，“是不是又遇到难办的事儿了？”
“说对了！”方雨晴悄悄瞥了凌之轩一眼，“饭后我再向你汇报。”
乔雪虹可不想跟这小妮子纠缠，她来这儿是想摸摸凌之轩的底。凌教授是成都名流，他家也是个文化沙龙，军政人员时常慕名而来，索字买画。省主席王陵基也曾受蒋介石之托，专门来这儿拜访过，可见凌之轩地位之高。乔雪虹想争取凌教授，也想听听他对时局的看法。策反工作若想依靠进步人士，争取国民党军队里的有识之士，以及有威信和正义感的上层军官，创造武装起义的有利条件，凌教授兴许是个得力的帮手。
话题扯到这上面，凌之轩的回答挺干脆。“老蒋气数已尽。我看呀，陈布雷自杀前留下的四个字，就是最好的写照：油尽灯枯，活脱脱画出了蒋家王朝的末日！”
乔雪虹高兴地说，“老师，在这非常时期，你有什么打算？”
“我呀，百无一用是书生，能有啥打算？明哲保身就不错了！”
“是啊，舅舅常说，他不关心政治，只想当个闲云野鹤。”方雨晴插了一句嘴。
“只怕老蒋不让你明哲保身，当闲云野鹤。” 乔雪虹摇摇头，她知道上次王陵基来拜访老师，就提到老蒋想让凌之轩去台湾，被老师婉言谢绝了。
凌之轩却关心起她来，“雪虹，你最近怎么没来学书法？你功底不错，比你哥还强，有希望成为一个女书法家！”
乔雪虹的回答意味深长：“书法乃雕虫小技，不能救国救民。”
“青年人啊，真是一腔热血！”凌之轩叹了口气，“可救国救民，又岂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所能为？你瞧共产党和国民党打成这样，谁胜谁败，我才不关心呢！自古以来，君子不党，我们还是离政治远一点吧。”
乔雪虹的心有些凉。她知道凌教授是书生本色，难免迂腐，但他的心一定是向着正义这边的。可话说到这份儿上，无法再往下进行。正好吃完了饭，女佣在收拾碗筷，方雨晴拉她去自己的闺房，看来真有话要讲，乔雪虹也就顺水推舟进了里屋。
凌之轩把这外甥女当亲闺女来对待，方雨晴的闺房布置得很漂亮，完全符合她那名媛的身份。家具都是欧式的，十分精致，贴壁纸的墙上还挂着几幅西洋小画像，画框都缕刻着玫瑰花的图案，看去优雅而绚丽。
方雨晴也是个典型的美女，神情温婉娇柔，脸庞的线条很动人，五官也长得很精致，一双眼睛却热情明亮，传达着青春的光彩。她脸色红朴朴地看着乔雪虹，似乎真有什么心里话要往外吐。“雪虹姐，我正想跟你好好谈谈……”
乔雪虹忍不住笑了。她想跟凌教授谈，对方不接招，却被这小妮子缠住了。“你想跟我谈什么？理想？抱负？人生？还是爱情？”
“哎，就是这后一个。”方雨晴略带羞怯地笑了，“雪虹姐，你有爱人吗？”
“嗬，我不审问你，你倒审问起我来了！”乔雪虹仔细地盯着她看了看，“说吧，是不是你有爱人了？他叫什么名字？是干啥的？我替你保密。”
方雨晴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我、我确实心里有人了，也可以说是恋爱了……这具体情况，先让我保密好吗？不过，雪虹姐，你得帮帮我。”
“帮你什么？”乔雪虹有些诧异地问，“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帮啊？”
“很简单，帮我去见一个人……如果你没有爱人的话，他也许配你正合适！”方雨晴说着，忍不住伏在**格格笑起来。
“要死了！”乔雪虹也忍不住揶揄道，“你到底是想做红娘？还是崔莺莺？”
事情很快弄明白了，原来是凌之轩很关心外甥女的婚事，就帮她看好了一个男人。但方雨晴已经有男朋友了，却处于保密阶段。那个男人不断去找她，让她不胜其烦，就想出这个很“烂”的主意，想把他推给雪虹姐。究其原因，当然是那个男人也很优秀，是个王牌飞行员，凤凰山机场飞行大队的副大队长，名叫关鹏。
乔雪虹听了这段荒唐事，心里却一动，不由得浮想联翩。自从接任了策反工作组组长，她就一直想找个突破口，选准适当的机会，先造出较大的声势来，以便动摇反动派的军心，分化瓦解敌人，让他们明白大势已去，蒋家王朝这只破船就要沉了！国民党军队在成都的军事机关很多，各兵种也不少，倘若反析一下所有的策反对象，不难看出空军在其中是最有影响的。他们打着王牌的旗号，拿着最高的军饷，享受最特殊的待遇，如果连他们都起义了，还有谁愿意再给老蒋卖命呢？
乔雪虹越想越觉得有利，越想越觉得可行。恨不得立刻回去向大哥汇报。她皱紧了眉头来回思索，竟把介绍人方雨晴给晾在一边，人家可不乐意了。
“哎，你倒是说说看，到底这人怎么样啊？”方雨晴推了她一把。“我看你们俩可真是一对，还没见面呢，就心向往之了，是不是？”
乔雪虹的脸也涨红了。“小妮子，你把人家拉来垫背，还这么不客气？”
方雨晴连忙自己打圆场。“好姐姐，我不骗你，这个关鹏真的很优秀。他风度翩翩，高大帅气，曾到美国去学习，据说还是陈纳德将军的得意门生呢！”
“哎，他这么好，你怎么不给自己留着？”乔雪虹也推了她一把。
方雨晴一听又急了，“好姐姐，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我跟关鹏不合适！”
乔雪虹想了想，又故意追问，“你知道我要求很高，这个关鹏，他思想如何？你跟他见过面，他对当前的形势，又是什么看法？不弄清这些，我怎好跟他接触？”
“你放心吧，这个关鹏是正派人。”方雨晴连忙说。
原来国民党军队里的飞行员，虽是各兵种里的“天之骄子”，但一面是无耻与享乐，一面却是严谨与奋斗。有人为了升官发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正派的年青飞行员则反对内战，不满腐败，寻求光明。乔雪虹听方雨晴说起，这个关鹏也在运输机大队干过，在前几次重大战役中，尤其在平津战役的战场上，曾把给养投向解放军。现在开轰炸机，又故意把炸弹投向自己人，就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策反对象，值得去见一面。可是，她又如何向年轻女教师说明，她不是去跟关鹏谈恋爱，而是去跟他谈“政治”呢？后来她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要跟这位单纯的小妹妹透露，到时候相机行事就是了。
约好了次日跟关鹏见面，乔雪虹喜滋滋地沿着浣花溪回家。四周漆黑一片，但她并不害怕，反而油然产生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国民党特务绝不会想到，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竟有一位女性正在挖他们的墙角，动摇蒋家王朝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