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自卫队成了香饽饽

蒋介石狮子大张口,让军校招生“多多益善”。陆跃民不敢怠慢,很快就贴出了招生广告,内容写得很诱人,说是招考军官训练班,一切条件从优。广告贴满了大街小巷,许多报纸也奉命刊出,但却无人问津,看来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谁也不愿再穿这“二尺半”。过了几天,陆跃民只好来向校长报告,说报名者寥寥无几,蒋介石很失望。他深知成都地处平原,无险可守,胡宗南一直想放弃这座城市,将其主力退往西康省(现四川境内),企图以西昌为据点,和解放军周旋,从而保存最后一点实力。蒋介石不愿如此,但川军将领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向来与他离心离德,他这次来了之后,这三个人居然一直称病不出。蒋介石料定他们患的是“心病”,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让秦修强和江占庭之辈加紧监视他们,防备他们投向共产党。为了搜罗一批炮灰,来加强成都的防御办量,蒋介石只好求助于心腹王陵基。

王陵基被召来,一听要他汇报桂永泰的“锦新社”和冯国栋的“民众自卫队”,立刻如数家珍:“泰新社就是我们内政部自己的组织,社长桂永泰又是成都商会的会长,各大码头和青红帮里都有他的人,他手下还有一批袍哥舵爷,大约好几万人!今后的反共任务由他们去贯彻执行,应该没问题……民众自卫队也有三万多人,总队长由成都市的冷市长兼任,但只是挂个名,真正管事的是副总队长冯国栋。”

蒋介石知道那个姓冷的市长,原是刘文辉手下的人,对他不感兴趣,就冷笑道,“你怎么会做这样的安排?还是要依靠干实事的人嘛!”

王陵基立刻明白了,“好,我这就去变通……”

“不忙。”蒋介石叫住他,“我要接见这两个人,分别接见,以示重视……嗯,先见我们自己人,后见那个姓冯的,新的人事安排,由我来告诉他。”

王陵基答应了,立刻去安排。正值午时,桂永泰听说委员长要和他一起吃中餐,有些受宠如惊,立即换上了崭新的少将制服。赶到那里一看,蒋经国已经西装革履、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迎接他。桂永泰心里好不得意,他跟在“太子”身后穿过一道黑漆屏风,走进了一间布置考究、挂着红色宫灯的小餐厅,只见一张椭圆形的餐桌旁,蒋介石和王陵基已经落座,似乎在等他们。

“永泰老弟,快请入座!”王陵基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委员长已经等了你一会儿了……”

虽然党国领袖穿着一身绸锻制做的长袍马褂,桂永泰仍然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蒋介石矜持地摆摆手,“不用了,一点便饭,咱们边吃边谈……”

蒋经国示意桂永泰坐在他父亲右手边,桂永泰有些诚惶诚恐,又望了望王陵基,省主席疲惫地微笑着,“赶快坐下吧,今天委员长是特意请你。”

桂永泰赶快落座,象征性地伸了几下筷子,专等着委员长开口说话。

“自从来到成都,就不停地听方舟兄提到你。”蒋介石眼睛看着桂永泰,却亲切地这么称呼左手边的王陵基,这个干瘦老头与胡宗南已成为他的左右二膀。

桂永泰不难听出,委员长的口吻里也有一丝讨好自己的意味,连忙说,“愿为党国效劳,愿给委员长分忧!”

“好啊!”蒋介石细嚼慢咽,兼慢条斯理,“先谈谈你的商会吧……”

桂永泰楞了一下,旁边的王陵基连忙解释,“委员长有些奇怪,为何成都的商家,有好多都是关门不营业?”

“哦,那是因为银元券目前不能兑现。”桂永泰连忙说,“商家怕把货卖断了,就再也买不回来……”

“是吗?”蒋介石微微点头,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

桂永泰却要表现自己,趁机要求说,“如果银行能拿出一点黄金,兑换成银元券,就可以稳定人心,商家自然也就会开门营业。”

蒋介石习惯性地在喉管里哼了几声,问他儿子:“中央银行不是有一批银元,打算从重庆运到成都吗?都弄到哪儿去了?”

蒋经国显然早知道答案,硬着头皮回答,“那批银元,已陷入共军之手……“

在场人的一怔,蒋介石缄默不语,面若寒霜,沉了沉才说,“我记得,共计有一百多箱,二十几万银元……你们这是犯罪啊!”

人们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委员长已经拍案而起,怒火万丈,“娘希匹!党国就败在这批混账手里!经国,这事一定要追查到底!”

儿子答应着,顺势把爹爹扶出餐厅,这场宴会也就不欢而散。

桂永泰再也不敢提银元之事。直到他汇报完自己的特务组织构想和反共潜伏计划,党国领袖那锥子般的眼神,才变得和蔼可亲。

“很好!”他鼓励地说,“面对数倍于我的共军,面对极其不利的战局,你们应该早有应对之策,这才是党国的精英人士!”

他言语简洁,说到这里嘎然而至,桂永泰立刻摆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请委员长放心,桂某一定遵从党国的指示,坚守成都,死战到底!”

“好,值此危难之际,你肯为党国尽忠效力,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功绩……”蒋介石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人的赞赏与倚重,看定桂永泰就宣布,“现在我封你为反共救国军西南第一纵队司令……”

桂永泰立刻跳起来,敬礼兼大喊:“反共救国,义不容辞!”

接见完毕,桂永泰又向王陵基要了一批黄金作为经费,这才满意而归。

下午四点,冯国栋也奉命来到军校,接受蒋介石的召见。他穿上军装,佩戴着中校军衔,不高的个头也显得挺精神,心内却忐忑不安。父辈的血液在他身上流淌,他深知蒋介石性格多疑,杀人不眨眼,今天居然要见他这个芝麻官,是否有何不利?或者是想亲自给他这个地方武装的负责人打气,以便让他驯服地卖命?他肯定了后者,心里才安定下来,在这关键时刻,只有谨慎对付,避免祸端了!

他准时来到接待地点,一个侍从把他引到会客室,省主席做了介绍,委员长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就盯紧了冯国栋看,看得他心里直发麻……

“听说,你也是这军校毕业的?”蒋介石突然开口问,好象要调查清楚。

“报告,卑职是重庆本校十二期学生。”冯国栋连忙回答,“是总裁的学生。”

蒋介石的眼神温和了,“你曾在哪个部队任过职?”

“学生毕业后,一直在川军邓锡侯部服役。”冯国栋机械地回答,“历任参谋、连长、营长、团长等职……后来才解甲归田。”

蒋介石的脸色又转阴了,追问道,“什么原因?”

冯国栋知道蒋介石对川军一向无好感,连忙解释,“跟川军有些小矛盾……”

蒋介石放下心来,就连珠炮一般地发问:“你的自卫队有多少人马?你们训练了多久?现在集中没有?战斗力如何?……”

冯国栋怔了怔。回想当年这位校长训话时那慢腾腾的劲儿,立刻觉察他心里是多么焦急而又强作镇静。于是他详尽地回答了这些问题:自卫队共有3万多人,当过兵的骨干也有2000多,目前的责任主要是协助维持治安,自卫队的军官大都是军校毕业生,有训练和作战的经验,是他亲自挑选的,绝对可靠等等……

蒋介石听了微微点头,似乎很欣慰。王陵基可能是想表功,又在旁边插话:“委员长的意思,想问你这支队伍战斗力如何?能不能拉出去跟共军干一场?”

冯国栋早有准备,趁机提出一个要求,“我们自卫队就是人多枪少,要跟共军硬碰硬,还缺少底火。若能补充一点枪弹,或可增强民众的抗敌信心。”

王陵基看了蒋介石一眼,见他点点头,就大胆表态,“我让他们立刻解决!”

冯国栋也跟着大胆表态,“既这样,委员长和省主席信得过我们,自卫队一定会尽力死战,保卫这座孤城……”

蒋介石对“孤城”二字似有不悦,但仍微笑着勉励他,“很好。我已和你们省主席商量妥,冷市长可不再管自卫队,今后你就担任这个总队长吧!”

“是!”冯国栋连忙站起来,给党国领袖敬礼。免去了一个婆婆,他心中也很高兴。虽然蒋介石对冯国栋印象不错,毕竟事情太多,就草草结束了会见。

冯国栋驱车回家,见街面上冷冷清清,商家店铺都关了门。因持银元券的市民蜂捅挤兑,造成秩序混乱,街堵巷塞,萧条之风中也混合着一种愤懑……

他刚进家门,书房里就电话铃声大作,原来是第三大队告急,说城东大街起火了!冯国栋连忙让那个大队长去火场查看险情,他又焦急地等候了一会儿,消息才传来,是一家商店不慎起火,救火民众纷乱不堪,引起了一场**。冯国栋扔下电话,又连忙接通消防队,让他们赶快去组织救火,集中扑灭。其后不久,才听说已经控制了火势,幸未造成人员伤亡,街面的秩序也恢复了正常……

冯国栋放下电话,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回头一看,不知何时钟怀鼎已等在那里。他惊喜地叫起来,“你怎么来了?也不吭一声?”

“看你老兄救火救民,很是尽职尽责嘛!”钟怀鼎笑着指指他,“听说老蒋下午又接见了你,更是斗志昂扬了?”

“什么呀!”冯国栋也觉得好笑,“我是怕委员长心烦意乱,一触即发,听说起火骚乱,又不知谁要遭殃!再说我首当其冲,这事儿我不管谁管呀?”

他吩咐弄菜置酒,要好好招待老朋友。钟怀鼎跟他来到餐厅,见菜肴挺丰盛,酒也不错,都是上品。冯国栋兴致很高,一边斟酒一边卖弄,“咱是川人,就吃川菜,喝川酒……这川菜扬名天下,脍炙人口,我家厨子也是好手艺,管叫你吃了赞不绝口。我先给你背几道川戏菜名,你听了就要流口水:龙凤呈祥(芙蓉鸡闹),打渔杀家(豆办鲫鱼),秋江赶潘(锅巴肉片),评雪辩踪(糖醋鲤鱼)……”

钟怀鼎知道他有意说古,是避免谈今,就微笑着抢过话头,“那好,咱们今晚一醉方休。来,让我们先庆贺你的救火壮举!”

冯国栋端起酒杯,语气中不无得意,“我们都是军校学子,怎能给校长丢脸?”

钟怀鼎喝了一口酒,语气里又带上了嘲笑:“得了吧,别自命不凡了!今天那位校长接见了你,你就当真以为,你是受命于危难之中,能挽狂澜于既倒了?我看你呀,空活了几十岁,却不知应该效忠谁!”

冯国栋说得理直气壮,“当然是效忠党国的领袖,咱们的校长兼总裁了!”

“错了,你应该效忠的是这个国家。”钟怀鼎放下酒杯说,“无论它是由哪个党派掌权,只要它能够在血与火中成长壮大,你就该忠于它!”

“这就怪了,难道我效忠的不是这个国家?” 冯国栋颇有异议地连连摇头。

“这个国家已经分裂成两半,一半是共党,一半是你的校长兼总裁……”钟怀鼎冷笑着挥挥手,“秦修强大开杀戒,仅街头的抢米一案,就杀害了无辜百姓几十人!据说你对此也大为不满,今天见到委员长,你怎么不向他提提这事儿?”

冯国栋板着脸,重重地放下了酒杯:“这个……有用吗?”

钟怀鼎嘲笑地望了他一眼:“怎么?你也知道他不会管这事儿?你更应该明白,你的党国领袖心中根本就没有老百姓吧?”

冯国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天决处了许多抢米的老百姓,他知道后心里也很不痛快,总觉得这事儿自己有责任。可那个秦修强做事霸道,令行禁止从不把他这自卫队长放在眼里。他也想表达自己的不满,有一次秦修强宴请全市负责治安的军、警、宪负责人,他不等席终便拂袖而去。但以后姓秦的变本加厉,竟扬言除了防总,市区内的所有部队包括民众自卫队,都必须撤出成都四十华里!这成什么话?那他还何谈保卫桑梓?成都市民的安全自卫保障,由谁来负责?他去找王陵基多次疏通,又与防总再三交涉,秦修强才不再坚持原议……

“幻想破灭了吧?”钟怀鼎见他沉默不语,又笑道,“你搞这自卫队的初衷当然挺好,但两党两军誓不两立,山河破碎不复完整,你该去向谁表这个忠心?”

“你说话怎么阴一句阳一句的?”冯国栋瞪了他一眼,“那你说说看,我应该向谁表这个忠心?不是我党我军,难道还是共党共军?”

“不管是哪个党哪支军队,依我看呀,它必须代表老百姓的利益,我们才能对它效忠……”钟怀鼎慢悠悠但意味深长说,“否则,精忠报国就是一句空话!”

冯国栋变了脸色,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味儿,但一时间心乱如麻,无言以对,只得在心里仔细琢磨那“精忠报国”四个字,脑海里翻江倒海,竟想起了很多古老的传说:长城上的烽火台,金山上的战鼓,民族英雄背后的刺字,以及那些波澜壮阔的农民起义,近代史上列强们瓜分中国的企图,英勇不屈撞击日本旗舰的那艘船,还有那句著名的古训:“民以载舟,也能覆舟”……

钟怀鼎见冯国栋陷入了沉思,就悄然走开。冯国栋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只觉得脑海里纷至沓来的,是许多往日想也不敢想的事。好友离去他也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