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又一次暗杀计划

程浩德和向克群知道马祥没事儿,只是被关了禁闭,都松了一口气。据说蒋介石不久便会逃往台湾。看来要想刺杀他,必须再策划一次重大行动。程浩德就约了向克群,去皇城一带的“扯谎坝”喝茶,准备细细商量此事。

这“皇城”蔚为壮观,修得富丽堂皇,是明王朝蜀藩的王宫,也即朱元璋为他最宠爱的第十一子朱椿所修的官殿。其格局几乎跟北京城里的天安门相仿;正对广场的前门有一条横贯东西城的金河,左右两边是东西华门。金河上有三道大桥,桥两边还各有一对很大的石狮子,外观相当巍峨。朱椿受封为蜀王,进驻成都,见了父王为他修的这座王官,也感叹其雄伟豪华,说不知花了国库里多少银子!

历尽磨难,饱经沧桑,这皇城早已成为历史陈迹,只剩下败瓦颓垣,满目荒凉。那百万匹明代大城砖本来还算完整,又被历代劣贼偷拆,盗卖一空,如今也是一片瓦砾,几道残壁。抗战中,这块荒地一下迁入了好几所大专院校,顿时学子荟萃,书声不绝。抗战后,这里又丢下一个烂摊子,渐渐演变成一个破市场,到处是算命看相的,打金钱板的,卖唱的。外省流落来的难民们,也在这里用草席烂棚搭成了栖身之所。于是贫民窟和扯谎坝合二为一,旧市场与黑社会共处一地,成了一个千奇百怪、藏污纳垢的缩影。但皇城位于市中心,其最高处煤山又是全城制高点,算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煤山上有一个茶馆,倒是生意兴隆,热闹非凡,来这里喝茶的什么人都有:拐子骗子妓女和生意人,异常复杂,也便于隐蔽。

向克群进了煤山茶馆,照例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程浩德,他正慢悠悠地喝着茶,一面观看着茶馆窗台摆放的一盆仙人掌,似乎很欣赏的样子。

向克群走过去仔细端详,仙人掌种在一个特大土碗里,简陋而卑微,便有些不解地摇摇头,“这种既不开花,又不结果的植物,你怎么还会喜欢它?”

“我说了它的好处,你也会喜欢。”程浩德微微笑道,“它长年绿色,永远保持着青春的活力;它多刺,这正是一种可贵的战斗精神;它耐旱,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中都能生存下去……这不是很高尚的品格么?”

“说得对!”向克群不禁笑出声,又看了伙伴一眼,“哎,我觉得,你跟这仙人掌倒有几分相似……大概它就是你的化身吧?”

“不敢。”程浩德也悄声笑道,“但我总愿用它,来勉励自己……”

向克群坐下来,又仔细端详了同伴一眼。几年的接触,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神秘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或许,他就是“那边的人”吧?向克群素来稳重,知道共产党从不轻易暴露身份,便不想多打听。倘若程浩德真是共产党,他倒更愿意跟此人接触了,谁不想弃暗投明,走一条正路啊!

程浩德望望向克群的神色,似乎体会了他的心情,却不愿点破。等茶倌倒好了茶又走开,他就压低声音说,“今天约你来,还是为了那件事……”

“那件事恐怕不好办了!”向克群皱着眉头说,“以后的机会也不多了……”

“那我们更要创造机会。”程浩德挥挥拳头,“否则就功败垂成了!”

“难啊!”向克群抽着烟,叹了口气,“我说就算了吧!反正共产党解放军就要打来了,他老蒋也没有好日子过了……我们还是放弃吧?”

“怎么?你怕了?”程浩德斜了他一眼,口吻有些不屑。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向克群也激愤起来,“老头子的警惕性那么高,保护措施又那么好,我们根本不得近身呀!何况搞了几次,人家也有防备了,再搞就更难了……而且,你目前也没有好办法。”

程浩德耐心地说,“这的确是一块硬骨头,但我们一定要啃下去。你想呀,再过几天,也许一天、两天,解放军还没打过来,老滑头就飞到台湾去了!难道我们能让这个独夫民贼,历史的罪人,逃脱人民的审判?”

向克群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就说,“依你吧,可是要想个好法子,选择确有把握和肯定能成功的路线去干,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两人商议来商议去,蒋介石身边总有侍卫护着,近距离行刺根本不可能,还是要考虑远距离的射杀。但如何下手呢?他们又深思起来。茶倌来添茶时,发现他们一个人身子微向后仰,两手交叉垫在脑后,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另一个却伏在桌上,侧着头,皱着眉,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乱划,还以为这两人有神经病呢!

程浩德终于想出一个十分刁钻的点子,“哎,上次咱们是想用大炮来轰,这次呢,咱们改用小炮来打,用迫击炮,行不行?”

“迫击炮?”向克群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你疯了吗?炮架在哪儿啊?”

“就架在军校的墙外。”程浩德边思索边说,“老蒋不就住在一号楼吗?我考察过那一带,那栋小楼背靠武担山,正前方两百米外是一堵高墙……可是墙再高,也没他住的二层楼高,墙内虽然戒备森严,墙外却是无人看管的一片瓜田,还有个破窝棚,是以前守瓜人住的……咱们就预先把小炮藏在窝棚里,到了晚上,找准了目标再开炮,保证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向克群表示怀疑,“咱们俩都不会打炮,再练上几天也不管用,等到我们练成神炮手,老蒋早就跑了!”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一个合适的人……”程浩德胸有成竹,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大口,却没说出那人的名字,“总之,他有这本事,指哪儿打哪儿,百发百中……不过我看呀,这事儿还是单线联系吧,由我去跟他商量,你就不参加了!”

“这……”向克群有些不高兴,“你是不信任我?怕我意志不坚定?”

程浩德笑起来,他有地下工作的经验,越想越觉得这样才妥当。“我是怕万一发生意外,有个闪失……至少,你还能保存下来,也是一股正义的力量吧!”

向克群凝视着他,对方这副视死如归、超然淡定的样子,越看越象共产党!他又低头想了想,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应该向对方挑明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他有些冲动地问,“依我所见,正义与革命,革命与共产,这些字眼儿应该是联系在一起的!你是不是共产党呀?”

“你要觉得我象,那我就是吧!”程浩德恳切地拍拍同伴的手背,“总之,若是我有个意外,或者不测,希望你能把这件事进行下去,这也是一种信仰。我相信,世间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他没说完,就站起来,“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向克群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他也站起身来望向窗外,一片氤氲的雾气在煤山下蒸腾,他周身热血奔涌,又霍地车转身来,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程浩德的手,压低声音说,“好吧,我祝你成功……不过,还是要跟那个人好好研究细节,这一出手,必须谨重,不能有任何纰漏,你也得为革命,不,是为了正义而保重你自己啊!”

程浩德两眼放光,把拳头往掌心里一击,坚定地说,“你放心吧!”

他们走下煤山,走过这灰尘蔽天、污水满坝的肮脏地区,都有些感慨不已。共产党必将拯救全中国,包括改造这片破烂棚户的顽固堡垒。而皇城也会作为历史的见证,见证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曾有两个年轻人为此做出的努力……

程浩德早就认识罗易光,此人是大伯下属的一个炮兵排长。他身量不高,却干练机警,而且是个神炮手,打迫击炮确有百发百中的本领。程浩德搞特训时,曾邀他来军校上课,两人因此结识,常在一起喝茶。罗易光也曾透露自己被解放军俘虏过,而且对共产党有好感。程浩德发现此人思想挺“左”,也算有觉悟,还多次说要弃暗投明,便暗暗思量,没准儿什么时候能用上此人?

他当晚就去找罗易光,谈得很投契。次日一早,他们就换上便装来到军校墙外那块空地上。这里荒凉萧瑟,一片静寂,种菜的老乡都不知去向,只留下几个破烂低矮的窝棚。两人神精专注地打量着高墙里的那栋小楼,一面商谈着细节。

“这个距离没问题。”罗易光眼睛灵动地转了转,哑着嗓子说,“只要认准老蒋具体住在哪儿,不是吹,我一准能把他打成炮灰!”

“这个好办。”程浩德指了指小楼,“二层以上都是他的房间,到了晚上一亮灯,大放光明,就给你定好了目标,你只要朝着楼上打,准没错儿!”

“什么时候动手?”罗易光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程浩德拧起两道剑眉,思恃了一下,“今天夜里吧?赶早不赶晚……”

“好啊,晚上八点咱们再过来,我把炮也扛来。”罗易光说着转身就走。

程浩德连忙拉住他,“不忙,再好好商量一下,炮打老蒋可没那么容易!”

“嗨,这是一只煮熟的鸭子,你还怕他飞了?”罗易光满不在乎。

程浩德想了想,傍着他一道走开,好似随口问,“这是个掉脑袋的事儿,你为啥要来干?你就不怕出了问题,你会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我这条命就是共产党给的!包括我们家……”罗易光拍拍胸脯说,“那年我被拉了壮丁,家里又遇上春旱,幸亏游击队来了,组织抗租抗税,又带着乡亲们吃大户,借粮维生,还打下几处粮仓,我爹我娘才活了命。我当了解放军的俘虏,人家又给我治伤,好吃好喝地待我,要不我这条烂命早就扔到阴沟里去了!”

程浩德听他讲得绘声绘色,不禁展开笑颜,也说了一句四川话,“格老子,你还挺有这阶级觉悟呢!”

“在俘虏营里,我们受过这个教育嘛!”罗易光笑嘻嘻地说,“你让我来炮打蒋该死,是对我的信任,我心头有数……你就放心吧!”

“好!”程浩德至此才完全放下心来,一双深沉明亮的眼睛看定这个新战友,“那我们就晚上八点,再到这个地方来,你把炮也给带来。”

天黑之后又是轻雾弥漫,掩护着两条人影象夜猫子般梭进一个窝棚。程浩德擦燃一根火柴,只见罗易光抱着一样用棉絮裹着的很沉重的东西,小心地放在烂草席上,再把棉絮解开,里面是一门用油布裹好的崭新的迫击炮!

“好啊!”程浩德伸手摸了摸,心情激动。“今晚要让那栋小楼飞上天……”

“可我刚才过来时,没看见小楼有灯光啊?”罗易光疑惑地问,“是不是老蒋觉察了,听到了啥风声?”

程浩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出了窝棚。果然,那每晚都大放光明的一号小楼,今晚却象只野兽黑黝黝地蹲在那里,只有几盏看来是过道的小灯,在夜海里闪烁游移,跟鬼眨眼似地,影影绰绰,一会儿又不见了……

“难道老蒋提前溜了?”他皱着眉头,“没听见风声啊?”

“要不,你再去摸摸情况?”罗易光也说,“等你摸清了,我再干……”

程浩德想了想,果断地说,“看来今晚是不行了,你快把炮扛回去吧!”

“扛来扛去的多麻烦啊?”罗易光却不同意,“依我说,干脆就藏在这儿,我今晚也不回去了,再猫一会儿,倘若到了夜里,灯又亮起来,我就开炮!”

程浩德觉得此话有理,或者是自己太小心了?但他的直觉又感到有些不对头,便叮嘱罗易光说,“那你今晚就别出去,等那小楼里的灯亮了,你再去观察目标……还有,炮也得埋在地底下,万一有人来了,你就装作是看菜人。”

罗易光觉得这样很妥当,正好窝棚里有把破铁锹,两人就把草席揭起,用锹挖了个深坑,小心翼翼地把炮窖好,又细心地把土埋上,让人看不出一点痕迹来。程浩德又再三嘱咐罗易光要小心,并且约好了次日的会面,这才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