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军校阅兵中的炮车瘫痪事件

斗转星移,夜色沉沉,中央军校好比一艘巨大的军舰,在危机四伏的大海上飘浮,演兵场就象军舰上空旷的甲板,凄凉无比。而处于制高点的这栋小楼却静静兀立,仿佛在警惕地窥伺着什么。周围闪烁的灯光,偶尔刺破夜空的军号,隐约闪着寒光的钢盔和枪刺,处处都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的表象。小楼里,委员长又将渡过一个不眠之夜。大局已经崩溃,一股悲怆萧瑟的意味也油然而生……

党国领袖亲自培育起来的中央军校既是发家之本,也是他心灵的一片绿洲。蒋介石对成都的黄埔军校更是情有独钟,因为其校址长达13年就不曾变动过,军校里还有不少他培养的铁杆和嫡系,在失意之际,他决心要把军校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给予更多的关照和鼓励。但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抛下无尽的悲哀和忧思,而不久后中央军校的起义,也会成为他生命中走向失败和衰亡的句点。

蒋介石住在这里,军校的学生并不知情。但人们都有一种预感,当这栋被称之为“一号楼”的官邸戒备森严,警卫也换成了学生兵,不少人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担任警戒的学生都经过严格地选拔,他们笔直地站在楼下,为能给心中的偶象站岗放哨而感到自豪。陆跃民走上台阶时,深感这是委员长拉拢黄埔生的又一手法,表明领袖非常重视这帮学生兵,以便树立起他们誓死效忠党国的赤诚之心……

他来到总裁套房,蒋介石正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休息。在这战事吃紧、朝不保夕的当口,他把一天当作一年用,一直忙着接见、训话、宴请、部署……称得上日理万机。见陆跃民来了,他仍是稳坐不动,虽然身穿长袍便鞋,却保持着军人那固有的挺直身态,只是灯光将这个身影拖得长长,看上去有几分悲凉。

“你来了?坐……”他对陆跃民很客气,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陆跃民难免诚惶诚恐,连忙挨身坐过去,一面揣度着这位校长的心意。

蒋介石慢吞吞地开了口:“陆校长,目前这军校里,还有多少名师生?”

“还有上万名……”陆跃民连忙回答。

“哦?”蒋介石精神一振,立刻两眼炯炯,焕发出光彩,“他们对目前的战局,对我即将开始的川西决战,是何看法?大家的情绪怎么样?”

陆跃民心里直犯嘀咕,嘴上却说:“我校师生都愿效忠党国,斗志也很高昂呀!他们纷纷表示要歼灭共军,在川西决战中为本校扬名!”

蒋介石更加高兴了,也兴奋地说,“好啊!中央军校在党国的历史上功勋卓著,区区共军何在话下……不过呢,你手下这一万人马,决不能轻举妄动。何时开拔?开往何方?到时候听我的命令!”

“是!”陆跃民听话听声,心里正巴望能离开成都,走得越远越好。

不料委员长又下达了一个指令:“在这非常时期,我考虑让军校提前招生……嗯,条件可以放宽些,越多越好!若能招收一批优秀青年,施以严格训练,也好早日为党国培养出一批基层干部,让他们去剿灭共匪,为国立功!”

陆跃民立刻明白了,此举是让他去搜罗炮灰,心中暗暗叫苦。在这蒋家王朝即将灭亡之即,谁还愿来吃这军粮,为其殉葬?但他不敢抗令,只得唯唯喏喏……

这时,屋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蒋经国神色惊惶地闯进门来,见陆跃民在场,就压低了音量报告:“爹爹,出了件事……一个侍卫刚才上厕所,把佩有两支日式手枪的腰带解下来,随手挂在便所的木门上,转眼间竟不翼而飞!”

“什么?”陆跃民惊吓得站起来,知道自己难逃其责。

果然,蒋介石对此耿耿于怀,非常介意,绷紧脸发了一通火,让陆跃民立刻去组织全校大搜查。陆跃民赶快起身,都走到门边了,委员长又把他叫住,嘶哑着嗓子说:“我怀疑,你们军校内部有人图谋不轨,予头就是对着我来的……”

陆跃民正想辩解,楼下突然响起了几道清脆的枪声:“啪啪啪……”撕碎了夜空的宁静,也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陆跃民完全楞住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蒋经国赶快冲了出去,已成惊弓之鸟的蒋介石反应也快,立刻熄了灯趴在地上,大概是想起了让他心有余悸的“西安事变”吧?此时楼下已乱成一锅粥,总裁卫队倾巢出动,如临大敌,到处传来呦喝叱咤声,陆跃民也连忙跑下楼去……

过了一阵,再没听到后续枪声,接着灯光一闪,蒋经国出现在门边。他拉起满脸惊惶的爹爹,连忙安慰道:“没事了,刚才是有人走了火……”

蒋介石这才松了口气,联想到刚刚丢失的手枪,又跟着说:“真是怪事!军校居然连连出怪事……要彻底追查,追查到底!马上去叫陆跃民!”

陆跃民已经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说,是一个名叫张大禹的学生兵,在山坡上站岗时抱着枪睡着了,稀里糊涂地扣响了板机,子弹穿过小楼顶板,冲向了天空。知道原委后,蒋介石余怒不息,又把陆跃民大骂了一顿,让他把那个张大禹立刻抓起来枪毙。陆跃民知道张大禹是无辜的,可谁叫他倒霉,引得党国领袖疑窦丛生?何况军校的偶发事件一宗接一宗,也该找个替死鬼了!

处理完这件事,蒋介石的情绪十分低落,飘忽不定的政局,接二连三的惊吓,使这个60多岁的老人简直缓不过劲儿来。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关在自己的卧室不出来。下午接见了一批地方仁绅,好不容易才把这些眼泪汪汪的遗老遗少给安抚定,晚上又出席了一个当地官员举办的招待会,照例鼓吹了一番“只要大家同心团结,必获最后胜利!”回到下榻处,已是筋疲力尽。在灯下静静看了一阵他最喜欢的《曾文正公全集》,突然又心血**,让人去叫陆跃民。

陆跃民心惊肉跳地来了,悬着心喊了一声:“报告校长,陆跃民到!“

“我让你来,有件事……”蒋介石慢条斯理地说,“明天我要检阅军校师生。”

陆跃民有些紧张,深怕再出事,顿了顿才问,“明天几时?”

“上午九点。”蒋介石又补充道,“是正式阅兵,全校一万名师生都要到齐哦?要正规一点,以此表示军校师生戡乱救国的决心!”

“是!”陆跃民向他敬了个军礼,连忙下楼去布置。

这个夜晚阴得伸手不见五指,军校似乎沉睡在黑暗中。教官宿舍楼的零星灯光也渐渐熄灭了。一间小屋里,程浩德跟向克群、马祥关了灯,又亮着一支手电在秘密商议。快吹熄灯号时,军校师生突然接到命令,让大家赶快整理内务,换洗衣服,刮脸剃须。由此不但证实蒋介石住进了军校,而且明天肯定会大阅兵!张大禹的莫名冤情,委员长的“格杀勿论”,又点燃了年轻人的怒火。他们决定按原计划,在党国领袖大阅兵时,打出一发仇恨的炮弹,以此来改写历史……

次日寒风凛洌,天气阴沉。一大早,四处就哨声颇吹,各级教官都来到学生班,正式传达了总裁接见及阅兵的指令。操场已布置得花花绿绿,彩旗飞舞,还悬挂着一幅幅标语,颇有点节日气氛。九点之前,上万名师生已排列成一个个方队,虽然他们着装整齐,但人人脸上却无精打采,面对败局,都有些情绪低落。

九点半,蒋介石也披挂整齐准时来到阅兵场,在寒风中登上了中正台,那蹒跚的脚步显出几分老态。一声号令,上万名师生立刻将皮鞋跟一碰,发出一声巨响,大家都持枪立正,向校长行注目礼。蒋介石放眼望去,心中甚喜。他早已打好腹稿,要给师生们鼓鼓劲,多讲些勉励的话。此刻的他精神焕发,满脸红光,只是脑门上稀疏的白发飘在空中,呈现出他几十年来绞尽脑汁平天下的失策与苦败……

他干咳了一阵,才用嘶哑的嗓子说:“嗯,很好,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当初我创办这所军校,正是为了今天……”他觉得此话不妥,又连忙改口,“如今我们正处于一个危难时期,你们是我的学生,正该为党国出力,成为党国栋梁!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政府正在组织川西决战,准备给共军以迎头痛击,这也是诸位同学大显身手的好时机,相信今后的党国,一定属于你们……”

说到这里他自感唏嘘,想起了往日黄埔生在战场上的功绩,也想起了蒋家王朝即将倾塌的结局,而其中不少“掘墓人”正是出自这所军校!于是早已打好的腹稿便不知所终,他竟然喉咙哽咽,语气沉痛地说,“可是我很伤心,许多学生也背叛了我……希望你们一定要效忠党国,千万别学他们的样儿……”

蒋经国发现爹爹又开始语无伦次,台下的学生们也都惊异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难堪的场面,连忙让两个侍从把蒋介石扶下来休息,然后宣布阅兵开始。

一列列步兵方队开过来了,整齐的正步,闪亮的枪刺,雄壮的喊声,对总裁来说犹如一道兴奋剂。他忘记了刚才的以泪洗面,忘记了前线猛烈的炮火,溃逃的部队,忘记了不久前才失守的一个个西南重镇,而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眼前这怒潮般奔涌的方队,似乎又看到了青天白日的旗帜在大陆上升起,不禁面带微笑,一边观看,一边向这支他心目中的“神勇之师”频频挥手,并还以军礼……

接着,炮兵方队也轰隆隆地开过来,由卡车牵引着的重炮四门一排,行进时颇为壮观。蒋介石又满意地笑了。或许这些战车重炮在川西平原上还将大显威风?他又抖搂精神,高高挥起右手,向这些象征着战神的炮车致意……

突然,“啪“地一声巨响,一台炮车戛然停下了,炮口正指着检阅台上的蒋介石,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在这个瞬间里,偌大的操场静悄悄的,似乎空气都凝固了!紧接着,台下台下慌成一片,蒋经国立刻拔出手枪,指挥着侍卫们簇拥在父亲身边,陆跃民也跳下台去,带着十几个警卫冲向炮车。上次阅兵时,旗杆在众目睽睽下断掉了,这次居然又发生这种事!若有是人安心行刺,那可就糟了!

驾驶这辆炮车的正是炮科少校教官兼第一中队长马祥。他身负行刺重任,没想到刚过中正台,他正欲按动炮扭,却发现所有的机关都失灵了!他这一急也是满头大汗,赶快想排除故障。但不管他如何摆弄,各个机关都发动不起来,看样子是发动机在这节骨眼上熄火了!等陆跃民心急火燎地赶来,正行进中的炮车因为受阻,已经在后面挤成一团,谁也动不了,最后整个炮兵方队全都停下来了……

“混帐东西!你是怎么搞的?”平日温文而雅的陆跃民此刻暴跳如雷,上前就给了马详一耳光,又咬牙切齿地吼道,“我要送你上军事法庭!”

远远围观的程浩德早已看见了这一幕,也大为震惊,急得不行,但又无法上前去帮忙,看来是蒋介石命不该绝?上天也在保佑他?再看台上,委员长的贴身警卫紧紧靠在他两侧,就是飞鸟也难以冲过去。此时已过了炮击的最佳时机,别说机关失灵,就算这一炮能打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而台下的炮兵方队则完全瘫痪,不少人吓得手脚无措,上前帮着瞎鼓捣一阵,也是无效……

向克群悄悄挤到程浩德身边,喃喃说,“怎么会这样?真是不顺啊!”

“别说了!”程浩德连忙打断他,“咱们也过去帮忙,把炮车推走吧!”

陆跃民已经在指挥人推炮车了,教官们纷纷上前,费了好大劲才把这辆炮车掀到一边。一场忙乱过后,陆跃民抬头望向检阅台,只见委员长满脸失望,连连皱眉,悄然下台,拂袖而去。这一次阅兵又只好草草收场,再次不欢而散。

蒋介石回到一号楼不久,陆跃民也惊魂未定地赶来了。上一次是旗杆事件,这一次又是炮车出问题,别说乌纱帽保不住,这颗脑袋也快要掉了!他准备好迎接总裁的雷霆之怒,也准备让马祥去当第二个替死鬼,不料蒋介石居然处变不惊,正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喝他的“铁观音”……

“校长。”陆跃民小心地上前说,“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到底怎么回事?”蒋介石鹰眼微张,冷冷地看定他。

“报告校长。”陆跃民犹豫了一下,决定照实说,“确实是炮车抛锚了!”

“也就是说,纯系偶然?”蒋介石思索片刻,叹息不止,“我这一生,阅兵何止上百次?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陆跃民怕他羞恼成怒,主动提出,“我已经把那个姓马的抓起来了,要不要送他上军事法庭?或者干脆,就以破坏阅兵的罪名,直接枪毙!”

蒋介石的眼光落到茶几上那部《曾文正公全集》上,凌厉的眼神突然变了。从古到今,怀柔政策都是上之上者,在这危难之际更要笼络人心。

“算了,把这个姓马的放了吧!”他佯装大度地挥挥手,“正是用人之际,军校的师生都要上战场了,让他在战场上去立功赎罪吧!”

陆跃民答应着离开,心里却想,至少要关这小子一周禁闭!

入夜,蒋介石躺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天的那一幕让他倍加伤感。他知道这是自己在大陆的最后一次阅兵了!可为什么频发事故?旗杆坠地,战车熄火,这到底预示着什么?他想不明白,也许,他十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