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葡萄美酒夜光杯

桂永泰当前的时局并不乐观。他心里很清楚,即使他依仗自己的特工系统与帮会势力,在成都盘踞多年如鱼得水,但王陵基之流的高调是不可信的,要想依靠老美和老杜东山再起,那更是天方夜谭!这几天,他都龟缩在自己的宏伟庄园里,在那些华丽的游廊上踱着步,思想沉闷,愁眉苦脸,面颊也明显地消瘦了……

怎么办?他忧心仲仲地想:去台湾吧?现在虽说还来得及,但他除了带上一大笔金钱和几个贴心豆瓣以外,什么都带不走,一切都得丢在这边!那不止是手下的一大批人,以及码头上的各股力量,而是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啊!让他怎能甘心全都撇下?况且这一生树敌颇多,表面上也算是被赶下了政治舞台,若逃到台湾,内部又倾轧起来,老头子再翻脸不认人,说你违背了他的潜伏指令,来个军法从事怎么办?去香港吧?那里也有些亲朋好友兄弟伙,但自己的显赫地位是不存在了,继续捞钱也不可能,只好做个老寓公坐吃山空,一旦仇人暗算,还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去国外吗?自己是个土老财,那里从未涉足,两眼一抹黑,只能任人宰割,难免也不发生变故……

最后还有一条路,就是投奔共产党。这条路他想也不敢想,共产党可是最恨特务呀!且不说他在乡下当大地主时,曾经欺压过多少老百姓;就说在重庆当中统站的站长时,又曾枪杀过多少共产党呀!那真叫鲜血染红长江水,白骨堆满歌乐山……共产党还能饶得了自己吗?不行,别人能走这条路,他桂永泰绝对不行!

想来想去,也只有跟共产党干到底了!桂永泰自认为对共产党还是很熟悉的,他们是老对头了。所幸当时英明,以摆脱政界为幌子,早早地就脱下了这身军装,拉起了这个山头。现在是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码头上有兄弟,商会里有朋友,在社会上也挺受尊敬,老头子选他来搞地下军,真算是选对人了!这股庞大的力量,就是自己的看家本钱,妙就妙在这支队伍的核心部队,仍是他的特工人员,而外层则是帮会势力。他心里盘算着,倘若再吸引一些精英骨干,拉进来几批人马,满可以跟共产党抗衡一阵了!到时候,城里若是呆不下去,还可以到乡村去打游击,实在不行就占山为王,蛰伏密林,哪怕是打家劫舍,也是一方之尊呀!尤其是川康边地区,他长期有一支武装贩运鸦片的队伍,那更是一条滚滚财源,可千万不能丢啊!再困难,不也就是熬上个三年五载吗?等有钱有势的老美一参战,扭转了危局改败为胜,老头子真能打回来,自己凭借手下的这股力量,又属潜伏有功,要个地方王当当也是顺理成章……

想到这里,他觉得脚下的步子也有劲了,似乎已经平步青云。就在这时,从游廊深处窜出来一只白猫,飞跑过他身边,吓了他一跳。桂永泰从来不喜欢猫呀狗的小动物,就猛力地踢了那白猫一脚。突然又想到猫是不吉利的动物,白色就更不吉利,于是掏出随身带的手枪,“怦怦”两枪,毙了那只白猫,心里才好受一些。

下人刚把这里收拾干净,桂永泰就看见女儿向他走来。前几天她病了,桂永泰很忙,也顾不上去看她,偶尔吃饭时碰见,发现她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委靡不振,提起欧阳文就心灰意冷,似乎对方一直在冷淡她。桂永泰想起这点很生气,一个破总编居然把她迷成这样,还害了相思病!现在他却见女儿脸色徘红,神情亢奋,估计有好消息。果然,女儿高兴地告诉他,欧阳文打电话说要来看他,她已派车去接他了。

桂永泰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严厉地责问道:“没有我的同意,你居然让他到这儿来?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是我们反共的大本营!欧阳文的政治面貌我们尚未搞清,你怎么能轻易地把他叫到这儿来?就不怕他看破了我们的机密?”

“哎呀,爹!我们有什么机密,要对他保守呀?”女儿娇嗔地推了他一把,“你不也说过,他有文化,学历高,还懂点英语,又精明能干,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材吗?”

“哼,我看是你需要他吧?”桂永泰冷冷地说,见女儿一往情深,没再往下说。

丽岚确实深深地爱上了欧阳文,觉得他是自己认识的男人当中最出色的一个。他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聪明强干,才华超群,哪儿哪儿都招人爱!可惜他平常对自己爱搭不理,不冷不热的,难免伤了她的心。这次她不过是得了点小感冒,便想借故考察一下他的感情,谁知他竟答应上门探视,怎不让她喜出望外?

“就算是我需要他吧?你不也正好趁此机会,再考察考虑他吗?”丽岚热心地说,“我相信这一点:他虽然表面上矜持,其实跟我们是一路人,今后一定能为我们的反共大业建立奇功……爹,你可千万别错过了这个人材!”

桂永泰笑了笑,笑得很含蓄,连女儿也不明白其中的含意。只听他说,“好吧,既然已派车去接了,你就独自接待他吧!等我哪天有空,再跟他好好聊聊……”

丽岚望着父亲走开,有些莫名其妙。只是朦胧地感觉到,父亲对她的感情并不看好。

桂永泰心里对欧阳文并无丝毫怀疑,他有个固执的想法,总认为现如今在上层社会里混的人,都对共产党怀有深仇大恨,今后也不可能轻易就范,投靠新政府。凭着他尖锐的目光和老练的心思,他也没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若不是女儿跟他纠缠不清,他早就把此人拉入伙了!然而女儿的恋情却让他不痛快,甚至无心再对欧阳文进行试探和考察。他不喜欢事情被搞得如此复杂,把他的逻辑性也给搞混乱了!于是他想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再集中想想,应该拿此人怎么办?

欧阳文坐在车上思来想去,总觉得那天丽岚的话大有奥妙,当时在他心里就引起了震动,却看不分明理不清爽,这次他下决心弄清此事。远远看去,桂家庄园的大片树林在风中高低起伏,犹如波浪翻滚、咆哮喧腾的怒潮,附近的上千亩水田也恰似万鳞闪光,碧波刺目。而庄园里的那栋五层大楼则飞檐骤起,屋脊高挑,好比传说中的龙头,触须怒挺,张牙舞爪,气势逼人……他想就是龙潭虎穴,我今天也要闯一闯!

丽岚听女佣说欧阳文来了,连忙回到病**,换了一件白色的棉质睡袍,散乱着头发,半躺在**等他。欧阳文跟在女佣身后穿过长长的通廊,哪知道小姐已经等得心焦神迷了!丽岚的闺房在第三层楼上,门大开着,欧阳文刚出现在楼梯口,丽岚就看见了。她立刻眼睛一亮,忘了自己的病情便翻身下床,象一朵白云似地飘过去……

“哎呀,你终于来了!”她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自己的狂喜,站稳脚跟。

欧阳文见她象一团火似的直往自己怀里扑,不由得大吃一惊,也后退了几步才站好,为了不挫伤对方的**,他紧接着又主动迎上去,热情地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瞧你的手,这么凉!快上床去躺好,别再感冒了!”

丽岚心知他已洞悉自己的病,情绪也很快冷静下来,重又躺到**去,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还知道来看我呀!哼,对自己的部下一点都不关心……”

欧阳文也镇定下来,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朝她亲切地微笑着:“这不是来了吗?这几天真的很忙。你是知道的,报馆里的那一摊子,离了我也不成……”

“可是人家在病中,真的很想你!”丽岚含羞带嗔地垂下睫毛长长的眼帘,深感委曲地说,“你呀,心里只有工作,从来就没有我!”

还没入冬,房间里就开了暖气,温度很高。欧阳文见丽岚只穿着贴身睡袍,张开胳膊时露出了整条手肘,胸前雪白的肌肤也敞开着一大片,不禁浑身燥热,很是反感。他们过去每次接触,丽岚总是显得端庄而文雅,大方又不俗,象今天这样带着点挑逗的暴露还是第一次。她那灼人的目光也在欧阳文脸上扫来扫去,让他感到不自在。

“你好象瘦了一点?”他没话找话说,“是不是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呀?”

丽岚近日来确实茶饭不思,经他这么一说,反倒觉得饿了,就抿唇一笑,去拉床边的铃,然后对应声而来的女佣说:“你去叫厨房做几样好菜,清淡可口一些的,赶快送到这里来,我要留先生在这里吃饭。”

女佣答应着欲走,欧阳文连忙说,“这就不必了,我待会儿还有事……”

“你没看天已经快黑了!”丽岚娇嗔地一指窗外,“你也来不及赶回城去吃晚饭了,不如在这里吃一点,也好多陪陪我……对了,我现在突然有了胃口,还想喝点酒,听说红酒能发汗,也治感冒,你陪我喝点好吗?”

欧阳文正想反对,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就不推辞了。女佣似乎看出他们的关系,笑嘻嘻地走开,去传达小姐的命令。丽岚和欧阳文对视了一眼,都不禁笑起来。

“今天算是被你扣留在这里了!”欧阳文解嘲地笑道。“只怕喝醉了,要出洋相!”

“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丽岚嗲声嗲气地说,“醉了今晚就别回去,住在这里……楼上有的是房间,还怕没有你的位置?”

欧阳文听出了她的双关语,他正想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就笑道,“你要留我,你父亲会不会有意见啊?上次他跟我见面,好象不大喜欢我?”

丽岚听懂了他的意思,眼睛立刻变得神采奕奕,脸上也浮现出了娇美的笑容,“你是怕他不喜欢你吗?傻瓜!他很欣赏你!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你能跟我站在一条战线上,我们共同拼肩去作战!”

“作战?跟谁作战呀?”欧阳文故意装糊涂,“我是个文人,打仗可不在行。”

“你真是个书呆子,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我和我父亲是什么人吗?”丽岚嗔怪地说,“当然是跟共产党斗,跟解放军打呀!如今风雨飘摇,全国都处于动乱之中,你还能超然物外,独善其身吗?只想当个文人,只怕共产党也不让呀!”

欧阳文早已想好措词,立刻摆出一副与她推心置腹的神情,“你提到这事,我也苦恼了很久……我原想趁着自己年富力强,正好多做一点事,不说是建功立业,大展宏图,至少也不能虚度年华呀!这下可好,共产党要打来了,谁知道今后又是怎样一片天啊?我们这样的人,共产党还要不要呀?”

“当然不能跟共产党走,那样你是没有前途的!”丽岚见他忧心仲仲,反倒兴奋得满脸绯红,“当今世界上,能跟共产党抗衡的不止是国民党,虽然他们一败涂地了,但另一种新生力量正在迅速崛起,这是一批思想自由,更为积极,绝不腐败的精英人士,他们正在精诚团结跃跃欲试,企图为挽回败局而付出最大努力……”

欧阳文聚精会神地听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你是说,你和你父亲……”

丽岚扬着美丽的脖子象个骄傲的公主。“是啊,我父亲手上正有这么一股力量,足以力挽狂澜,对共产党绝对有威慑力!你别小看我们,正在组织的这支庞大的地下军,其作用不仅局限在成都,还要延伸到整个大西南,甚至渗透到全国各地!我们要运用自己的力量,在反共复国这条战线上做出成绩来……欧阳,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欧阳文聚精会神地听着,并没打断她,只是摇摇头,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

“怎么?你不信任我的话?”丽岚瞪大眼睛,“你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吗?”

她还想说什么,几个女佣端着酒菜上楼来了,两人只好停止谈话,看着她们在一张小圆桌上摆好酒菜,又帮女主人披上一件外套,扶她坐到桌边。欧阳文也坐到桌前,拿起那瓶已打开的红葡萄酒,注满了两只玻璃酒杯,又把其中一杯端给她。

“不是天方夜谭,也是无稽之谈……算了,我们别说这些了,还是喝酒吧!”

丽岚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有些沮丧。这番话本该由父亲来讲,自己说出来未免份量轻了些。可是她已经等不及了,好希望欧阳文能成为自己的同志,希望他们俩能共同投身于一个伟大的事业,希望他们俩能心心相印,走上同一条人生之路……

她撅着嘴看看他,继而又妩媚地一笑,“唉,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呢?”

欧阳文的心口怦怦跳起来,这话正投合了他的心思。他故意沉吟片刻,才沉稳地说,“很简单,你说你们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国民党,甚至可以跟中统和军统相比,总得拿出一些真正的事实依据来吧?光靠自吹自擂,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丽岚微笑着,接过欧阳文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你想听什么事实依据?”

欧阳文挥挥手,郑重其事地说,“你是知道的,我待人处事一向中立,宣称君子不党。你要想我加入你们,总得显示自己的实力吧?军统那帮人,我没打过交道,但我对他们印象不好……恕我直言,他们都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何止?他们简直就是败家子!时局闹成这样,坏就坏在这群败家子手里!”丽岚又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大言不惭地说,“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实话告诉你,彻底摧毁中共地下党的重任,已经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们肩上!”

“你这不是在夸海口吧?”欧阳文又给她倒了一杯酒,怕她怀疑,也把自己面前那杯酒喝了下去。他是海量,不怕醉倒,却希望对方能酒后吐真言。“我听说共产党里能人多,他们可不是你们轻易就能打败的!”

丽岚并没醉,但脸上已经飞起了红霞,面对着这个令人倾心的翩翩美男子,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她抬起半笑半嗔的眼睛望着他,目光里射出火山熔岩一样的热量,为了溶化这个她喜欢的男人,为了俘虏这个男人的心,她不惜抖落出最深层的秘密。只要他能相信她,只要他愿意跟她在一起,她什么都不顾了!

“告诉你一件最大的秘密吧!”她斜着眼睛,得意地瞟着他,“前不久我们干了一件漂亮的事,俘虏了一个少将……一个带有特殊使命来成都的少将!”

“少将?”欧阳文的心跳都剧烈起来,他赶快控制住自己,语调也放得很淡漠,“谁的少将?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

“当然是共产党的人,但他表面上却是国民党的少将!”丽岚把椅子拉得更靠近他一些,眼里射出了耀人的光采,“这是我亲自带人干的一件漂亮事。那个少将长期潜伏在国防部,最近才奉命来成都。他不知道他的身份早就暴露了,我们的人已经盯上他……就在黄龙溪码头,我们抓住了他!”

欧阳文震惊得目瞪口呆,脑子里象有一团打乱了的丝线,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来。原来跟乔雪虹接头的那个少将已经被捕过!难道他当了叛徒?那么雪虹就很危险了!甚至已经危及到临工委!再想想可能性又不大,倘若真那样,雪虹早被捕了,至少会被跟踪……但她那天晚上来开会,后面并没有尾巴呀!是敌人在放长线?似乎又没有这种迹象,这几天的情况都很正常……他想得脑子都疼了,抬头却见丽岚正用灼人的目光紧盯住他,不由得凛然一惊,赶快把思路拉了回来。

“抓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急中生智地说,“这么多年来,被你们抓住的共产党还少吗?但他们还是象扑不灭的火焰,越烧越旺了!”

“哎,你别这么说好吗?你还不了解我……”丽岚突然抓住他的手,动情地说,“我不仅是你报馆里的文艺版记者,也是在美国受过训的特工班高材生!我还不知道共产党都是些死硬派?尤其是地下党的高级特工,我才不在他身上费功夫呢!我只略施小计,派个人冒名顶替,去跟成都的地下党接头,自然就会有鱼儿游过来上钩了!”

欧阳文怔住了,他的脸变得象纸一样惨白,随即又涨得通红。这真是太糟糕了!原来跟雪虹接头的那个少将是个冒牌货!这比出现了叛徒还要糟!他顿时坐立不安,胸腔里好似掀起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滚烫的血液急速地流过了全身……

丽岚却误会了他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心悦诚服之后的激动,于是又进一步,张开手臂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娇声娇气地说:“怎么样?我这人的才智还算配得上你吧?我把什么都掏给了你,你呢?也该把你的心掏给我了吧?”

欧阳文还没从愕然中镇定下来,对方那软绵绵又热烘烘的身子已经扑到自己怀里,那张香喷喷的小嘴也在他脸上热烈地吻着……在这狂热的感情激流中,欧阳文接连打了几个寒战,内心里反而清醒过来,连忙推开她,同时心里叠起了许多疑问……但最重要的还是打开那个结:倘若跟雪虹接头的少将是假的,那么真的又在哪儿?难道他也沦为了敌人手中的工具?对,一定要弄清楚这一点!

“丽岚,你还真不简单呢!我过去真是小瞧你了!”他冲她赞赏地笑笑,“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那个真少将呢?你又怎么处置他?是不是已经杀掉了?”

“没那么简单,要杀也不能现在杀,也许留着他还有用……”丽岚坐正了身子,感情的旋风还在她心里打转,她觉得有些头晕,要不就是酒喝多了?

“你这么一说,我可就茅塞顿开了!”欧阳文的眼睛豁然一亮,又提起酒瓶给她倒了一杯酒,“来,让我祝贺你,居然打了这么个大胜仗!”

丽岚接过酒杯,脸上布满了娇美的红晕,狂热的爱情之火又在心里燃烧起来,她又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搭在欧阳文肩上,洋洋得意地说,“现在还不到庆贺胜利的时候。你来之前,我刚接到我那位少将的密报,明天早晨九点,成都临工委书记将亲自去跟他接头,就在城西的青羊宫……你等着吧,我们就要收网了!等一网打尽了全城的地下党,我们再来痛饮这杯庆功酒!”

她说完,就自得地喝下那杯酒,欧阳文却觉得天旋地转!这是怎么回事?雪虹没识破那个假少将,反要带着乔兴海去见他?欧阳文猛地站起来,几乎带翻了酒杯……

他的失态让丽岚也吓了一跳,“哎,你怎么啦?”

“没什么……”欧阳文简直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了,“我想上厕所!”

夜已深沉,欧阳文走进了设在楼道里的厕所,关上门又打开窗户,在嗖嗖吹进来的冷风里镇定着自己……他还从没遇见过如此复杂的状况,一种奇异的恐惧摄住了他。他很清楚,倘若自己在明天九点之前,不能把今晚获得的情报通知给乔家兄妹,成都地下党将遭受重大损失!他脸上流露出坚决的神情,决定回屋后就告辞离开。或者现在就悄悄溜走?想到这地方离城有十几公里,没有交通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突然间他又想到,那个真少将肩负着重要的使命,他若还没牺牲,也该想办法救出他才好!

他精神大振,又回到小姐的闺房,想从丽岚嘴里再掏出这个重要情报。不料她喝了许多酒,又在那一阵不可压抑的激流冲击下,已经不胜酒力,伏在桌上睡着了!

“丽岚!丽岚……”欧阳文大为焦急,抱起她软软的身子又拍又打,只想弄醒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措词,“你快醒醒呀!快告诉我,那个少将,你们把他关在哪儿了!”

丽岚勉强睁开眼睛,出神地呆望着他,过了一阵才呢喃着说:“水磨坊……”

欧阳文知道再也无法从她嘴里掏出点什么,连忙把她抱到**,盖好被子,又飞奔下楼,想找到那个轿车司机送自己回城。但他走到通廊上,还没来到庭院里,就楞住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雾,川西平原上特有的大雾,今年深秋以来第一场大雾,来得最不是时候的大雾,已经把整个庄园给笼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