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该消逝的电波

那天晚上乔雪虹正要去“百花芳邻”,突然接到大哥的通知,让她改换地点去桂花巷一个同志家“打麻将”。这是临工委全体委员开会的通知,意味着她将在那里见到自己的恋人欧阳文。乔雪虹往那里走时,沉静的脸上虽然不动声色,胸脯却一起一伏的,心跳有些激烈,她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让那欢愉的感情外露丝毫。

桂花巷里遍种桂花,在这晚秋季节一路幽香。住在这里的两个同志是一对假夫妻,男的公开身份是发电厂工程师,女的就在家里当太太,也是个地下联络员。这栋房子上下两层,里面装有电话,联络很方便。临工委最近开会,一般都选在此处。

乔雪虹步行来到那里,已是掌灯时分,女主人正拿着针线活在楼下放哨,让她赶快上楼。乔兴海、欧阳文和男主人段义凡坐在一张方桌边,麻将也零乱地散开在桌上,他们正在谈发电厂的护厂工作。乔雪虹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欧阳文偶尔向她投来关切的一瞥,她也冲他甜蜜地一笑。段义凡桩桩件件地汇报着重要的事情,以及电厂工人们的种种状况,乔兴海听得很认真,欧阳文也在旁边插上几句,三个人时而眉飞色舞,时而笑声朗朗,谈得很开心。局势一天天有利,大家的心情都不错。

乔兴海最后指示段义凡:“发电厂的安全很重要,它是成都的心脏,也是这座城市的眼睛……我看呀,你把别的工作都交给其他同志,就专门负责发电厂的保护工作。我们一定要把这座电厂,完整地交到人民手里。”

“请临工委放心。” 段义凡爽快地说,“我保证人在电厂在,决不出问题!”

乔兴海想了想,又说:“你的任务还有一项,就八个字:培养干部,迎接解放。具体说来,就是要在工人和技师中发展我们的力量,等城市一解放,立刻就能顶上去!”

工程师振奋地挥了挥拳头,“这也没问题,我们已经在工人中暗暗串连,准备成立护厂队,大家听说共产党就要进城了,可兴奋呢!”

乔兴海点点头,又不忘叮嘱道:“千万要搞得秘密一些,扎实一些,稳妥一些!”

接着他们就转过身子,听乔雪虹汇报今天跟少将接头的事。乔雪虹把情况说了一遍,段义凡先就喜上眉梢,高兴地站起来说:“我看没问题,这人应该是我们的同志!”

乔兴海却冷静地问妹妹,“他说在黄龙溪遇到麻烦,警卫员也牺牲了……他有没有告诉你,那伙人是谁的部队?他后来又是怎么脱身的?”

乔雪虹的脸微微涨红,有些被问住了,“他没多说,我也没多问……我想有些同志就是这样,他们的英雄行为和惊人壮举,从来都不愿意更多地提起。”

“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我们必须弄个明白!”乔兴海从思索中抬起头,温和地批评小妹,“让你去对他进行考察,你就应该仔细盘问一番,看能不能找出其中的破绽……我相信他是位战火考验过的将军,作战经验肯定也很丰富,但他必然更清楚,自己此行的特殊使命和重要性,一般来说,他不该拿自己和同志的生命来冒险啊!”

乔雪虹心想是啊,这邓兆山既然有公开的军人身份作掩护,怎么还会被特务挡获?警卫员都牺牲了,他却毫发未损,多么侥幸啊!可万一不是这结果,那事情就严重了!损失也太大了!这样看来,冒险突围往外冲不是好办法,而他给自己的印象也不是那种冲动型啊!难道事实真相不是这样?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欧阳文环顾了一下众人,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诈……倘若这位少将真是我们的同志,他还没到成都,就已经引起了敌人的怀疑,他为了保护我们地下党的安全,还会冒险来找我们接头吗?”

“是啊,他不该去书店接头。” 段义凡插了一句,“看来那地方也暴露了!”

“这是问题的另一方面,”乔兴海把话题又扯了回来,“我们集中讨论一下,这位邓兆山还要求见成都临工委,我们去不去见他呀?倘若不去,党交给他的任务又很重要,单靠我们自己怎么来完成?倘若去了,再出了事儿,又怎么办?”

“我看不能去!” 段义凡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敌人正在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成都的特务机构又是盘根错节,我们面对的情况很复杂……为了保护地下组织的绝对安全,我们只能掐断这条线!”

“不能这么干。”乔兴海断然说,“倘若这位少将真是我们的同志,却得不到我们的信任和支持,甚至跟我们联络不上,那会给党带来多大的损失啊!”

“嗨,这也不行,那也不成!”男主人发了愁,“让我们如何选择呀?”

乔兴海转对欧阳文说,“先把这事儿放一放,再谈谈你那边的情况吧!”

“我也正想告诉你们!”欧阳文一直在不停地踱着步,“有件事情很可疑……”

他先汇报了那天跟桂永泰的见面。对于他的态度嗳味,乔兴海非常赞成,说你是有身份的人,就是不能太积极了,倘若桂永泰真想拉拢你,他一定会更主动。而当欧阳文提到他在门内偷听到的丽岚的话,在场的人都很重视,立刻就议论起来。

“她居然提到了接头?” 段义凡皱着眉头问,“是跟谁接头?”

乔雪虹也感到很奇怪,“她说要动手,这又指什么?”

“是啊,就怕她提的那件事,和我们眼下这件事有关联。”乔兴海冷峻地说,“我看呀,不得不防,还是慎重点好。少将若是我们的同志,也会理解的!”

会议最后做出了两项决定:一、立刻由成都市地下党的电台给上级发报,详细了解这个邓兆山的有关资料,包括他的身高、体型等外貌特征,和性情、经历等相关情况,以便临工委对此人进行必要的考查。二、欧阳文应尽快再跟桂家进行接触,争取弄清丽岚所提的那件事究竟指什么?为此不惜付出一些努力。此外,倘若桂永泰再提出发展他,他也应立即答应下去,正好借机打入敌人内部。

在讨论第二个决定时,欧阳文一直注视着乔雪虹,而她则双目含情,鼓励地望着恋人。欧阳文也就定下心来,全盘接受了组织上的安排。

他们快离开时,乔兴海突然又对男主人说:“组织上已经同意了你和王惠的感情,从此你们就是真夫妻了!我祝贺你们……“

段义凡高兴地接受了客人的祝贺。当欧阳文亲呢地拍着他的肩表示羡慕时,他望了乔雪虹一眼,微笑着问,“你们俩呢?也该发展得不错了?什么时候结婚呀?”

“我们俩的情况不一样。”乔雪虹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欧阳文。

“有什么不一样?” 段义凡亲热地拍着欧阳文的肩,打趣地说,“我们头上顶着的,都是头一片天。要说黑暗,都一样黑暗,可这天就快亮了!”

“但天亮的时候最黑暗。”乔兴海也老大哥似地开了口,他慈爱地望着两个年轻人,“毫无疑问,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但斗争也会很艰苦,说不定还要靠流血牺牲,才能换来这场胜利……我同意他们的决定,这事儿还是缓一缓吧!”

“对,我们俩还是等胜利后,再来结婚吧!”欧阳文眼睛闪亮地说。

尽管如此,乔兴海还是提出他先离开,段义凡憨厚地笑笑,也借故送他下楼,两人都默契地把这空间暂时留给了那对恋人。乔雪虹和欧阳文无声地拥抱在一起,陶醉在幸福的热流中。在那短短的一刻里,他们忘记了时间和周遭的环境,也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与身外的事物,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那分别以来蕴藏在心中的甜言蜜语,全都在这一刻有如潺潺清泉似地流淌了出来……

这时在楼道上,乔兴海和段义凡对于使用电台的事,又简单地讨论了两句。

“我对此有顾虑。”工程师直截了当地说,“听报务员说,最近敌人加强了监听测定,发报可能有一定危险。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来不及了!”乔兴海叹了口气,“我们这里也有危险,说不定危险更大……权衡利弊,还是只能去发报,聍听上级的指示,得到准确的信息更为重要。”

客人们走后,段义凡立刻拟定了电文,第二天就让妻子送了出去。对于这一套联络方式,地下党组织设计得周密完整。电文一般都是由这里送出去,送到城东椒子街的一家烟摊上,再由另一个同志按规定的时间去买烟,而后通过城北荷花池街一个绸缎庄的店员,再送到报务员手里。成都地下党的电台就设在绸缎庄的三层阁楼上,二楼则是个小仓库。绸缎庄老板是亲近组织的基本群众,但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个店员就是地下党的联络员,同时负责警戒街面情况,一有动静就通知阁楼。店员同志晚上也住在绸缎庄里,继续担任警戒任务,掩护楼上的工作。报务员除了发报,还用一台收音机收听新华社的广播,再把重要消息记录下来,通过店员送到那个交通手里,再交到烟摊上。按说这是极其稳妥与安全的措施,但在这个关键时刻,电台却出事了!

那天晚上报务员正在发报,开着监听车的敌人恰好来到这里,通过仪器测定了这台神秘电台的位置。监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满载特务的中吉普,小头目一指挥,特务们就迅速包围了这家绸缎庄,破门而入,冲了进去!负责警卫的店员还来不及发出危险信号,便被敌人打翻在地,接着特务们就冲上楼去。报务员还没发完报就听到动静,顾不上藏好机器,就从楼上的窗户里翻出去。但天太黑,楼又高,他崴了脚,被蜂拥而上的特务抓住了!跟店员同志一起被押上囚车带走了。还好,富有经验的报务员已把电文嚼碎,吞进了肚里,所幸这一重要机密未被敌人截获。

过了两天,又在烟摊上取得临工委指示的交通员来到绸缎庄,发现门上已贴了封条,才知道电台出事了!他还发现周围有特务监视,幸亏荷花池靠近火车站,人来人往的很多,不可能对路人一一盘查,他才脱身。但乔兴海听说此事后,仍不敢大意,立刻通知那家烟摊转移,把交通员也调到城外的游击队去,从根子上掐断了这条线。

当晚乔兴海又通知临工委召开紧急会议,一是决定由可靠的进步人士出面,先多方打听报务员等人被捕后关押的地方,再设法对这两个同志进行营救。二是再次讨论与上级联络的问题。一般情况下的第二条路,都是通过川西游击支队与北面联络。但走这条路时间太长,而少将邓兆山已经又去过“浣花书局”,急切地希望与成都地下党接头,并要求见临工委书记,看来是刻不容缓了!大家都很焦急为难……

“现在只有看你的了!”乔兴海再三考虑后,郑重指示欧阳文说,“一定要想办法,从那个丽岚嘴里挖出情报,以便确定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我会想办法的!”欧阳文眼神机警地说,“正好,她这几天没来上班,听说是病了,还托人稍信要我去看看她……趁这机会,明天我就去摸摸她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