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卜行兆去找的那个不会就是梅有明的哥哥?那位副市长难道不可能是当年那段历史中的又一个角色?

哎呀,你这推理可太大胆了,照你这么推下去,那副市长不会是派弟弟去杀人灭口,结果反而赔上了弟弟一条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当膂察就该怀疑一切,一切在不明朗之前都是可能的。再说,越是想拼命保住点什么,才越会促使人铤而走险,不是吗?

话是对,可我总不相信一个副市长会一一我也希望不是他,可职业告诉我一切都是可能的。两个年轻人在路口的歌厅前站着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歌厅在他们身后灯火辉煌,象夏季太阳一样的热情如火,隐约有歌声从歌厅里飘出,是杨钰莹和毛宁合唱的那首《美丽的书》:你美丽的眼睛是一部美丽的书,我细细地看啊慢慢地读……

两个人忍不住扑嗤一声乐了,可随即小王又严肃起来,我有种预感,这个卜行兆也许会再次失踪,因为事情并没有完。

可我突然有一种动摇的感觉,金翌说,我们最后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当我们弄清一切的时候,我们会为胜利欢呼么?

小王定定地盯了金翌一阵儿,说:大学生,你太浪漫,浪漫多了准伤感。

北护城河自从清淤治理之后清亮了许多,两岸花木繁盛,便有了公园的感觉。入夏之后垂钓者游水者就多了起来,这天早晨一个在河边练香功的老太太便在河边发现一堆夜服,随意瞥了一眼,赫然有一只胸罩,老太太便想:这年头儿连丫头也这么大胆。往河面看看,雾气沼沼的,也看不清什么,便继续练自己的香功。等到练功结束太阳高升,河面上已是阳光耀眼一览无余,老太太才觉出不妙,衣服还在,河面上可没人。她觉得自己身上发一阵冷,忙叫过一个小孩儿让他到派出所去报告。

民筲赶来检查了衣服,发现有一点奇怪,除了那胸罩是绝对的女性专用品外,其他的丁恤短裤凉鞋等都是男人的物件儿。民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戴胸罩的男人形象,不禁一阵作呕,同时立刻联想到至今消遥法外的那个变态小偷。

喊来河道管理部门的人捞了一阵,结果一无所获。有人说,这么捞不是办法,或是等死鬼自己漂上来,或是请潜水队下去,否则捞一年也白搭。于是说好下午捞人。

这民瞀中午回派出所吃饭便把这事儿说了,小王也在场,听了之后便也马上联想到管界丢失的那些乳罩裤衩之类,开玩笑说如果这小子真淹死了倒也省事儿了,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下午小王便跟了潜水队到北护城河去了。潜水队的小伙子和小王年龄相仿,个个都膀阔腰圆的,神态里有一种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小王看着他们那些国外进口的高级潜水设备,心里很有几分嫉妒,暗想人家也是民警,玩的都是进口货,听说每年还轮流到海南岛训练去,那不就和旅游一样?再看自己,除了这身臀服和兜里那个牛皮纸的笔记本,就没一样是公家提供的了。在派出所倒也有枪,可锁在所长的柜子里,这些跑片儿的户籍警一年也未见得摸着一次。这么想着,就不大积极了,找个树荫坐下远远地看。

两个潜水员下水了,脚蹼在水面翻了两下便沉下去,水面的涟漪也渐渐消失。人们都屏住呼吸等着。小王折一支柳枝,百无聊赖地抽打着草丛里蹦跳的什么小虫子,脑海里自然而然地又翻腾开卜行兆的那些事儿。

刚当民警的时候,父亲对他说:小子,你要想干好这个工作,记住三点:手勤,什么事别偷懒,抢着干也累不死;腿勤,多往管界跑跑,和居民们打好交道,有什么事他们都会帮你,人民警察是为人民服务的,可离了老百姓你什么也干不成;再就是脑子勤,多想多问,最好每天都把这一天所有的事躺到**后过遍脑子。小王把这三条记住了,于是他真成为一名不错的民瞀。特别是动脑子,他不仅躺在**之后动,而且随时地闲下来便想事儿,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这会儿,他便又把从到南边认尸开始至今的一切事儿都过了一遍脑子。无名尸,照片,旅游团,不速之客,梅有明和他的哥哥……事情仿佛简单又很不简单。想着想着,他脑子突然在某一点上停住了,就象一列火车突然在钢轨上遇到一块石头,又象跳障碍的马突然在横木上被绊了一下马腿,他手里的柳枝停在了半空,一双眼睛茫然地盯着阳光下的河面,喃喃地,他问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不合理呀……

真的,这真的不合理。他和金翌一直认定那张摄于雍和宫的照片是卜行兆在突然遇到卜行健时而匆忙拍下的,用的是临时从小卖部买来的一次性简易相机。可是,那照片上明明打有日期7月12日的,可那种日本产的简易相机绝对没有打印日斯的功能!那应该是一架功能较为齐全的质量不错的傻瓜相机!是卜行兆自已带的?不会,他和金翌早就分析过了,第一,从没见卜摆弄过相机,卜家也从未挂过一张照片;第二,事先知道卜行健到雍和宫旅游而专门带了相机去等,这种可能性绝对是零,也不合逻辑;第三!,那天赶巧了卜就偏偏带了台相机去雍和宫,也不大可能。卜这个人信佛,单位反映他常去雍和宫烧香。偏偏这天心血**弄台相机?有什么必要?第四,在现场临时找人借的?那么他要和人讲好,拍了这张片子后还得让人家把剩下的胶卷拍完,或是掏钱把胶卷买下来,再去冲印,把人家的照片给人家……太麻烦了点儿吧?

那么,即不是用的简易相机,又排除了其它相机的可能性,这张照片还会从什么途径到了卜行兆的手里呢?

小王呆住了。脑子的突然开窍带来了紧随其后的突然呆滞,他觉得脑子这会儿非常非常地转不过弯来,就象一辆紧急刹车之后的汽车再也打不着火了。

河面上哗啦;一声,钻出一个潜水员的头,他拔下咬在嘴里的氧气嘴儿,叫了一声,摸着啦,是个男的。

岸上的人轰然一声来了精神,纷纷伸着脖子往河里看。小王被从沉思中惊醒,有几分痴痴呆呆地往人群那儿走。

另一个潜水员的头也浮上来了,他肩膀上还倚着另一个水淋淋的头。人们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那潜水员托着尸体往岸边游过被摸上来的这位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大概是被水泡的皮肤很白。人模样还真的不难看,只是两只半睁半闭的眼睛没了光泽,很象死鱼。身材瘦条条的,游泳裤衩显得有些松,****的,毫无生气地摆动着。

真可怜。围观的老百姓议论着。

法医俯下身掰开死人的嘴,又摆弄了一阵他的脖子脑袋,然后直起身一边搓手一边说了句震动大家的话:可能是他杀,死后入水的。

走近的小王正听到这句话,咯噔一下站住了。

金翌到派出所找民警小王的时候,派出所长正指着小王的鼻子喝斥:你呀你呀,国家不让城市养狗,咱们区正布置打拘,你可倒好,把狗弄派出所来了!这赶明儿要布置下耗子药,你还打箅弄窝耗子冋来是不是?

在所长怒冲冲的吼叫声里,一只肥肥的小黄狗蹦蹦跳跳,汪汪地冲所长叫唤,仿佛是还嘴儿吵架呢。

小王光着膀子苦着脸向所长解释,说他姑姑住郊区正想要只狗,人家就把狗给他抱来了。他保证尽快把狗弄走。所长伸出两个指头:两天,你给我弄走它。不然,我宰了它吃肉。说完怒冲冲走了。金翌一直忍着笑在一边看,等所长走远才哈哈地放声笑了出来。小王奔过来给他一拳:看我笑话啊!告诉你,要不是你们院那个潇潇我才不受这份罪呢。金翌听小王讲罢事情经过,收起笑,抚摸着那只小拘感叹道:潇潇这个女孩子,真具有让人心灵净化的魔力呢。

别侃啦!小王急切地把金翌拉迸屋,急切地把想到的照片问题告诉了这个大学生。金翌愣了一阵,说:我倒有个想法,这样吧,咱也学学人家周瑜和诸葛亮,各自写下来,看看英雄所见略同不略同。小王就笑,撕了两张纸,二人一张,背对背地写了,然后一起摊到桌上。只见金翌写道:第三者。再看小王写的,是:还有一个C。两个人对看一眼,点点头,说:只能这么解释了。

可这个C是谁?两个人分析来研究去,却毫无头绪。他们只能认定这个C不仅知道卜行健、卜行兆及外地那个B之间的一切,而且象一个幽灵似的始终徘徊在他们周围。他知道卜行健海外归来的日程安排,巧妙地用照片把卜行兆引向外地……啊,说不定,还是他下手杀人,栽赃嫁娲呢。

这个C,这个幽灵,可以说实在神通广大。两个热衷于侦探事业的年轻人,此刻真有些一筹莫展了。该不会是咱们瞎他妈分析,其实很简单很简单呢?金翌说,那天也许卜行兆老先生就是心血**?就非弄台相机不可?天下巧事可也不少啊,看报纸了么?那回飞机失事,就有一个人临登机了说不行,我得去趟厕所,不去不行,不然就拉裤裆里了。结果,人家都遇难了,他活了。

这是两回事。小王一本正经地说,上厕所谁也没个准钟点儿,肚子坏了随时可能拉稀,这里没有一个逻辑问题。而照相机这档事儿,除了有人拍照之后把照片给了卜行兆,恐怕没有别的解释。

两个人又沉默了。沉默中,那只小黄拘趴在床头很怜悯地看着他们。

愣了半晌,金翌说:这样吧,咱们先把这个C挂起来,挂这是“**”的词了。然后,我去找潇潇,探探她的口风,可能的话从她家里找点儿线索。你呢,常和外地联系着点儿,看看那个梅有明背后有什么。

小王点点头:也只好这样了。哎,还忘了告诉你,上你们院偷小丽乳罩的那小子死了,让人家掐死扔护城河了。又是一件无头案。金翌张大嘴巴,惊诧地问:真是他?怎么让人给一十有八九是他。他衣服兜里有个学生证,叫钱琛,高中生。认定他杀是因为脖子上有掐痕,嘴里鼻子里没脏东西,是死后入水的。把他一捞上来我就陪分局刑警马不停蹄地去了他的学校他的家。学校说这人表现一般,挺内向的,有人说他扒过女厕所。哎对了,你们院那个张老师正好就是他们学校教历史的,今儿我碰上了。这姓钱的小子父母离婚,他一人住间小平房,就在眉毛胡同。到他家一翻,除了黄色画报**录像就偷来的乳罩裤衩卫生带之类的玩意儿。你说,不是这小子是谁?

金翌笑起来:你们公安局不是常搞什么返还赃物么,你还不让刘小丽来认领?把那东西还给她。

小王给他一拳:你老跟我们打交道就快了,抵抗能力差点儿稍不留神就奔邪路上去了。你那么关心这事,还是托你小子给梢回去吧。街里街坊的,多方便?

两个人哈哈大笑一阵,小王又愁起脸说:唉,本想卸个包揪,可这小子一认定是被杀,事又麻烦了。还得去摸线索查可疑人。眉毛胡同也是我们所管界,所长脸又绿了。你以为刚才他是为那条枸么,不是,他心里烦。

金翌摇头说:我不明白,杀个心理变态的中学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这小子也许犯了强奸罪呢?哪个女孩子不甘受辱,得,找个哥们儿把他掐死了。

得了吧,强奸?他不敢,他只敢偷点儿妇女用品过过瘾。这里有个心理问题,这种小贼作不出大案。

也不见得。从你妈到所里反映的情况看,这小子砸那个马沛沛时也够心狠手辣的。下毒手都敢,还不敢干别的?

金翌想说你甭听我妈的她什么都带夸张的,话到嘴边可没说,挠挠脑袋又冒出一句:那,也许死的这小子不是到我们院去的那小子?

你他妈以为北京遍地都是变态狂?

天几乎是一刹那间便阴了下来了,乌云迅速而暴躁地霸占了整个天空,把北京城囫囵个儿地给扣到了一口铁锅下面。接着是风,那种突然卷地而来的风,飞砂走石,树倾花凋,路上的行人顿时乱了套。姑娘们惊叫着使劲按住自己的裙子,骑车的小伙子因为睁不开眼而拐进了路边的瓜堆。一个显然扁小了点儿的西瓜竟被吹得滚动起来,在无情碾过的“面的”轮下化作一滩血水。风一过,雨便来,北京人说风是雨的头。先是铜钱大的雨点,砸在人肩上沉甸甸地疼一下;接着便是排子枪似的雨束,把天地问变成白花花的一片,天便稍稍亮了一点儿。雨越下越大,天也不耐烦了,便更阴沉,黑乎乎地仿佛夜晚提前到了。这时北京人就知道,这雨恐怕得下到明天早上了。

从天一开始阴金翌便撒腿猛跑,可他终于没跑过北京夏季迅疾的雷雨。几声炸雷之后,他无可奈何地站在副食店的玻璃门后面,看着几十米之外的耳垂胡同口在雨中模糊起来。

他盼着这雨快点儿结束。北京夏天傍晚常有那种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雷雨,象一群追着足球的淘气男孩儿呼哨而过。可今天这雨显然不是男孩儿,而是一个愤愤不平的老者,它稀里哗啦没完没了地倾泄着愤怒,越下越阴。金翌几次想咬牙冒雨冲刺回家,可淋成落汤鸡的感觉又使他望雨却步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从耳垂胡同走了出来。高高的个子,时髦的衣着,没打着伞,也没穿雨衣,就那么走在狂风暴雨之中。阴郁的乌云再加上黄昏的到来,使天地之间混沌如地狱般的暗淡,而那人便象一只穿梭于其中的幽灵,平白无故便给人一种恐怖感。金翌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他紧紧盯住那飘乎于雨中的身影,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他认识但并没有真正接触过的人。他的血液一时凝固了。卜行健,就是卜行健!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金翌一步迈出副食店的门,冲那个正走过副食店门口的海外华人喊了一声:这么大雨,您这先生,怎么不避避?

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从雨中向大学生扫射过来。接着,那人不动声色地向副食店走近。谢谢。环顾着小店里的油盐酱醋,那人用很纯正的北京话吐出两个字。他很健壮,肤色是常打高尔夫球的富豪们那种棕黑色,神态中有一种久经沧海的沉稳,可又暗暗不时闪过一丝警觉。您是从外边回来的吧?金翌的大脑这时非常灵活,笑眯眯地和对方“套磁”。是。那人又只说一个字,语音咬得非常沉重。您不象在外边长大的那种华人,也不象港台地区的,您倒象个老北京人。一般现在北京的小年轻儿京片子都没您利索。是吗?可你也年轻啊,你的北京话很标准嘛。

我是满族,旗人。关于旗人您该比我知道的多,几辈子也没离开过北京。您是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去国外的?我猜,也就是七几年吧?最早也是“文革”后期。

你还知道“文革”?那会儿你也就吃奶呢吧……对不起。没关系,那是事实。可印象是有的,还有父母常常念叨故事,跟忆苦思甜似的。

哦。海外华人卜行健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湿漉漉地站在那儿,看着一位推小孩车的老太太和售货员聊天。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那种隐约的戒备也渐渐逝去。他显然很熟悉这一幕,这一幕在北京数不清的胡同里数不清的副食小店中时时都会发生。这样的小店在胡同里就是一户人家,女售货员从梳小辫儿的小丫头变成圆滚滚的胖大嫂,所有的岁月变化都在大爷大妈的眼睛里。北京特有人情味儿,对吧?一直观察着游子神态的金翌说,胡同恰恰是北京的象征。

不错,你说的对。……行健先生收回目光,很优雅地点点头,可脸色并不好看:可北京也有很冷酷很粗暴的事情发生过。这你不否认吧?

您指“文革”?那会儿您显然受过很大的伤害。伤害?这两个字太轻了。它不足以概括那一段恶梦。对不起,今天说它已经没有意思了……年轻人,你贵姓?

我姓金,叫金翌,大学生,学建筑的。我住耳垂胡同135号。这很象报户口,金翌暗笑。但他的目的是要观察对方的反应,135号对对方来说应该具有某种特殊意义。可是,卜行健先生的脸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有一张不变的面具在他脸上覆盖着,掩饰了他的情绪。

大学生?很好。你似乎很成熟。

过奖,我不过热爱北京的历史罢了。北京太有文化,这文化就沉积在历史里。

文化?海外游子突然激烈地冷笑一声: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名词……哦,雨小了,我该走了。很高兴和你聊天,大学生。卜行健的面具经过一瞬间的变化又恢复了它的平静沉稳。他仍然很优雅地摆摆手,向门外走去。门、的雨确实小了许多,仿佛有气无力地在做最后的坚持。金翌追了一步,问:您来我们胡同是看朋友吗?卜行健疒上一眼说:不,随便走走,就走过来了。说着,他推门的手突然停7—下,望向门外的双眼瞬间放射出灼人的光来。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但他只是停了那么一下,便推开门大步地走了。

金翌追出门去,见卜行健高大的身影已消失在胡同的拐角处,这个神秘人物就和他突然出现时一样地突然离去了。金翌吁了一口气,在心里掂量着卜行健此行的意义。正发着呆,耳边有人问:小翌,怎么不回家?抬头一肴,是张老师那厚厚的眼镜片在闪动。这位学究一手举着伞,一手提着酱油瓶子。

绝对是他,绝对不会错。

哦?那么,我们以前的分析是绝对有道理的了?那么,我想我该向所头儿汇报了。你知道,我们当聱察的绝对应该有特强的组织纪律性,咱们这事儿我和头儿还没说呢。

那你就说去吧,该立案侦查就抓紧办。不过,那样的话是不是就该没我什么戏了?你们不会允许一个群众参加办案吧?

你怎么净想自己……咱们的目的不是人民群众的安危么?咱们不能允许一个坏人逍遥法外呀。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很隐蔽的不舒服的感觉。我觉得虽然潇潇说过让我去查这件事,可查的结果也许会让潇潇很痛苦。我好象很对不起她似的。我不愿意放手这事,一方面是想把它弄清,一方面也想只要我参与也许有机会避免伤害潇潇。这很矛盾对不对?一方面要调查,而调査就会伤害;而另一方面又不想伤害,不想伤害的办法是参与调查。可人就是复杂的,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怕别人不这么想。

金翌和小王坐在雨后的护城河堤上。草地蒸腾着热气和一股鲜嫩的腥味儿。

小王定定地看着金翌,半晌,突然说:伙计,我感觉你娃不是爱上潇潇了?金翌大惊:你说什么?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小王说:不对不对,你甭否认。这种事儿是会当局者迷的,可我是旁观者清啊。你不觉得你很在乎潇潇吗?她的喜怒哀乐可很影响你呀。金翌不自觉的红了脸,嘴里嚅嚅的:这怎么可能?她,她从小和我是邻居在一起长大,她是个残疾人,我只不过很词情她,怪可怜的……小王正色道:没劲没劲,你这么说就太没劲了,你没听人说过吗?同情和爱情只差一步,我但愿你说的不是真话。

金翌深深地垂下头,半天才说:也许吧,我承汄我喜欢潇潇。可这不会有结果的你知道么?首先潇潇就绝不会答应,她太善良,她从小就是个好强的女孩儿,从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她不会允许别人为她做出什么牺牲,她会受不了。

小王在伙伴肩上拍拍:那也不见得。正因为善良她才希望得到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小子得有信心和毅力。

我只希望别伤害她,不管什么事。金翌仍垂着头,闷闷地说。河面上传来扑通一声,大概是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天太热,空气里仿佛氧的成份缺乏。

那我们的事儿还真不好办了,小王仰倒在草地上,望着天空说,几乎可以认定卜行兆老先生有罪,可是……

谁说认定了?你是警察你说话可得负责任。梅有明是死了,可肯定是卜行兆杀的吗?有证据么?有人证么?就算是卜行兆所杀,就不会是正当防卫?当年的事就更不好说了,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得啦,我没让你和我吵架。哎,金翌,我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咱们去趟外地,亲自查查梅有明怎么样?

你是说,去查梅有明的那个市长哥哥吧?副市长哥哥,措词一定要准确……怎么样,去不去?我没问题,反正放假了,你呢?

我回去向头汇报,汇报完了就提出申请走一趟。他要不同意我就休年假,反正今年的干部公假还没休呢。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金翌一下卞激动起来,南方长江边上那个小城市仿佛从遥远的天边被拉到了他的眼前,一切都历历在目。老北京人不怎么喜欢出远门,他们信奉穷家难舍热土难离的祖训,也抱着一份自认北京城是块宝地的骄傲。金翌是老北京的儿子,虽然没那么传统,可在父母管束下也很少出门,最远去过天津。这个南方小城是他唯一有过的一次远行。虽然目的是令人不愉快的辨认尸体,可小城依然留给他极深的印象。现在,他又计划着再赴小城,小城边的长江波涛便又在他耳边响起来了。

两个年轻人躺在湿润的草地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民警小王在想怎么向所长汇报才能争取那总板着脸的老头儿的同意放他出门,同时也想到走之前得抓紧把小狗黄黄送到乡下去,免得真让所里那几个美食家给动了脑筋。金翌自然又想到了潇潇,他在想如果潇潇那张俏丽的小脸儿上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该多漂亮。情窦初开的大学生常常这样想,他问自己这是否预示了心底的一丝缺憾,可又回答不出,两个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全然想不到他们的计划在瞬息万变的事态面前会再次变得一钱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