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艰难转运

齐啸天给侯智真、凌利峰和黄明辉打电话通报了聂副主席的决定后,又一次到气象室,端木艳娇报告说:“从现在跟踪的情况看,可能比原来预计的要好,目前上游观测站的风已经明显减小。”

齐啸天略为放心地从气象室出来,只见一股流沙迎面扑来,呛了他一鼻子。他狠狠地啐了口带着沙土的浓痰,鄙视地看了一眼黄沙滚滚的天空,再次赶到了第一招待所,陪聂荣臻、平爱章等首长草草吃了顿午饭后,回了趟家。

齐啸天从茶几上拿了两包中华香烟,上车赶到7号技术厂房。齐司令出示2-12特字通行证,门卫予以放行。到了更衣室,他换上工作服,绕过曲转回廊,从东门进入了技术阵地测试大厅。他看到吊车已经到了导弹上方停下,钢丝绳下的大吊钩丝毫不差地停在导弹吊环旁。大厅内笔直地站着技术中队殷长山、梅荔虹和发射中队邝琮礼等十来个人,看得出,导弹吊装已经准备就绪。

殷长山走到邝琮礼跟前,和他作了最后的协调,然后跑步到齐司令面前,敬礼报告:“司令员同志,导弹吊装准备完毕。请指示。一部技术中队中队长殷长山。”

“按程序进行。”

“是。”殷长山跑步回到导弹旁边,对右手拿着小红旗、脖子上挂着口哨的梅荔虹下达了“吊装”口令。

只见梅荔虹将小红旗往前平举,吹出了一声长长的哨声,两名操作手麻利地将吊钩勾到导弹吊环上。梅荔虹检查后,将红旗向上举起,随着一声短促的哨音,吊车将钢丝绳慢慢拉紧。梅荔虹的小红旗上下举动,哨音连续吹响,只见导弹稳稳地往上提升。导弹离开托架后,梅荔虹将红旗向右摆动,吊车随着红旗也缓缓地向右移动。梅荔虹两眼死死地盯着导弹与公路运输车的中心点,口里不停地喊:“慢,慢……放,放……停。”只见大吊钩停顿片刻,将导弹分毫不差地放到了运输车上。

齐司令看了一会,信步走到狗熊车旁。这是苏联产的乌拉尔牌导弹牵引车,因为在车头上站立着一尊30厘米高的铸钢北极熊标志,因而大家都管它叫狗熊车。狗熊车司机,即人人称之为“周扒皮”的邹巴璞,看到司令员来到,连忙下车,正正规规向齐司令举手敬礼。齐司令还礼后,拉他到一旁,问道:“周扒皮,你的‘狗熊’不会装熊吧!”

“司令,你放心好了,本人开车从来没出过事。”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有一次转运你差点出事故?”

周扒皮拉着齐司令走到北门边,小声说:“那次出事故……不对,还没有出事故,那不是狗熊车的问题,是这里出了问题。”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

“脑袋出问题?”

“那是1961年12-1任务前的事,我母亲病重,来电报叫我速归。接到电报后我就蒙了,吃不好,睡不好,转运中手里握着方向盘,心里还想着老娘,恍恍惚惚,就把车开离了水泥路面。虽然没出事,但也真玄啊!从那以后,我得出一条教训:任务期间,老婆孩子父母亲戚朋友,是死是活,统统不管。说实在的,我还没有磨炼出像你们这些将军大人的铁石心肠。经受不住啊!”

齐司令听着他那朴素的话语,又想起了高秀芬的病情。什么将军,什么司令,谁能超脱七情六欲的情感世界呢?他问周扒皮:“要是真碰到这类事情怎么办?”

“别让它碰到你啊。我的办法就是,在任务前一个星期内,电报不看,家书不读。司令,你官当大了,可能不知道,我们当兵的信,没别的,不是家里这个死了,就是那个病了,净这些烦人事。”周扒皮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要是真的碰上了,我会跑到戈壁滩上大哭一场。泪水就有这个作用,能带走不快和烦恼。”

“你家里老婆孩子还好吧?”话一出口,齐司令自己立即感到后悔,为什么这时候又问起这样的问题呢?

“最近两个月没接到信了,凭经验,没信就是好。”说完,他像小孩似的哈哈笑了起来。其实,周扒皮哪里知道,电报正等着他呢。

齐司令说:“对!就是要用饱满的工作热情,把私事从自己的脑袋里挤掉。”这好像是回应周扒皮的谈话,其实更是在告诫自己。突然,他又问了周扒皮一句:“你现在想什么?”

“想抽烟。”

齐司令知道,在执行任务时,是严禁带烟火的。他明知故问:“有烟吗?”

周扒皮嘿嘿一笑:“首长考我吧!不带香烟,不带火柴,不穿钉子鞋,不穿带电的衣服,别看我现在不穿军衣了,还是老兵,绝对遵守规定。”

齐司令看了看表,说:“走。”

周扒皮买不起好烟,平时抽的就是一角钱的经济烟,偶尔买上一盒飞马牌,就算改善生活了。但他的烟瘾特别大,没事的时候,一根接一根,而且是不丢烟屁股的抽法。当一根烟抽了一多半时,就掏出另一根,用右手在火柴盒上轻轻地敦几下,烟的上端就露出几毫米的空隙,他再将已经抽过的烟接上去。听齐司令这话,他的嘴巴早已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牵着他走出厂房门,迎着风沙,朝齐司令的越野车旁走去。

齐司令的司机和周扒皮十分熟,对他说:“周扒皮,又扒首长皮来了。”

“什么鸡巴话。”周扒皮骂骂咧咧地和司机闹起来。

齐司令上车后,拿出两包大中华递给周扒皮。周扒皮接过来放到鼻子跟前使劲地闻了一分多钟,然后打开一包,取出一支递给齐司令的司机。司机摆摆手说:“你明知道我不抽烟,想堵我的嘴呀。”

“你不要我可全抽了。”周扒皮说完,把烟放到嘴上叼起来,然后习惯地掏火柴。掏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没带火。他问司机车上有没有火柴。司机说,任务期间,谁敢带。周扒皮叫司机把车开到招待所去。

到了招待所,还未等车子停稳,周扒皮便跳下车朝值班室跑去,找到火,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悠然自得地慢慢上了车,仰着头,又吸了一口,吐起了一串串美丽的烟圈。

待周扒皮过足了烟瘾,齐司令又回到了技术厂房。此时,导弹已经吊到公路运输车上,正在紧固螺栓。操作完毕,邝琮礼整队集合向齐司令报告,齐司令下达了“出发”口令。

邝琮礼下达“登车”口令后,田显琨带着战士登上了狗熊车厢,打开两排长条折叠座椅,穿上皮大衣,把皮帽两边的帽檐放下来,扣上帽带。周扒皮随即上车把狗熊发动起来。

1966年10月26日13时40分,东风基地司令员齐啸天带领导弹转运车队,冒着沙尘暴,从7号出发。狗熊车吼叫着走出厂房东门,随即被狂风的呼啸声所淹没。狂风卷着大股大股的黄沙迎面扑打在车前的玻璃上,坐在驾驶室的齐司令睁大眼睛,勉强能看清10米内的景物。周扒皮骂了声“日他姐”,打开大灯、防雾灯和警示灯,挂上二挡,左转右转再左转再右转,走了三十多分钟,才走到7号路口。齐司令大声问他怎么样。周扒皮说:“首长放心吧,闭着眼睛也能开到50号。”

走到5号路口,周扒皮慢慢将车停下来,进行第一次停车检查。邝琮礼、周扒皮艰难地打开两边车门,齐司令也跟着走了下去。他望着坐在车厢上的区广南、田显琨等人,一个个像泥猴似的,大衣上皮帽上全是沙土,脸上眉毛上蒙着厚厚的一层黄沙。他们慢慢地移动着发麻的身体,下车进行检查。一切正常,登车后继续前进。中途又进行了两次检查,于15时20分走到了1号水泥路的尽头。前面没有水泥路了,齐司令问周扒皮要不要下去定好方向再走。

“不用,就剩10公里路了。”周扒皮用手往左前方一指,“看老子的吧。”说完,一踩油门,狗熊大吼一声,向左前方下了戈壁滩。

走出十多米,邝琮礼指着前面说,有小红旗。这是第一批进场人员郗祁生指导员插的路标。周扒皮伸着脖子看了看说,顺着旗走,准没错。

走了一阵子,周扒皮嘟囔说:“旗不见了。”他心里不免有点紧张,问现在几点了。

齐司令看了看表,16时12分。心想这10公里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

周扒皮着急地喊了起来:“发射场躲到哪里去了?”

“别急!”齐啸天下车,一面让邝琮礼拿出指北针定方向,一面找他的越野车司机,让他在前面探路。齐司令左看右看,转了一大圈,哪里有越野车的影子。邝琮礼问车上的区广南,看没看到司令的车。车上的人只顾蒙头躲避风沙,根本没注意后面的情况。

齐司令冷静地想了想,朝后沿着刚才的车辙走了二十多步,然后返回来,指着刚才车辙的方向,让邝琮礼测量行进方位。

邝琮礼拿出指北针,摆在地上,测量出车辙前进方向是朝北偏西30度。他站起来,又朝四个方向看了一遍,对齐司令说:“我们方向偏左走过头了。50号发射场应该在右侧后方。”

齐司令深思片刻,命令朝右侧后方搜索前进。

按照重新定位的方向开进,走了26分钟,车上的区广南使劲地敲打着驾驶室顶棚,大声喊:“靠右。”驾驶室内的周扒皮瞪着牛眼般的眼珠,发现了右侧不远处的建筑物。

“日他姐。”周扒皮骂了一句,向右打方向盘,使劲踩下油门,狗熊车发威地吼叫着走了一百多米,终于到了50号发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