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托付后事

10月26日早饭后,发射中队安排睡觉。周扒皮睡得最香,他是个瞌睡虫,每次熄灯号音响后不出10分钟,准打起呼噜来。和他一个宿舍的田显琨,此时却辗转难眠,昨天他接到父母来信,说家里为他说上了一位姑娘,还寄来一张照片。他悄悄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夹,拿出一张照片,一位留着短发的俊俏美人正对他微笑。他悄悄地问,你笑什么?她好像说,我笑你还不快点回来娶我。等着吧,任务结束就回去。田显琨默默说完后,将被子拉上来蒙住头,轻轻地吻着照片中的美人……

在楼上东头七班的宿舍里,班长何旭红心里坦然,睡得自然踏实。昨天晚上,他把所有物品整理归类:第一类是部队发的军衣军裤帽子鞋袜,他集中成一包,万一牺牲了,这包物品送给班里最困难的同志。第二类是他的学习心得笔记和书籍,还有两套新军装,这是留给家里的,其中几件心爱之物,是他要送给正在上大学的妹妹的礼物。第三类是留给班里的公用物品,他写了清单,锁在班长专用抽屉里,准备起床后交给副班长赵昌修。何旭红有慢性肠炎,时好时坏,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肚子一阵告急,一下子把他闹腾醒了。

何旭红起身上完厕所回来,看到对面**的副班长赵昌修醒了,就轻轻叫他起床。何旭红打开班长专用抽屉,拿出班务会记录本和两个信封,交待说:“这是全班战士的存款折,有清单。我的存折在另一个信封,这些年我一共攒了387元钱,如果我牺牲了,给我妹妹留下100元,给班里比较困难的四名战友每人25元,你家里困难,给你留下30元。剩下的157元,如果党组织吸纳我入党,就作为我的第一笔党费,如果没有被吸纳入党,就作为我最后一笔团费。我的物品整理成三包,放在贮藏室,上面都写明了。”说完,何旭红锁上抽屉,把钥匙交给赵昌修。

何旭红又上了一趟厕所,然后朝卫生队走去。值班医生凌芸杰见到何旭红顶着大风进来,关切地问他的肠炎怎么样了。

何旭红苦笑着说:“都好了,不知怎么才又拉上了。”

凌芸杰望着他发黄的脸,说:“你就不应该停药。病菌这种东西,要一鼓作气把它歼灭,否则有耐药性就麻烦了。这样吧,我给你换一种药,保证下午就好。”说完,低头给他开了处方,包上药,对他说:“回去就吃,不能再马虎了。还有,尉迟琏捷晕车,你把这瓶药带给他,让他上车前吃五片。任务期间我也在阵地,有事随时找我。还有,回去告诉你们领导,今天气温低,给大家烧点酸辣汤喝。”

正对着何旭红的楼下房间是指导员郗祁生,通信员刚从邮局回来,给他送上两封电报。郗祁生接过一看,一封是邹巴璞的,一封是上官彩真的。他首先拆开了上官彩真的电报,上书“科乖校择毕远日走四次95”12个字。那个年代,基地官兵和外界联系,除了写信就是电报。因为基地地处偏远,北京出版的《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送到4号官兵手中时已经过去一星期,而从广西、云南寄来的信,要半个月甚至二十天才能收悉。因此,如果遇到急事,惟一的手段就是电报。但官兵们最怕的又是电报,因为一般事情谁也花不起钱发电报,只要有电报,不是亲人病重病危,就是伤亡病故。发电报按字数收费,字字珠玑,标点也算字,一个标点就是一碗饭啊,因此人们发电报是不用标点的。

郗祁生看着上官彩真电报上的12个字,揣测半天,只知道第一个字是指她的儿子上官钦科,其余也就不知所云了。他突然觉得奇怪,怎么她的电报送到这里来了呢?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自从空爆试验郗祁生向上官彩真**心扉后,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忙于任务,再没在一起谈过个人的事。虽然两人常常在发射场相见,但各人有各人的事,每次匆匆见面只是偷偷一瞥,会意一笑。但说来也怪,他心里总是放不下她,每天要是见不到她,就像缺了样重要事情似的。“这次试验任务,有很大的危险性。我定位在离死神一百多米的地下室,万一我……”上官彩真那天说的这句话,不知为何,总是时不时地在他的脑袋中闪现出来。每当此时,郗祁生就拼命摇头晃脑,要把这句不祥之语从脑袋里晃出去。此时此刻,它又蹦到脑袋里来了。他站起来,又是一阵左摇右晃,但是却晃出了一位活泼可爱的上官钦科,正拉着上官彩真的手,朝自己一蹦一颠地跑过来……

郗祁生,你怎么搞的?不能这样儿女情长。郗祁生给自己下达命令,收住了思绪。他使劲地眨了眨双眼,坐下来拆开了另一封电报。电报上赫然写着“妻儿野猪咬伤速归”。八个字像八根钢针,刷的一下朝郗祁生眼睛刺过来,令他一阵目眩。自从郗祁生接任指导员以来,他像老指导员那样,熟记中队每个官兵的籍贯住址家庭成员社会关系,了解个人的成长经历,摸清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和业余爱好,平时处处留心官兵的情绪变化,把思想工作做活做足做在先做到家。他从脑袋里迅速调出邹巴璞的家庭情况,透过玻璃窗,遥望西南方,思绪刷地飞到了周扒皮的家乡……

周扒皮的家在祖国西南部的一个小山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村寨依山傍水,山明水秀,风景优美,村民勤劳,民风质朴。据周扒皮说,他家住在村东头,屋后便是大山,层峦叠嶂,林深树密,猿猴出没,野猪猖獗。村里种的苞米红薯谷物,还没到收获时节,就被野兽糟蹋大半。村里养的鸡鸭牛羊,也常被咬死咬伤,亦不时有小孩被伤害的事件发生。

这一天,周扒皮的妻子带着小孩,上山种地。六岁的小孩到了地头,迫不及待跑到山坡上逮蜻蜓捉蝴蝶采野花摘鲜果。玩着跑着,就离开母亲进到山里去了。待母亲刨完红薯后,早不见了儿子身影。她叫着喊着朝山里奔去……

郗祁生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又看了一眼电报,重重地叹口气,掏出钥匙,打开抽屉,取出最近三个月的津贴204元,快步到了前楼邮局,寄给邹巴璞家里。回来后,他将两封电报放进抽屉,又把抽屉里的三封电报抽出来看了一遍:二分队长莫慈均的“祖母去世”,邝琮礼的“妻病重速归”,七班副班长赵昌修的“父摔伤住院”。

来了电报怎么处理?老指导员英勇飒镝向他交接工作时说,在试验任务期间,凡是来电报告知家人出现病危病故等情况的电报,一律锁起来,留待任务后再作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