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重于泰山

穆秋胜、英勇飒镝顾不上吃晚饭，匆匆赶到513医院太平间。他俩进去首先看到的是王来喜的遗体，一尊铁人似的遗体，一尊钢铁铸就的塑像。塑像半蹲半跪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平台上，脖子以下用白布裹着，只露出铁青色的头部。王来喜的脸面虽然成了铁色，但那四方的脸膛，仍然存留着王来喜生前的不屈和坚强。用白布裹着的武润学遗体平放在另一旁。看着王来喜和武润学，穆秋胜和英勇飒镝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穆秋胜、英勇飒镝向王来喜和武润学行三鞠躬，抬起头，才看清齐司令和正端坐在距离王来喜遗体五米的地方，几滴泪珠挂在眼角下方的皱纹上。齐司令动了动眼皮，瞥了闪到身后的穆秋胜和英勇飒镝，又一次站起来，走到王来喜身边，俯下身子细细察看一番，回头吩咐冯芯霞给王来喜穿上军装，戴上军帽。

多好的同志啊！在朝鲜战场是英勇杀敌的勇士，到靶场是刻苦学习尖端技术的模范，当战友出现危险时，是舍己救人的英雄。王来喜啊，你的品德无比高尚，你的行为令人敬佩，你是党的好儿子，是祖国的好卫士。你为了导弹事业而死，为了抢救战友而死，重如泰山，虽死犹生。

齐司令无限感慨之后，转过身子，睁大那双像鹰一样的眼睛，瞪了穆秋胜足足90秒钟，问道：“王来喜是怎么死的？”

“是为了抢救战友而牺牲的。”

“还有呢？”齐司令又追问了一句。

“也是因为出了事故才死的。”穆秋胜嗫嚅着回答。

原来，在液氧泄出时，司机庞林富用脸盆接了半盆液氧，用火柴点着玩，后来又点一块擦车布扔到脸盆里，一下子燃起了两米多高的火苗。他怕酿成大祸，一脚把脸盆踢出两米远，翻倒在一簇骆驼刺上，骆驼刺呼的一下烧成大火。他一看真的酿成大祸，急忙用脚踩灭，结果不但没踩灭，反而把自己烧着了。王来喜和武润学就是为了抢救他才牺牲的。

齐司令怒目质问穆秋胜：“液氧是一种易燃易爆的危险品，接触液氧的人有一套严格的规章制度。你加注中队竟然有这样的混蛋，拿液氧去玩火！连一点科学常识都不懂吗？安全意识到哪里去了？规章制度到哪里去了？穆秋胜，我再问你，作为发射试验大队的军事主官，应该下大力抓好平时的军事技术训练和管理教育，让所有官兵懂得试验对象，熟悉试验设备，熟记操作规程。你是干什么吃的？训练没有？教育没有？管理没有？穆秋胜，我还问你，这两年试验任务连战连捷，今天又一次欢呼胜利，在一次次的胜利面前，你是不是感到自己不得了啦？我看你穆秋胜，也包括你英勇飒镝，还有你们其他领导，一个个都要飞起来了。导弹上天，汽车冒烟，回去会餐，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液氧还没有处理完毕，加注中队的领导跑哪里去了？大队领导跑哪里去了？穆秋胜，我最后问你，平白无故死伤多人，你对得起死去的烈士和受伤的同志吗？”

这位身经百战、久经沙场洗礼的将军，从未掉过眼泪的硬汉，看到跟随自己多年、曾经九死一生的战友王来喜，没有死在敌人的刺刀枪炮下，竟死于自己同志不讲科学的蛮干之中。他愤怒地对穆秋胜再次咆哮：“穆秋胜，我要处分你。”齐司令转身对李震虎说，“给穆秋胜记大过，给英勇飒镝严重警告。把加注中队长、指导员给我撤了。”

第二天，东风基地下达了处分决定：给庞林富开除军籍处分，给加注中队长和指导员撤职处分，给大队长记大过处分，给大队政委和参谋长严重警告处分。

发射试验大队为王来喜、武润学举行了肃穆而庄重的追悼会。会上，发射试验大队政委英勇飒镝介绍了王来喜和武润学的生平事迹，一部部长孙浩成宣读了东风基地司令员齐啸天、政治委员侯智真授予王来喜“舍己救人英雄”称号的决定，一部政委贺志奇宣读了东风基地党委关于给王来喜追记一等功和给武润学追记二等功的决定，穆秋胜宣读了发射试验大队党委关于开展向王来喜、武润学学习的决定。

追悼会后，向王来喜、武润学遗体告别。齐司令、侯政委、凌副司令等靶场领导和机关人员来了，一部和发射试验大队的领导和机关人员来了。正在场区执行任务的7012所季所长率试验队的人员也来了。扈莉媚看到身穿军装、戴着军帽半蹲半跪的王来喜，回忆了和王来喜一起的美好日子。她流着泪，为王来喜献上了一朵五彩绒花，默默地祝福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和他的爱人团聚。

加注中队的官兵来了。已经被宣布撤职的中队长古珞兵流了太多的眼泪，此时泪水已经流干，他想起和王来喜一起在朝鲜战场上战斗的友谊，想起和他一起在发射场奋战的欢乐。现在这位亲密战友先行离去，他悲伤，他悔恨……

技术中队、横校中队、通信中队、气象站、特种燃料库的代表也来了。端木艳娇、梅荔虹怀着沉重的心情，瞻仰一位自己熟悉的战友、令人敬仰的英雄王来喜和另一位默默无闻地为抢救战友献出生命的烈士武润学。

发射中队的全体官兵来了。指导员郗祁生、副中队长邝琮礼、一分队长袁友方、二分队长莫慈均、三分队长赖西清等几位支部委员，多么渴望再次聆听到这位副支书的教诲，多么想再次听到中队长下达的口令。中队长要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给他捎来了心爱的礼物：郗祁生带来了中队花名册，让他永远和全中队成员一起战斗。邝琮礼带来了一块晶莹的戈壁石，让他与戈壁永存。莫慈均带来几粒沙枣，袁友方带来自己绘画的《导弹冲天图》，赖西清带来他和梅荔虹共同写就的一首诗。干部哈德林娜、侯玳妮和战士田显琨、何旭红等人，回忆起中队长无微不至的关爱，一个个泪眼汪汪。中队长离开了，有的写上一段话，有的送上一首诗，有的画上几朵花。周扒皮缓缓地走到王来喜跟前，恭恭敬敬行三鞠躬，拿出一枚在朝鲜战场上缴获的美国兵的铜领花，放到王来喜的面前，俯身贴在他的耳朵边说：“老王，如果那边的世界不公平，你还要挺身而出哟！”

瞻仰队伍中，上官彩真走得最为沉重。那天听到王来喜牺牲的消息时，她头嗡的一下爆炸了，脑瓜登时变成一片空白，止不住的泪水如山涧泉滴，落地有声。晚饭后，她拿出王来喜的小军刀，望着闪闪发亮的定情之物，忍不住放声大哭。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哇！刚刚找到可以依靠的人，就这样被大火吞没了。哭过之后，她走出营房，沿着和王来喜一起踏过的路，回味起当日定情的情景。是啊，我和王来喜已经定婚了！上官彩真想到这，决定向指导员汇报：我是王来喜的未婚妻，我要为他守灵戴孝，代表他的家人料理后事。突然，一个声音在上官彩真的耳边响起：“暂时不要公开俺俩关系。”她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她问自己：汇报这件事合适吗？组织上怎么看？同志们怎么看？这对英雄形象有好处吗？说不定又扯出许许多多是是非非的闲言碎语来，那就是对王来喜的大逆不敬了。不能去！想到此，她反倒平静了许多。她过去曾经听人说过，死了的夫妻在阴间还要重新结合。她不相信迷信，当时把人家批驳了一番，但此时她宁愿有此等奇异之事出现，让王来喜和伍昱琴相会。此后的两天，她默默地关注着王来喜的丧事，看到组织考虑得十分周全，她也就少了些许挂念。当她看到战友们默默地为王来喜准备礼物时，她想了很久很久，写首诗？她摇摇头；画幅画？她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心爱的人喜爱什么呢？他既不爱打扑克，也不爱下象棋，业余时间就爱看书。对！送他一本书。想到此，她拿出一本自己翻译的《导弹概论》，写上一行字，签上名。上官彩真随着人流，缓缓地走到王来喜的跟前，一下子看见了那支闪闪发光的金笔。她把《导弹概论》放到金笔旁边，默默地说：“亲爱的，祝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过上团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