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月下定情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说话间到了1965年9月11日。这天是星期六,发射试验大队又有两对新人举办婚礼。婚礼后,王来喜和上官彩真一起走出1号楼。上官彩真仰望当空皓月,掐指一算,突然记起今天是个特好日子。她笑了笑,问:“中队长,今天是什么日子?”

王来喜不假思索地说:“星期六啊。”

“还有呢?”

王来喜抬头望着碧空中挂着的圆圆大大亮亮的明月,说:“农历十五。”

上官彩真笑了笑,故意拉长了腔调说:“今天是中秋节……”

“中秋节?”

“……后的一天,八月十六。”上官彩真今天心情特别好,她调皮地对王来喜说,“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看,今天的月亮多么圆啊!今晚两对新人结合,有圆圆的月亮作证,他们四位今生今世一定会圆满幸福!”

王来喜感慨地说:“是的。”突然,他问上官彩真,最近大队人事变化挺大,问她知道不知道。

上官彩真笑了笑说:“我是平民百姓,哪里知道上头的事?说来听听。”

王来喜说:“张政委调到一部政治部当主任,俺们中队指导员接替他当政委了。”

上官彩真惊喜地说:“是吗?英勇飒镝一下子到大队当政委,太好了。不过,我倒愿意他还当我们的指导员。”

王来喜说:“按照资历,英指导员早就该提拔了。他八年前就是副团,你想让人家一辈子当指导员呀!”

“不。只是舍不得。谁来当中队指导员?”

“郗祁生。”

“选择郗祁生接替,有眼力。一定是老指导员的主意。”

“没错。是他提出来的,也征求过俺的意见。”说完后,王来喜低声对她说,“还没有宣布命令,可别对别人说啊。”

“放心吧!保密观念我还是很强的。还有什么变化?”

“周扒皮改为职工了。”

上官彩真此时满脸灿烂,她发现近来中队长常常给她泄漏一些秘密,让她知道一般人不该知道的事情。

说话之间,两人走到了东面公路,本应往北拐回中队,但他俩却鬼使神差地往南拐上了戈壁滩。王来喜又告诉她,从现在起到明年底,试验任务一个接一个。上官彩真说,任务多了好,执行任务虽然忙,但人显得单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王来喜非常同意她的观点,接着她的话说:“趁现在还不太老,多干点,要不老了想干也干不动了。”

上官彩真听他说出个“老”字,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想到老了?”

“就是嘛,俺都31岁了。”

“你骗我。”

“骗你是小狗,俺虚岁31。”

“在部队不讲虚岁。”上官彩真知道,他当连长时是志愿军中最年轻的连长。

王来喜突然想起一件特可笑的事,他想说出来和上官彩真一起分享,但还未开口,他禁不住先嘿嘿地笑了一阵,然后说:“前天俺的牙齿不得劲,去了趟卫生队。进去时,闲得无聊的医生们正在议论找对象的事,听了凌芸杰一番高论,俺差点不用看牙了。”

上官彩真一听,奇怪地问:“怎么听到谈论后就不用看牙了?”

“快把俺的牙齿笑掉了,哪里还用得着看嘛。”

上官彩真被他的幽默感染,忍俊不禁地停了下来。

王来喜也停了下来,继续说:“凌芸杰说,没结婚的男人是待启封的新装备,结婚后的男人是在用的老装备,丧偶的男人是淘汰的旧装备。她还编成顺口溜:新装备,最值钱,开发使用放在先;老装备,最保险,人家正用你别沾;淘汰装备已发霉,封存两年就报废。”

上官彩真听了后,咯咯地笑个不停,说:“亏凌芸杰编得出来。不过,她说的是姑娘的择偶条件,不对吗?”

“那俺就只好等着报废了。”

“你是战斗英雄,装备精良,哪能报废呢?”上官彩真说完,叹了口气说,“要报废的是我。”

王来喜知道刺到了她的痛处,连忙赔笑说:“凌芸杰净胡扯,什么新装备老装备,只要是好装备,都有用。对吧?”

上官彩真诚恳地说:“中队长,你真的应该找一位,别难为自己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王来喜也深情地望着她说:“其实你更需要一位男人照料。”

“先不说我。去年曾经对你说过,我可以帮你物色一位。一年多过去了,我已经为你找好了。”

王来喜眼睛闪着亮光,剑眉一竖,惊喜地说:“是吗?”停了一会,王来喜也神秘地说:“为了感谢你,俺也为你找了一位。”

“为我?”

“是的。”

上官彩真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瞪大眼睛望着他,问是谁。王来喜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贪婪地看着洒满银光的上官彩真。虽然从1958年起,他和她就在一起工作过,特别是1961年后,他俩几乎天天见面,但以往从来没有仔细地欣赏过她。今天如此近距离地看,才感到她确实很美:鸭梨形的脸蛋在月光下透着银色的红润;小小的樱桃嘴微微一翘,显出一种不屈不挠的气质;两只大大的眼睛,在银色的夜景中闪烁着光芒;军帽下外露的秀发,飘飘忽忽,闪闪发亮,时而被月光染成银色,时而又变成墨黑。王来喜从心底赞叹:难怪人说天下美女出江南。

上官彩真被王来喜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低头沉思,突然一个奇妙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对王来喜说:“我们俩都转过身去,我把介绍给你的人写在手心上,你把给我找的人也写出来。”说完,她让王来喜转过身去,她也向后转了180度,掏出钢笔,在自己的左手心上郑重地写下了“上官彩真”四个字。写完后,她看到上字笔画太细,又描粗了些,再看一遍这四个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定了定神,做了个深呼吸,轻轻捏紧左手拳头,忐忑不安地转过身去。王来喜早已等着她了。她抬起握着的手,慢慢地伸到他的眼前,缓缓地伸展开来。王来喜也把他的手伸了过来,她迫不及待地紧紧盯着王来喜张开的手,只见上面写着“王来喜”三个字。

上官彩真和王来喜如此近距离接触,月亮也顿觉害羞,一头钻进了云层,银光瞬间变得朦胧,戈壁大地也由淡淡的银灰变成了浓浓的深灰。

上官彩真紧紧地抓住王来喜的左手,拉到眼前,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不错,是“王来喜”三个大字,他为我找的人就是我心目中的他。就在这一瞬间,她心脏再次加速了跳动。她真想拥到他那宽大的怀抱中,然而,她克制了自己,只是紧紧地握住他那粗壮的双手,但是,眼窝里还是禁不住涌出了一串热泪。王来喜积在心头已经一年多的愿望,今天也终于表露出来了,今后要多多关爱她,好好善待她,连同她的儿子。上官彩真则在心里说:今生今世,我要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结婚后,还要把他的母亲接来,让她老人家好好颐养天年。

月亮从云层里调皮地钻了出来。王来喜抽回双手,解开裤带的钥匙链,小心翼翼地解下了一把精致的小军刀,双手递给上官彩真,真诚地说:“俺家乡有个风俗,定婚时要有信物。这是俺在朝鲜战场上缴获美国鬼子的小军刀,请你收下。”

上官彩真双手接过信物。她投桃报李,从上衣口袋摘下一支闪闪发光的金笔递给王来喜,说:“也请你收下,这是苏联专家组长尤金柯夫送给我的。”

王来喜郑重地接过金笔,又一次紧紧地握住上官彩真的手。“往后俺会尽心尽力呵护你和上官钦科的。”停了一会,他又说,“不过,俺有个要求。”

“你说。”

“暂时不要公开俺俩的关系。”

上官彩真立即明白了王来喜的用意。她知道他是个十分要强的干部,也是一位很爱面子的男人。作为一队之长,和下属谈恋爱,既有工作关系,又纠缠着感情瓜葛,会让别人产生不好的看法。她啪的一个立正,举手敬礼,顽皮地说:“是。”说完,她暗自发笑,又报告说:“中队长同志,您的部属提醒您,熄灯号已响,是否该回营房?请指示。一分队副分队长上官彩真。”

王来喜想起了明天新学员座谈会上还有他的发言,迅即从欣喜中醒悟过来。他对上官彩真下达了“立正!向后——转,齐步——走”的口令。

两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回到中队门口,正准备进去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喝问:“口令?”

王来喜傻了,每天他都在临睡前到文书那里读口令,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可是今天……

“明月。回令?”上官彩真今晚查铺查哨,她在参加婚礼前,已经向文书领来口令。

“碧空。”何旭红背着一支冲锋枪,从暗处走了出来。“中队长,这么晚了……”

王来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喜糖,塞到何旭红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