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红柳情结

转眼间,在新西庙周围开出了上千亩大田,打了九眼井,种下的玉米和小麦长得绿油油的,十分喜人。

一天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上官彩真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蹑手蹑脚爬出了土窝子。她站在门口,使劲地抖了抖身上的沙土,又用手拨了拨短发上的沙尘,回过头来望着天天住的蜗居:在两棵胡杨树中间,往下挖一米多深的土坑,四周用几根枯死的胡杨树干做柱子,顶上和四周搭上帐篷,东西北三面回填一米的沙土,朝南开了个门和窗户,门框上贴着“红柳居”三个大字,两边贴着“以场为家,以苦为荣”八个字。这个土窝子住的全是女性,有气象站的端木艳娇、柯美玫、赵兰慧,技术中队的梅荔虹,还有上官彩真。基地翻译室解散后,她调到发射试验大队当保密员。

上官彩真记得,当她们搭好帐篷那一时刻,大家高兴得又蹦又跳。天性浪漫人称疯丫头的梅荔虹像个孩子似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红布条挂上,还说要给新居起个名字。大家一致赞同,并纷纷调动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搜肠刮肚地想起名字来。

“就叫‘女兵宿舍’,再写上‘男兵莫入’。”赵兰慧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想这里住的全是女兵,便脱口而出。

她话刚出口,立即遭到梅荔虹反对:“什么‘女兵宿舍,男兵莫入’。我们这里还住有几位军官呢。我看叫‘木兰寨’最好。”

“不好,不好。花木兰是女扮男装,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女性,用不着藏藏掖掖的,就叫‘女儿阁’。”柯美玫是个务实派,对梅荔虹起的名字表示了极大的不满意。

“还女儿阁呢,干脆叫闺房算了。”

“房子埋下半截,就叫地宫吧。”

“地宫这个名字挺好,不过里面住的可是阎王爷啊。”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大笑。待大家笑够了,端木艳娇开口说:“我们背靠胡杨,就叫胡杨屋吧。”这段时间,她特别喜欢胡杨,开口闭口总离不开胡杨。

上官彩真虽然也认为胡杨挺好,但她认为胡杨代表不了女性,便脱口而出:“我最喜欢红柳。大家还记得前些日子挖红柳吗?虽然红柳高不过两米,然而根须发达,深达十多米,正由于红柳根扎得深,才能在戈壁滩生长开花。叫‘红柳居’最合适不过了。”上官彩真在开荒挖红柳时,特别欣赏红柳的花和红柳的根。红柳根不光扎得深,而且弯弯曲曲,疙疙瘩瘩,形态各异。她曾经捡了六条红柳根,扒去皮,竟成了形状奇特的雕塑品:一根像美女展袖曼舞,一根似帅哥张嘴高歌,一根像奔驰的骏马,一根似温顺的绵羊,一根像展翅高飞的雄鹰,一根似畅游深海的鲸鱼。她早已深深地爱上红柳,是个坚决的红柳派。

“我也喜欢红柳。红柳开的花虽不艳,但很实在,有红色的,有粉色的,有白色的,还有紫色的。”

“还是胡杨好。胡杨高大挺拔,粗壮伟岸,给人以力量。”

“不能叫胡杨屋,那是爷们叫的。”梅荔虹极力反对。

“胡杨留给那些臭男人用吧。”柯美玫也强烈反对。

“我们女性,就要有柳的美姿。你们听说过一首唐诗吧:‘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首诗把柳树写得多美啊,就像是我们江南婀娜多姿的少女。”上官彩真坚持红柳派观点。

“要说柳,还得数俺家的旱柳,高大,粗壮,结实,好用。”

“红柳不中,简直是个老太婆。”赵兰慧是坚决支持端木艳娇的胡杨派,她对红柳就是看不上。

上官彩真一听赵兰慧这句带有污蔑性的话,立即大声地反驳说:“瞎说!你仔仔细细瞧瞧红柳的气质。这叶,这茎,这花,多有特色。”上官彩真瞪了赵兰慧一眼,像朗诵一首抒情诗似的,带着抑扬顿挫,继续说,“红柳,有很强的适应性,耐旱耐碱,耐寒耐热,根扎得深,可汲取到十几米以下的水分营养,特别适宜在戈壁滩生长。红柳,有一股韧性,狂风吹来,不折不断。红柳,有一股倔劲,不怕风吹沙埋,漫漫黄沙,不但埋不住它,反而被它固定了。红柳,有美丽身姿,在戈壁大漠中,簇簇红柳,点点小花,把荒漠的小绿洲打扮得分外妖娆。红柳,最有风度,在一个植物群落中,它生长在迎风受沙的一面,保护着戈壁滩的其他植物。”

梅荔虹拍着手笑着说:“对呀!场区的女性也保护着男性。没有女人,男人也难于在此生存。”

最终端木艳娇的胡杨派举手投降,上官彩真的红柳派得胜,大家还一致推拥上官彩真题写了具有女性娟秀之美的三个大字:红柳居。

上官彩真想到此,微笑着和红柳居招招手,扭头快步走向菜地。

赵兰慧揉着尚未睡醒的眼睛,第二个走出了红柳居。她站到门口,看着“红柳居”三个大字,嘴上叼着发卡,以手当梳,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短发。开始,她认为红柳不够革命化,后来经过仔细观察,居然也喜欢上了红柳,还暗地下了决心:俺要像红柳一样,深深扎根戈壁,把自己一生贡献给戈壁滩。这段时间,她异常辛苦,但过得十分充实。自从受到齐司令的表扬后,她把所掌握的农业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挖红柳,平整地,挖水井,播种玉米小麦,这些重体力活她不落人后,施肥护苗等技术活她更是胜人一筹。赵兰慧这段时间还出尽了风头,她跟随齐司令到过14号、12号几个生产点,俨然一位农业技术员的样子。她在老家时,见过最大的官是公社社长,现在她却几次坐在司令员的车子里,对着将军校官尉官传授农业技术。她真想把这些写信告诉她爹娘,但因为有保密规定,她才不敢贸然造次。在一次梦中,她梦见回到家乡,把她和齐司令一起坐车给别人指导种地的事告诉了乡亲们,她娘连连说她有出息。她高兴得笑出了声音,把身边的上官彩真吵醒了。

赵兰慧离开了红柳居,迎着晨曦,朝菜地走去。她又想起了前不久的一次纷争。小麦播种下去后,按照日子计算,该出苗了,但小麦像故意和她捣蛋似的,就是不出来。这下把大队长穆秋胜急坏了,穆秋胜把周扒皮和她叫到地里,问是怎么回事。周扒皮说缺水,该浇水了。赵兰慧说不能浇水。两人争论不休,互不相让。穆秋胜一听,也没了主意,他随即告诉各中队自己定。加注中队、技术中队和气象站领导听了赵兰慧的,没有浇水,三天后出苗,六天后全部出齐。发射中队、横校中队、通信中队和大队机关听了周扒皮的,浇了一趟水,过了七八天,才稀稀拉拉地出来不到五分之一的苗,不得已只好重新下种。这件事之后,她声名大噪,不光发射试验大队内部的人找她,连警卫团、铁管处等单位遇到难题都来找她。

赵兰慧想到这,迈着得意的步伐,蹦着跳着朝前走去。按照她的提议,气象站种了一块菜地,小白菜菠菜长得绿油油的,已经有十几厘米高了。三天前,她拔了几把回去放在面条里,这可是半年来头一次吃到新鲜蔬菜啊!端木艳娇高兴之余,拉着她到菜地,再拔几把,让她送给大队部、发射中队和加注中队。穆秋胜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似的,组织各单位到气象站的小菜地参观。看到菜地里郁郁葱葱的菠菜和小白菜,快要开花的西葫芦,正在爬蔓的南瓜,育苗池里的西红柿、茄子、辣椒小苗,各单位领导们纷纷向赵兰慧请教。

正当赵兰慧有点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遇到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她种的西葫芦,苗长得挺壮,叶子油黑油黑的。五天前的一个早上,她发现开了第一朵公花和第一朵母花。隔了一天,一下子开了五朵公花和三朵母花。第三天开得更多了,她数了数,一共8朵母花和14朵公花。她在家年年种西葫芦,按照家乡的时间推算,再过10天就可以摘几个让大家尝鲜,20天后就可以天天吃上西葫芦了。正当她美滋滋地盘算时,却发现头一天开的母花蔫了。过天再看,所有母花均没有坐上果。她在家种的西葫芦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啊!赵兰慧昨天晚上想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看到菜地里的西葫芦又开了不少花,一朵朵公花母花,张着大嘴,笑迎她的到来。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到花跟前,像端详小弟弟小妹妹似的,瞧了又瞧。她又看了看头天开的母花,只见花蒂头像老太太的脸,早已皱皱巴巴。她摘下前天的花蒂头一看,又皱又黄。再看大前天的,花蒂头已经变黑。她气得狠狠地将它扔出好远,长长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

赵兰慧回头一看,原来是上官彩真。她直起腰,气愤地说:“你说气人不气人,俺的西葫芦长得苗旺,花开得也好,就是坐不上果。”说着,她又揪了一个发蔫的花蒂头,狠狠往地里一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这股霉气摔掉似的。

上官彩真正为此事来向赵兰慧请教呢。她问是不是得什么病了,她记得高中上《植物》课时说过,蔬菜像人似的,也会得病。

赵兰慧当然知道庄稼会得病。但她看着绿油油的西葫芦苗和今天新开的一大片花,摇摇头说不像是病。要是得病,叶会发黄,有斑点,花也不会开得这样艳。

上官彩真又从脑海里调出高中所学的知识,边思索边问赵兰慧会不会缺少什么营养或者激素。她想到,比如女人,要是缺少雌激素,就不会怀孕生孩子。赵兰慧说,她家种的西葫芦也和这一模一样。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上官彩真是个爱动脑筋的人,她对不明白的问题都喜欢问个究竟。

“见鬼了!”赵兰慧满脸疑惑地坐在地边。

太阳已经从东边露出半个脸,像是有意嘲笑赵兰慧似的,给她晒黑的脸蛋上,涂抹了一层很不协调的紫红色。她站了起来,怒视着太阳,拉着上官彩真到了大队部的菜地。赵兰慧仔细地察看了前几天开的一朵朵母花,惊喜地发现了一个未蔫的花蕾,已经发育成小西葫芦了。“成了一个。”她大喊了一声,又一棵棵地寻找。可惜,就只有一个。

上官彩真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她过来跪在西葫芦跟前,伸手就要把它捧起来。赵兰慧连忙大喊:“不能摸它,要是把它的小毛毛碰掉,就不长了。”

上官彩真很不情愿地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但还是对着这个小西葫芦看了又看。她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西葫芦没有病,不缺水,不缺肥。缺少什么呢?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赵兰慧急得想哭了。

上官彩真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她从来没见过西葫芦开花,更不知道怎么样结果。她迷茫地望着赵兰慧,嘟哝着说:“我怕说出来你笑话我。”话还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经涨红了。

“说吧!俺的好姐姐。”赵兰慧抱住了她的肩膀,亲昵地晃着她。

上官彩真看着赵兰慧,首先咯咯地笑了一阵,然后在她的耳边轻轻问她知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生孩子。

赵兰慧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这位平日话语不多、文静而优雅的大学生,不解地问:“这与西葫芦有关系吗?”

上官彩真一本正经地说:“女人只有和男人**,卵子和**相结合,才能怀孕。西葫芦的雌花要不要与雄花**呢?”

赵兰慧听到上官彩真说到这,脸立即红成一片,心里感到一阵恶心,她从小就听奶奶说,本分的女孩子不能说男女之间的事,也不能打听生孩子的事。她一脸不高兴,立即打断了上官彩真的话,质问起上官彩真:“你怎么说起这些流氓话来?”

“这怎么是流氓话呢?这都是植物学上说的。花有雌雄之分,有的是雌雄同在一朵花内,叫两性花;有的是雌花和雄花分开在两朵花中,叫单性花;有的雌花和雄花分别在不同的两株植物上,叫单株花。要想结果实,雄性花粉必须授到雌性的花蕊上。两性花雌雄同花,自己就完成了授粉。单性花就不同了,必须有外界媒体帮助才能成功授粉。对了!我记起来了,南瓜西葫芦开的是单性花,必须靠外界授粉。”

赵兰慧睁大眼睛听完了上官彩真一番花的理论,似信非信地问:“不会吧?俺家种的南瓜西葫芦从没人给它授粉,照样结果。”

上官彩真的脑海里又飞快地调出学过的知识,她望着地里的花说:“对了,风可以把雄性花粉刮到雌性花蕊上。蜜蜂是最好的授粉使者,它爬到雄花上采蜜,脚上沾满花粉,然后再到雌性花蕊上,就把花粉授上了。戈壁滩没有蜜蜂,光靠风吹,哪能刚好把花粉吹进雌花里面去呢。”

“那怎么办?”听着上官彩真说得头头是道,这个被大家称作实用农业技术顾问的农村姑娘,不知所措地向城里姑娘请教起来。

到了具体操作,上官彩真就不知所以然了。聪明的她又联想起了男女之间的事,难道花也需要那样吗?她怕说出来,但不说出来心里又堵得慌。她抱着赵兰慧咯咯地笑了一阵,到底还是憋不住,问她听说过**吗。

赵兰慧从没听说过“**”一词,她摇摇头,瞪着大眼睛问:“爱还能做?”

上官彩真碰到了一个纯真得连男女**都不懂的少女,怎么和她说呢。她憋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哎!怎么跟你说呢……就是男女结婚那一夜,两人睡在一张**,做那种……那种……那种事。你真的不知道?”

赵兰慧总算明白了她想说的事。她在家乡曾听比她大的女伴说过,男女结婚进入洞房后,要脱光衣服,做一件羞得难于启齿但又特别想做的事,村里人叫“打炮”。想到这,她的脸早已红得像西红柿,她伏在上官彩真的肩膀上,嘻嘻地笑了一阵,说村里人叫打炮。难道西葫芦公花和母花也要打炮?那就来帮西葫芦打炮吧。

赵兰慧是个聪明人,她蹲下身子,刷地折下了一枝公花,看也不看,往母花上一杵,转身又折下一枝公花,对着另一枝母花,又是一杵,不一会儿就把脚下一大片母花杵完了。

上官彩真蹲下去,轻轻地折了一朵雄花,拿到眼前,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欣赏着花柱头,只见上面有许许多多黄澄澄的粉疱状物体,在晨光照耀下,金光闪闪。她继而慢慢地蹲下身子,轻轻分开脚下一棵西葫芦的叶子,又仔细地观赏着展露在眼前的一朵雌花,只见在花蕊里面,有一个张开几瓣的花盘,好像是欢迎她似的朝她欢笑。而红润的花盘上滋润着一滴滴花蜜,像是为她的伟大发现而流下的感激泪珠。大自然是多么的神奇而巧妙哟,竟然把西葫芦的雄花和雌花打造得如此多情而且充满诗情画意。她把雄花的柱头,柔柔地对到雌花花盘中央,轻轻地旋转了几下,生怕弄疼了它们。

她俩嘻嘻哈哈地边笑边干,动作麻利的赵兰慧已经干完了一大片,当她直起腰来,突然看到郗祁生站在地头。她啊的一声惊叫:“吓死了!郗分队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官彩真站起来,红着脸说问他听没听到她俩的说话。郗祁生挤了挤眼睛,笑着说,只听见你们嘻嘻哈哈地说啊笑啊,没听清你们说什么,再说出来听听。

赵兰慧生怕上官彩真说出“**”“打炮”之类的话来,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角。上官彩真向她眨了眨眼,问郗祁生的西葫芦结果没有。

“全蔫了,我正想请教赵兰慧呢!”郗祁生已经看到了她俩的动作,不解地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赵兰慧抢着说:“授粉。只有给它授粉,才能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