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救命粮秣

正在住院的后勤部部长徐乃学,闻讯赶到抢救现场。他是三天前住院的,前些天,他陪凌副司令跑了一趟兰州,找到了兰州军区司令员和后勤部长,协调解决了动用战备粮的问题,又到省粮食厅协调解决了扩大军粮供应点的问题。返回靶场第二天上厕所时突然昏厥,倒地撞破额头,流血不止,幸好被战勤处长及时发现,紧急送医院救治。冯芯霞心里明白,徐部长的病是饿出来的。这段时间,他为东风基地的吃饭问题操碎了心,而他自己却吃得很少。住院后化验,他严重缺糖缺蛋白质缺脂肪,体液酸碱度失调。齐司令、侯政委、凌副司令来看望时,一再交待医院,要给他输葡萄糖和营养液,每顿饭菜做好一点。经过医院的调理,他的身体渐渐得到恢复,昨天就嚷嚷要出院。徐乃学自己也知道,这病不用治,有吃的,吃饱点,吃好点,病就好了。看完易浩妙回到病房后,那位战士蜡黄的脸,深陷的眼窝,浮肿的脸蛋,胀鼓鼓的肚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恐怖的一幕甩掉,但那画面却牢牢地黏着不动。

徐部长拿起电话,向齐司令作了汇报,并恳求立即出院。但齐司令电话中要他继续治疗。徐乃学无可奈何地又住了两天,每天输两瓶葡萄糖,身体和精神大有好转。冯芯霞查房时,他又提了出院要求。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徐乃学抓起电话,一听是齐司令打来的,命令他出院,立即赶到办公楼开常委会。

冯芯霞只好让徐乃学出院,并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部长,出院后,第一要注意吃饱饭,增加营养;第二,每天工作不能超过10小时,睡眠要保证8小时;第三,一周后再来复查。”

“知道了。”徐乃学根本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急急忙忙脱掉病号服,换上军衣,戴上军帽,匆匆离开医院,直奔常委会议室。当他走进会议室时,其他常委已经就座,他扫了一眼,只见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党委书记齐啸天手里拿着一份电报,望了望大家,说:“今天开个紧急常委会,议题是检讨采摘沙枣的事。刚刚接到中央军委特急电报,批评我们未经请示,擅自在额济纳旗境内采摘沙枣,严重损毁沙枣林,危害脆弱的生态环境,要求靶场立即停止采摘行动,向内蒙古自治区道歉,并采取补救措施,使损伤的沙枣林尽快得以恢复。”

齐啸天把电报主要部分照本宣科读了一遍,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习惯地拿起一支铅笔,在手上无意识地玩弄着,然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大家听着了吧!要我们检讨,道歉。部队快要饿死人了……好了,不说了。摘沙枣是我的主意,经我批准,要检讨就由我齐啸天检讨,与大家无关。错在什么地方?电报中已经给我们定性了。别的我也不想多说,执行吧。黄明辉,司令部立即命令部队,从明天起……不,从现在起,停止摘沙枣。明天要是发现谁还摘,我拿你黄明辉是问。政治部立即起草一份检讨电报,不用基地名义,也不用党委名义,就署上我齐啸天的名字上报军委,抄送内蒙古自治区。”

侯智真抢着说:“我诚恳接受中央军委的批评。作为党委副书记和政委,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检讨报告上把我的名字一同署上。”

凌利峰摸着头上的寸发,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说:“小题大做。人都快饿死了,是人要紧还是沙枣树要紧?电报批评咱们不请示,请示谁啊?请示聂荣臻?他敢批吗?还要采取补救措施,树枝掰下来了,还能把它接上去?尽扯淡。”

“凌大胆”真是够大胆的,他的几句话,使得会议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凝重,会议室里的空气也凝固了。其实,常委们看过电报后都有想法,只不过没有像“凌大胆”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罢了。

听了凌副司令的发言,惟一没有看过电报的徐乃学站起来,走到齐啸天跟前,把电报拿起来看了一遍。回到座位后,他说:“要说检讨首先应该由我做。在这次打沙枣中,我没有提出明确要求,也没有到过现场,对于毁坏沙枣林的事,不能怪官兵,也不能怪旗政府,更不能对军委电报有什么微词。我冒昧说句话,一定是额济纳旗发现问题后,往上报告了。各级有各级的责任。所以,我诚恳接受中央军委的批评。要说上报检讨,我的名字一定要署上。我很惭愧,作为后勤部长,没把官兵的吃饭问题解决好,失职了。虽说现在是困难时期,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难道就不能有所作为吗?大家都知道,酒泉市已经饿死人,发射试验大队前几天也饿死了一个叫易浩妙的战士。沙枣摘不得了,怎么办?还得吃东西啊。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再饿死人把我这个后勤部长撤了。现在粮食定量太少,肯定不够吃,我想要发动基层伙食单位大搞代食品。最近后勤部做出了骆驼刺馒头、甘草叶面包和芦苇根玉米羹,已经试用三天,机关食堂吃了没有不良反应,我们准备大力推广。另外,我提议打黄羊打野兔打沙鸡打野鸭,有啥打啥,组织几个打猎队,到祁连山、马鬃山、古日乃湖一带打。这些地方的黄羊特别多,去年7169部队曾经组织打了不少。开春以后,组织挖野菜,我们后勤军需生产处作了调查,弱水两岸能吃的野菜不少,有苦苦菜茴茴菜野韭菜沙葱等等,都是好东西,苁蓉锁阳也能吃。”

受到徐乃学发言的启发,李震虎也动起脑筋。他提议,这一两年基地试验任务少,一些技术人员可以暂时疏散到北京办事处去。大家一听,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一举两得,既减轻场区负担,也让技术干部静下心来学习技术。黄明辉也得到启发,提出现在几个招待所的住所人员不多,服务人员可以减少一多半。田中亮也说修建水库的官兵的劳动量可以适当考虑减少点劳动时间。

侯智真提议,警卫团、工兵团、汽车团的人员再精减一部分,技术干部尽量安排下厂学习,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轻场区的压力。每天的工作时间减少一小时。另外,他提议把家底拿出来,出去购买部分高价粮作为补充。

看到大家说得差不多了,齐啸天的气也消了。说实在的,刚看到电报时,齐啸天也觉得是小题大做。但经过大家讨论,特别是徐乃学发自肺腑的一番话,他也感到确实对不起额济纳旗。“我诚恳接受军委批评。请政治部起草的检讨电报,就署上齐啸天、侯智真和凌利峰三人的名字。我们三位明天跑一趟额济纳旗,向旗领导当面道歉。徐乃学替我们备点礼物。”齐啸天最后问大家同不同意拿家底购买高价粮,大家都表示同意。他又问大家对组织打猎队有什么看法。凌利峰早就手痒痒了,他毛遂自荐:“没问题,咱带队,保证完成任务。”大家都知道,凌副司令有一手百发百中的好枪法。

侯智真对组织打猎的事,总感到不踏实。他说:“打猎当然能解决不少问题,但风险太大,要是出了事故,就得不偿失,还是慎重为好。”

凌利峰望着侯智真和齐啸天,像立下军令状似的表态说:“哪里就会出事!过去打仗时,还不是天天弄枪使炮。”

齐啸天望了望侯智真,侯智真会意地点点头,意思是你做决定吧,不管你怎么定,我会坚决支持的。齐啸天又望了望凌利峰,凌利峰也点了点头。齐啸天最后说:“干。利峰同志负责。虽说有风险,容易误伤人,或者出现其他事故,这也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做法。这条只做不说。但我郑重表态,要是因为打猎出问题,由我完全承担。最后,还有重要的一条,组织开荒种地,进行生产自救。还是那句老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弱水沿岸土地肥沃,阳光充足,来个大生产运动,一定能渡过难关。”

就在即将散会时,齐啸天旁边的电话铃响了起来。齐啸天伸手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齐啸天吗?我是聂荣臻。”

齐啸天胸脯一挺,毕恭毕敬地回答说:“聂副主席,您好!我是齐啸天。”

听说是聂荣臻副主席的电话,侯智真、凌利峰立即靠了上来,伸长耳朵聆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电话中传来了聂帅的问话:“看到军委电报了吧?”

齐啸天对着电话回答说:“看到了。我们诚恳接受批评,坚决执行军委指示,立即停止采摘沙枣。”

“有什么想法吗?”

听到聂帅问话,凌利峰嘿嘿一笑,说:“有,还不少呢。”

“什么?”聂帅显然没听清凌利峰的话。

齐啸天大声对着电话说:“首长,刚看到电报时有些想法,现在没有了。”

黄明辉、李震虎、徐乃学和田中亮也呼的一下挤到齐啸天、侯智真、凌利峰的身后,一个个伸长脖子,静静地听着聂副主席的指示。

“啸天同志,一定要从大局出发看问题。你想,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长棵沙枣树多不容易啊。要教育部队视驻地如故乡,待百姓如亲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爱护驻地的一草一木,这是我们人民子弟兵的光荣传统啊!东风基地千万不能忘记额济纳旗人民所付出的牺牲,我们有机会一定要给予回报,哪能做出有损群众利益的事呢?”

齐啸天挺了挺被徐乃学压弯了的身体,说:“我们明天就去向额济纳旗领导检讨,向他们道歉。”

“好!姿态就是要高点。啸天啊,我可要提醒你和侯智真同志,是不是把导弹接二连三打上去,你们就翘尾巴了?不要以为导弹上天仅仅是靶场的功劳,那就错了。导弹发射成功的背后有额济纳旗的贡献,有全国人民的支持。一定要夹紧尾巴,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

听到聂帅提到自己,侯智真像触电似的,立即挺起胸膛,抢过电话,大声说:“聂副主席,我们一定谨记您的教导。”

电话对面传来了聂帅的声音:“是侯智真同志说话吧!”

凌利峰抢过电话,大声说:“聂老总!刚才是侯智真,现在是凌利峰。我们靶场的常委都在听着您的指示。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牢记这次教训,再不乱来了。”

从电话的那一端又传来了聂帅坚定祥和的声音:“你们辛苦了!向同志们问好!我知道你们现在处境很困难,东风基地给国防科委电报中反映的情况,我看后心里很难过,一夜没睡好觉。我已经向海军和北京、广州、济南、沈阳军区司令化缘了,向他们谈到了你们基地以及五院的困难,几位司令很同情你们,纷纷解囊相助,支援了一批大米、面粉、猪肉、大豆、海带、鸡蛋、豆油、鱼、水果罐头。我让国防科委以特急方式给你们发运过去,过不了几天就会到达。这是全军的心意,请你们收下。”

听到这一喜讯,常委们欢欣雀跃,凌利峰高呼着“万岁”跳了起来,徐乃学对着电话大声呼喊:“有救了!”

齐啸天激动地说:“救命粮秣啊!衷心感谢聂副主席对我们的关怀!”

电话中又传来了聂帅的声音:“啸天啊,我可要预先声明,这些东西是以中央和军委的名义分给专家和技术人员的,可没有你们的份。听清楚了吗?”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