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司令儿子”

岳秘书把常委会记录写完后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等候在门口的李震虎让他立即办理处分卡片装入干部档案。

岳秘书找出处分卡片,将两人的违纪事实和常委会决定填写完毕,让司令政委签字后,匆匆赶到二楼东北角的干部档案室。敲门进去后,对干部干事柳伊琳说有两张卡片要装干部档案。

柳伊琳原是火线文工团舞蹈演员,在一次演出中不慎摔伤腰部,只好调离心爱的文工团,到了保密要求特别严格的干部档案室。柳伊琳知道,党委秘书拿来装档案的,不是奖励卡片就是处分卡片。她笑着问:“今天又谁得奖了?”

岳秘书回头把门关上,神秘地对她说:“处分卡片,一个比一个重!”

柳伊琳把岳秘书递过来的卡片看了一遍,感叹地说:“这么严重啊!”

岳秘书悄悄地对她说:“我在开会前根本没想到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案件。你想,所有来到东风的人,都是经过三番五次的审查,政治立场坚定,思想品质过硬,谁知竟然出现了这样严重的问题。特别是听了邬正智盗窃机密资料叛逃的事,我脑瓜嗡的一下差点晕了。”

柳伊琳打开干部档案柜,取出邬正智的档案袋,拿出干部履历书,草草地看了几眼,感叹地说:“军校毕业,贫农出身。太可惜了!”

岳秘书也不无伤感地说:“他个人主义太严重了,偷了别人的钱,受到批评后想不通,报复领导,最后走上了犯罪道路。他的父母要是知道他今天的下场,该有多痛苦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柳伊琳将邬正智的卡片装进去后,随后抽出郗祁生的档案。只听她惊叫一声,一屁股跌落到凳子上,手中拿着的档案袋、干部履历书和卡片散落一地。

岳秘书看着她那突然变得煞白的脸,问:“怎么了?”

柳伊琳定了定神,俯身把落在地上的资料和卡片捡起来。她又翻开郗祁生的履历书,照片上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立即展现在她的眼前,不由得多看几眼。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的是便装,长得五官端正,眼睛不大不小,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显得眉目清秀,文质彬彬。在他的家庭成员一栏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父亲齐啸天”的字样。

“不会吧!他怎么可能是齐司令儿子呢?”柳伊琳抬起头,像是问岳秘书,又像是在问自己。

“司令儿子?”岳秘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柳伊琳拿出郗祁生的履历书,让岳秘书看了看,然后又找到了郗祁生大学毕业时写的自传,上面也有“父亲齐啸天”的记载。她将几件档案放进档案袋,边摇头边感叹地说:“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岳秘书目瞪口呆,麻木的神情在脸上足足僵了一分多钟。“会不会是他父亲与齐司令同名同姓?”

柳伊琳又一次翻开郗祁生的履历书,在家庭成员栏上还写着“母亲高秀芬”。柳伊琳曾经听干部部长说过,齐司令的爱人就叫高秀芬。她十分肯定地说:“是齐司令的儿子。”

“那怎么不姓齐呢?”岳秘书还是一脸迷茫。

“现在高干孩子,都喜欢跟母亲姓。”

“齐司令的爱人姓高。郗祁生也不姓高啊?”

“难说,有的孩子既不跟父亲姓,也不跟母亲姓。我听说毛主席的孩子姓李,但毛主席夫人叫江青。”

柳伊琳很自信地说:“不管怎么说,郗祁生绝对是齐司令的儿子。我问你,今天在常委会上,齐司令是什么样的表情?”

经柳伊琳提醒,岳秘书回忆起今天常委会上严肃而沉闷的气氛。挂着一脸严肃的齐司令最后一个进入会议室,宣布开会议题时,也是用了少到不能再少的话语,就说了“今天常委会议题是研究两个人的处分,首先由政治部李震虎同志介绍”29个字。特别令岳秘书难忘的是在讨论表决郗祁生处分时,齐司令面无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阴冷沉峻。他是最后一个举手的,看得出他的心情非常复杂十分痛苦。过去他一般要对会议作简短小结,今天决定了郗祁生的处分后就宣布散会。他又回忆起会议中,谈论到“周扒皮探头事件”小插曲时,别人都笑了,惟独司令板着脸。是,郗祁生一定是司令儿子。岳秘书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浪花,他想起齐司令关键的一票,使自己的儿子处分天平倾向了沉重的一端。作为秘书,他只管记录,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怒,会后更不能泄露会议中的任何内容和消息,那怕是一个字。这是选他担任常委秘书后,政治部主任和他谈话时的要求,并且特别交待,他人虽编制在组织部内,但不能把自己这方面的工作向组织部长汇报。

柳伊琳诧异地问:“齐司令对郗祁生的处分有什么说法吗?”

岳秘书心想,齐司令真是心胸坦**、毫无私情、一视同仁的好司令。他突然靠近柳伊琳,小声问她要不要告诉李主任。柳伊琳说当然要汇报。岳秘书转身撒腿就跑。柳伊琳叫住他,说你去不妥,主任要是问到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回答?岳秘书说我就直说看到档案记载了。柳伊琳说,你私自偷看干部档案,这样连我都要受到批评。岳秘书急得直跺脚,柳伊琳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说完,锁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到李主任办公室作了汇报。

李震虎听到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听郗祁生是司令的儿子,马上愣住了,直直的目光呆呆地看着柳伊琳好几分钟,差点把柳伊琳吓着了。

“走,看看档案。”李震虎到了干部档案室,急速地翻阅着郗祁生档案。看完后,坐在那里,脸色变得铁青,双手捶着自己的前额,长长地抽了口气,对柳伊琳说,此事不能对任何人说。

李震虎从档案室出来,直奔侯政委办公室。他推门进去,连敬礼也顾不上,没头没脑地说:“我是混球,真是个混球!”

侯智真看到他惊惶失措的样子,急切地问怎么了。李震虎直愣愣望着侯政委,说郗祁生是齐司令的儿子。

“谁的儿子?”侯智真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结果。

李震虎一字一顿地又重复说了一遍:“郗祁生是齐司令的儿子。”

真是天方夜谭。这位身经百战的侯智真,可以说什么情况都遇到过,却从来没想过,今天处分的郗祁生竟然是朝夕相处的司令员的儿子。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呢?他抬头望了望一脸茫然的李震虎,让他坐下慢慢说。

李震虎仍然僵直地站在那里不动,木然地说:“没什么说了。你在会上说,不要给郗祁生那么重的处分,我一点都没听进去。让司令员儿子背那么重的处分,会给司令员和他儿子带来多大的痛苦啊。能改变常委会的决定就好了。”李震虎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未等政委说话,他苦笑地说,“当然不能改变。但能做点什么事弥补呢?”李震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侯智真说:“一切都无济于事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奖励是催人奋进,处分是治病救人。政治部要通过这次处分,深入思考一下:为什么我们挑了又挑审了又审的人,到基地后还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会上齐司令让政治部调查分析为什么邬正智会走到这一地步,我们应该推而广之,再想想,为什么司令员的儿子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中间固然有他本人的原因,难道没有我们政治工作的失误吗?”

李震虎点了点头。是呀!政治部人员一天忙忙碌碌,但对于广大干部战士每天都在想什么,政治部了解过多少。

侯智真直截了当地问他:“政治部研究时,你是怎么想的?”

李震虎坦白地说:“政治部研究时,开始大家的意见也是给记大过处分。我脑瓜一热,认为猛药治恶病,得来点严厉的。”

侯政委想起了他当连队指导员时,团政委告诫他的一句话,“作为政工干部,在处分人和教育人之间,应该把教育人放在首位,这点一定要比军事干部更加清醒。”侯政委对李震虎说:“事到如今,也不必自责了。会后你去一趟发射试验大队,让大队和中队领导通过这件事,做好郗祁生的教育转化工作。‘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我同为政工干部,在处分人的时候,要比军事干部更加理智。这点我们都应该向齐司令学习啊。”

“是的。”李震虎突然想起一件事,“政委,你说该不该把郗祁生和齐司令的关系告诉其他领导呢?”

侯政委说:“孟子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齐司令在培养孩子这件事上,确实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想到此,他摇摇头,说:“齐司令自己不愿公开,定有缘由。现在有谁知道这件事?”

“柳伊琳。”

“让她绝对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