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天:1月13日

我停了下来,把夜视镜推上额头,眨了眨眼睛,向黑夜望去。四周漆黑一片,无声无息,我感觉我的思绪突然脱离了现实。凝视着夜空,我成了一个存在于宇宙中的小小的浮点。起初感觉很恐怖,我的心灵在颤抖,但很快就安宁了下来。也许这就像死亡一样?孤独的一个人,平和,漂浮着,漂浮着,没有恐惧……

我把夜视镜重新戴好,可以看到幽灵般的绿色雪花飘落在我周围。

我的饥饿感在今天上午一直很高涨,这种饥饿感差点让我不顾危险,在白天就外出觅食了。查克把我拉了回来,不停地跟我说话,让我平静下来。我和他争论说,这不是为了我,这是为了卢克,为了劳伦,为了爱丽罗斯。可我像一个毒瘾发作的人一样,急切地想得到任何能让自己的肠胃获得满足的东西。

我悄声笑了起来。我对吃变得疯狂了。

飘落的雪花带有催眠的作用。闭上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是真的?现实是什么?我感到自己现在沉浸在幻觉之中,我无法在思绪滑走之前牢牢抓住一样东西。得抓住它,迈克。卢克指望着你,劳伦也指望着你。

睁开眼睛,我让自己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眼下,轻点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AR视镜中显示出了一连串向远处扩散的小红点。我又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按照屏幕上显示的方向慢慢向前探行,穿过第二十四街之后,走近了聚集在第六大道上的一簇红点显示的位置。

在以前的几次出行中,我急于挖掘出食物袋就马上回家,没想过要对我所到过的位置作出标记。我们总共在四十六个地点埋了袋子,到目前为止,我在四次出行中挖出了其中的十四个。这次我找了四个地点,但没能找到任何东西。也许人们早已看到我们把袋子藏在那些地方,然后他们把袋子拿走了。又或者食物的藏匿处暴露了,也有可能我已经去过那些地点了。我的思路不再清晰了。不管怎么说,我认为在剩下的这些地点里,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地方是空的。但即便如此,这意味着仍然有二十个或更多的地方应该有吃的东西。而且我发现每个地点有三到四个袋子,每个藏匿处藏着的食物足够我们这个团伙一天所需的热量。

数字在我脑海中旋转起来。劳伦需要两千卡路里的热量,而孩子们需要的热量也几乎与劳伦相同。此时的我需要吃得更多。

我一整天都头晕目眩,感觉好像在发烧。如果我把自己给饿死了,我就无法帮助任何人了。我每天只允许自己消耗几百卡路里,但我曾经在书上读到过,北极探险家们由于寒冷,每天需要多达六千卡路里的热量。

天气很冷,寒风使情况变得更糟了,我甚至觉得狂风可能会把我吹走,像吹走一片树叶一样。

抬起头来,我眯起眼睛,试图在路过街口时看清路牌,搞清位置。这是第八大道,路牌背后的招牌在嘲笑着我——“汉堡王”。

而我的脑子里已经想象出了一个美味多汁的汉堡,上面浇上所有的酱汁,蛋黄酱和番茄酱。

可我需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穿过敞开的“汉堡王”的大门,而是在已有半腰深的积雪里翻挖。

找出一个也许被人扔在这里的汉堡?也许我可以启动那个丙烷烧烤炉?

我控制着自己的思绪,让它慢慢远离了汉堡,然后继续往前走。我们在第六大道雪堆中的八个地方藏了食物。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金矿,是我正要前往的地方。我的思绪再次在数字的循环中绕起圈来。如果我可以从所有二十多个埋藏地点把全部食物都找出来,我们将有十二天左右的食物供应,然后我们将会像其他人一样靠救济为生。

像他们一样。

像我们公寓楼里的其他人一样。

应急救援站已经关闭五天了,那里是我们楼里的其他人获取食物的唯一可靠来源。我猜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大多数人所能做的只有整天睡觉。

今天早上,我去察看了维基和她的孩子们。在大厅中间的沙发上揭开层层的毯子,可以看到孩子们在昏暗的灯光下向我眨巴着眼睛,他们的嘴唇裂开了,红肿着,看上去是感染了。

脱水比饥饿更糟糕。

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文斯和我都在尽可能多地收集积雪,用滑轮把雪吊到楼上来。查克曾试图来帮助我们,但他头部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那只受伤的手又再次肿胀了起来。

在走廊里闻到了人的粪便的气味。

尽管环境已经变得十分残酷,但人们仍然时不时地会表现出一些小小的善意。苏茜尽她所能,到处给人送水,偷偷把我们余下的那一点点食物分给大家。我看到文斯花了几个小时清洁了一条毯子,然后把它交给了维基和她的孩子们。他也和他们分享了一些食物。

整整一天,理查德公寓的大门甚至没有开过一次。我们敲了门以确认他们没事,但他让我们走开。

到达第七大道后,我朝大街的两头张望着,但因为在下雪,能见度只有二十英尺。当我点击了一下手机的屏幕以后,我的AR眼镜上的显示就切换到了我眼下所在位置的俯视角度。

我可以先去第七大道,然后从第二十三街绕回到第六大道上来。

当我小心翼翼地走到街道中间的人行横道上时,脑子里浮现的场景全是我们二楼公寓里堆积的那些尸体。

今天白天,广播电台重新播放了CNN新闻报道的音频部分,那个报道已经在纽约以外的全世界的电视网上播放过了。它描述了纽约的状况,虽然困难但很稳定,并声称供应正在恢复,爆发的疾病正在被遏制。这跟我们面对的现实简直就不是一回事儿。这种巨大的反差助长了政府正隐藏着什么事情的猜测。

他们怎么能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生命已经降低到了只为劳伦和卢克而活着的程度,然后是为苏茜、爱丽罗斯以及查克提供一点吃的。我们的情况使我的优先顺序聚焦到了一个点上。我正在摆脱所有的其他因素,清除掉之前我认为必不可少的而现在已经根本不再重要的所有那些东西。

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紧紧地抓住了我,但那并不来自我曾经历过的任何事情。我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艾琳娜曾经告诉过我的发生在七十年前的列宁格勒被围困时的故事之中。这次网络战给人的感觉,似乎与未来毫无关系,反而只是过去的一部分,好像我们正在努力挖掘人类看起来无穷无尽的能力来相互制造痛苦。

如果你想展望未来,那么你需要先回顾过去。

到达第六大道和第二十三街的转角时,我看到了一个空投下来的箱子的残骸。每当宣布有空投时,我们都跑了出来,但每次接收空投物资最终都变成了暴力的争夺。罗利为了争抢一些微不足道的物品受了伤,而抢到的物品中有一半是蚊帐之类的没用的东西。

现在,一个巨大的红色圆圈在我面前闪闪发光。我点击了一下手机上的图像,那上面标记了我正在寻找的地方的确切位置。我找到了那个位置,然后跪倒在地,开始挖掘起来。大约十分钟后,我收获了土豆、腰果,以及我们在另一个商场的货架上随手抓到的一些东西。

当我想象着吃了一些腰果时,我的嘴巴里产生了少许口水,只是一点点,没有人会注意到的。但我并没有打开袋子来吃,而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了背包,继续走向了就在第六大道上的下一个红圈。

一个小时后,我在那个地方收回了所有的袋子。我休息了一下,让自己吃了几颗花生,喝了几口劳伦为我装好的那瓶水,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下一个红圈在一栋被烧毁的大楼旁边的脚手架下闪闪发光。当我走近的时候,浓烈的烧焦的木材和塑料气味迫使我把头巾拉到了鼻子上。几分钟后,我找到了我的奖品,我把它们从雪中拉了出来,里面有好几袋袋装鸡肉。

对了,这些是我们从第二十三街的食品商店里拿来的。

弯腰的时候,我的背开始疼痛起来,把背包塞满了,估计有五十磅重,是时候回家了,明天早餐吃鸡肉。

从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谁在那里?”背包还没有完全背到背上,我别扭地转过身来,摸索着我的枪。幽灵般的面孔出现在我夜视镜的绿光前面,并伸出了双手。我刚到达这个地方时,因为急于动手挖掘,没有仔细检查四周的情况。我应该是走进了一个临时营地,住在这里的一定是那些从烧毁的大楼里逃出来的人。

“我们听到你在那里挖掘。你找到了什么东西?”

我向后退去,直到靠在钉在脚手架上的胶合板墙上。

“不管那是什么,都是我们的东西。把它交给我们!”另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现在,在黑暗中,我的周围出现了几十张绿色的脸。他们看不到我——四周一片漆黑——但他们可以听到我,感觉得到我的存在。他们那么多双手在空中摸索着,他们的脚在雪地里向前移动,但他们的眼睛看不见。我握住了口袋里的枪,我应该向其中一个人开枪吗?

我放下了背包,在里面翻找,最近的手离我只有几英尺远了。

我大喝一声:“退回去!我有枪!”

他们停了下来,但只是暂时停了下来。

我抓住一包腰果,把它扔向了最近的一个人身上。在夜视镜的绿光下,他脸色憔悴,眼珠深陷,眼睛萎缩,眼神空洞。他没戴手套,双手却是黑色的,还在流着血。一包腰果从他身上滑落下去,掉在了他后面的某个地方,他转过身去,一跃向那包腰果扑去,他与另外两个人撞在了一起。我往那个方向又扔了几个小包,所有的人都转身离开了我,开始抢夺那几个小包。

我背着我的背包,跑出了原来围着我的那堵人墙。几秒钟后,我在落雪的掩护下回到了开阔的街道上,喘着粗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继续向家走去。

在我逃离的时候,慌忙之中,我瞥了一眼我的旁边,看到那些人像一群野狗一样在打斗争抢,我的眼泪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当我在黑暗中跋涉,穿过着漫漫无尽的雪地时,我无声地哭泣着。我得尽力保持安静,尽管我是孤身一人,却仿佛被数百万人包围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