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天:1月12日

天又开始下雪了。

我和托尼一大早就上了屋顶,一边和卢克一起玩雪,一边把新雪铲到桶里化成饮用水。雪花从天上无声地旋转着降落下来,窒息着一个被外部世界像防治肿瘤一样切断了关联的城市。

而我们仍然待在这里。

在总统广播讲话之后,我们在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一起待在大厅里,收听着“野鸡”无线电台上播出的爆炸新闻。首先是曼哈顿人的震惊和难以接受,但在报道设置了军事检查站不让人们离开之后,公众的震惊就变成了愤怒和讨价还价。美国最好的律师中有很多人被困在了曼哈顿,他们威胁将对政府侵犯人权和宪法的行为发起诉讼的报道淹没了网状网络和电台广播。

但最让人眼花缭乱的新闻是有关阴谋论的胡言乱语。如果说美国人擅长什么的话,那就是制造阴谋论。

“这与地球上的任何人无关。政府隐瞒了外星人入侵这样一个单纯且简单的事实。”

外星人入侵的理论是我的最爱,但即便这样的理论也未能舒缓大众的情绪。

查克宣称他将持枪冲上桥梁。如果有人阻止他,他就会开枪。但当乔治·华盛顿大桥上发生枪战和伤亡事件的消息第一次传到网状网络上时,我们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了。当夜幕降临时,纽约人的情绪已经从愤怒转变成了沮丧和绝望。当接到命令不让他们离开曼哈顿时,他们就已经被当成动物一样来对待了。人们已经无可奈何,只有等待了,但是突然间每个人都觉得需要离开这里了。文斯的笔记本电脑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照片,有穿越东河冰面的人们、被卡在冰上的小船,以及人们像老鼠一样溺入水中的模样。

地铁隧道也没有什么用。没有电力供应,曼哈顿下城到切尔西的大部分隧道都在几天之内就被水淹没了。在寒冷的气温下,大部分地方现在都被冻住了。一定有人试图躲藏在隧道里,但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们也不想去探究和发现。

清晨没有给走廊上的人带来任何的生机和希望。我睡在那里,劳伦、卢克及文斯都蜷缩在我边上。被外界抛弃的那种感觉使我们都想要时刻待在一起。

我们甚至没有谈起取回越野车的计划。反正那个计划现在也没有用了。

查克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墙壁,而文斯则紧张地盯着他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时间已接近中午时分,我正在摆弄着智能手机上的无线电台应用程序,一个接一个地轮着收听“野鸡”无线电台。

“我不相信总统所说的话。我认为他们还有其他事情没有告诉我们。那只是对纽约的广播,目的是要让我们和他们保持一致,所以向我们解释为什么他们要让我们留在……”

我换了一个电台。

“把那些混蛋带到东城去,让他们看看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怎么能把我们留在这里?为什么没人来帮助我们……”

我又换了一个电台。

“你能相信总统的讲话吗?如果美国的其他地方都没事,你认为总统会躲起来吗?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可以治愈癌症,为什么他们会如此害怕一些古老的……”

文斯坐了起来,问道:“你能把它换成公共广播电台吗?赶快!”

我连忙换了电台并调整了音量。罗利也调高了主电台的音量。帕梅拉整晚都没睡觉,照看着我们中间一些受感染的人,还有胃部不适和感冒的人。她现在在罗利旁边睡着了,电台音量的增加只是让她略微转动了一下身体。

“……阿西昂尼黑客组织现在声称对导致物流系统崩溃的‘抢夺’病毒负责,阿西昂尼组织称他们发起了……”

“是对前几年美国使用“震网”病毒和“火焰”病毒对伊朗进行的网络攻击的报复……”

苏茜在查克旁边坐了起来。爱丽罗斯和卢克在她面前的一个小型简易婴儿**睡着了。

“最初的攻击是针对美国政府的网络的,但它迅速蔓延到了二级系统……”

罗利继续说道:“电台里所说的阿西昂尼集团并不听从伊朗政府的指挥。”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仍在考虑采取共同防御措施,而美国政府正处于单方面采取行动的边缘……”

“你似乎对那些家伙很了解。”查克对罗利说道。

罗利耸了耸肩,说:“我为《纽约时报》报道伊朗的消息,那是我的工作。”

“……虽然全球互联网运行速度异常缓慢,但欧洲已经开始恢复了,而美国东海岸大部分地区的陆基移动网络也已经恢复……”

“他们有那么能干吗?他们能做出所有这一切?“我问道。

也许这只是一种伎俩。某个中东地区的组织声称对超出其能力范围的事情负责,制造一些噪音,把我们的注意力从我们应该关注的地方转走。

罗利笑着说道:“他们负责网络部队的指挥官拉法尔是世界级的,你要知道的是美国在网络方面并没有技术优势。我们的军事思想是建立在压倒性的技术和数量优势的基础上的,但在网络世界中,所有那一切就不值一提了。”

“但互联网不是我们发明的吗?”

“当然是我们发明的,但现在它已经是全球性的了。你可以花费一百亿美元来研发一件新的超级军事武器,但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只需要一台笔记本电脑就能让它失去作用。”

“所以你认为他们可能就是那些搞破坏的家伙?”

“伊朗人通过使用网络武器攻击民营公司从而改变了游戏规则——2012年底,“萨满”攻击摧毁了沙特阿美公司的五万多台计算机——所以这件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这也可以算是对美国网络攻击的一个报复。”

查克带着反问的口气,说道:“所以你认为他们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这是符合逻辑的。但是为什么你没有意识到有人出面承认做了这些是非常重要的呢?也许从他们身上可以理出头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说道:“所以这就是网络战争,肮脏,有臭味,让人生病,被隔离起来……”

罗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看起来非常瘦弱。他几周来没有吃太多的东西,但仍然疯狂地试图保持他的纯素饮食习惯。我很难想象他会是那个别有用心的与保罗暗通信息的人。

“你能把收音机的音量调高一些吗?”坐在走廊另一端的理查德问道,“很高兴能听到你们的高谈阔论,但我更想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罗利调高了收音机的音量,我走向了走廊的中部。维基和她的一个孩子出去了,而另一个不到四岁的男孩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玩着卢克的玩具消防车。我还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

“你好吗?”我问道。

他挑衅般抬头看着我,说:“妈妈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但我们一直都不是陌生人啊,”我开始说道,然后摇了摇头,微笑着伸出手去,“我是迈克。”

这个小家伙仔细看了一下我的手,想了一下。他的脸正在脱皮,他的衣服看上去至少大了两个尺码,就像是一个在街上流浪的孩子一样。由于睡眠不足,暗黑的眼袋在他的眼睛下面延伸。他握了握我的手说:“我是瑞奇。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我笑着说道。

收音机嗡嗡作响,“美国军方正在考虑在三个方面采取行动的可行性,有些事情是设定了要做,但从未进行过测试……”

“我爸爸是一名海军陆战队员,他正在战斗。”瑞奇以陈述某个事实的口吻说道,“将来,我也会成为一名海军陆战队员的。”

“你是这样想的吗?”

他点了点头,又开始玩起玩具消防车来。楼梯间的门打开了,他的母亲出现了,手中抱着他的妹妹。她看到我在瑞奇的身旁,就问我:“一切都还好吗?”

“一切都很好,维基。我们正在聊天。”

她笑了笑,说:“只要他听话就行。”

“他是一个坚强的男孩,”我说道,摸了一下瑞奇的头发,“就像他的爸爸一样。”

维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说道:“我希望他不是。”

我说错话了。我们在尴尬的沉默中相互看了眼对方。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威廉姆斯警长的一个短信,询问我们情况如何。我向维基道别,然后退到了走廊的尽头,给警长发了短信,询问他是否有办法帮助我们离开曼哈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