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海,安静得有些沉闷。朝阳在厚厚的云层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把海天相接处染成了鲜艳的橙红,和近处一片墨蓝的寂静海水成了强烈的反差。我站在游艇的船头,看着它轻快地劈开深不可测的大海,翻起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雪白浪花。几只早起的海鸥在船边盘旋着,时而一个俯冲,箭一样插入水中,很快又浮上来,抖抖身上的水珠,继续随波逐流。

海风比我想象的要冷,我把烟粉色的小羊绒披风紧紧裹在身上,还是难以抵挡那刺骨的寒意。不知道为什么,游艇一离开翡翠岛的码头,我心里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看着它渐渐远去的美丽风情,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不再回来就好了。又一转念便觉得好笑,我有什么好担心呢?也许翡翠岛上的一切和我的生活都差距太大了,所以只有远远地看着它在朝阳中剪影一般的轮廓,才觉得舒服。

吹了一会儿风,我终于招架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船舱。船舱里的电视正在播早新闻,股票市场迎来新一轮的调整,成品油价格节节攀升,猪肉粮油副食品连续七周小幅度上涨。不过专家说这不是通货膨胀,只是结构性价格上涨。证券分析师长篇累牍,劝导股民要长期持有,马上就会有利好的消息。

汤捷坐在米色的皮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机。刑队长靠在舷窗边和李智峰窃窃私语。吧台上摆着各色果汁,小电磁炉上还煮着麦片粥,因为出来得太早,我们都没来得及吃饭,只能在船上凑合一下了。可惜我很不喜欢麦片粥,而且困意未消也没有心思吃东西,所以勉强挑了一瓶橙汁解渴。

“唉,每次坐船我都会犯困。”刑队长也没精打采地走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苹果汁,“其实咱们可以吃完早饭再出来嘛,你们的客人什么时候到?”

“10点的飞机到北海。”汤捷说。

“哦,现在才刚7点呢。”刑队长看了一眼手表:“估计你们最迟8点半就能到机场了。”

“我怕路上会堵车。北海市里不是在修路嘛,早点过去心里踏实。”

踏实,昨天晚上他也是这么说的,汤捷现在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让他不踏实。数十亿的家产,风光无限的头衔,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巴结逢迎,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拥有的一切,而他的感受原来只是不踏实。

几分钟后,北海码头宏伟的灰色水泥栈桥已经近在咫尺。翡翠山庄的两辆奔驰车已经早早等在那里,免得他们董事长不踏实。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显得越发气派。

接刑队长的警车说好是7点半到码头,现在才刚刚7点5分,李智峰提议,时间还早,干脆由他们送我们一程。我和刑队长商量了一下,虽然时间富富有余,但是最好还是让他们先走。公安局刑警支队在市中心附近,机场却在近郊,不是同一个方向,万一送完我们遇上堵车,怕会耽误了他们的正事。一番客套与推让之后,汤捷和李智峰终于起身告辞。看着奔驰的背影,邢队长嘀咕了一句:“有钱真好。”

这个时间,街上大多数店铺还都没有开门,我们在码头街对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找了两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两份套餐和一大份薯条消磨时间。

“我儿子就喜欢吃这个东西。我跟他说这是垃圾食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可是没用。”刑队长一边说一边把沾满番茄酱的薯条一根接一根送进嘴里,脸上洋溢着微笑。

“你儿子多大了?”

“十七,明年该高考了。”刑队长倒了一些薯条在我面前,“我正为这事发愁。他非要学什么历史专业,你说这年头学历史专业能有什么出息?我和他妈都想让他学金融,就是说不通,气死人。”

“学历史不错,将来当老师,稳定。”我用调羹搅拌着手里的红茶,太烫,喝不下去。

“我当警察也算稳定吧,但是说不定哪天就把命搭上,还没钱。”刑队长皱起了眉头,“我老婆是公务员,旱涝保收,不过干了一辈子还是小科员,也没多少进帐。所以我们就商量着,让儿子学个将来能挣大钱的行当。可是这小子就是不开窍,想当什么学者。嗨,学者那么好当吗?你看看人家那些有名的教授,哪个不是书香门第的后代,智商这东西是遗传的。我们家又没有那个基因。”

“一个人一条路,还是让他自己去走吧。”我劝刑队长,“你替他选的路,走得好倒是没什么,走不好就该埋怨你啦。再说金融这行当,挣得多,赔得也快,不见得比学历史强多少。”

“所以我愁呢。由他去怕将来他吃亏,替他做主也不是个事。”刑队长嘟囔着,“哎,我们这些普通家庭,不像你那样,祖辈早积攒下了金山银山,想干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我们的孩子,试错成本太高,走错一步都了不得。”

“人哪有随心所欲啊。”我能理解老邢的烦恼,“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万幸了。”

窗外的街道上弥漫着海滨城市常见的薄雾,公共汽车站人头攒动,早起上班的人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忙碌、平淡的一天。他们和刑队长一样,每天辛苦奔波,为了微薄的收入,为了一辆中档轿车、一套房子和不听话的孩子发愁。盼着有一天自己买的股票会一夜之间翻两番,或者能抽中彩票的五百万头奖。盼着孩子能摆脱这种平凡的日子,挣大钱,至少衣食无忧。

知足常乐,秦思伟的口头禅。有时我会搪塞他不思进取,可有时我自己也觉得平淡的日子更踏实。年少轻狂的时候,觉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觉得人生在世,不折腾一下对不起自己;觉得浪迹天涯的辛苦比安逸的工作生活更为浪漫,更有**。可是曾经沧海之后,却开始渴望安定的日子,渴望波澜不惊的每一天。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快餐店,手捧廉价的垃圾食品,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一辆警牌帕萨特嘎地一声停在了餐厅门口,邢队长抓起餐巾擦了擦手:“我的车来了,走吧。”

“可我还想再坐一会儿,离商场开门还早呢。”我看了一眼手表,7点半刚过,“要不然你别管我了,先走吧。”

“你自己找得到地方吗?”刑队长有些犹豫,“说好了送你去商业街的。”

“没事,我一会儿打个车过去就行了,北海也不大,丢不了。不行我还可以给我的朋友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我。”

“那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在这里坐着也不舒服。”他催促道。

“我怕他还没起,过一会儿吧。你忙你的,别管我了。”

“嗯,也行。那你自己当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走了刑队长,我续了杯红茶,悠闲地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太阳慢慢爬上来,驱散了薄雾,路上的车流也越发拥挤了。几个穿着水蓝色制服上衣和百褶裙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地从窗边走过,肩上的背着大大的书包,挂着琳琅满目的玩偶。其中一个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个人顿时笑作一团,相互追逐着跑开了,书包上的玩偶晃晃悠悠,像在跳舞。

我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没有烦恼的日子真好,为什么我们曾经都那么渴望长大?长大以后就失去了天真,失去了快乐,失去了放声大笑的自由。我们学会了掩饰喜怒哀乐,学会了用最坏的恶意揣度别人的心思,学会了在别人的痛苦上建筑自己的辉煌。我们为了钱,为了坐上那把椅子,为了别人的目光辛苦地挣扎着,然后翻着发黄的旧照片感叹曾经的美丽时光。

人啊,一种多么虚伪又多么可怕的动物。这两天,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张看不清五官的脸,似曾相识但是又难以辨认的脸,然后就会有一种无聊的挫败感。翡翠岛上那个神秘的凶手,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我的神经。他究竟想做什么?我努力在思索,却总是云里雾里,看不真切也想不清楚。我唯一可以肯定地是,他不会就这么轻易罢手,也许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大戏的序幕而已。

续了两次杯,手里的红茶已经淡得像白开水一样了。我离开麦当劳,沿着海滨的大路向着珍珠湾的方向走去。初秋的阳光依然很强烈,我走在树阴下,还是能感觉到路面腾起的热浪。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我觉得脸颊发烫,汗水开始慢慢地渗出来。我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冰镇的可乐,在街心绿化带中的小公园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一个园丁正拿着粗大的胶皮管浇花,水打在秋海棠长满细密绒毛的叶片上,结成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几个年轻的妈妈带着还在蹒跚学步的孩子在晒太阳,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一会儿要摘花,一会儿要追蝴蝶,妈妈们一边闲聊着家长里短,一边不停地把他们拉回到自己能够得到的地方。不远处的树阴下,一个年轻人靠在树上抽烟,灰色的衬衫,领口沾满了汗渍,消瘦的面孔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嘴唇上面稀疏的小胡子乱糟糟的。我的心跳陡然加速,这张脸,我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梳理了一下记忆,确认自己不是无事生非。没错,这个小伙子跟了我一个上午了。早上在麦当劳,他就坐在角落里,一边吃汉堡一边看报纸,脸上时不时流露出那种不耐烦地表情。刚才在便利店,我买了可乐出门,与他擦肩而过,几乎可以嗅到他领口上的汗味。他不是个合格的间谍,不懂得跟踪别人的时候至少要躲开对方的视线。

一股无名怒火在我心里升腾起来。他离我不过五六米远,我很想冲过去把他一脚踹倒在地,然后在那张苦瓜脸上狠狠地捶上十几拳,打到他吐血为止,问问他这么不辞辛苦地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我拧开可乐的瓶盖,喝了一大口,心里盘算着是先打他的左脸还是右脸。当然,用力不能太猛,踢断他的肋骨就行,要是打死了,反而给自己惹麻烦。

正在琢磨何时下手,一个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我身边,伸出袖珍的小手紧紧抓住了我搭在手臂上的披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他妈妈赶快奔过来,拉住他的手:“乖,别把阿姨的衣服弄脏了!”孩子却并不理她,高兴地拉扯着披肩,小脸涨得通红。

“没事,给他玩玩吧。”我把披肩摘下来,缠住他小小的肩膀,孩子咯咯地笑起来,松开了手。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淘气!”年轻的妈妈轻声责怪他,把披肩还给了我。“对不起,把您的衣服都弄皱了。”

“没关系,回去抖抖就好了。”我接过披肩,从挎包里掏出巧克力塞给小男孩。他欣然接受,被妈妈拉走的时候还是不停地回头冲我笑着。

我改变了主意,算了,不跟那个鼠辈计较了。暴打他一顿并不难,万一吓着小孩子就不好了。我瞥了那个小胡子一眼,他正斜倚在树干上,叼着烟卷发呆,显然并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变成了残疾人。我慢吞吞地喝完一瓶可乐,起身离开了街心公园。

又走了五六分钟,我拿出化妆镜假意梳理头发,从镜子里看到那个灰衣人仍然在我身后不到十米的地方,不屈不挠地跟着。必须想个办法甩掉他,而且最好不要让他发现。我放慢了脚步,时而在街边的水果摊停一下,挑一串龙眼,再买几个香蕉。小贩说的当地方言我基本上听不懂,只能连比带划加上猜测,所以经常磨蹭就是好久。后面那个小伙子一定跟得很累,又该满脸不耐烦了吧。

一辆出租车迎面而来,我赶忙伸手拦下它,还没等车停稳就拉开车门跳了上去,催促司机赶快开车。车子从灰衣人身边疾驰而过,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站在路边目送我的样子。只可惜离得太远,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可以想象,不耐烦此时应该换成了惊讶和懊丧。

“您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呀?”司机问我。

“去市公安局,您知道在哪里吗?”

“公安局……知道。”他扭头看了我一眼,“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是来旅游的。”

司机又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车子行驶到市中心附近,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今天不是周末,但是天气很好,出来购物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车流把整条街道都堵死了。我们转进小巷,兜了个大圈,才躲过了混乱的商业街,又过了两个红绿灯,司机指着路边一栋灰色建筑告诉我,到了。

北海公安局的办公楼比我想象的气派得多,大楼由一栋主楼和两栋翼楼组成,形成一个大写的N字型,主楼和两栋翼楼之间是透明的玻璃通道连接。大楼通体灰色,用的是崭新的大理石贴面,细看上面还有隐约的仿天然花纹。楼前是三组排成菱形的喷泉,喷泉之间错落安装着射灯,到了晚上,灯光伴着水花,会更漂亮。

我向门卫说明来意,不一会儿,邢队长就迎了出来。

“你不是去逛街吗?找不到路了?”邢队长带我进门。

“逛街买了点水果。”我把龙眼和香蕉在他眼前晃了晃,“子曰: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所以我特意过来请你吃水果啊。”我没有对他提被跟踪的事情,说不定那小子只是个终日在街上闲逛的小色狼,刑队长这几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还是别再用这些事情烦他比较好。

“哟,我可是受宠若惊唉。”他接过水果,带我走进主楼。

主楼的一层是宽阔的大厅,四周立着灰色大理石柱撑起一个大约三层高的穹顶。穹顶上面是用红白两色大理石砌成的图案,乍看像一条飞龙,细看却又不太像。我跟着邢队长拐进大厅西侧的电梯间,乘电梯上了5楼,穿过明亮的楼道,来到他的办公室。

邢队长的办公室大概有四十多平米,层间很高,所以采光格外地好。房间的地面铺着栗色的木地板,仿胡桃木的写字台上小山似的堆满了各种材料和卷宗把电脑键盘都盖住了,只露出一个孤零零的显示器,像乱石堆上的一面旗子。写字台的附台则完全被各种案子的物证的占据,每一个案子的证据都放在大小不一的纸盒、塑料袋、玻璃瓶里,摆在不同颜色的塑料筐里,整齐地排在台面。我扫了一眼,刑队长手上现在至少有三个案子同时进行,不知道包括不包括翡翠山庄。

靠墙的一排书柜里摆着法律、刑侦学,物证学和法医学方面的书籍,除了书桌后面墙上的一幅不知名的书法家写的草书《沁园春.长沙》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品。办公室靠窗的地方用浅褐色的布艺沙发围出了一个会客区,黑胡桃木茶几上摆着一套紫檀木的茶海和八件套的紫砂茶具,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用过,因为茶具旁边还放着一摞一次性纸杯。

看见我进门,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站了起来,竟然是汤捷和他的司机肖师傅。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邢队长刚才也没有提起过,不觉得一愣。

“你不是……”我想问汤捷怎么没去接法国人,这才发现他额角贴着一块纱布,上面隐隐渗出殷红的鲜血,看样子是受伤不久。

“别提了,他们还没到机场,车撞在路边的树上了。”邢队长把水果放在茶几上,拿一次性纸杯给我沏了杯茶。“还好奔驰车结实,当时速度也不快,不然就没这么轻松了。”

“啊?怎么会撞到树上?”我很诧异。

“刹车失灵,车已经拖到交通队事故科了,正在等鉴定结果。”邢队长说。

“那法国人怎么办呢?”我问汤捷。

“另一辆车没事,我让李智峰去接他们了。”汤捷摸了摸额头的伤,“刚才已经给我来电话说接到了。本来还想安排他们在北海转转,吃顿午饭。现在顾不上了,直接去码头回翡翠山庄,有我哥在那边接待他们。”

“如果法国人问起你怎么说呢?你避而不见他们会怎么想?”我掰了两个香蕉,一个扔给邢队长,另一个递给汤捷。

“我得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再回去见他们,李智峰已经告诉他们我有急事要办。”汤捷接过香蕉,放在茶几上,“我今天一出门眼皮就跳,果然出事了。”

“你才多大啊,怎么跟七老八十似的,这么迷信!”我觉得很好笑,“而且你们的车不是昨天才检修过,怎么会刹车失灵?”

“问题就在这儿。”邢队长说,“我担心会不会是被人动了手脚。肖师傅,昨天验车是你跟着去的吗?”

“没有,昨天我休息。”肖师傅说,“昨天应该是赵德清和于伟去检修的。”

“肖师傅,你们不是固定开一辆车是吗?”我问他。

“不是,我们北海分公司有五个司机,盯八辆车--两辆桑塔纳,两辆伊维柯,一辆金龙,一辆别克还有这两辆奔驰。平时都是轮流值班,轮上哪辆车就开哪辆。尤其是奔驰,是专门给翡翠山庄接贵宾用的,我们分公司经理都不坐,一个月也就用两、三次,两辆车同时出车一年也没几次。”

“昨天跟着验车的师傅的联系方式你有吧?”邢队长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笔。

“我手机里有,我找找。”肖师傅拿出手机查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了两个号码。“他们昨天应该是到城西的永鑫车行做的检修。整个北海市就那里能做奔驰车的检修和保养,其实这两辆车上周才刚做过大修和保养,不应该出事的。”

“不应该出事却出了,所以才要我们公安局调查啊。”邢队长打电话叫了个小警察进来,让他联系一下昨天送奔驰车检修的司机,问一下具体的情况,还强调了好几遍,做完笔录以后一定要复核每一个细节。

汤捷却似乎对自己的车祸不太上心,低头剥着龙眼。“希颖,你不是要去逛街,还要跟朋友吃饭,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觉得邢队长这几天太辛苦了,买了水果慰问他,不行吗?”我跟他开玩笑。

“哟,邢队长,你好幸福啊,有美女惦记着,嫉妒死我了。”他扭头冲着邢队长傻笑,“我都挂彩了也没人慰问我哦。”

“水果都被你吃了,还好意思说。”我白了他一眼,“我跟朋友约的是12点在望海楼见面,现在时间还早就来邢队长这里串串门,谁知道你也在。”

“望海楼,档次不低啊。”邢队长从一堆案卷里探出头:“听说那里的鱼翅做的很地道,不过我没吃过,汤董,你应该知道吧?”

“我也只是听说过那里的鱼翅如何美味,但是真没去吃过。”汤捷把面前一堆龙眼壳丢进垃圾桶。“鱼翅这东西,没营养又那么贵,天知道为什么有人还抢着吃。”

“那不就是吃个面子吗。”邢队长说,“有钱人请客,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呀。”

“我们就是朋友小聚,吃不起鱼翅。”我说,“随便弄几个小菜就行了。”

“那你们不如去珍珠湾一带。”邢队长打开手机上的北海市地图,指给我看。“就是这一片,有很多地方特色的私家菜馆,好吃又实惠,环境也都不错。”

“我对你们这里的路不熟。”我扒拉着地图,“万一找不到也麻烦,望海楼目标大,随便哪个出租车司机都知道,所以就约在那里了。”

“哦,这样啊。”邢队长关上地图,“要不要我找车送你?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不用,你忙你的。”我看了看手表,11点5分,时间还早。

一个穿警服的小伙子推开房门探了个头进来,看见我们这么多人,皱了一下眉头,站在那里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又很犹豫。

“有事吗,王远,怎么鬼鬼祟祟的。”邢队长问他。

“事故科的传真。”王远走到邢队长的办公桌前。

“挺快的嘛。”邢队长结果报告扫了一遍,脸色立即就阴沉了下来。“果然……这样,我已经让张冬去找昨天验车的司机谈话了,你马上去一趟永鑫车行,找昨天奔驰车的维修和保养记录,还有修车的技师一定要找到。”

“是!”王远回答得干脆响亮,扭头就往外跑。可是跑到门口,又站住了。“队长,永鑫车行在什么地方?”

“什么都问我呢!”邢队长有些恼火了,“查地图啊,当警察不熟悉地图,你警校老师怎么教你的?”

王远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一脸无辜的表情。肖师傅站起来给他解了围:“邢队长,我带他过去吧,那个地方我熟,而且技师我也都认识。”

“好吧。”邢队长依然板着脸,对王远说,“让肖师傅带你过去,回去好好把市区、郊区的地图看几遍,记清楚了。”

“是!”王远笔管条直地冲邢队长敬了个礼,带着肖师傅出门办事去了。

“邢队长,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误的?”

“这帮孩子可不像我当年,一点都不好学,工作两三年了还迷迷糊糊的。”邢队长叹了口气,哗啦啦地翻着刚才那份报告,“刹车油管被划了个口子,蓄意破坏。”

“真是昨天检修的时候被动了手脚!”汤捷惊讶地说,“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要你的命吧。”邢队长说,“不过是不是在检修的时候动的手脚还不好说。事故科根据刹车油管上的创口大小判断,刹车油全部漏完导致刹车失灵需要大约十二个小时左右,按照今天早上的事故时间推算,应该是昨天晚上7点到8点这段时间被人破坏的。他们正在采集物证,我一会儿得过去一趟。”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他要把林东抛出来了。”我对邢队长说,“不仅仅是想转移警方的视线。”

“是啊,林东一旦进入我们的视线,就必须停止工作接受调查。可是法国人那边一直只有林东和董事长在联系,汤总和他们接触都不多。这样,来接法国人的任务就落在董事长身上了。接下来的车祸,简直顺理成章嘛。”

“可是,为什么?”汤捷的脸色迅速由红转白,“谁想要我的命?”

“还能有谁,我们一直在找的凶手呗。从一开始我们都以为翡翠岛上发生的一切和十五年前你父亲被害的事情有关,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凶手障眼法。他是冲你来的。”邢队长很严肃地对汤捷说:“你今天最好一直待在我身边,这样比较安全。”

“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圈子绕得太大了?”我问邢队长,“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汤捷,在翡翠山庄为什么不下手?”

“在翡翠山庄他是重点保护动物。”邢队长说,“整天有很多人前呼后拥的,哪有那么容易下手?”

“就算是这样,那么谭梦迪、霍建荣、苏万宇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不会也是障眼法吧?”我仍然觉得不对劲,虽然一时说不清哪里不对。

“那当然不是。”邢队长被我追问得有点急了,“我的大小姐,我这不是还在调查吗?而且要推翻原来的思路重新找线索,你得给我点时间。”说完他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尖刻,窘迫地咳嗽了两声。

“明天晚上的拍卖会……”汤捷迟疑地说,“邢队长,你能不能派几个人过去帮我们维持秩序?”

“如果我是你,就取消拍卖会。”邢队长斩钉截铁地说,“那种场合,好几百号人挤在一起,混进个把凶手你根本注意不到。而且从目前的情形看,这个凶手就是你们内部的人,这就更难防范了。”

“可是,可是法国人已经到了……”汤捷说,“现在取消拍卖会,我们的损失……”

“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啊?”邢队长长叹一声,“唉,这样吧,拍卖会是你们艺琳阁的事,你自己考虑。我呢,只是提个建议。至于派人维持秩序,说实话,有点难度,我得跟局领导请示。”

他们两个开始讨价还价,汤捷对于拍卖会有一种几乎不合逻辑的固执,而邢队长又很难理解他的坚持。

我很理解邢队长的担心,也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很细小也很模糊。只是有些事情让我想不通,这就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恐怕只是巨大冰山的一角。但是我不能确定要不要继续去挖整座冰山,我开始害怕,会不会找到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结果。我又想到早上跟踪我的那个灰衣男人,他在这出戏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又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邢队长把我送出公安局的大楼,替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时近正午,街上更加热闹了,大大小小的饭馆顾客盈门,飘散出一阵阵的饭菜香气。我戴上墨镜,挡住炽热耀眼的阳光,一边摇下车窗透透气。

“今年秋天特别的热。”司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您是来旅游的吧?”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吗?”我故意学着当地人的口音说,虽然也知道自己学得荒腔走板。

“一听口音就知道嘛,而且我们本地人很少去望海楼那种地方吃饭。”司机笑了,“一盘凉拌黄瓜能要你二十块钱。”

“我也是慕名而去,听朋友说哪里的海鲜做的不错,有些其他地方吃不到的特色菜,什么三吃虾、**翅。”我从挎包里拿出纸巾拭去额头的汗珠。“哟,真是够热的,北海是不是到了冬天也这么高温度啊?”

“往年立秋以后就不热了,冬天倒是不冷,零上十来度吧。”司机说,“今年反常,您赶上了。要不开会儿空调?”

“不用了,也没多远的路。”我用手掌扇了扇风。早上没有吃好,刚才那一袋水果让我觉得更加饥肠辘辘,中午这顿大餐,我可要好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