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湾是翡翠岛最热闹的海滩,雪白的石英细沙在阳光下散发出淡淡的蓝绿色光芒,不知道是反射了蓝天的色彩,还是被宝石蓝色的海水浸染的效果。已经是初秋了,下水游泳的人不多,人们或者斜倚在竹制躺椅上享受阳光,或者干脆围坐在沙滩上,捧着饮料零食边吃边聊。

海滩的一隅是一个简易水吧。花花绿绿的阳伞撑起一片阴凉,服务生穿着天蓝底色红黄碎花图案的沙滩装,端着姹紫嫣红的饮料走来走去,让我想起喧嚣的夏威夷。我选了一个离吧台很远的桌子坐了下来,点了一杯鲜柠檬汁,边喝边看我的小说,只是翻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进去。买这本书是受了网上评论的蛊惑,说它如何惊险,如何让人胆战心惊。或许我对于惊险的理解和它的拥趸不太一样吧。因为人和鬼打架对我而言只是童话,不存在可怕不可怕的问题。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但是真正能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人,是活着的人,是不断创造着阴谋诡计的人,是躲在暗处等待吞噬别人生命的人。和人比起来,虚无缥缈的鬼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放下书,我靠在湘妃竹编的椅背上,静静欣赏吧台飘出来的音乐。现在放的是马修.连恩的《飞鼠溪》,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音符轻快地跳跃着,翻滚着,像极了湍急小溪的流水,时而转过一道弯,时而从瀑布倾斜而下,时而飞溅起一片水花打湿岸边葱绿的枝叶。闭上眼睛,周围的花花世界就不存在了,只有小溪、绿草和灌木丛里嬉戏跳跃的小松鼠。

“希颖小姐,少见哎。”顾雅琪甜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丛林梦。她穿着一套嫩黄色的运动衣,银色休闲鞋和头上黄底银色不规则图案的遮阳帽看样子是配套的,手里端着咖啡,笑嘻嘻地坐到我旁边。

“出来晒晒太阳。于总怎么没和你一起?”

“在那边呢。”她伸出涂着银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娇滴滴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海滩,“他们男人说的那些个话题好无聊,什么期货、股票,乱七八糟的,反正我也听不懂。”

“难得休息几天,他们怎么还是忘不了生意。”

“是啊,受累的命嘛!”她喝了一口咖啡,两条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他们跟我说这咖啡是西双版纳种的,很特别。我怎么觉得和速溶咖啡没什么区别?”

“咖啡豆分两种,阿拉比卡和罗布斯塔。光说产地没有意义。你喝的这杯所谓现磨,应该是西双版纳种植的罗布斯塔咖啡豆做的。这种咖啡涩味比较重,所以一般都用来做速溶咖啡。所以你会觉得味道没什么区别。”

“啊?那我被他们忽悠了!”雅琪柳眉倒竖,“一杯速溶咖啡才一块钱噢,这杯咖啡要了我四十块钱,结果味道都一样!”

“你就当支持国货吧。”我笑着说,“算了,计较不过来的。”

“唉,是啊。”她叹了口气,“我就是笨,容易被人家骗。前年开了个餐馆,结果被那个经理把钱都卷走了,到现在还没抓住呢。唉,你说可气不可气。”

“请别人打理生意就这样,你一眼没盯住就容易出毛病。”我喝干杯子里的柠檬汁,“还是得自己看着。”

“可是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嘛,又觉得有个自己的买卖踏实一点。只好请人帮忙啦。”她放下咖啡,低声说,“总得为将来打算嘛。”

“做生意也累的很,赔了赚了,一天都踏实不了。你还是安心做宝艺轩的老板娘吧。”

“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雅琪冷冷地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

我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不笨,只是平时习惯做出一幅小鸟依人的木讷样子,谁让男人都吃这一套呢?难怪有人说,男人总想控制世界,而女人只需要控制男人。

“前几天苏万宇还动员我投资他的珠宝城呢,我还真动心了呢。”她眉毛一扬,“可是现在,他人跑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其实跟苏万宇合伙也不会亏,我是说如果没出事的话,他有艺琳阁做靠山,还是有得赚。不过你要投资跟艺琳阁有瓜葛的生意,于总恐怕会不高兴哦。”

“苏万宇跟我说,他这次筹备开的珠宝城和艺琳阁没关系。”她喝了一口咖啡,“听他那意思,好像想甩开艺琳阁自己做了。”

“甩开艺琳阁?”我不能不感到意外。

“是啊,苏万宇想做一个平价珠宝城,就是卖那种千元以下的首饰什么的。他说艺琳阁的东西档次太高,利大但是不好卖,他们这些经销商的压力很大。他还说,他已经找到个大财神,愿意给他投资,问我要不要入股,唉,我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呢。”

“大财神?他苏老板的财力还不够开珠宝城的?”

“谁知道是不是吹牛。问他是什么人,他却不肯说了。什么天机不可泄漏,神神秘秘的,怕我和他抢吗?”

“人都不见了,还抢什么呀。”我笑着说,“警察这两天为了找他都快挖地三尺了。”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雅琪用手指在颈边一划,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我摇摇头,示意我也不知道。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在这么个小岛上,两天不见人影,苏万宇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不过他所谓的“大财神”会是什么人呢?如果苏万宇打算甩掉艺琳阁开辟自己的第二战场,一定会先在他最熟悉的华东和华南市场下手。长三角这些年经济发展快,居民收入也是节节高,艺琳阁会甘心失去这块阵地?而且并购的事情一波三折,如果和法国人谈崩了,他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香啊,你闻到没有?”雅琪耸耸鼻子:“好像是……烤海螺。”

“哇,你鼻子好灵。”我笑道:“我只知道吧台那边在烤海鲜,你居然能闻出来是海螺。”

“我家就在海边嘛,这味道太熟悉了。”她兴高采烈地朝服务员招招手:“麻烦你,给我们来两只烤海螺,不,要四只。”

不大一会功夫,服务员端来盘子,里面有小小的几块烤得焦黄的东西。雅琪把盘子端到我面前:“尝尝,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

我用牙签插起一只送到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雅琪笑眯眯地问。

“嗯,不错。”我问她:“你老家在哪里啊?”

“山东蓬莱,去过吗?”

“去过啊,这么说你跟汤捷是老乡咯?他祖籍也是山东。”

“才不是呢。”雅琪摇头,“董事长他们家祖籍陕西,他妈妈是山东人。”

“哦,想起来了,是我搞错了,他只是在山东出生的。不过汤捷那样子一点也不像西北大汉。”

“是啊,一点也不像。”雅琪说,“去年我和老于去西安玩的时候正好在餐馆里遇到他和汤总。说是家里的老房子要拆了,他们必须过去处理一些程序上的事情。不过那次幸好是遇到他们了。”

“幸好?出什么事了?”

“别提了,老于那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的。送到医院诊断是什么急性菌痢,想安排他住院,可是医院的病床已经住满了,只能在急诊室支张床输液。幸好董事长他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在人民医院工作,其实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是认识个人总是好办事,总算给安排了张床位。”

“这年头,干什么都得托关系啊。”我感慨。

“是啊,我一直跟他们说,只要给安排个床位,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可是人家根本不理我。后来郭大夫带我去找的他们住院部的主任,塞了个红包,他们下午就给安排了。”

“也难为你了,人生地不熟的。”我附和道。

“所以说幸好遇到他们,不然还真是没辙。”

“两位美女聊什么呢?这么高兴?”于乃群笑嘻嘻地晃过来,坐在雅琪的身边。

“没事闲聊呗。”雅琪故作娇嗔地说,“少管!”

“好,不管。”于乃群抓住她纤细的手,“哎呀,你怎么也不请黎小姐喝点什么。”他冲远处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小伙子,来三杯蓝橙,加冰啊!”

不大一会儿工夫,服务生用端来三个厚重的磨砂方形玻璃杯,杯子里装着半杯宝石蓝色的**,上面漂浮着半透明的白色冰块,就像晴朗的蓝天上浮动的白云。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浓浓的橙味里透出淡淡的酒香,还有冰块散发出的一丝凉意,和眼前的碧海蓝天倒是呼应得恰到好处。

“一直没机会好好和黎小姐聊聊。能在这里见到真正的珠宝世家千金,机会难得啊。”于乃群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神暧昧得让人觉得别扭,“令尊和令堂可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其实我不接触珠宝行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他的用意,更不愿提起死去的父母,于是岔开话题。“我来参加拍卖会,不过是过过眼瘾。尤其是一些获奖的作品。”

“这次拍卖会上有一个三克拉的钻石项链,好像就是获奖的什么东西。”雅琪问我。

“你是说荷塘月色?那个项链去年在国际大赛上得了奖的,听说起拍价就要四十多万,最后成交肯定上百万。”

“上百万,不如去抢银行。”她耸耸鼻子,“不过还有一颗红钻石戒指,起拍价就一百六十万,叫什么……踏雪寻梅,样子是真漂亮,就是个头小了点,一克拉多一点。”

“一克拉对于白色钻石的确不能算大,不过对红钻石而言可真的不小了。”我告诉她:“今年纽约拍卖会上,一颗两克拉的红钻石戒指卖出了两百多万美元呢。这样看来一百六十万人民币还真不算贵。”

“是哦,两百万美元,合一千两百多万人民币吧?那可真是天价了。”她惊叹道:“不知道这次这颗踏雪寻梅最后能卖到什么价。”

“估计怎么也能拍到五百万吧。”我猜测。

“呵呵,女人一说到钻石,眼睛就比钻石还亮。”于乃群说,“我昨天还担心拍卖会要黄了,不过现在看来,大家的兴致都不错。”

“不是说还要把五彩玉树请出来吗?”我说,“场面一定不小呢。”

闲聊了一会儿,时间也接近正午,我婉言谢绝了于乃群在海边共进午餐的建议,回到翡翠山庄。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我索性把客厅的茶几搬开,把一床被褥铺在地毯上,叫餐厅送了一份牛排上来,趴在软软的褥子上,边吃边享受日光浴。不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于是把盘子推到一边,拉上窗帘,打算小憩一会儿。

咚咚咚,头上好像是脚步声。大中午的不休息,楼上的在搞什么?我拉过被单蒙住脑袋,接着睡。不一会儿,又是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了,动静还挺大。楼上的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有些生气了,一翻身坐了起来,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楼上是苏万宇和谭梦迪的套间。如今谭梦迪死了,苏万宇失踪,怎么会有人在那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摸上了楼。5016的房门虚掩着,我贴上去听了听,果然有动静,会是谁呢?

轻轻推开房门,我闪进了客厅,这里还保持着前天晚上的样子,墙上的水渍干涸以后显得越发刺眼。厚厚的窗帘挡住阳光,给人一种阴森森的错觉。我听见卧室里面哗啦一声轻响,接着就没了动静。

谁那么大胆子?我蹑手蹑脚蹭过去,透过门缝望了望,可惜视野太窄,光线也太暗,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时候卧室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影窜到了我面前。我没来得及思索,抬手就是一拳。那个人躲闪不及,被打在眼眶上,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不过他的反应也算快,就地一滚跳了起来,几步退到卧室的墙角。

面对面地这样对峙,我们都看清了对方,异口同声喊了起来:“你啊!”

刑队长一屁股坐在床边的一把黄杨木躺椅上,揉着青紫的眼睛:“你进来就进来呗,干什么偷偷摸摸的,还打我?”

“我……我还以为……”我感到脸上发烧,“我在下面,听到楼上有动静,好奇,上来看看,结果门没关,我还以为……”

“哎,彼此彼此啊。”刑队长叹了口气,“我想复查一下现场,突然听见有人进来了,鬼鬼祟祟不出声,没想到会是你。哎哟,你果然身手不赖,差点把我眼珠子打出来。”

“我……我…..对不起啊,我以为你冲出来是要攻击我。”我凑上去看了看,还好,只是淤血,要是把他的眉骨打折了就惨了。

“你不是要去潜水?怎么没去?”他问我。

“上午去海边玩了一会儿,累了,想回来歇歇。你不是在查翡翠山庄的内网吗?怎么又想起复查这里了?”

“查网络的事交给技术了,反正我也不太懂。”刑队长说,“我刚才看了林东收集的那些资料,越看越觉得这个案子有很多蹊跷,还得细察。”

“蹊跷?你是说苏万宇和霍建荣的关系吧?”我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阳光照进来,感觉舒服多了。

“聪明,你要是我的属下该多好。”刑队长又揉了揉眼眶:“不知道为什么艺琳阁的人都说他们关系一向紧张。但是从林东找到的证据看,这些年霍建荣一直在给苏万宇的公司投资。”

“我今天也听说了件有趣的事。”我告诉他:“苏万宇打算甩掉艺琳阁,自己办一个珠宝城。”

“珠宝城?可是他的丰尚珠宝这两年一直亏损,他拿什么投资珠宝城。”

“你确定他的公司在亏损?”我又是一惊。

“当然,一个商人被杀或者失踪,我们会先考虑起因是不是经济问题。”邢队长又开始给我讲课,“苏万宇的丰尚珠宝已经连着三年效益不佳,去年和今年都有亏损,负债总计大概两个亿,对于一个中等规模的企业也不算少了。他还要投资建珠宝城?”

“也许他想借这个机会挽回败局。据说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大财神给他投资。我觉得这个人应该就是霍建荣。”

“这倒是有可能。”

“可是如果他们关系这么密切,为什么表面上装得水火不容?”

“那不是装的。”刑队长告诉我,“十五年前的案子我参与过调查,当时的情况看,苏万宇和霍建荣的关系是真的很差。所以我觉得蹊跷,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生意伙伴的?这种突然的转变又是因为什么?”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汤总告诉我,十五年前,汤毅麟曾经怀疑苏万宇吃里爬外,把艺琳阁的订单转到他一个老乡开的公司。而且还找私人侦探调查他。”

“哦?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刑队长眼睛一亮,“调查结果呢?”

“不知道,据说出事之前私人侦探给汤毅麟送来一个牛皮纸口袋,好像是调查结果,但是后来他们在遗物里并没有找到这份调查报告。”

“没找到?这可就有点问题了。”刑队长更加困惑。

“是,而且后来那个私家侦探也失踪了。”

“但是艺琳阁为什么不继续调查呢?”

“问题就在这里。”我说,“据说后来是霍建荣出面,说苏万宇和偷转订单的事情没有关系。可是之前也是他提出苏万宇是挖公司墙脚最大的嫌疑人。”

“这么说,他们的关系的转折点应该就是十五年前?”刑队长沉思了一会儿,“林东跟踪了霍建荣很长一段时间,他发现半年前,苏万宇和霍建荣频繁地会面,每次都是在深夜,偷偷摸摸的。”

“那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呗。”

“会不会和汤毅麟的死有关系?我们现在知道霍建荣收买陈柯是让他毒死汤毅麟,那么陈柯偷配保险柜的钥匙是不是也是他授意?他的目标是什么呢?”刑队长喃喃地说:“难道……是那个牛皮纸口袋?我是说,私家侦探的调查报告?也许就是陈柯拿走了报告,给了霍建荣。”

“不对吧,霍建荣根本不用偷那份报告。”我反驳道,“苏万宇真的勾结别人挖艺琳阁的墙脚,那么汤毅麟、汤业自然会收拾他。借刀杀人何乐不为?霍建荣要杀汤毅麟,肯定是为了自身利益。会是什么呢?”

“所以我说,越想越蹊跷。”刑队长皱眉,“忘了告诉你,今天我们的人在林子里找到一个钱包,里面有苏万宇的身份证、信用卡,他老婆的照片,还有鼓鼓囊囊一大打钞票。”

“钱包找到了,但人还是没有踪迹吗?”

“东西已经送回北海作检验了。不过发现钱包的地方很偏僻,我想会不会是凶手以密谈为由把苏万宇约到那里,伺机下手,两个人可能发生了打斗,苏万宇的钱包落在了杂草堆里。”

“你认为苏万宇已经死了?尸体呢?”

“也许已经被扔到海里了。”刑队长越发无奈,“从目前的情况看,可能性很大,而且我相信翡翠岛上所有的命案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至于他是谁,为什么这么做,我还真的没有头绪。不过我有一种预感,十五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从汤毅麟的死,到现在的谋杀案,都和这件事有关系。”

“你不怀疑林东了?”

“目前看来,他的嫌疑可以排除。林东不是白痴,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露出马脚被我们抓住?我不明白的是,凶手把他抛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未免太低估我们警察的智商了。”

“凶手也没有那么笨吧?我觉得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像他摆好的一盘棋,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缜密,这个对手不那么简单哟。”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刑队长不屑一顾地说,“别忘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我就不信抓不到他。”他站起来,“哎哟,我得去上点药,你那一下打得太狠了。”

“据说拿煮熟的鸡蛋清敷一敷能化瘀血,不过我没试过。”我跟着他走出5016。

“我看你也没试过。平时一定都是你打别人。”刑队长愤愤地说,“秦队真可怜。”

“他的格斗技术比我强多了。”

“是吗?哈哈,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是得找个厉害点的人,不然降不住你。”

“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个泼妇,欺软怕硬?”我斜眼瞪他。

“我可没说啊。我是说你聪明,身手又好,一般人配不上你。呵呵,我这是夸你呢!”

“哼,我怎么没听出来是夸我。人心不古!”

回房间躺了一会儿,太阳暖洋洋的很舒服。我放弃了去潜水的计划,泡了一壶茶,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静静地看书。秦思伟来电话说赛会已经彻底结束了。

现在的北方应该是秋风瑟瑟,满地落叶,是我最不喜欢的季节。可是奇怪的是,坐在这洒满阳光的高级套房里,我却开始怀念远方干冷,阴霾的空气,和我那乱糟糟的家。

傍晚时分,汤捷打电话过来,说约了邢队长一起吃晚饭。可是我到了餐厅的包间,他们却都没来。水晶吊灯桔黄色的光打在紫罗兰色的墙纸上,上面的同色暗花若隐若现,我拉开绛紫色的天鹅绒窗帘,远处一片暮色中的大海上一条船都没有,显得格外安静。

“对不起啊,我迟到了。”汤捷推开厚重的仿紫檀木门走进来,他眼圈发黑,脸色也很疲倦。“就你一个人啊。刑队长还没来?”

“没来,估计还在忙吧。汤总呢?”

“他和李智峰中午回北海去了,估计得晚一些回来。”汤捷坐下来,“这次来的客人比我们预期的要多,李智峰觉得人手有点不够用。我哥和珍珠宾馆的汪总很熟,由他出面借几个业务熟练的服务员过来支援一下。”

服务生给我们端来饮料和几碟小吃。我选了西瓜汁和五香豆干,汤捷犹豫了好一会儿,拿了杯矿泉水和一碟兰花豆。

“累死了。”他打了个哈欠,“原本拍卖会的事情都是林东在作,现在好了,差不多都要我插手才行。后天中午之前得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说到林东,你打算怎么办呢?”我问他。

“我是不想放他走,可是他下午把辞职报告给我了,怎么劝都不行。”

“现在他还没有洗脱嫌疑,不可能再继续工作。即便事情查清楚了,他留在艺琳阁也尴尬。我看你倒不如送他一个顺水人情,写封推荐信让他另谋高就。”

“唉,现在找个能干的助理可是太难了。”汤捷说,“我下午给秦队打了个电话。他手机怎么关机了?”

“估计又有什么任务吧。”我笑着说:“他就这样,一忙起来就人间蒸发,有时候连着几天一点消息没有,打电话不接,信息基本也不回。”

“不会吧,他连你的电话也敢不接?你不生气?”汤捷像听到火星撞地球一样惊讶。

“生气有什么用。”我叹了口气,“这一行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你可真豁达。”他吐吐舌头,“我本来想问问秦队那边的事情完了没有,还能不能来参加拍卖会,看来他真的是太忙了。”

“你这里已经快爆棚了,少他一个也没什么。”

“可是我这里就是不踏实啊。”汤捷拍拍胸口,“但愿别再出什么事情了。”

我的预感是,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过去,只是没必要当面提出来,给他增加压力。

“你们还打算把五彩玉树拿出来展览吗?”我问汤捷,“很多人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看真的玉树,我也是。”

“五彩玉树要等后天中午才运过来,我们已经和银行、保安公司都协调好了。”汤捷说,“放心好了,等拍卖会结束了,我把五彩玉树借你玩几天。”

“算了,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借。万一弄丢了弄坏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其实啊,我还想过做几个五彩玉树的仿制品拿出来卖的。现在给翡翠玉石上色的技术挺成熟的,仿制一点难度也没有。不过我哥他们都反对,所以一直也没做成。”

“不太好吧,五彩玉树能招来这么多人,就是因为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身。你要是弄出几百个仿品到处卖,谁还对它有兴趣呀?”

“他们没兴趣了我才放心嘛。”汤捷笑了,“总是提心吊胆怕它被别人偷了去,只能藏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很烦。”

我无语,能想出这么缺心眼的主意,难怪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这个董事长。

等到我们快把小菜吃完,邢队长才姗姗而来,带着一脸的倦意,眼圈周围的青紫越发明显了。

“邢队,你这是……”我假装惊讶。

“走路的时候没留心,撞到门框上了。”邢队长偷着瞪了我一眼,“要不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

“邢队辛苦了。”汤捷给他倒了一杯水,招呼服务员抓紧上菜。

“技术说翡翠山庄监控系统的服务器上被人开了一个后门,估计是安装的时候弄的。”邢队长喝了一大口水,“昨天凌晨有人利用这个后门把前天凌晨1点以后的监控记录全部清了,但是具体的操作记录也被抹掉了。”

“这套系统应该是前不久才换上的啊。”汤捷说,“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李智峰应该能联系上厂家。”

“我拿到厂家技术支持的电话了,已经传回局里,让他们在联系。最好能找到负责翡翠山庄系统安装的技术人员。”

“电脑这东西我基本是外行。”汤捷说:“前两年公司上管理信息系统的时候,我哥还组织高管专门上过一段时间的课,请的是清华大学的老师。我也跟着他们听过几次,不过后来该不会用的还是不会用。”

服务生推进来一个双层的小车,银色的餐具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今天的主菜是油焖大虾、蒜香爆响螺肉和烤鲈鱼,配菜是生菜沙拉和青瓜竹荪汤。

“我中午都没顾上吃饭,就囫囵吞了半碗排骨面还是放凉了的。”汤捷一边剥着虾皮一边说,“一会儿还得再去盯着派车的事情,明天还得去接法国佬儿。”

“接人的事还得你亲自去?”邢队长说,“随便派个工作人员不就行了。”

“法国那边一直是和林东联系,需要决策的时候就由我出面,我哥只是偶尔和他们接触一下。”汤捷恹恹地说,“现在林东辞职了,我哥要负责这边的事情走不开,只能我去跑一趟。不过李智峰会跟我一起去,以后几天接待的事就交给他了。”

“你从这里带车过去?”邢队长问,“来回一趟费不少力气啊。”

“带车过海太费劲了,我们在北海那边配了两辆奔驰,专门接送来翡翠岛度假的贵宾,从机场到码头。李智峰下午已经去检查过了,通知司机把油加满,明天到码头等我。”

“我明天能不能搭你们的顺风车?”我问汤捷,“我想去北海逛逛,买点东西。”

“缺什么东西给我列个单子,明天我让工作人员帮你买,何必自己跑呢?”

“你不懂了吧,对女人而言,逛街本身比买东西更有乐趣。我这几天闲得慌,想去逛逛街。”我说,“我还没逛过北海市呢。”

“我看你明天跟我走吧。”邢队长说,“我明天一早要回北海,局里会派车到码头接我,我让他们把你送到市中心的商业街。”

“有警车接送你比较安全噢。”汤捷笑着夹给邢队长和我一人一只大虾。

“我有个朋友在北海市里,我还想约他吃顿饭,聊聊天。”我用叉子剃下酥脆的虾壳,“估计得搭晚上6点那班船回来了。”

“那你晚上可以和我一起回来。”邢队长把鱼头夹到自己的盘子里,“我明天也得折腾一天。你会完了朋友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接你一起到码头。你路不熟,别跑丢了。”

他们开始轮番给我介绍北海的景点,哪里风景好,哪里的东西便宜,哪里有地道的小吃。聊了一会儿,汤捷起身告辞,接着忙他的拍卖会去了。邢队长今晚的胃口特别的好,把桌上的菜肴席卷一空,又让服务生去端了盘鲅鱼馅水饺过来。我闲着没事,就开了瓶果汁,陪他坐着。

“这饺子不如我老婆包的好吃,肉有点硬。”邢队长嘴里塞满了饺子,“忙完了这个案子请你到我家吃饭。我老婆是东北人,最会包饺子了。”

“好啊,我也最爱吃饺子了,就是包不好。”我也拣了个饺子丢到嘴里,味道还不错。

“我也不太会包,我们南方人很少吃饺子。我也是结婚以后跟我老婆学的。”

邢队长手机响了,是信息。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噼哩啪啦地回复了一通,一脸笑容灿烂地对我说:“一个好消息,你猜是什么?”

“我又不是神仙,猜得出来吗?”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回北海干什么去了?”他问我。

“你说过,送了很多物证回去,还有等尸检报告。”

“没错,不过我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我把汤毅麟那个案子的案卷找出来了,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个案子因为陈柯的同伙没有抓住,一直悬着,所以我们保留了所有的物证。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别逗我了,你赶快说吧。”我向他作了个揖,“我要能猜到就怪了。”

“好了,不逗你了。”邢队长露出得意的笑,“我发现当年疏忽的证据。在一张现场照片上,我发现靠近书房门口的地毯上,有两滴血。”

“现场都是血,这话是你说的。地毯上有血很奇怪吗?”

“地毯上有血不奇怪,但是这两滴血是滴落型的血迹。”邢队长连比带划地说,“你知道,汤毅麟是被大理石镇纸砸死的,现场的血应该都是喷溅型。明白吧?”

“嗯,明白了,可是为什么当年你们没有注意这个不寻常的问题?”

“应该说检查现场的时候注意到了,所以拍了照片,还去了地毯样本。但是后来很快就确定是陈柯杀的人,所以就没再仔细检查这些物证。昨天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技术科的人在库房翻了半天找到了地毯样本,刚化验出来,A型血,汤毅麟是O型,陈柯也是O型。你说的没错,现场确实有第三个人。”

“而且这个人还受了伤?”

“只是划破了手。他袭击汤毅麟的时候用力过猛,把大理石镇纸打折了,结果被折断的镇纸划伤了手。镇纸的断裂处也有血迹,不过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那是汤毅麟的血。”邢队长又摆出一幅神秘的样子,对我说。“再告诉你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苏万宇是A型血。”

“苏万宇……”我还真有些吃惊,“你怀疑是他?不过A型血的人多得很。”

“我在苏万宇的房间提取了一些他的头发,已经去做基因比对了。不过DNA这东西比较麻烦,我们局里做不了,得送省厅的研究所,正常排队要几个星期。我们局长求了半天人家同意加急,估计出结果得两三天。不过你仔细想想,苏万宇是有作案动机的。”

“你是说,他怕汤毅麟知道他挖公司墙角的事情?”

“对,就是这个事情。不过我想他只是想把私家侦探的报告偷出来,没想过要杀人,也没想到他杀汤毅麟的过程被陈柯知道了。陈柯又告诉了霍建荣……”

“不对。”我打断他,“第一,把报告偷出来没有意义。除非他能搞定那个私家侦探。第二,霍建荣就算知道苏万宇杀人也不敢说出来,因为那样就暴露他是陈柯同伙的事情。所以这不能解释他们狼狈为奸的事实。”

“可是……那么……”邢队长支吾了几句,终于一脸迷茫地问我:“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我思索了一下,“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那份失踪的报告上。汤毅麟表面是查苏万宇,其实可能是掩人耳目。我想他真正查的是霍建荣。”

“你是说,霍建荣也作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很有可能,而且他做的事情一定很严重,不但影响了艺琳阁的利益,而且一旦暴露可能会让他身败名裂。所以当他发现汤毅麟在暗中调查他,就动了杀心,收买陈柯想毒死汤毅麟。这时候又得知私家侦探送来了调查报告,于是就有了陈柯撬保险箱的事,那都是霍建荣指使的。后来私家侦探失踪也是被他收买,或者被他除掉了,我们就无从知晓了。至于苏万宇,他是做贼心虚,背地里挖公司墙角,听说汤毅麟请了私家侦探就开始紧张。我想他只是想去看一眼,那报告究竟是不是在查他,好早作打算。说起来偷转订单也不是什么大事,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离开艺琳阁,而且我觉得他早就有这种打算,不然不会在汤毅麟死后那么快就另起炉灶。”

“那倒也是。”邢队长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他没想到会被汤毅麟撞上,一时乱了方寸就拿起镇纸打死了他。”

“开始他可能只是条件反射,一下打晕了汤毅麟。可是等苏万宇冷静下来,他就发现自己骑虎难下了。如果汤毅麟醒过来指认他就坏了。于是他又补了几下,打死了汤毅麟,匆匆打开保险柜拿走了那份调查报告,以防万一。然后回到房间小心地毁掉证据,忐忑不安地等着尸体被发现。不过有两件事他没有意料到。”

“一件是陈柯当时也在汤毅麟的书房。第二件呢?”他追问。

“是那份报告,原来不是调查他的,而是调查霍建荣。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柯算是帮了苏万宇,不然你们一定会继续追查,他能逃掉的概率太小了。而那份报告,算是霍建荣的把柄,只不过他不敢拿出来而已。”

“是啊,拿出来就等于自己也供出来了。”邢队长说:“陈柯一定把苏万宇杀死汤毅麟又拿走报告的事情告诉了霍建荣。苏万宇也一定猜到陈柯的幕后主使是霍建荣。这两个人彼此都知道对方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会发展成狼狈为奸。”

“检验结果要明天才出来。”邢队长眨了眨眼睛:“你说的对,问题可能就出在那份报告上。霍建荣究竟做了什么?不过照这么看,那报告应该还在苏万宇手上呢!”

“那又怎么样?如果我是苏万宇,一定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如今他们夫妻俩都死了,当年那个私家侦探早就不知踪迹。想找到那份报告比登天容易不到哪里去。不过你真的确信苏万宇已经死了?毕竟到现在没找到尸体。”

“你觉得那钱包是一个烟幕弹?”邢队长摇摇头:“我觉得不像。这两天我们把翡翠岛翻了个底朝天,如果他还活着,至少会留下点痕迹。”

“有人说他已经跑了。”

“他能跑到哪里去?就算他能离开翡翠岛,我早就通知了北海的各个宾馆旅店还有车站、码头、机场。苏万宇有多大本事能躲得过去?”

“难道真被扔到海里去了?可是,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还是认为和十五年前的事有关系吗?”

“说实在的我现在有些犹豫了。”邢队长放下筷子:“汤毅麟那个案子等过几天做完苏万宇的DNA比对基本上就水落石出,可以彻底结案了。虽说那份失踪的调查报告没有找到,但是我觉得和现在的案子没什么关联。”

“是啊,如果有关联,凶手为什么要等十五年才动手,这个说不通。也许他只是利用十五年前的旧事转移视线,包括把林东抛出来。”

“有道理。”邢队长又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看来得换个思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