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岛的夜晚特别的安静,风吹着山林中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好像大海汹涌的波涛。一轮明月挂在天顶,清亮的月光让满天的星斗都失去了光彩。我靠在床头翻着小说。这本书是出发前在图书大厦买的,最近一段时间颇为流行的探险故事。秦思伟总是嘲笑我喜欢睡觉前躺在**看鬼故事或者惊险小说是为作噩梦积攒素材,可是我觉得这种书只有在夜深人静,孤灯烛影下看才有意境。小说写得不错,就是为了追求惊险的效果,个别细节有点夸张。读了一小半,上下眼皮就开始忍不住打架。我合上书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8点多,我赶快换上衣服,下楼吃早饭。一楼的自助餐到9点就结束了,赶不上的话就只能到咖啡厅吃点心,或者叫客房服务。而且翡翠山庄早上的自助餐实在是不错,喜欢中餐的可以选择灌汤包、海鲜蒸饺、素锅贴、蟹粉烧麦、担担面、牛肉米粉、小锅米线、荷包蛋、茶叶蛋,还有各种各样的粥、点心和开胃的小菜;喜欢西餐的则有红菜汤、罗宋汤、玉米浓汤、香煎鳕鱼条、炸小香肠、烤培根、火腿煎蛋和十多种沙拉、面包、三明治、蛋糕。

今天我下来的有点晚了,诺大的餐台上已经空了一大半,不过正好赶上服务员端来刚出锅的水晶虾饺和一盘冒着热气的蒜香鸡翅。那香辣的味道让我觉得食欲为之一振。我拿了个大盘子,拣了几个鸡翅、虾饺,又倒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这时候餐厅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我看见林东和邢队长两个人占了靠窗的一张六人台,边吃边聊,就端起餐盘也凑了过去。

一个小服务生跑过来抢过我手里的托盘:“黎小姐,我帮您端吧,小心烫。您坐哪里?”

“就那边,林助理他们那桌。”

“哟,还没吃早饭?”邢队长看见我,嘿嘿一笑,“刚起来吗?我以为你出去玩了。”

“度假嘛,当然要多睡一会儿。您不是回北海了吗?”我坐了下来,服务生拿来一条雪白的餐巾给我铺到腿上。

“半个小时前刚上的岛,我想走也走不了啊。”邢队长打了个哈欠。“哎,昨天回去就盯着法医尸检,然后连夜开分析会。今天一大早又带人折回来,中间就睡了两个小时。”

“我说您眼睛怎么有点肿呢。”我喝了口咖啡,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丢给正在剃牙的林东一粒。

“没办法呀,局长要求限期破案。”邢队长又打了个哈欠。

“限期?那你可惨了。呵呵,后天晚上就要开拍卖会了。”

“谁说不是呢,到现在还一团乱麻呢。不过没辙啊,翡翠山庄是我们这里的财神。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了。”他用叉子摆弄着盘子里的煎蛋。

坐在一旁的林东听他这么抱怨,多少有点尴尬,于是便没话找话地问我:“你吃这么点够不够啊?我们餐厅的豆花米线做的可是先当地道啊。”

“嗯,你们这里的米线是挺好吃的,不过我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啦。”我赛了一个虾饺在嘴里:“我最喜欢吃的北极贝寿司也没有了。”

“没有怕什么,让厨房做一份嘛,原材料多的是。”

“不太合适吧。”我看表,“现在都8点50了,厨房是不是已经收工了?”

“没事,我去跟他们说,做个寿司也耽误不了几分钟。董事长交待过,你在翡翠山庄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林东又问邢队长,“邢队长,您还要不要加点什么,我让厨房一起做了。”

“那就来碗担担面吧。”邢队长笑着说:“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沾了希颖的光。”

林东去厨房给我们张罗吃的东西。我和邢队长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天,他对于上面规定的破案限期似乎一筹莫展又无可奈何。据说这件事情已经惊动了北海市的领导班子。如今评地方政府的政绩,先要看当地的经济发展状况。翡翠山庄是当地名企、利税大户,和它有关的事情,无论芝麻绿豆都是头条新闻,更何况这次是杀人案,死的还是公司董事。

“你听说过CLB吗?”邢队长问我,表情甚是神秘。

“没有,没听说过。”我摇摇头,心里却不禁一颤。

CLB是杀人于无形的最好武器。这是常见的松弛剂,它会在人体的神经末梢发生作用,使骨骼肌松弛无力,导致肌肉麻木,如果摄入过量会导致呼吸肌松弛,人无法进行呼吸运动,最终窒息死亡。说它杀人于无形,是因为CLB在发挥完药力之后。可以内迅速分解,分解后的物质人体内都有,所以你根本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我也是才知道有这么一种东西。”邢队长掏出香烟,“法医告诉我,谭梦迪是死于CLB。”

他开始长篇大论地给我上药理学课。我虽然不耐烦但是也只能静静地听。因为我不想让老邢知道,我对毒物比他了解得多的多。

“这次算我们走运啦。谭梦迪的胃液里有没有消化吸收的咖啡残液,法医就是在这一丁点残留里化验出了毒物的成分。”他喷出一股袅袅上升的烟雾。“她死前喝过咖啡。我在谭梦迪的房间的茶几上发现了两个用过的咖啡杯。”

“你是说,凶手趁她不备,把毒药放在咖啡里?”

“是啊,搞得我现在一喝咖啡就想到里面别有什么东西,呵呵。”邢队长一边说,一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霍建荣的尸检一无所获,没有外伤,没有检察出毒物,所以我怀疑也是CLB,这东西在人体内会自动分解,现场又被清理过了,所以无法确证。”

“听起来很恐怖的样子。”我吐了吐舌头。

“谁说不是呢?”刑队长说,“还有,你不是发现谭梦迪浴室里的两条毛巾不见了吗?其中一条已经找到了,在客厅的那个小冰柜里,包着一瓶加拿大产的冰葡萄酒。湿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是想给酒快速降温。”我告诉他,“用湿毛巾包着酒放在冷藏室里,十五分钟就可以把酒冰镇到可口的温度。”

“原来如此呀。”邢队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对了。我问过酒店,他们这里没有这种葡萄酒,所以很可能是凶手带给谭梦迪的。趁她把酒包上湿毛巾再放进冰箱的时间,足够在咖啡里下药了。”

“你们不是有监控录像吗?难道一个可疑的人也没发现?”

“别提那个监控录像了。”他闷声道,“翡翠山庄的监控系统有问题,从前天凌晨开始的所有资料都没纪录下来,光盘里面是一片空白。”

“不会这么巧吧?”

“我也觉得不会,所以今天带了个搞计算机的高手过来,帮我查一查是不是有人在系统里做了手脚。”

“要是凶手做的手脚,他应该非常熟悉翡翠山庄的中控系统。到现在连一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吗?”

“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刑队长掏出香烟,“其实我刚接到报案以后想到过一个人,不过来到翡翠岛以后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自己推翻了。”

“你不会也觉得是苏万宇吧?”

“当然不是。”邢队长摇摇头,“你知道当年那个保健医生陈柯为什么会被人利用?”

“为了钱,他弟弟要换肾。”

“没错,那个孩子叫……陈彬,对,就是陈彬。当时也就十三、四岁,不过现在也该长大成人了。”

“你是说……陈柯的弟弟要替他哥哥报仇。”我不大相信,“你确信他知道这里面的内幕吗?”

“我也说不好。”老邢转着香烟,“当时我们通知陈家的时候,说的是陈柯和汤毅麟一起出海遇到海难。陈柯的父亲带着他弟弟来认领的尸体。那孩子瘦瘦的,小脸苍白,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悲痛,总之让人觉得很心疼。”

“陈柯是被勒死的,他的家人看到尸体没有怀疑吗?”

“陈柯他妈死得早。他爸爸是个农民,没念过几天书,之前从来没去过比他们县城更远的地方。好不容易培养出个大学生,还找了个不错的工作,结果突然就没了。他们哭都来不及,还顾得上怀疑?再说,他们也不像我们当警察的,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这样,就谈不上报仇了。”

“可是我觉得,说不定陈柯早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但是为了救弟弟的命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所以之前把事情都告诉了家里人也有可能。或者他没有明确告诉家人,但是留下一些暗示也不一定啊。”

“有这种可能。”我提醒他,“不过别忘了,谭梦迪和当年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是陈家的人来报仇,也不该找到她头上。”

“所以我说对不上。”刑队长晃着脑袋,“而且现在看,凶手跟艺琳阁、翡翠山庄的关系很密切。你想,霍建荣那老狐狸可不是好糊弄的。我觉得他和苏万宇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内幕交易,也就是所谓'旧事',但是究竟是什么呢?”

“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明白了。”我装糊涂,“不过霍建荣见到来人不是苏万宇,难道就没有一点警惕?”

“所以这个人他应该很熟悉,一定是他们内部的人。”刑队长笃定地说。

林东端着一个大托盘回到桌边,把一个大寿司拼盘放在我面前。盘子里除了北极贝寿司还有三文鱼、蟹籽、金枪鱼寿司,用新鲜的紫苏叶和头发丝一样粗细的白萝卜丝垫底摆成一朵**的样子,让人有点舍不得吃的感觉。

“哇,真不错啊。”邢队长赞叹着,接过林东递给他的担担面,“辛苦,辛苦。”

“小事一桩。”林东转身去餐台给自己倒了杯橙汁,在邢队长身边坐下来。

“我一会儿想去潜水,你们这儿有设备吧?”我问林东。

“有,康乐中心那里就可以租,你需要教练吗?”

“不用了,怪麻烦的,而且我不喜欢别人跟着我。”

“小心驶得万年船。”邢队长说,“再说现在快秋天了,早上海水很凉,你还是等下午再下水比较好。”

“对,最好午后再去,而且翡翠岛附近的水流挺复杂的,我还是帮你找个教练吧。”林东说。

“没关系,我就在浅水玩玩,不往深处游。”我再次推辞,“再说你们那些教练也未必比我技术强多少。”

“你早上吃了大蒜吧。”邢队长笑了,“口气可真不小。”

“艺高人胆大。”林东挠挠头,“您不知道,昨天在老虎滩,我差点被她掐死。”

“我那是被你吓的。”我辩白道,“黑灯瞎火的,你冷不丁从背后拍我一下,我能不急吗?”

“可是你的力气也太大了,反正我胳膊现在还疼呢。”

“你不会那么不结实吧?被大姑娘掐一下也至于疼一宿?”邢队长调侃着,捏了捏林东的胳膊,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喊了一声,“咦?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林东的胳膊上冒出了一片红色的小疙瘩,从手腕一直蔓延向上,十分地显眼。

“呀!过敏了!”林东说,“我刚刚觉得皮肤发紧,有点痒,怎么回事啊?”他一边说一边挽起另一支衣袖,露出的皮肤上也开始浮现出斑驳的红色。

“不要紧吧,要不要去保健室看看?”我问他。

“没事,我房间里有药。可是我不记得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呀?”林东一路小跑回去吃药。

餐厅里就剩下我和邢队长两个人。他一边刷着手机,一边风卷残云地消灭了那一大碗担担面。

“股市又开始疯长了。”邢队长拿餐巾抹去嘴角的辣油。

“您也炒股吗?”我很诧异。最近股市一路上扬,很多人都奋不顾身地投入资本市场的汪洋大海,连退休的大爷大妈们也放弃奔放的广场舞,开始在交易所坐班了。但是邢队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股民。

“我哪有那个时间哟,一天到晚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快没有了。”邢队长说,“炒股得分分钟盯着大盘。我们楼下有两口子,为了炒股都辞职了。”

“不会那么夸张吧,连工作都不要了?”

“嗨,那点死工资和股市里赚得一比,根本不值一提嘛。听说他们投了十万进去,这半年都翻到二十多万了。”

“可是股市里赚得快,赔得也快。别说二十万,就算两百万,两年万,一夜之间也能赔得精光。”

“道理谁不明白呀。可是眼看钞票哗哗地流入腰包,没几个人能不眼红。我是没时间,当然,也没那个本钱。好容易攒点钱还要供儿子念大学呢。不然我也进去捞一笔。”邢队长无限向往地说。“到时候也给我老婆买个钻石戒指,免得她老抱怨自己没见像样的首饰。”

“艺琳阁这次的拍卖品里有一条镶嵌三克拉的钻石的项链,叫'荷塘月色',您干脆买回去送给太太吧。”我故意逗他。

“你成心气我吧。”邢队长笑了:“艺琳阁的东西我可买不起。不过听说他们的股票这几天都涨到四十多块钱了。”

“过两天可就不好说咯,要看这里的事情怎么收场。”

“所以局长、市长都急啦。”他拍拍脑门,“哎,我可就惨了。”

吃完早饭,邢队长去中控室检查翡翠山庄的监控系统。我回房间补了个妆,下楼看看林东的状况。他住在3层一套朝南的单间,现在也是拍卖会的筹备指挥部。我进门的时候,林东坐在地毯上整理一堆材料,门也没有关,看见我进来,他颇有几分惊讶。

“这边坐吧,瞧我这里乱的。”林东匆匆把沙发上的一摞文件挪到茶几上。我发现他的过敏越发厉害了,脖子上和脸上都开始出现一片片淡淡的红斑,像是被热水烫过一般。

“你吃药了吗?怎么看起来更严重了?”我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示意他那里也开始起疹子了。

“吃了,还是什么美国进口药,不过起效还得等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抓抓脸,“倒霉透了,我死活记不起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我和邢队长都喝咖啡了,你该不会闻到味道也不行吧?”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纸扎的泥捏的。哎,莫名其妙。”林东给我倒了杯水,“我刚才给康体中心的领班王玲打了个电话,你要用潜水设备直接找她就行。”

“谢了,我打算接受你的建议,下午再去。”我拨开茶几上的一本厚重的法文词典,放下杯子,“你在学法语吗?”

“这不是要跟法国人合作嘛。以前大学的时候学过一个学期,打算再补一补。”

“你们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知对方了吗?不会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吧。”

“想瞒也瞒不住。”林东摊手,“汤总已经跟他们谈过了,尽量轻描淡写呗。法国人的反应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强烈。不过他们希望我们能在拍卖会前把事情搞清楚,免得留有隐患。”

“那邢队长真的没时间睡觉了。”我说,“他们现在好像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监控录像不能用,他们怀疑是我们内部的人捣鬼。”林东把材料塞进一个塑料文件夹里。“我正给他们准备所有参与拍卖会的工作人员的资料呢。还有酒店所有员工的材料,李智峰正在弄。这套监控系统是上个月才换上的,当时厂家还吹什么国际一流呢。”

门铃声响起来,林东起身去开门。“估计是李智峰给我送材料来了,还挺快的。”

可是,进来的却是邢队长,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员。林东把他们让进客厅,邢队长一言不发地坐下来,表情特别的凝重,让人摸不着头脑。

“邢队……您……喝点什么?”林东尝试着打破沉默。

“别忙,你先看看这个。”邢队长把一个装物证的塑料袋递给林东。物证袋里是一条毛巾。翡翠山庄的客房里用的都是这种棉制提花白毛巾,毛巾的右下角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房间号和翡翠山庄的LOGO。

“5016,这是苏万宇那个套间的。”林东皱着眉头问邢队长:“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这毛巾是在你的洗衣袋里发现的。”邢队长冷冷地说。

“我的……什么?”林东一怔,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送了一袋脏衣服到洗衣房?”邢队长翻开他的旧笔记本。

“是,应该是三件衬衫,两条西裤。怎么了?”

“这毛巾就和裹在你的西裤里。洗衣工早上发现以后就报告了李经理,李经理又找到了我。林东,你怎么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我怎么知道?”林东舌头打结,手足无措:“这是……这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

“也许吧。”邢队长看似漫不经心地翻着笔记本。大家都不说话,一种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屋子里很凉爽,林东的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突然出现的毛巾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细想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心里有数,我还是打算暂时保持沉默,暂且看看邢队长如何处理这件事。

“林东,我也愿意相信你是被人陷害。”几分钟之后,刑队长终于开口了,“但是有件事让我很困惑。我查了一下,应该说,你是个模范公民。别说前科,就连交通违章记录都没有过。银行的信贷记录也是良好。不过,奇怪的是,所有关于你的信息都是五年之内的,在那之前,你的记录是一片空白。”

林东低下头,似乎想设计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林东,你不想解释一下吗?”邢队长追问道:“为什么五年之前你好像不存在呢?”

沉默,林东局低下头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绞在一起,紧绷的指关节微微发白。

“嗯,他当时可以算是不存在。”我忍不住插了句嘴:“因为五年年之前,他叫陈彬。”

“陈彬!”邢队长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说什么?他……他是陈彬。”

“对呀,他就是陈柯的弟弟陈彬,没错吧?”我笑着问坐在一旁的林东,他的脸色已经从铁青转向惨白。

“可是,他怎么会是……你怎么……”邢队长又开始犯迷糊了。

“您又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对吗?”我说,“昨天在汤捷那里,我提到汤毅麟是被谋杀的,你们都很惊讶,惟独林东没什么反应。”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难道他也早知道事情真相了?但是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应该对汤家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所以,林东一定有问题。按理说,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不会很多,除了汤家的人还有当时的几个工作人员,比如苏万宇。

可是林东自己告诉我,他父母都是普通农民,也就是说他和艺琳阁并没有历史渊源。当然,真正的凶手也知道,但是十五年前他应该还是个小学生,不可能跑到这里杀人。

“说实在的,林东你着实让我伤了一会儿脑筋。直到看到那一捧雏菊。”

“雏菊?什么意思?”邢队长一脸茫然。

“昨天我到老虎滩遛弯,傍晚时在那里遇到了林东。”我解释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在一块礁石后面发现一捧雏**和一瓶迷你装的白兰地,就是酒店冰箱里赠送的那种。我想起老虎滩曾经是发现陈柯尸首的地方,一下子就明白了。其实你是去拜祭你哥哥的,但是发现我在那里,为了掩饰,才把花和酒藏到石头后面,还装神弄鬼不让我过去看,对吧林东?不,我想应该叫你陈彬。呵呵,其实细想一下,林东不就是陈彬去掉偏旁部首吗?”

林东低头避开我的目光,紧咬着嘴唇不说话,汗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流下来。

邢队长明显还是没有明白过来,自言自语地唠叨着:“林东,陈彬,嗯,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怎么会是这样呢?”

“邢队长,早上您提到过,陈柯被迫去盗窃保险箱也是为了给弟弟治病。所以他很可能在行动之前吧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家里人了。这样的话,十五年以后,长大成人的陈彬来给哥哥报仇也在情理之中呀。”

“嗯,原来如此。”邢队长似乎终于明白了。

“不,我没有杀人!”林东激动地站起来,“对,我是陈彬,我是陈柯的弟弟。但是我没杀人!有人在陷害我!”

“林东,不,陈彬,你自己都承认了,还说有人陷害你?”邢队长不屑一顾地说,“你改名换姓混进艺琳阁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是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啊。”

“我……我没有杀人!”林东固执地说。我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我知道你没杀人。”我拉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说话,“凶手是在咖啡里下了毒,杀死了谭梦迪,但是林东他咖啡因过敏,不能喝咖啡。”

“你什么意思?”邢队长刚弄明白,又被我搅糊涂了,“你说他不是凶手?可是,就算他不能喝咖啡又怎么样?”

“你们在凶案现场,不是找到一对用过的咖啡杯吗?”我提醒他,“谁会请一个咖啡因过敏的人喝咖啡?谭梦迪疯疯癫癫的,但是并不傻。”

“你怎么知道他真的不能喝咖啡?”刑队长嘴硬,“也许他就是处心积虑装着什么过敏,好为自己洗脱嫌疑。”

“这个嘛,我已经试验过了。”我指了指林东脸上还没消褪的红斑,“我在口香糖里做了点手脚,他果然有反应了。”

“你……你……”林东瞪大眼睛看着我,张着大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瞪我,我这可是在帮你洗脱嫌疑。”我强忍住笑,义正词严地问他,“不过我想你真的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林东终于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脸上横流的汗水,现在的形势对他很不利。虽然邢队长在我的劝说下有所松动,但是在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林东。限期破案就像紧箍咒套在他的头上,现在终于有一个嫌疑人了,而且证据确凿,怎么能不乘胜追击?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林东耷拉着脑袋,焦急地搓着双手。

“还是从十五年前说起吧。”我反客为主,起来给他倒了杯水。“你哥哥为了给你做手术四处借钱,最后从霍建荣那里借到了二十万,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我们家很穷,买房子卖地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我哥哥找了很多朋友同事,但是都一无所获,当时我们都绝望了。后来有一天,我哥跑回家,一进门就让我爸爸赶快收拾东西,说是联系好了医院,很快就能手术。我们才知道他从霍建荣那里借到了钱。”

“你们家和霍建荣非亲非故,他肯借这么一大笔钱,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不奇怪。随然我哥含糊其辞,什么也不肯说,但是那几天他一直心事重重,总是一个人发呆。”林东的眼神有点迷离,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令他痛苦的年月。

年幼的林东认为哥哥的痛苦是因为家里高筑的债台。那几年,为了给他治病,作透析,原本一贫如洗的家里已经欠下了好几万的外债,亲戚朋友、街坊邻居天天上门催着还钱,想再借一点医疗费比登天还难。为了还债和让他继续接受治疗,陈柯放弃了他的医学科研梦,辞去了医学院的教职,做起了收入相对丰厚一些的大老板的私人保健医。但是,他挣的钱除了还债,也只能满足弟弟日益频繁的透析费用的要求。医生说,要想保住陈彬的命就必须做器官移植,但是全部费用加起来要二十多万,这对已经家徒四壁的陈家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陈柯四处奔走了好几个月,也没有任何收获,一家人眼看就要绝望了,却没想到一个素无来往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可是欠了的债务总是要还的,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全家不吃不喝也要攒好些年。林东觉得哥哥所有的忧虑和担心都是为了他。所以他暗地里下决心,治好了病就要回到学校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到北京上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挣很多钱。他觉得,只要他能挣很多钱,哥哥就不用再点头哈腰地伺候老板,就可以回到医学院继续研究作他的科研,他爹不用再遭受众人的冷眼,可以安度晚年了。只是他没想到,他们全家的命运会因为这二十万而彻底改变。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住院的费用太贵,所以林东就被他爹接回了家里。陈柯告诉他们,他要陪老板去一趟北海,他们老板在北海建了一座非常气派的大饭店,要搞一个很大的剪彩仪式,还请了很多富商和名人去玩。林东和他爹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知道北海在南边很远的地方,他们没去过海边,但是从照片上看,那风景真的很美。林东天真地认为,哥哥虽然说是去工作,但是能住到那种豪华的大饭店里也很享受,而且说不定还能给他捡回几个漂亮的贝壳。可是陈柯走了两个多星期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又过了几天,家里突然来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通知他们,陈柯出事了。

警察告诉他们,陈柯和老板一起出海钓鱼,海上突然起了大风暴,船撞到海底的石头上,沉了。让他爹去一趟北海,把尸首领回来。本来林东刚做完手术,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长途奔波,可是他爹实在找不到人能照顾他了。父子俩变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哭哭啼啼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啥倒霉的事情都让他们赶上了?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弄得父子俩措手不及,认尸的事也就走了个过场,因为林东和他爹都没有勇气去面对亲人的尸体,没有胆量去近距离接触死亡的气息,所以只是草草收点了陈柯的遗物,在警察的帮助下,找了个殡仪馆,把尸体火化了。

在北海公安局,林东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救命恩人”霍建荣。霍建荣一脸惋惜地拉着他爹的手问寒问暖,还很大方地表示,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一定很困难,所以给林东治病的那笔钱不用还了。他爹感激得差点昏过去,根本没有去想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那二十万,其实是用陈柯的命换来的。

一个星期后,林东和他爹带着陈柯的骨灰回到了老家,那个平静的小村子。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伤痛仿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点点淡去。一年后,林东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了。三年以后,他考上了重点高中,又过了三年,他考上了北京经济贸易大学。他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似乎好日子已经在向这个饱受折磨的家庭招手了。

“我爹那时候逢人就说,他儿子有出息,连下地干活都哼着小曲。大学毕业以后,我去瑞典念了两年书,回国以后在北京一家证券公司找到了工作,租了间小房子,打算把老家的房子和地都买了,把我爹接过来。没想到,这一搬家,一切都变了。”

“变了?什么变了?”我理解不了他的话。

“我的生活完全变了。”林东低声说,“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打算把一些旧衣服、旧被子之类的都丢掉,到了北京再买新的。在捣腾一个旧衣箱的时候,我爹找到一个日记本,我哥哥的,一直压在箱底,放在仓房角落,十来年了我们都没见到过。我就觉得奇怪,我不记得我哥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他怎么会把日记本放在这里?于是顺手翻了翻,结果吓出一身的冷汗。”

“你哥把霍建荣收买他盗窃五彩玉树的事记下来了?”邢队长问,“他预见到了霍建荣会对他下手,杀人灭口,所以就写了日记留给你们。”

“霍建荣的目的不是盗窃五彩玉树。”林东的眼睛里几乎要冒火了,“他给了我哥二十万,条件是让他毒死汤毅麟!”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开始,我们想当然觉得霍建荣收买陈柯不过是为了价值连城的五彩玉树。但是汤业曾经说过,霍建荣很清楚案发的时候,五彩玉树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可是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没猜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你再说一遍,霍建荣要陈柯做什么?”邢队长也被弄糊涂了。

“我哥在日记里写着,霍建荣给他二十万,让他在汤毅麟的保健茶里下药,毒死他。”

“下药……原来如此。”邢队长仿佛恍然大悟,“我记得当年,法医曾经说过,汤毅麟床头柜上那杯保健茶里有高浓度的安眠药,几乎够致死的量了。我们一直以为陈柯是为让汤毅麟昏睡过去方便盗窃五彩玉树,就多放了一些安眠药。原来,他根本就是想让汤毅麟一睡不起。那么他偷着配保险柜的钥匙,半夜跑进书房又是为什么?也是霍建荣授意吗?”

“不知道,日记里没有提到。”林东摇摇头,“我只知道汤毅麟根本不是他们说的,死于什么海难,我哥当然也不是。一定是霍建荣在捣鬼,他利用我哥杀了汤毅麟,又杀了我哥灭口。如果不是找到这本日记,我还把他当成恩人!至于为什么汤家要隐瞒这些事情,我也是刚刚明白--原来事情比我哥哥当初预想的要复杂很多。说起来还要谢谢黎小姐。”

“谢我?为什么?”我有点晕。

“我一直以为是我哥害死了汤毅麟,现在终于知道凶手另有其人,虽然还不知道是谁。至少你还给我哥哥一个清白。”

“你哥哥也是迫不得已。”邢队长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为了救你,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所以你想为他报仇,我也能理解。你是为了报仇才混进艺琳阁的吧?”

“对,我承认我当初改名换姓,费了很大力气混进艺琳阁是想找机会报仇。”林东叹了口气,“说真的,我设想过很多场景,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方法,还设计过无数的逃跑路线。我曾经跟踪过霍建荣很长时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但是,最终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胆量去杀人。想象和现实完全是两回事。”

“你可以雇人……”

“我没那么多钱。”林东打断邢队长,“再说,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很清楚杀人的后果是什么。我知道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躲过了一时,也不可能躲得了一世。杀了那个老东西,把自己的后半生也搭上,值得吗?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了,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总算能过几天舒服日子,我不能连累了他啊!”

邢队长冲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再套套林东的话。可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假装没有看到,低头喝我的水。

“林东……”邢队长思索了几秒钟,“你把洗衣袋送到洗衣房之前,有没有检查过?”

“没有,一堆脏衣服也没什么好检查的。”

“那么这两天都有谁进过你的房间?你把洗衣袋放在哪里?”

“洗衣袋放在卫生间啊。这两天我在盯着拍卖会的事情,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好像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来过。还有酒店的人。”

“又是大海捞针啊。你说你没有杀人,可是霍建荣的死,你有动机,也有时间。”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不过刑队长,动机和时间好像不够定我的罪,你就算要枪毙我也得有证据吧。”

“你……”刑队长一时语噎。林东点到了他的痛处,目前为止,除了那条毛巾他什么有用的证据还都没有。而靠一条毛巾给林东定罪,也是不可能的。

“林东,刑队长也是在执行公务嘛,又不是针对你的。”我说,“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即帮了自己,也是在帮他。我是说……你既然跟踪了霍建荣很长时间,难道没抓住他什么把柄吗?你没有胆子杀人,不表示你会放弃报仇。报仇本来就有很多种方式。”

“哎,我真是服了你。”林东苦笑,“没错,我一直在找霍建荣的证据。这个老家伙狡猾得很,表面上对艺琳阁忠心无二,其实暗地里没少作吃里爬外的事情。”

他起身走进卧室,不大会儿功夫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拇指大小,银光闪闪的U盘。

“我收集了一些东西,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他把U盘丢给邢队长,面无表情地说。“里面有个隐藏文件夹,密码是567890,您看着办吧。反正我现在也是嫌疑人,也跑不了。”

“好吧,你这几天没什么事的话,最好待在房间里。”邢队长掂着手里的优盘:“林东,我只是例行公事,别让我为难。”

“你有什么打算?”我问他。

“还能有什么打算?写辞职报告吧,识趣一点。”他突然扭过头,一脸怅然地问我。“你觉得,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我哥为了我丢了性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还糊里糊涂地成了犯罪嫌疑人。”

“你很聪明,只是太过善良。你确信艺琳阁里没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确信早就有人发现我的身份了,否则那毛巾怎么回跑到我的洗衣袋里?我不是一个好间谍。”他颓然地说,“善良?我是懦弱,我倒真希望是我杀了霍建荣那个老东西!我哥哥他……”

“林东,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为什么把日记本藏在仓房的旧箱子里?”

“为什么?”他皱着眉头,“你想说什么?”

“邢队长说的对,你哥哥迫于无奈接受了霍建荣的计划,他也明白自己很可能有去无回。所以他留下一本日记,希望有一天这桩罪恶可以大白于天下。但是他为什么要把日记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以至于十多年了你们都没有发现?我想,他当时一定很犹豫。作为儿子和大哥,他更希望你爹和你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他不希望你们因为他背负太多的痛苦和仇恨。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方式,把一切都交给命运。”

“命……运,可是命运还是让我看到了他的日记。只是……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低下头:“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拍拍他的肩膀,默默走出了房间,心里面隐隐感觉到一种难以表述的压抑。这一次,我遇到了一个超乎想象的对手。他在暗中支配着一切,而我就想一只被困在玻璃罩子里的苍蝇,四处乱撞却没有出路。难道说,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突然觉得,真正需要安静一下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