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凌晨1点,北海警方终于完成了对翡翠山庄员工的排查,结果却一无所获。这几天翡翠山庄挤满了来凑拍卖会这个大热闹的宾客,人手前所未有的紧张。向珍珠宾馆借来的十个服务员明天早上才到,今天所有员工包括部门经理都充实到了第一线,而艺琳阁筹备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更是加班加点,连续干了几个通宵。只有餐饮部经理因为明天的晚宴的菜单问题,晚上8点多来找过一趟李智峰,见他不在就匆匆回去了。按时间推算,就是他乱按门铃把我吓了一大跳。

邢队长极其郁闷地抱怨一定是我弄错了,害他白忙了一晚上,唠唠叨叨个不停。我懒得和他争执,胡乱应付了几句跑回了房间。

窗外的雾更浓了,白茫茫一片,连海面上闪烁的灯塔都看不到。我躺在**,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下巴,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自己不太均匀的呼吸声,新的一天便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

一团漆黑之中,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像幽灵一样漂浮在我的眼前,我听见他黑洞一样的大嘴里发出的张狂的狞笑。他在向我炫耀,向我挑衅,告诉我这雾气茫茫的翡翠岛是他的领土,他的王国,是他,也只有他主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主宰着这里的喜怒哀乐,主宰着生存和死亡。我闭上眼睛,他的样子却仿佛钻进了我的脑子里,更加清晰。我用被子蒙住头,那笑声却还是挥之不去。

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打开了台灯。柔和的杏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卧室一角,在白桦木贴面英式风格的床头柜和五彩贝壳图案的奶白色小地毯上留下温暖的光晕。我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做了好几遍深呼吸,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然而一股怒火却渐渐在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的聪明保有近乎自负的信任,可是现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判断,怀疑自己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蛋,那个无名氏先生,让我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家伙。我真希望他现在就冲进来卡住我的脖子,直面一个对手,不论他多么危险,至少可以看清他的脸。

我披衣起身,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果汁,坐在客厅里慢慢地喝。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墙角的夜灯发出萤火虫一般的光亮。再厉害的杀手也不可能不着痕迹,只是多与少的问题。可是这一次,我为什么就找不到这一点点破绽?还是我已经找到了,却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自己?

我陷入沉思,这几天我们一直被那个无名氏先生左右着,被他牵着鼻子走到这里、跑到那里,艰难地摸索着蛛丝马迹,却一直没有想明白,也没有精力去想,他究竟想干什么。没有一个心智正常人会心血**就杀掉一群人,更不用说绝顶聪明的他。我隐隐感到在这一片腥风血雨背后,会有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巨大秘密,是它把所有人的命运紧紧地联在了一起。

我打开了大灯,从服务手册里抽出一张便签纸和一只铅笔,列了一个名单:

谭梦迪,原宝艺轩设计部经理,艺琳阁设计总监候选人(如果并购成功)。

苏万宇,原艺琳阁董事长助理,谋杀汤毅麟的嫌疑人,现艺琳阁十省总代理,正打算脱离艺琳阁独立经营珠宝城。

霍建荣,艺琳阁财务总监,实权派,曾经谋杀汤毅麟未遂,杀害保健医陈柯的凶手。

李智峰,翡翠山庄总经理,王莉案的嫌疑人,翡翠山庄杀人案的帮凶。

我放下笔,对着名单陷入沉思,这些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谭梦迪和苏万宇是夫妻,苏万宇和霍建荣在生意上狼狈为奸,李智峰……也许只是被人利用。仅此而已吗?肯定不会,那么这些人为什么必须死呢?凶手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琢磨了一会儿,困意渐浓,我和衣倒卧在沙发上,很快便睡着了。也许是白天太累了,这一夜我睡得很沉,直到被叽叽喳喳外出觅食的鸟儿吵醒。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脸上好舒服,我觉得浑身软绵绵的,眼皮很沉,于是便翻了个身接着睡。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遥远的音乐声,好像是我的手机。我挣扎着坐起来,一步三摇地走进卧室,在挎包里翻了很久才找到它。

“你不会还在睡吧?”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很低,有点沙哑。

“哦,昨天睡得太晚了,今天又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嘟囔着,又倒在了**。

“哼,我可是到现在都没合眼,一直帮你东查西找呢。”他愤愤地说。

“哦,怎么样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没事吧?一点精神也没有。”

“没事,就是累了,睁不开眼睛。”

“我查到汤业的股票交易记录了。”他沉默了几秒钟,“最近一段时间,他分十次抛出了手里大概百分之十的艺琳阁股份。”

“嗯?真是这样啊。”我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三个月前,最近的一次交易是上个月,五周之前。”

“看来小报记者没有说谎。只是三个月前艺琳阁的股票正在上涨,他居然会把手里的股票抛出去这么多,也不合理啊?”

“翡翠岛的事情哪件是合理的。”电话那头咳嗽了两声,“唉呀,我得躺一会儿了,昨天接到你的电话就一分钟都没有闲着,马不停蹄啊。邮件收到了吧?”

“收到了,你赶快睡吧。几点了?”我看了一眼床头的马蹄表,8点5分。

“唉,8点了,睡了。”他说了句再见挂断了电话,我坐在床头兀自发呆。

汤业这个人我始终是看不明白,有人说他成熟,有人说他圆滑,有人说他青年才俊,有人说他野心勃勃,但是艺琳阁的今天是他十五年来辛苦经营的结果,这一点即便是讨厌他的人也不能够否认。可他为什么偷偷把手里的股份抛出去呢?缺钱?看起来不像。难道他预见到了今天的困境?也不太可能。总之我想了很久,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起来用凉水洗了洗脸,精神好多了,我换下身上揉皱了的衣服,下楼找东西吃。一楼大堂里比平时热闹许多,很多人都在向前台询问回程的机票,看来拍卖会办不了的消息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我拐进餐厅,迎面遇上走出来的顾雅琪。

“希颖,才吃早饭呀。”她今天穿了一件玫瑰红色的高领针织五分袖连衣裙,裙子短得让人担心刮风怎么办。

“刚睡醒,于总呢?”

“他减肥,不吃早饭。”雅琪凑到我的耳边,“听说李经理也出事了,艺琳阁的拍卖会办不成啦。”

“是吗?那怎么办?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参加拍卖会吗?”我故作惊讶。

“是啊,多扫兴!”雅琪撇撇嘴,“说是他们负责回程的机票,房钱打六折,我们可能明天就回去了,你呢?”

“差不多也就这一两天吧,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嘛,天天死人,吓都吓死了。”她拍拍胸口,“现在都在传呢,说艺琳阁得罪了黑社会,被人家盯上了。”

“你又听谁说的?”我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

“我也不信,但是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呢。你看,死的都是他们公司的高层,听说汤董昨天也被人袭击,还受了伤呢。”

“什么袭击呀,车子出了点小故障。”我告诉雅琪,“别听他们瞎说,自己吓唬自己。”

“哦,这样啊。”她认真地点点头,“那我先回房间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不管他们男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啊,不过于总怎么办?”

“让他找那些商人朋友喝酒去呗,我才懒得应酬他们。”雅琪不屑一顾地说:“我们中午去吃西餐好不好?”

“好吧,那就中午12点西餐厅见吧。”

我看着她玫瑰红色娇小的背影,不免感慨,其实她不过是想生活得好一点,既然没有影响到其它人,我们又何必那么苛刻。

自助餐厅的早餐依如既往的丰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萧条和冷清。满满一大桌子香气扑鼻,让人这个也想吃,那个也舍不得放弃,直挑到眼花缭乱。

悠扬的轻音乐环绕在周围,人们的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意,有的沉浸在报纸里,有的低声聊着天。服务生多了两个新面孔,穿着崭新的制服,一脸肃穆地站在餐台旁,时而走动一圈帮用餐的客人添茶、倒咖啡。我盛了一碗馄饨、几样凉拌小菜、几根培根蘑菇卷和两个烧麦,又倒了一大杯红茶,找了个小桌子坐下来。

坐在我旁边那一桌的是一对老夫妇,大概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都已经白了一大半。先生身材消瘦,一件湖蓝色绣银色盘龙图案的中式绸衫松垮地罩在身上,干瘦的手腕上挂着一串蜜蜡串珠。太太则略显丰腴,梳着精致的盘发,一身洋红色中式绸衣裤,挽起的袖口露出白胖的一节手臂和一只沉甸甸的翠镯。老两口边吃边聊,听口音像是苏杭一带的人。

“早跟你说不要凑热闹,偏来。”太太气呼呼地说,“这下好喽,耽误好几天功夫。”

“怎么耽误呢?”先生气定神闲地说,“你昨天不是还说这里空气好?我看你这两天气色也比在家好,就当休养嘛。”

“那到法兰克福去不也一样休养?”太太低头轻轻搅动面前的青菜粥,“还能看看孙子。”

“咳,唠叨老半天就是想看孙子嘛。”先生微微一笑,“你不是吃不惯德国那些生肉、奶酪嘛。回家给小斌打电话,让他圣诞节放假带老婆孩子回国来就是了嘛。天天那孩子也六岁了嘛,该让他了解了解中国了。”

“六岁了,中国话几乎都不会说。”太太不满地说,“跟小斌说了几百回,要教天天说中文,结果怎么样?”

“国外哪有语言环境嘛,他从小接触的小伙伴都是洋人嘛。”

“谁说在国外就不能学中文,你看人家老吴的孙子,去年回来,能背一百多首唐诗,不都是在美国学的?”

“唉呀,老吴的孙子七岁出国,已经会说中国话了嘛。天天是在德国生的,小斌他们又没时间管孩子,怎么学嘛。”

“没时间管就送回来嘛。”太太叹了口气,“唉,教了一辈子中文,孙子居然不会说中国话。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晓得啦。”

“送回来谁带?我这边生意暂时还放不下,你心脏又不好。”先生说,“算了,不会说中国话就不会说吧。”

“唉,真是怪了,上次回来我教了一个月,才学会那么两三句。”太太又叹了口气,“你说这孩子一点语言天分也没有,该不会是生的时候抱错了吧?”

“嘿,老太婆,没事尽瞎想。”先生笑道,“你以为抱错孩子那么容易。那是在德国,一屋子都是洋娃娃,就那么一个中国孩子,抱错?你以为是中国哪个小县城医院啊,说抱错就抱错。”

太太没说什么,低下头默默地喝粥。先生喝了一口茶又说:“你啊,就是爱操心。养好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强。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唉,我可学不来你,什么都不操心。”太太放下手里的调羹,“我们到底哪天回?明天还是后天?”

“我让他们订的是后天的票,还好嘛,房钱还给我们打折。”

“听说警察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噢,幸好我没有买艺琳阁的股票,昨天又跌停了。”

“今天一开盘还得接着跌哟。”先生用雪白的餐巾点点嘴唇,“我看外面太阳不错,到山里走走嘛。”

“刚吃完饭就活动,不怕得阑尾炎。”太太半开玩笑地说。

“吃完饭剧烈活动才得阑尾炎,你哪里还剧烈得动哟,散散步就一身汗嘛。”

老两口说笑着并肩离开了餐厅。我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9点,股市没有开盘。不知道艺琳阁取消拍卖会的消息传出去没有,它的股票会不会一开市就跌停。还有那个马鸣,他的最新报导应该已经飞进北海的千家万户,成为大众餐桌上的最佳谈资。

一个人吃饭速度就会很快,我犹豫着到底订哪一天的回程机票。虽然我很想知道事情最后的结局会是怎么样,也仿佛看到一丝痕迹,但是翡翠岛这个地方总是让我感到不安。不过,艺琳阁还没有正式通知我拍卖会取消的消息,就这么告辞似乎不太礼貌。正在权衡利弊,我看见林东端着一碗面条走过来,没等我招呼就坐在了对面。

“来晚了,什么都没了。”他用筷子扒拉着面条,“你听说了吗?拍卖会取消了。”

“我正打算订回程机票。”我说,“你怎么样,什么时候走?”

“我恐怕走不了,杀人案不是还没调查清楚嘛。”他呼噜噜吃着面条,“我现在应该还是嫌疑人,而且是警察唯一能找到的一个嫌疑人。”林东笑问:“你不介意跟我一个桌子吃饭吧。”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邢队长早就把他排除了,但是林东在这里的地位还是很尴尬。虽然他已经很明智的辞职,这里的人多少对他都会心存芥蒂。

“李智峰也被杀了,太可怕了。”他嘴里塞着面条,声音含糊不清,“我昨天晚上还去找过他,就这么被人杀了。”

“你昨天晚上找过李智峰?”我诧异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时候?”

“嗯?大概6点半多……不到7点吧。”林东头也不抬地说,“我回房间的时候新闻联播刚开始。”

“那你昨天怎么不说?”我问他。

“昨天?说什么?”

“昨天警察不是到处找谁晚上去过李智峰的办公室吗?你没告诉他们?”

“昨天没人来找过我啊。”林东一愣,“我这几天差不多寸步不离房间,是刚才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听两个人说李智峰死了,才知道又出事了。”

“那你去找李智峰干什么?”

“给他送材料啊,我发现一份拍卖会预算执行情况的报表还在我手里,就赶快给他送过去了。”

“他当时在办公室?”

“不在,不过汤总在,也在等他。我就把报告放他办公桌上,让汤总帮忙给他,就走了。”林东把一碗面条吃了个底朝天。

“汤业?他在李智峰的办公室,而且李智峰不在?”

“这有什么奇怪的,汤总又不是翡翠山庄的职员,找李智峰还得在外面站着等。除非李智峰不想混了。”

“这些你都没跟警察说过?”我追问道。

“没人问过我嘛,怎么啦?”林东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

“走,我们去找邢队长。”我不由分说,拉着他走出餐厅。

林东一脸茫然地跟着我一路上了五楼。邢队长听完他的叙述,沉着脸在屋里兜起了圈子。林东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又惹了什么祸,紧张兮兮地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正在忙着整理材料的两个干警也面面相觑,相互使眼色却都不愿先开口说话,生怕打扰了队长的思维似的。

转了五六分钟,邢队长终于开口让林东先回去,我本想跟着开溜却被他拉了回来。

“你们昨天排查的时候没有找林东吗?”邢队长问那两个警员,语气十分强硬。

“没有……我们只排查了翡翠山庄的员工和艺琳阁的工作人员。”个子稍高的那个小伙子怯怯地说,“林东……他不是已经辞职了?”

“疏忽就是疏忽,找什么借口!”邢队长怒不可遏,“耽误了多少事!汤业你们是不是也忘了?”

“没有,我去给他做的笔录。”高个子的语气坚定,“他说他没去过李智峰的办公室。”

邢队长又陷入沉默,很久,扭过头问我,“你觉得谁在说谎?”

我没吭声,因为他完全多此一问。

“林东有必要说谎吗?”邢队长自顾自地嘟囔着,显然他已经有了新的目标。

“你可以找汤业再核实一下。”我建议他,“有可能他事情太多,忘记了。”

“如果你去找一个人,几个小时以后知道他死了,被人杀了,你会想不起来曾经去找过他吗?”

“那你就更应该找汤业好好聊聊,如果他在说谎,也许就会露出什么破绽。”

“不好,不好。”他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样会打草惊蛇。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蛇?你觉得是他?可是汤业没有杀人动机。”我提醒邢队长。

“没有吗?”邢队长像小学老师讲课那样掰起了手指头,“霍建荣和他一直有矛盾,这个就不必说了,地球人都知道。苏万宇是依靠艺琳阁发达起来的,但是很快就是艺琳阁在华东最大的竞争对手了,而且他和霍建荣沆瀣一气。”

“但是那并不构成杀人的理由,还有谭梦迪,她和汤业没有任何瓜葛。”

“你忘了,如果艺琳阁的并购成功,汤捷就要把设计总监的位子送给谭梦迪。汤业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做了十五年,他会轻易让一个疯疯颠颠的女人抢了他的地盘?”

“他不会让别人威胁自己的地位,但是一个设计总监的位子并不足以让汤业去杀人。他又不是街上那些小混混,为了一瓶酒一个女人就动手抡刀子。”

“你忘了汤捷受伤的事了?”邢队长说,“汤业想把自己扶正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在艺琳阁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扶正不一定要杀人,他只要搞定董事会就行了。”我反驳道:“以汤业的聪明和他目前在艺琳阁的地位,完全没必要用这种极端手段。再说为什么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这个案子让艺琳阁损失惨重,他会拿自己的钱开玩笑吗?”

“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邢队长得意洋洋地说,“我刚接到消息,汤业这三个月一直在抛售手里艺琳阁股票。”

“你知道了?”我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哦?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你是不是看到马鸣写的文章以后,就找人偷偷去查汤业了?”

“是,我查过了,他三个月内抛出手里百分之十的股票。”我痛快地承认,免得他多心。

“我也是看了那篇报导后找人去查的。”邢队长笑得出人意料的灿烂,“最近三个月是艺琳阁股价最高的一段时间,他为什么要把手里的股票抛出去,难道早就知道会下跌?”

“这个是不正常,但是他也只抛售了百分之十,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这里面太多的问题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我觉得下结论还是太早。”

“是啊,不能下结论。其实我也吃不准,汤业这个人城府太深,根本看不透。”

“而且你手里的证据,根本奈何不了他。”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邢队长又皱起了眉头。他最近像得了焦虑症一样,成天愁眉苦脸的,肝火旺盛,嘴唇边拱起了好几个大包。我实在不忍心再跟他纠缠这些是非。

“汤业抛出手里的那些股票,目的是什么?”我换了个问题,“汤业这种人应该不缺钱,一般情况下用不着卖手里的股份,而且还分期分批,不让别人知道。”

“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邢队长用一种教育孩子的口气对我说:“否则所有人都会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就不会买他们的股票了。”

“可那些钱他做什么用了呢?存在银行吃利息恐怕不可能,那不是得不偿失嘛。”

“他应该有别的投资吧,他们那些人不都很热衷钱生钱嘛。”

“是什么投资让他这么积极,你不想知道吗?”

“是什么?”邢队长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我摊开双手,“你看,问题出来了吧。汤业突然套现手里的股票,肯定有什么事情。那么这件事会不会和翡翠山庄的谋杀案有关呢?”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邢队长又翻开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我趁机溜到门口,回头大声笑着跟他告别。“您老慢慢想啊,我得赶快订回去的机票啦!”不等他回答我便跑出房间,顺手重重地关上了门。可是还没跑到电梯口,就听见背后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汤捷。

“我听声音像是你。”他站在房门口探出脑袋,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换成了创可贴。“正到处找你呢。”

“找我?什么事啊?”我走进他那间豪华套。今天早上清洁工一定没来打扫过,客厅里乱七八糟,像刚被飓风洗劫过的海滩。穿过的衬衣和休闲裤在皮沙发上摆出形式各异的造型,茶几上各种文件、记事本、便签纸、铅笔、圆珠笔还有好几个一次性纸杯散乱地丢在那里,淡蓝色的水晶烟灰缸看起来灰乎乎的,堆得满满的烟头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漂亮的碎花波斯地毯上居然扔着两只袜子,而且显然不是同一双,因为颜色一灰一蓝。墙边的五屉柜上倒卧着两个干红的空瓶子,几只用过的水晶酒杯醉汉一样横七竖八躺在那里。

“两天没收拾了,有点乱。”汤捷弯腰拾起沙发上的衣服裤子,连同那两只袜子一起卷一卷扔进了卧室,给我腾出个坐的地方。

“你们那个拍卖会真的不办了?”我坐下来,把面前乱糟糟的一打文件推到一边。

“林赛昨天让我送回北海了,今天就回巴黎,他们不来,这拍卖会也就没啥意思了。”汤捷递给我一瓶苏打水。“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你是打算再住几天,还是想尽快回北京?”

“你这里的客人是不是这两天都要走了呢?”

“那倒没有,基本上走一半,就是专门来参加拍卖会的那些人。还有大概一半的人纯粹是来度假的,会再住一段时间。”

“我想……后天回去吧,出来一个礼拜了,店里没人管不行。你是不是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我得把重要的客人,包括你在内先送走,然后回北京召集董事们开会商量一下对策,现在的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汤捷低头笨手笨脚地拾掇着茶几,“我昨天一夜没睡,想怎么向他们交代这里的事情。”

“你这样越拾掇越乱。”我起身帮他收拾,右肩却不小心撞到他额头的伤口,汤捷惨叫一声跌坐在地毯上,一股殷红的细流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地滑落。

“唉呀,我不是故意的!”我赶快抽了张纸巾帮他按住伤口,“有没有止血的药?纱布呢?”

“抽屉里有急救箱。”汤捷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了指五屉柜。

我手忙脚乱地翻了两层抽屉,才找到他说的急救箱,好在药品一应俱全。我揭下汤捷额角的创可贴,用棉球替他擦了擦伤口的血迹,敷上一层止血药物,再裹上纱布。

“你说要是把翡翠山庄卖掉会怎么样?”汤捷突然问我。

“卖掉翡翠山庄?”我觉得他大脑是不是进水了,“别人会怀疑艺琳阁的是不是财政出现了什么问题,你还嫌你们的股价跌得不够。”

“不是我想卖掉它。”汤捷说,“昨天我和我哥商量了一下,公司这次损失很大,各种传闻对我们也很不利。听说董事会里有人提议要卖掉翡翠山庄,我们都觉得不妥,但是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坚持要卖也没辙。”

“你们艺琳阁是上市公司,不至于遇到这么点事情就卖田卖地卖儿女吧?”我摇晃着苏打水的瓶子,“我可听说有人在传你们虚报收益,欺骗投资人,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知道,一个小报记者的杰作,网上已经炒得热火朝天了。”汤捷又摸了一下额头的伤口,“我现在还没精力去应付他。”

“你们怎么会被小报记者盯上了?”我试探着问。

“这个……说来话长。”汤捷苦笑,“这个人原来是北海电视台的记者,几年前他想敲诈李智峰,被警察抓起来了,所以有些怨恨吧。”

“敲诈?为什么事?”

“嗯……怎么说呢,记者嘛,总有办法找一些你的把柄,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嘛。”汤捷含糊其辞地说,“有些人就这么缺德,要么你花钱把这把柄买回去,要么上电视给你曝光。”

“这样啊,可是这件事现在闹得很大。如果继续这么炒下去,证监会就会介入调查,到时候有事没事你们都不会好过。”

“但是现在确实顾不上,而且财务的事情我一向很少过问。”他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一直都是舅舅负责,有什么大事呢就跟我哥商量,我也不太懂。”

“你们还没有接任财务总监的人选吗?”

“暂时由总会计师周宇萍兼任,具体的安排等我们回去,开完董事会再说。”汤捷垂头丧气地说:“一出了事全都跟着起哄,我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