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尸体上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邢队长捧着他那本半旧的皮面笔记本,唠唠叨叨做着记录。“这叫什么事啊,又死了一个。”

“我进来的时候茶杯里的水是凉的。”我站在门边看他们忙活,“当时是8点刚过,所以李智峰被害的时间应该是一两个小时前,大概晚上6点到7点之间。”

“你碰过茶杯?”邢队长斜眼看着我。

“没有,我只是用手探了一下杯口的温度。”我站得累了,于是溜到会客区坐了下来。

“你还碰过屋里什么东西没?”邢队长跟过来,“好好想想。”

“我只碰过门把手,还有床单。”

“把手、床单……”他合上记事本,“我说你也真是的,没事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觉得李智峰有问题,又拿不准,所以想诈他一下。”我回敬道,“谁知道他就这么被人弄死了。”

“你觉得他有问题怎么不告诉我呢?自己乱跑乱撞,万一你进来的时候凶手还没走怎么办?”

“要是那样我正好抓他一个现行。”

邢队长对我的自大嗤之以鼻。

“唉呀,这个李智峰还真会享受。办公室比我们家房子都大。”邢队长转过来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晶蝴蝶。“这玩意儿我在商场见过,好几千块钱,是真水晶吗?”

“奥地利水晶都是仿水晶,就是玻璃,只不过工艺好一些。”我懒得提醒他别乱动现场,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

“玻璃都能卖好几千?他们老板是劫道的出身吧。”邢队长冷笑。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李智峰年薪多少?得有几十万吧。”

“五十万,他是翡翠山庄从北海大都酒店挖过来的,好像先是做了几年财务主管,后来当的总经理。”邢队长有些感慨,“五十万唉,我不吃不喝得攒几年。”

“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啊。”我笑了。

“也是,有命挣钱也得有命花才是。”邢队长嘴上这么说,依然带着一种羡慕的表情摩挲着屁股底下的沙发,“这个是真皮的,比我办公室那个布面的强多了。”

“李智峰好像有洁癖,很少见一个男人把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

“不是他有洁癖,而是凶手行凶之后也打扫过现场。”邢队长又翻开他的笔记本。“看这个样子,指纹什么早被他擦干净了。”

门打开一条缝,汤捷探头进来左顾右盼,踌躇要不要进来。邢队长冲他招了招手:“董事长,进来吧,这边都已经弄完了。”

汤捷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坐下:“我问过工作人员,李智峰中午带着林赛和他的助手回到翡翠岛,和我哥一起招待他们吃了午饭,下午还带他们四处参观了一圈。”

“人刚死没多久,也就一两个小时。”邢队长说,“汤总呢?”

“正和林赛谈明天拍卖会的事情,我们打算让他发表一个讲话。”

“拍卖会?”邢队长的脸沉了下来,“我劝你们还是把拍卖会放一放吧。谭梦迪、霍建荣被害,苏万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今天早上出了车祸,现在李智峰也死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情搞拍卖会?”

“可是现在取消计划……”汤捷犹豫着。

“我知道你们会损失很大。”邢队长粗暴地打断他,言语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愤怒。“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在拍卖会上,在众目睽睽和一堆媒体面前出了事你们是不是更无法交代?到时候损失的就不仅仅是钱和什么狗屁并购,你们艺琳阁三十年的基业可能就毁于一旦。我这不是吓唬你,我们到现在连对手是谁,想干什么都搞不清楚,你不觉得在这个时候还想什么拍卖会很荒唐吗?”

我知道他已经憋了很久。从来到翡翠岛的第一天,邢队长就对拍卖会忧心忡忡,他一直在妥协,也一直期望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接踵而来的事情却让他应接不暇。局里给他的破案限期就要到了,凶手不但逍遥法外,还在他眼皮底下大开杀戒,他却无可奈何。对一个老刑警而言,这已经不能用压力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天大的屈辱。

这两天,媒体上各种传闻满天飞,警方的沉默已经使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在这种情况下,艺琳阁却寸步不让,不但坚持要开拍卖会,还要组织规模庞大的记者团明天浩浩****上岛采访。邢队长就像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又找不到出路,我一直担心他会不会崩溃。

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艺琳阁的态度。邢队长说的没错,如果明天的拍卖会出现任何差池,他们损失的就不仅仅是钱和一点面子那么简单。换作是我,早就打退堂鼓了。汤捷年轻没有经验,又急于发展自己的业绩,这还说得过去,可是汤业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却不应该这么暧昧。

作为总经理,及时调整计划以避免更大的损失是他的权力,而且前几天他也透露过暂缓拍卖会的想法,可是现在事情越闹越大,他似乎反而不担心了。说来奇怪,如果直接让任何一个人选择要钱还是要命,所有人都会很干脆地说要命,但是遇到具体的情况,心里却还是放不下钱。

汤捷没想到邢队长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一脸错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邢队长似乎也在赌气,一声不吭地把笔记本扔在桌子上,过去指挥手下人取证去了。我觉得现在起身开溜不太合适,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好抬头去数水晶灯流苏上的珠子。

过了好一会儿,汤捷悻悻地站起来,不声不响地推门走了。邢队长倒背着手从书桌后面走出来,也是一脸的不痛快:“都什么时候了,还惦着赚钱。”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我说,“到现在为止,你们都有什么发现?”

“都是些不疼不痒的东西。”邢队长耷拉着脸,“不过有一点还有些价值,李智峰的一头青丝是假的。”

“他戴假发?没看出来啊。”

“我也一直没看出来,刚才移动尸体的时候发现的。”

“奔驰刹车油管上的那根假发会不会是他的?”

“看起来差不多,得拿回实验室让他们对比一下才行。”

“他不是凶手,这么说……是帮凶?”

“嗯,你怀疑的没错。下午我们的人找江燕了解情况。”

一开始,江燕装傻充愣,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审了一下午,小姑娘终于撑不住了,交待说是李智峰给她一万块钱和一个账户让她趁着回北海休假的时候存进去。结果第二天她回家的时候忘了带钱,又怕耽误了李智峰的事情,所以就把自己账户上攒的一万块钱划过去了,后来才又把李智峰给的那笔钱存到自己的折子里。至于为什么要存这笔钱,江燕说李智峰并没有告诉他。

“这个我相信,而且李智峰利用的不止她一个。”我说,“只不过那几个人都是直接把现金存进了他给的账户,你们查起来就费劲了。”

“可是你说,李智峰在翡翠山庄一年能挣五十万,他有什么理由跟自己的东家作对呢?”老邢疑虑道,“而且翡翠山庄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说不定董事会一怒之下会罢免了他。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摇摇头,“这里面说不清楚的东西多了。你就说凶手杀李智峰灭口,这个好理解,但是他为什么要把尸体塞到床底下?”

“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呗。”老邢随口说。

“李智峰可是翡翠山庄的总经理,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做主,只要他一两个小时不露面,工作人员肯定会四处寻找,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一定会惊动你们,他能拖延多久?再说,有这个必要吗?”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他反问我。

“我觉得……这样吧,你问问翡翠山庄的员工,今天晚上6点到7点之间,有没有人来过李智峰的办公室,当时他人在不在。”

“你倒挺会大海捞针的。”邢队长说,“可是你想捞到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捞不到”我摊手,“但是我猜测,凶手本来没打算藏尸体,只是他正在清理现场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来了,他怕来人进门看到李智峰的尸体,所以就把他塞到床下去了。”

“这个嘛……倒也说得通。”邢队长嘟囔着,“就是工作量太大,今天又别想睡觉了。”

很快,取证结束,办公室被贴上了封条。李智峰的尸体要暂时被搁置在这里,等到夜里再运回北海作检验。

我回房间洗了个澡,电视节目一如既往的无聊,十个台有九个在选秀,剩下一个在播一部已经在其它台播过两轮的电视剧。我只好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听音乐。翡翠山庄的客房有无线网络,可以免费使用,只是偶尔信号不稳定。

马鸣的那篇文章已经被无数媒体转载,《滨海早报》的公号和主页都打不开了。很多猜测又应运而生,艺琳阁的股票今天出现了第三次跌停。

手机响了一声,来了一条信息,“邮箱,密码lxyyxl”。我打开电子邮件,把刚收到的压缩包拷贝到桌面,输入解压缩密码,里面一共有三份文档。

第一份文档是马鸣的简历。马鸣,北海人,年毕业于暨南大学中文系,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同年马鸣进入北海电视台,先后担任记者、编导,几年后担任社会纪实栏目《社会追踪》的主编,随后成为该栏目的制片人。四年前,马鸣因涉嫌敲诈勒索被公安机关拘留,后因证据不足被免于起诉,但是因此被电视台除名。去年春天,马鸣在沉寂了近三年后重出江湖,进入《滨海早报》工作,成为该报社会版的记者。

第二份文档是四年前的夏天,《社会追踪》对北海市一起离奇死亡事件的连续报导的新闻稿。那一年的3月19日,在市郊的一个建筑工地发现了一具女尸。死者叫王莉,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警方勘查后认为王莉是死后被移尸到工地的,但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死因也无法确定。

一时之间,这个案子在北海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王莉生前曾经是翡翠山庄的会计,但是在她遇害前已经辞职。新闻稿称王莉的丈夫认为妻子的死和翡翠山庄有关系,理由是王莉在遇害前几天突然回到家中,告诉家人自己已经辞职,但是却对离职原因闭口不言。而且家人发现王莉回家后精神一直十分紧张,经常偷偷躲在房间里用手机打电话,见人进来就挂断,问她跟谁联系也不肯说。

几天之后,王莉出门买菜就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建筑工地。但是当记者联系翡翠山庄的负责人时,却遭到拒绝,理由是王莉已经不是翡翠山庄的员工,酒店没有义务。

《社会追踪》连篇累牍地对王莉之死作了将近半个月的追踪报导,采访对象包括刑警队的干警,刑侦、物证学和法医学专家,王莉的家人、亲戚朋友、同学,其间他们也多次试图采访翡翠山庄的管理者,但是都被拒绝了,而翡翠山庄的员工,包括王莉生前关系很好的同事也都统一口径,表示不接受媒体采访。

这个案子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因为警方没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但是追踪王莉案的记者指出,从种种迹象看,王莉的辞职大有文章,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不得已离开翡翠山庄,而且这件事情和她的遇害难脱干系。新闻稿还尖锐地指出,近年来翡翠山庄凭借明星企业、利税大户的地位在北海市一直受到特殊的“关照”,也因此迅速膨胀,成了针插不进的自由王国。

文中提到北海市政府的宿舍楼,北海市公安局的新办公楼还有北海市检察院的培训中心这些项目都有翡翠山庄的赞助,所以翡翠山庄总经理李智峰在北海几乎比市长更有影响力。

《社会追踪》的记者在调查中发现,王莉死后不久,李智峰被召回艺琳阁总公司述职,与此同时,艺琳阁财务总监霍建荣带着一行人匆匆来到翡翠岛。虽然艺琳阁的工作人员也拒绝了他们的采访,但是他们还是通过知情人士侧面了解了一些信息。

据这位知情人士透露,李智峰回总公司述职是因为有人向董事会举报他私吞项目款项,财务部的人去翡翠岛的目的也是查帐,但是最终的结果是查无实据。《社会追踪》的记者旁敲侧击地指出会计王莉的辞职和遇害很可能和这桩贪污弊案与关系,但是一切都已经死无对证。

翡翠山庄果然是个是非之地,这个马鸣也不是善类,既然已经死无对证还说得这么热闹,一点也不顾及后果。据说《社会追踪》曾经一度是北海电视台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原来就是这么弄出来的。有收视率就有广告,有广告就有钱,这就是媒体的生存逻辑。可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么大肆炒作一件查无实据的事情,对方又是财大气粗的翡翠山庄,不出事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打开第三份文档,果然不出所料,王莉案刚刚平静下来,马鸣就被北海市公安局拘留了。消息立刻登上各媒体的头条,创下了新一轮的收视率、点击率的高峰。

据报导,翡翠山庄的总经理李智峰向北海公安局提供了一份电话录音。在这份不太清晰的录音中,一个自称《社会追踪》制片人马鸣的男人要求李智峰三天内给他的账户打入二十万,并以此为条件不再报导翡翠山庄和李智峰本人的负面新闻,否则他会继续追踪报导,把李智峰和翡翠山庄的名声搞臭。

经过刑侦专家的鉴定,录音中那个男人就是马鸣。但是马鸣虽然承认他与李智峰通过电话,但是否认敲诈。他认为录音是李智峰把他说得话经过剪辑和合成制造出来陷害他的。调查进行了一个多月,最后警方认定证据不足,马鸣被释放。但是因为这件事造成了极坏的社会影响,北海电视台决定将马鸣除名,永不录用。《社会追踪》也被撤出了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改在深夜首播,从此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销声匿迹。

我眼前浮现出马鸣的那张圆脸,还有他与八卦小报格格不入的犀利文笔,说他为了吸引观众眼球而炒作不实消息我是相信的,但是敲诈勒索当事人却是另外一回事。马鸣当年在北海也算春风得意,前途无量,为了区区二十万断送自己的后半生怎么想都不值得。这个人的确有些贪婪,但是还没到利令智昏的程度。他只是过于自信,低估了对手的能量,以为天底下除了他谁都是傻瓜。如果马鸣能学会藏拙,学会适可而止,也许会有一番作为,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的他,是在赌一口恶气,还是始终不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道理,就不得而知了。

窗外响起了汽车引擎的突突声,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车要出去?我把窗帘扒开一个缝,向楼下望去,一片雾霭之中只看见三个人影钻进了翡翠山庄那辆奥迪车,一路向山下缓缓驶去。

我披上外套,抱着笔记本上了楼。邢队长和他的部下被安置在在5层最东边的套房,房间里灯火通明,还飘出阵阵茶香。我推门走进去,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邢队长趴在客厅的玻璃钢茶几上,正在他那个笔记本上画着什么,一边画,嘴里还叨叨咕咕。茶几旁的地板上,一只小电茶壶呼呼地冒着热气。

“唉,你来的正好。”邢队长抬头看见我,表情很是灿烂:“来来来,吃宵夜,刚做好的,我还真没什么胃口。”他用笔指指茶几上的一大盘炸云吞。

“我刚才看见有车出去了,是你的人回北海了吗?”

“不是,我的人正在执行你的任务呢。”邢队长说,“是汤捷派人送那个法国人,叫……林赛的,和他的助手去北海。”

“他们把法国人送回北海了?”我吃了一惊,“这么说……明天的议程取消了?”

“这个他倒是没说。”邢队长冷笑着说,“听说是法国人知道又出了人命,觉得留在这里不太安全,汤捷只好连夜把他们送回北海,暂时安排在珍珠宾馆,明天买机票送他们回国。其实这样一来,拍卖会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不取消还等什么。”

“可是现在说取消……很多人在这里住了小半个月了,他们怎么跟人家交待?”

“正在开会呢,什么结果就不清楚了。反正这次艺琳阁是栽了,你看着吧,明天可有好戏呢。”

“哦……你刚才说你的人在干什么?执行我的任务?”

“是啊,询问翡翠山庄的所有员工傍晚有没有去过李智峰的办公室。”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目前为止没什么收获,等等看吧。”

“你们在现场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杂七杂八一堆,都没什么用。”邢队长捶捶肩膀,“不过李智峰是翡翠山庄命案的帮凶这件事倒是没什么疑义了。我发现他身上那件夹克衫的口袋内侧沾着一些机油,应该是他破坏了奔驰的刹车油管后,把手套和工具塞在口袋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丢掉,怕被人发现,结果没想到手套和工具上的机油蹭在了口袋里。”

“你们不是在车库还找到了一粒碎钻?是李智峰的吗?”

“不是,我们把他的办公室和宿舍翻遍了,倒是找到一个镶了水钻的工艺雕塑,可是上面没有缺钻石,大小也对不上号。”

“那就怪了,难道当时还有别人在场?”

“你说当时凶手会不会也在车库,碎钻是他不小心丢下的?”刑队长问我。

“干这种事一个人就够了,两个人不但多余而且目标也大,这不符合凶手的谨慎性格。”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我认为凶手是在替李智峰望风。”邢队长歪着头,“这个案子总觉得那么别扭,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什么地方别扭。”

“那你记不记得几年前的319案?”我问他,“死者叫王莉。”

“王莉?那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案子呢?”邢队长又被我弄糊涂了。

“你看看这个。”我调出笔记本里的文档,“这个王莉的死据说和李智峰有关,你知道不知道?”

“哦,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些东西?”邢队长翻看着文档,“王莉的案子当时备受关注,我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李智峰,因为王莉是他从大都酒店跳槽的时候带到翡翠山庄的,跟随他多年,两个人的私交很密切。但是第一我们实在找不到任何证据,第二艺琳阁否认调李智峰回去述职是要调查他的财务问题。所以最后只能挂起来,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突破。你不说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新闻报导说王莉的尸体上没还有外伤,也没有中毒的痕迹,是真的吗?”

“对,这就是这个案子的一个死结,我们找不到死因。”

“谭梦迪的尸体也是这样,还有霍建荣和李智峰,都没有伤痕,也找不到中毒的迹象。”我提醒邢队长,“你曾经提过一种药物,叫什么……”

“CLB,一种肌肉松弛剂。”邢队长眼睛一亮,“难道王莉……都和翡翠山庄有关系,都有李智峰的事……你说319案和现在的案子有关联?可是这说不通吧?”

“王莉的死和翡翠山庄的命案肯定扯不上直接关系,不过我们不妨大胆一点去想。”我继续抛出疑问,“假设当年李智峰和王莉合谋贪污项目款项,被总公司发觉以后为了自保他就要做两件事,第一,杀王莉灭口;第二,瞒天过海,销毁所有证据。你觉得这两件事哪一件更困难一些?”

“嗯……都困难,但是第二件更困难一些。李智峰想弄死王莉很简单,但是要在几天时间里抹平所有的痕迹,还要让董事会相信他,这个就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我觉得李智峰不是一个人,有人在帮他。”

“这个假设倒是很合理,但是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四年前他帮李智峰除掉王莉,保住了位子。四年后在李智峰这个帮凶的协助下,他又在翡翠山庄兴风作浪。”

“翡翠山庄的凶手?”邢队长想了想,“这个也能说得通,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帮李智峰?”

“两种可能,第一,他是贪污项目款的主谋,李智峰只是被他利用。第二,他借此机会可以控制李智峰,彻底成为他的心腹,替他卖命。”

“我选第二种。”老邢竖起两根手指,“李智峰这个人生活一直很讲究,看他的办公室就知道了。据我所知他在市里有一套别墅。讲究的生活是需要钱的,虽然他挣得不少,但是他老婆不工作,还要供儿子在国外读书,算起来,他一年的花销得是收入的好几倍。”

“他是挺奢侈的,就书桌上那个螃蟹摆设,别看个头不大,是和田籽玉的,至少要他一年的薪水才买得起。还有书柜里那本论语,书页是纯金的。”

“所以说他贪污我是百分之百相信的,可惜就是没证据。原来是有高手在帮他。”

“这个人的手段太高明了,不但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还一而再再三地把你引入歧途。如果不是谭梦迪胃液里残留的那一点CLB,到现在连死者的死因都搞不明白。而且我不明白他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什么。”

“是啊,到现在我也琢磨不透,这个凶手究竟要做什么。”邢队长翻开他的笔记本。“一开始我们把目标锁定在十五年前汤毅麟被杀的案子上,尤其是林东的身分被揭穿以后,我更是深信不疑。为此我还重新检查了当年的所有物证和案卷。霍建荣与苏万宇之间的勾当,神秘失踪的调查报告,把我弄得晕头转向。直到今天汤捷出了车祸,李智峰被杀,我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这个混蛋太厉害了,一直以来我们都被他耍了!”

“不过你也不是没有收获,你看,十五年前汤毅麟的案子等苏万宇的DNA鉴定结果出来就要水落石出了,王莉的案子说不定也随着翡翠山庄这个案子的进展能找到突破口。”我安慰邢队长:“到时候你一个人同时破获三起大案,其中两起还是陈年积案,下一任北海市公安局长就是你啦!”

“你就别忽悠我了。”邢队长笑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王莉的案子呢?”

“那个当年追踪王莉案的马鸣,今天在《滨海早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我觉得有点意思,就找人调查了一下这个人,没想到他背后还有这么多的事。”我调出我好不容易下载下来的网页:“你自己看吧,热闹大了。”

“马鸣?这小子又冒出来了?”邢队长皱着眉头扫了一遍网页的内容,“还是这么不知死活,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吸取教训!”

“这个马鸣当年在北海也算小有名气了吧?”

“应该说是大名鼎鼎。”刑队长露出鄙夷,“他监制的那个栏目《社会追踪》专门去曝光各种社**暗面,特别是名人、大企业的劣迹。所以那时候很多名流提到马鸣都咬牙切齿的,但是又不敢轻易招惹他,怕被他编排,你说天底下谁能做到一尘不染啊。”

“可是老百姓不就爱看这种东西嘛,媒体想要收视率就得播那些奇闻异事,还有道德沦丧、为富不仁什么的,好人好事才没人乐意看呢。”

“马鸣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据说当年他们台长都要让他三分,所以这小子也就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我曾经听到过一些风声,说有些企业因为做亏心事被他们拍到了,为了不被曝光,只能花高价从马鸣手里把素材带买回去。当然了,也只是听说而已。”

“所以说你相信,他会敲诈李智峰?”

“这个我倒觉得不太可能。”邢队长说,“马鸣的勒索案当时影响很坏。我亲自提审过那小子,有点才,有点贪,但是并不笨。如果那些企业找上门来给他送钱,他肯定照单全收,但是主动去敲诈当事人,我想他还不至于。要是你见过那小子就知道了。”

“我下午已经见过他了。”我得意地说,“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不过还没得到证实。”

“他告诉你什么了?”邢队长大吃一惊,“你动作好快啊。”

“等有了确实的消息再告诉你。”我笑而不答:“不然该影响你的思路了。”

“思路啊,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思路。”邢队长叹气道,“不过对这个马鸣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他还是有点本事。”

“我觉得他一直在盯着艺琳阁,是不是想报当年一箭之仇呢?”

“就凭他?”邢队长不屑一顾,“当年他家喻户晓的时候都被人家给整趴下了,弄得身败名裂,现在?除非他真的疯了。”

“但是艺琳阁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也没有精力再和一个小报记者周旋,马鸣也许还想借这个机会东山再起也不一定。”

“做他的春秋大梦吧。”邢队长说,“艺琳阁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这次拍卖会搞砸了,赔本了,什么并购也弄不成了,毕竟几十亿资产在那里,垮不了。而马鸣呢?我敢说除了《滨海早报》这种三流八卦媒体,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用他。所以他一辈子最好也就混成这样了,想想也挺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要是收敛一些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不过艺琳阁的股票今天可又跌了。”我关上电脑:“我看汤捷回去会有很大的麻烦,拍卖会是他一手策划的,现在不但没成功还把法国人吓跑了,公司损失一大笔钱,得罪了慕名而来的各路宾客,并购计划可能也没戏了。他这个董事长的日子好过不了。”

“太年轻了,急功近利。”邢队长起身给我倒了杯水,自己三口两口把那盘炸云吞吃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