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宁承忠、邹胜沿南岸的江边道策马而行,来到法国水师兵营前。是座极具中世纪古城堡风格的建筑。西斜的日光辐照通往兵营大门的宽展的数十级石阶,金翠耀眼。一个翘胡子法国水兵军官骑匹红马儿登梯,身前驮有个大麻袋。到门口时,他翻身下马,卫兵朝他敬礼,他还礼,牵红马进门。六年前,这里是大清北洋水师的营务处,现今是法国水兵的营房、仓库和修理车间,实际是法国人设在长江上游的物资补给站、控制站,担负着川江航道水上警察之任务。

大门牌楼重檐,门边立有一对石狮,顶部塑有一只展翅俯视长江的大鹰。

宁承忠正了正官帽,策动马缰,白马昂首登梯。邹胜驱马跟随。梯道的坡度不小,白马四蹄交替攀登,马首甩动,人在马上摇晃。几天前,他为幺儿继兵办了婚礼,了却一桩心愿,打算近日启程回京,地方官霍柏明派人送来请柬,恭请他视察法国水师兵营,送柬人说,是法国人特地邀请他的。

他和邹胜在兵营门前下马。

提早赶来迎接他的霍柏明知府拱手笑迎,法国“奥利”号炮舰休斯特舰长与他握手,两厢笔挺站立着法国水兵,齐朝他敬礼。响起法国军乐声,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白皮肤的军乐队员,一个个愣眉瞪眼鼓腮吹奏黑管儿黄管儿乐器,呜啦啦鸣响。宁承忠认识负责重修这兵营的休斯特舰长,他应邀参加过动工典礼,当场斥责法国人是在霸占我大清国的领地。翻译给他和休斯特传话。休斯特说:“我们是得到贵国政府允许的,重修这兵营的花费可不小,我国印度支那总督杜梅尔先生为此捐款了十万法郎。”傲慢说,“修这兵营是为震慑川东顽劣之民风,保护在渝法侨和商人的利益。”

此刻的休斯特舰长十分热情,恭请他这个京官视察兵营。

进门的右侧是排平房,中间是个不大的操场,其余三侧是两楼一底的西式楼房。主楼和后楼有回廊、檐廊,蜿蜒的铁梯直达屋顶。登顶后,视野开阔,停靠江岸的舰艇清晰可见,有休斯特舰长指挥的当年用来威胁四川义和团和测量川江险滩的法国“奥利”号炮艇,有法国“大江”号、“阿纳利”号舰艇;还停靠有英国人的“山鸡”号炮艇。抬目远眺,双江环抱的朝天门码头、迤逦的山城尽收眼底。法国人的眼睛毒,挑选了这么好个位置。

“这里是货真价实的蔑视我大清的炮舰兵营,啥子修理车间和补给站啊。”宁承忠摇首说。翻译官翻译。休斯特说:“这里确实是兵营,可也确实是修理车间和补给站。舰艇多了,维修补给就得跟上,我‘阿纳利’号舰在去叙府的途中就发生过锅炉爆裂。”宁承忠揶揄说:“休斯特舰长,您是把我长江当成你们那塞纳河随便出入啊,请您记住,我们的长江比塞纳河长九倍余,我们的嘉陵江也比塞纳河长一倍多。”休斯特点头:“长江、嘉陵江确实壮观,贵国地大物博……”

在主楼二楼餐厅吃的西餐,喝法国白兰地酒。宁承忠在京城喝过这洋酒,味道涩口,没有白沙烧好喝。休斯特介绍说:“白兰地酒起源于法国干邑镇,那里盛产葡萄。为减少葡萄酒占用船舱的空间,减少纳税,避免运输中葡萄酒变质,干邑镇酒商就把葡萄酒蒸馏浓缩后出口,输入国的厂家再按比例兑水稀释出售,就是白兰地了。荷兰人说是‘燃烧的葡萄酒’……”原来白兰地酒是勾兑出来的,法国商人奸猾也智慧,方便了运输,减少了税收,还成就了一个新的产品。宁承忠这么想时,邹胜来到他身边耳语,说他上厕所时,看见楼下地窖冒出地面的窗户亮着灯光,里面有好多形状怪异的瓶装洋酒,很好奇,就下楼进地窖去看,不想,看见角落暗处的大麻袋在动,想到来这兵营时看见的那骑红马的翘胡子军官身前的大麻袋,狗日的法国兵,定是掳了中国女子来寻欢。看看无人,就过去解开麻袋,发现里面装的是个被五花大绑嘴塞布团的昏迷的男人,细看竟是二爷。传来脚步声,他赶紧系好麻袋,继续欣赏洋酒。一个嫩生的法国水兵进来取酒,礼貌地请他出去,他只好离开。宁承忠听后大惊,难道二弟承业被法国人绑架了?他身边的霍柏明问他何事?他说:“没得事,邹胜说这里的地窖里有好多的洋酒,开眼了。”霍柏明就对休斯特说,餐后可否领宁大人去参观一下储酒的地窖。休斯特满口答应。

地窖的灯全都打开,橘红的灯光明媚,一排排铁架上摆满各式包装的瓶装洋酒,仿佛小小的洋酒博物馆。宁承忠边看边夸赞,却没有看见有大麻袋。跟随的邹胜低声说:“他们定是将二爷转移了。”宁承忠想问霍柏明没问,担心他与法国人是一伙的。一直跟英国人立德乐做生意的二弟是得罪法国人了?问问立德乐先生?可立德乐夫妇前天就乘船回英国去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承业怕是做了有损法国人利益的事情?咋办?向休斯特提出抗议,让他放人,说明因由并赔礼道歉?可无有证据,休斯特是可以矢口否认的,打草惊蛇,他会转移走承业的,承业会有性命危险。令霍柏明追查?暂且不,这家伙使人不放心。咳,也许这被绑架者不是二弟,不过是相貌相像而已,但愿,可法国人是不能随便绑架中国人的,得要追查……

秋月欲圆,古堡映衬在天幕下,似一尊俯饮长江的怪兽,那亮着灯光的一扇扇圆拱形窗户似怪兽忽闪的眼睛放光的鳞片。宁承忠催马朝王家大院走,万般担心落入这兽口的二弟的安危,不论是否是承业,都要尽快设法搭救,查明实情。他和邹胜谋定,他俩离开这兵营一段距离后,邹胜即悄悄返回,越窗进入兵营打探,他赶回去派人前来联络,伺机救人。

宁承业是在王家沱日本租界地的河街被绑架的,他那洋货庄重庆总号王家沱分号设在这里。河街一向热闹,百货铺、杂货摊、茶馆、酒肆联肩结袂,人声鼎沸,就有内陆小镇“江南上河图”之说。他大嫂王雪瑶那王家开的生意兴隆的“万茂正商号”就在这街上,现在是衰落了。河街又是另一番热闹,日本人设立租界后,招收华工、扩建街市、设巡捕房、造货栈、建码头,开办学校、工厂、洋行,兵轮游弋江岸。这临江的河街就成了有东洋异国风情的“小小日本国”。两条平坦的主道交叉呈十字形,清一色的日式建筑,租界总部和警署楼顶有太阳旗飘摆。街上随处可见穿和服踏木屐的日本男女、挎长剑的东洋武士、头发怪异的日本浪人。日本人开的洋行、商铺、料理、木桶浴、按摩房、妓院、赌场、烟馆、榻榻米客店、公寓房挨一接二,其内皆一律的点头哈腰接待或跪式服务。宁承业接受这服务每每有种优越感,觉得小日本毕竟是居人篱下在别人的国家里挣钱,也不容易,甚而生出些许怜悯。

宁承业来分号办事或是陪客户前来,不时会抽空享受一下。那其实是在本地制作的日式木桶,人泡在滚热的浴水里便腾云驾雾,为其宽衣解带擦背的日本女人小巧温顺,宽软的无领衣服不时露出雪白的乳沟、粉嫩的**,弄得人心痒痒骨头发酥。他最青睐的是夜夜笙歌的又来馆,从进餐、沐浴、伴歌、偕舞、陪赌、服寝,皆是货真价实的东洋女子。不仅本城,连成都、内江、自贡、泸州、宜宾、乐山、万县的官宦、糖商、盐商、酒商等达官显贵亦来这里开洋荤,也有西人来此寻乐。

宁承业跟这又来馆的娇娆馆主加藤混得熟悉,她三十来岁,每次见他陪客户前来都躬腰笑迎,热心接待。如是他独自来,她就亲自为他泡工夫茶,陪他喝酒,为他挑选服寝的细嫩东洋女。宁承业是很想让她服寝的,却一直未遂其愿。他不知道的是,加藤这个中国通受过日谍培训,她手下的东洋女多是日本情报机关培训的专业人员,均可用熟练的汉语跟嫖客打情骂俏,在**乐中套出其他们需要的秘密。这里其实是搜集中国以致西洋各国政治、军事、经济信息的情报站。日本人在中国内陆重庆开埠比西方列强晚十年,急切想跟上并超越西方,实现其扩占中国之美梦。

宁承业在又来馆做了美梦做了噩梦。

他在这里为一位大客户安排好一切后,自己也享乐,就梦见与渴盼的加藤馆主枕席**、缱绻缠绵,突有两个汉子闯入,将他五花大绑……醒来发现,为他服寝的东洋女子已不知去向,自己真被五花大绑,嘴里塞满布团,两个蒙面的日本浪人将他塞进麻袋里。他拼命挣扎,头上挨了一拳,不省人事。清醒后,他躺在柔软的西式弹簧**,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去,手肘上输着**。一个穿军服的漂亮的西洋女军官在给他喂牛奶,她会说中国话,自我介绍说叫伊娜,是法国人,是这兵营医务室的军医,问他想吃什么。他反问这是哪里。伊娜说,是法国水师兵营,这是休斯特舰长的住屋。他问为何绑架他来这里。伊娜含笑摇头。他后悔不该去那又来馆,唉,祸福相依,想搞加藤却被搞到这里来了。他毕竟是经风走浪之人,气愤却不恐惧,绑架者无非是为了钱财,老子有的是钱财,大哥又是京官,出去后再找绑架者的后台算账!就对伊娜说,想吃牛排、回锅肉,想喝洋酒、黄酒。伊娜应声而去,不久,端来牛排、回锅肉、白兰地和南山黄酒,他饿极了,拔了输液针头,大口吃喝。吃饱喝足,挥手叫伊娜拿了输液瓶出去,并叮嘱关上屋门。这才拍脑壳想被绑架的因由。

思来想去,觉得与洋人间的争斗有关。是的,他一直跟立德乐合伙做百货、夏布、毛呢、火油、染料等生意,合伙开办猪鬃厂、缫丝厂,其中最赚钱最使人馋涎的是猪鬃。立德乐有眼光,很早就瞄准了重庆乃至全川的猪鬃业。他清楚,作为工业原料的巴蜀猪鬃,出口量一直飙升。重庆开埠时,经由重庆海关出口的猪鬃只有五百六十余担,价值五千余海关两;而今是一万二千余担,价值六十余万海关两了。翻了好多倍。立德乐回国之前,李泓寿来找过他,说是来交流感情。他和大哥都恨李泓寿,出于现今他们都是重庆商会的会董,礼节性接待了他。不几天,李泓寿又来找他,带了赤井商社的老板赤井一郎来。赤井一郎斯文恭谦,说地道的重庆话,礼貌寒暄之后,说到正题,希望他说服立德乐先生将其南岸的猪鬃厂和猪鬃经销权转让给他,递给他一张支票。他不收支票,说他做不了立德乐先生的主。赤井一郎笑说,宁先生是谦虚了,都知道您是那猪鬃厂的大股东。婉转说,如果说服不了的话,可否以撤股胁迫立德乐同意转让,反正他要回国去了,也许会同意的。说事成之后定重金酬谢,还希望与他长期友好合作,把生意做大。他确实是立德乐那猪鬃厂的大股东,可他绝对不会将其转让给这个可恶的日本人,当即一口回绝,奚落赤井一郎狡诈歹毒,差点儿让他大侄儿宁继富那大河票号易主。赤井一郎脸白一阵黑一阵,悻悻离去。立德乐回国了,将其洋行的全部资产包括猪鬃厂和猪鬃的经销权都转让给了英商隆茂洋行,协办的牵线人就是他宁承业。为此,赤井一郎十分羞恼,渴盼的大宗银钱飞了,还遭奚落,痛定思痛,立即着手在王家沱筹办赤井猪鬃厂,放话说,他宁承业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得要给他点儿颜色看。他听说后,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明白了,是赤井一郎绑架他的,是在给他点儿颜色看。可他咋将自己绑架到这法国水师兵营来,难道法国人跟他是一伙的?或许是法国人绑架他的,法国人跟英国人的商业竞争也是你死我活,可这又关他宁承业啥子事?……他脑子发乱。

赤井一郎喝醉了,李泓寿扶他回屋。赤井一郎的住宅在河街临江的岩坡上,与他那赤井商社总部一墙之隔。是幢白墙青瓦的日式二层楼屋,院子里栽有樱花树,樱花已经凋谢,月光洒在树杈上如雪似霜。“李大爷,我还,还要喝……”赤井一郎步履蹒跚。“要得,喝,我们进屋里头喝。”李泓寿扶他进屋,开灯,关死屋门。李泓寿也一脸酒红,扶赤井一郎躺倒榻榻米上,取来盛有凉开水的玻璃壶,倒凉开水到玻璃杯里喂他喝。赤井一郎咕嘟嘟喝凉开水:“呀,痛、痛快,出、出了口恶气!”李泓寿盘腿坐下:“狗日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活该。让他遭一夜罪,敲他一笔钱!”赤井一郎说:“敲钱,并不、不重要,重要的是,给、给他点儿颜色看,让、让他老实点儿,明,明白些事情。”李泓寿点头:“哼,那法国水师兵营没人能进得去,哪个也救不了他。”也后怕:“不过呢,这宁承业可是个角色,他大哥又是京官,绑架了他怕是……”赤井一郎挥手:“不、不用怕,中国人都懦,懦弱,不论是官是商,都、都怕外国人,尤其是怕、怕我大日本帝国……”

里屋闪出个穿黑氅衣黑裤子黑筒靴的蒙面人,立到他俩跟前。猝不及防,袍哥大爷李泓寿也惊惶。赤井一郎酒醒,陡然坐起,厉声呵斥:“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老娘想进哪里进哪里。”蒙面人取开面罩,敞开氅衣,露出密扣的黑衣和拦腰扎的宽腰带,腰带上别了把锃亮的勃朗宁手枪。李泓寿看清是喻笑霜,情知不妙,遭了,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她会杀了他的,极力镇定,强笑的嘴巴变了形:“是喻大爷啊,呵呵,有话好说,请坐。”拍榻榻米。喻笑霜愣眉说:“老娘才不坐,会脏了老娘的裤子。”赤井一郎认识她,知道她厉害,却不惧,说:“喻大爷,您夜里来访,有事情吧?”喻笑霜冷笑:“有事情,来谈笔生意。”赤井一郎笑:“好呀,我们都是生意人,谈生意是好事儿。”瞟榻榻米边的小木桌,小木桌的抽屉里有枪,欲起身。李泓寿也欲起身。“坐下,都老实坐下,不许乱动!”喻笑霜喝道,取出勃朗宁手枪直指他俩。他俩不得不坐下,都知道,这进入中国不久的比利时勃朗宁手枪厉害,装有七发子弹。喻笑霜说:“老娘是千里眼顺风耳,你们做的龌龊事黑心事我都知道。”她与雪瑶姐参加妇女协会的会议后,在雪瑶姐家吃晚饭,孙达祥来了,惊惶说,雪瑶姐的亲戚宁承业先生被赤井一郎绑架了。说他听得懂日语,是在又来馆听醉酒的赤井一郎对他下属说的,具体绑架到何处不清楚。再三叮嘱,千万别说是他透露的。她听后勃然大怒,事情紧迫事不宜迟,就来找赤井一郎要人,不想李泓寿也在这里,“你们必须立马交出我承业哥,否则,我这手里的枪不认人!”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生意”赤井一郎和李泓寿不得不做,只好说,他们是花钱买通法国水兵那翘胡子二副,将宁承业送去那里住一夜,不会对他咋样的。说是这就带喻大爷去取人。喻笑霜早谋思好了,跟他们出门会有不测,发狠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娘不跟你们去取人,你们马上将我承业哥完好地送去王家大院我大哥家。哼,我喻笑霜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却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盯赤井一郎,“老娘是不惧怕东洋还是西洋人的,你这屋里我随时都可以来!”盯李泓寿,“李大爷,我两个的账一直没有清算,就新账老账一起算。你记住我说的话,即便是我找不到你,我可是找得到你那幺女子的。”说罢,开门出屋,带死了屋门。袍哥大爷李泓寿是真怕了,他那幺女子是他的心肝宝贝。赤井一郎也生惧,中国的不少官员、商人懦弱可欺,可喻笑霜这袍哥头子跟李泓寿一样,都是不怕祸事不好惹的。

宁承忠回到王家大院松鹤居时,在堂屋里坐卧不安的夫人王雪瑶好着急,说了孙达祥来告知二弟被绑架之事,说笑霜妹当时也在,孙达祥走后不久,笑霜妹就走了,她怕是去救承业了,会有危险的。宁承忠听后着急,担心笑霜安危,要去救喻笑霜。王雪瑶说,她也只是分析笑霜妹去救承业了,去没去不清楚。即便是去了,她去了哪里也不晓得,你去哪里救她?宁承忠就唉声叹气。这时候,一身侠女穿着的喻笑霜风风火火进屋来,说了她独闯赤井一郎住屋之事,说大哥大嫂放心,二哥会平安回来的。宁承忠感激也埋怨:“笑霜,你也太莽撞了,日本人心毒手辣,啥子事情都做得出来。”喻笑霜乜他说:“本大爷对邪恶者也心毒手辣,不信他日本鬼子敢在我中国的地盘上撒野。哼,李泓寿,本大爷也不惧他……”

这时候,赵管家领了沮丧的宁承业进堂屋来,说是休斯特舰长派兵护送二爷回来的,他开门迎二爷进门后,两个法国水兵就回去了。大家都高兴,都说笑霜独闯赤井一郎家起效果了。王雪瑶叫宁承业坐,赵管家端了茶水来。宁承业坐下喝茶,追问喻笑霜独闯赤井一郎住屋之事,听后,明白又不明白,摇首叹气:“大哥、大嫂、笑霜妹儿,我是吃大亏啰,此仇非报不可……”说了被绑架的有惊无险只受了皮肉之苦的来龙去脉。

宁承业在休斯特舰长的住屋里拍脑壳想被绑架的因由时,伊娜陪了个法国水兵军官进屋来,介绍说是休斯特舰长。休斯特舰长对他礼貌点首,说洋话。伊娜就翻译。宁承业才知道,休斯特舰长是来向他道歉的,说他对下属管理不严,做了伤害他的蠢事儿。休斯特说着,喝令门外的翘胡子军官进来,狠扇他耳光,说是他舰上的二副,让他向他道歉。二副挺胸并腿向他敬礼,说他错了,说对不起他。他盯二副,说他俩无冤无仇,为啥要绑架他?二副说,不是他绑架他的,是两个日本浪人给了他银子,让他驮他来这里,要他转告他,得老实点儿,得听日本人的话,得交一大笔赎金才放他。他往下追问,二副就都摇头。休斯特舰长喝令二副滚出去,二副挺胸并腿转身出门。休斯特对他说,他会查处这个混蛋的。说是兵营的司务长向他报告了二副的不轨行为,二副买通了管理酒窖的士兵,将他藏在酒窖里,又将他转移到马厩里,后被司务长发现。司务长常去他那洋货庄重庆总号王家沱分号采购,认识他,还知道他大哥是宁承忠大人。休斯特说,他得知后很生气,立即找来二副,让他马上放人。说他当时还昏迷,就送他来他的住屋,安排伊娜治疗守护。说了请他大哥宁承忠大人来兵营视察之事。

“听你这么说,放你的是休斯特舰长,而不是赤井一郎和李泓寿?”宁承忠说。

宁承业点头。

“是不是那个休斯特也跟赤井一郎和李泓寿是一伙的?”王雪瑶说。

“咳,回来了就好。如是赤井一郎和李泓寿让休斯特放的人,此事则暂且作罢,否则,本大爷跟他们没完!”喻笑霜说。

宁承忠拉了宁承业去他住屋,进屋就当胸给了二弟一拳,黑脸说:“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呀,竟去那污浊场所,月季够漂亮的了,你还不满足,你对得起月季吗?闹出这大个事来,你不要命了!”宁承业哭丧了脸:“大哥,你打得对,我知错了。咳,那大客户是做火油生意的,点名要去又来馆,我只好陪了他去。”咬牙瞪眼,“狗日的赤井一郎,龟儿子李泓寿,老子要告官,要严办你们……”

兄弟二人商定,事情发生在日本人开的又来馆,绑架者是两个日本浪人,孙达祥、喻笑霜、邹胜、休斯特和那个翘胡子二副均是人证,可以证明其主谋是赤井一郎,矛头就直指他。

案子的审理很快,在王家沱的日本法庭审理。

宁承业控告赤井一郎的状子是呈送给重庆府的。知府霍柏明跟富商宁承业熟悉,知道他是宁承忠大人的二弟,却是万般地无奈,长吁短叹说,他是审不了日本人的,且案件又是发生在日本的租界地,得转交由日本人审理。

日本法庭上,赤井一郎矢口否认派人绑架宁承业之事。宁承业怒斥赤井一郎。日本法官让控方提供人证物证。人证是有的,孙达祥不敢出庭作证,他投入的大量股金还在赤井一郎手里;邹胜只是看见宁承业被绑架,证明不了什么;喻笑霜要出庭作证,被宁承忠阻止了,她是私自进入赤井一郎家的,会背上擅闯外国人私宅的罪名;休斯特舰长和那翘胡子二副可以作证,而休斯特婉言拒绝,说法国人不好管日本人的事,且他并不清楚宁承业先生与日本人之间到底有何纠纷;李泓寿、两个日本浪人、服寝的东洋女子亦是人证,李泓寿是同伙不会作证,两个日本浪人和服寝的东洋女子是找不到的。物证是那麻袋。日本法官说,麻袋是当地产的,无以为证。宁承业露出脖颈和手臂上被捆绑的痕迹,日本法官看后,同情点头,认定确系被绳子捆绑过,要他当庭举证是何人捆绑的……没法举证。日本法官当庭宣判宁承业诬告。心虚的赤井一郎只想报复恐吓宁承业,不想把事情闹大,也还惧怕袍哥头子喻笑霜,大度地宣称不追究宁承业先生。

事情不了了之。

宁承业的哑巴亏吃大了,把仇恨的种子埋在心底。宁承忠明白,在日本人的法庭上,中国人是难以得到公正的审判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