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以后,身着回族服装的姚秀芝站在锅台旁边,勤快地刷锅洗碗。海大娘趁机走到海青的身旁,刚说了几句昨晚的事,海青把头一扭,说,“我都听见了,用不着再说。”“那你干姐姐的要求呢?”“听娘的!”从海青的身上,姚秀芝似乎看到了一种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

但是,海青却很有情绪地走出了屋去,拿起一把自己扎的扫帚,用力地扫着院子中的积雪,似乎也只有这扫雪的活计,才能扫去他的痛苦,姚秀芝非常理解海青的心情,她洗完锅碗以后,主动地走到海青的身旁,俨然象是一个大忾姐哄小弟弟那样,深情地小声说:

“还生我的气吗?”

“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行了!”海青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

“我衷心地谢谢你,也真心地愿意当你的干姐姐,象对待最亲的弟弟那样关心你。”

海青的心湖陡然翻起了波浪,他那粗大的身躯微微地颤、抖了。他停止了扫雪,缓慢地抬起头,望着就象是亲姐姐一样的姚秀芝,好一阵子没有说出话来。

“海青弟弟,你有心事想对我说吧?”

“有”就是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弟弟的事,姐姐那有不帮忙的呢!”

“你能带我去投奔红军吗?”

“嘘”姚秀芝急忙制止了海青的话语,警惕地看了看大门口,旋即又冲着海青微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

姚秀芝再次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把抓住海青手中的扫帚,笑着说:“你歇一会儿,让我来扫。”

“不!不”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干。”

海青边说边用力地夺着扫帚。

无巧不成书!正当海青和姚秀芝争着扫雪的时候,马勇一步闯了进来,他看后忍不住地大声笑了。”海青和姚秀芝闻声一怔,二人同时松开了手,扫帚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马勇望着十分尴尬的海青,羞得低下了头的姚秀芝,大开玩笑地说:“真是一夜的夫妻百日的恩啊!没想到,俩口子都粘糊到这种地步了。”

海青一听很不是个滋味,刚欲开口声辩,姚秀芝急忙拉了他一把,小声地说:“愣什么神啊!还不快请这位马勇兄弟屋里坐。”

“对,对”马勇兄弟,快进屋里去坐。”海青很是被动地说着。

这时,海大娘恰好走出了堂屋,看见马勇忙笑着说,“准是来讨喜酒喝的吧?海青,还不快打酒去!”

马勇拦住了海青,冲着海大娘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军礼,道过喜后,又故作斯文地说:“不必费心!不必费心!为了给海大哥贺喜,俺姐夫,噢,就是海大哥从战场上背下来的那位马旅长,请新郎和新娘看热闹去。”

“有什么新热闹好看?不去!”海青毫无兴趣地说。

“好家伙,这热闹可新鲜了!”马勇有意停顿了下,卖关子似地说,

“不过嘛,今天看的新玩意,对嫂夫人来说嘛,可就是一些老掉牙的东西了。”姚秀芝不禁一怔,暗自端摸着这些话的意思。海青一听,也暗自为姚秀芝担心,便道:“那,我们就更不去了!”“不去怎么行呢!”海大娘怕憨直的儿子说走了嘴,故做生气的样子,“你也太不懂事了,马旅长费了心,你们俩口子就该去领情。”

“还是老年知世百事通啊!”马勇格外亲热地说完,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姚秀芝,又看了看海青,特别神秘地说:“海大哥,今天登台的,全是嫂夫人他们的人。”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雷,炸得姚秀芝几乎昏厥过去。她暗自说:“红军剧团跟着西路军总部,怎么可能到西宁来呢?即使来到西宁,也不会登马家军的舞台,为马家军演出啊?但如果能到现场看一看,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她沉吟片时,有意转过身去,朝着海大娘使了个眼色。海大娘心领神会地说:“听我的,你们俩口子都看热闹去!”

这是一座建于清朝末年的小型剧院。舞台小巧,纵深很浅,三面都可以观看。剧场分搂上楼下,全部是木制结构,涂漆均匀,雕工精细,整体布局合理。姚秀芝穿着回族的冬装,跟着马勇从旁门走进戏院,登上二楼,被请进了正对着戏台的雅座上。在这里看戏,有高级的奶茶喝,还有西宁难以见到的高级糖果吃,至于兰州产的五香瓜子,新疆出的葡萄干,那更是信手可得了!姚秀芝心神不安地落座之后,不觉习惯地向舞台上望去,两盏明晃晃的汽灯,挂在台口两根大红的楹柱上,凭借灯光,看见楹柱上贴着二副用隶书写的对联。上联是:祝捷大会,匪变战俘;下联是:登台献艺,旧调换新曲;舞台的额首是大字横批:革面洗心。姚秀芝看了上联,明白是马匪自吹自擂的誉词;但看了下联,又禁不住地自问:“究竟是谁登台献艺呢?又是谁用旧调唱起了新曲?难道被俘的红军人员中,真有这样的无耻之徒吗?”她看完“革面洗心”的大字横批之后,暗自愤慨地说:“还不知道谁给谁革面洗心呢!”她一转念,一种不祥的兆头又扑心底。她假借抓葡萄干,探头俯视了一眼楼下的坐席,令她瞠目的是,坐的全是被俘的红军战友,每个门口站有两名荷枪实弹的马家军。她终于明白了,今天的演出,是要她和难友们脱离红军,向马匪投降。

瘸腿旅长马祥跛着个脚,在随从马弁的簇拥下走进了剧场。他站在台口前边,冲着海青招了招手,不时又把视线移到了旁边的姚秀芝的身上。旋即走到第一排中间那把太师椅前,迅然转过身来,微微地摆了一下右手,嚓的一声,随从马弁随着他全都坐了下来。随之,这场非同一般的演出就开始了!

姚秀芝的心录地提了起来,她睁大两只眼睛,一眨不眨,

地盯住舞台,顷许,一个红军女战士从左边的戏楼门口走了出来,姚秀芝惊得失口说了一句:“是她?”“没有想到吧?”坐在身旁的马勇,一直在注视着姚秀芝。

姚秀芝的确是没有想到!她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发生错觉,忙又用手揉了揉瞪得有些乏累的双眼,再定睛一看,站在舞台前边的报幕员,正是红军剧团的临时负责人胖姐。

姚秀芝感到两耳嗡嗡作响,弄不清是台下难友们在小声咒骂,还是她的耳神经气出了毛病,总之,她没有听见胖姐在台上说了些什么。与此同时,她似乎看到的全是古道激战、西路军将士血染河西走廊的悲壮画面。

胖姐的独唱就要开始了,剧场里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啐唾沫,有的悄声咒骂,有的干脆跺着脚,比她方才出场亮相的时候,可要乱多了!姚秀芝是素养很高的音乐家,事业上的天敌就是噪音。可是,今天她听了这乱嘈嘈的声音,却由衷地感到高兴。

瘸腿旅长马祥发怒了,他倏地拔出手枪,高高地举过头顶,叫喊着谁再乱叫乱跳就崩了谁。在武力的弹压下,剧场里渐渐地安静下来,早已站在台前的胖姐,两眼滚动着呼之欲出的泪水,向着台下哽咽地说:

“我真诚地请求大家安静,听我唱一首你们最熟悉的“歌”胖姐噙着泪水,向着乐队点了点头。当那深情的过门一奏响,全场肃然静了下来,所有被俘的红军战士都震愕地抬每了头,竖起了耳朵,似乎不相信在马匪的舞台上会唱这样的歌。但这牵动心弦的过门告诉了他们:胖姐唱的就是四川民歌《盼红军》。

姚秀芝也被这歌声惊呆了,但做为音乐家,全部情感很快就和这首《盼红军》结合了。她想起了十岁红,想起了献身长征路上的战友们,当她再想到自己做为一个马匪的囚徒,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回到红军队伍中去的时候,泪水禁不住地溢出了眼眶。音乐是人们的心声,是沟通情感的万能的钥匙,观众席里不知是谁带头跟着胖姐的歌声小声哼唱,很快这数百名被俘的红军战士相继随声跟唱,这歌声由小变大,由哀伤变激愤,最后,剧场里响起了最为宏亮的大合唱!姚秀芝也被深深地感染了,当她看见难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纵情唱着囚徒们的心声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蓦地站起身来,宛如党宣誓前唱《国际歌》那样,肃穆地注视着正前方,淌着滚滚的热泪,激越地放声歌唱,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采花人盼着红哟军未”瘸腿旅长马祥被这歌声吓破了胆,他挥舞着手枪狂吠着,然而这如蝇的叫声,怎么能盖过这气冲斗牛的歌唱呢!他终于搂响了手枪的扳机。但这弹压的枪声威力太小了,很快又淹没在经久不息的《盼红军》的歌声中”瘸腿旅长马祥转身一看,发现胖姐站在台口,热泪滚滚地指挥着难友们同声歌唱。他发怒了,下令把胖姐轰下舞台!随从马弁挥舞着马鞭拥上台去,象押解犯人那样,把胖姐拖下台去。这时,那两盏明如白昼的汽灯也凑起热闹来,由于气不足了,一肉一闪地跳动着,剧场显得更骚乱了。

剧场里越来越乱,最后发展到了开打的地步。姚秀芝担心难友们吃亏,气愤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剧院旁门的帘布下钻出,背身逃出去,遗憾的是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姚秀芝回到海青的家里以后,那个熟悉的背影多次在眼前闪过。为了弄清发生在西宁的情况,她想秘密约见胖姐,没想到海青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当晚就把胖姐请到家来。难友相见,抱头痛哭,似乎只有泪水才能洗掉心灵中的污垢。姚秀芝坚强地终止了悲哭,说罢自己蒙难的经过之后,又深沉地问:“你们是怎样被俘的?又为什么进行这样一场特殊的演”出?”在与高台血战、红五军覆没的同时,马家军组织了五个骑兵旅、三个步兵旅、宪兵团、手枪团和数千名民团武装,向西路军的总部所在地倪家营子发起猛攻,在殊死的决战中,部分剧团的演员,还有女子团的战士被敌人俘获,陆续押到西宁来。很多女同志残遭人身污辱,有的撞墙自尽,有的送给亲信部属肆意践踏,真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奇怪的是,很多难友的身份暴露了,难以开展秘密的活动。前两天,瘸腿旅长马祥突然把剧团的难友们一个不剩地召到一起,指着胖姐,命令道:“你是头儿,把他们再组织起来,给你们的人演一次,开导开导他们。”

事后,大家经过缜密地商讨,决定利用敌人没有限定演”

什么节目的空子,和被俘的难友们见个面,用歌舞交流一下心事,借以达到相互勉励、坚持斗争的目的。就这样,在敌人的老窝里演出了那合战斗的节目。姚秀芝紧紧抱住胖姐,激动地说:“你们干得好啊,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

胖姐并不满足于今天的演出,寻问下一步斗争的办法。姚秀芝严肃地指出,一、要秘密地建立党的组织,把难友们紧紧地团结在的周围;

二,要提高警惕,揭露混在难友中的内奸、叛徒,伺机实施逃走的计划。

“我们的联络点建在什么地方?”胖姐问。

“就在海大娘家。”

“这里可靠吗?”这时,堂屋里传来了海大娘的话声:

“马勇啊,你怎么又来了?”姚秀芝示意胖姐不要惊慌,自己大大方方地走出里屋,落下了棉帘,抬头一看,马勇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随从走到了堂屋门前,给她的感觉是:来者不善!她镇定了一下情绪,笑着说:“快请屋里坐吧”

“谢谢!”马勇停住了脚步,冷然一笑,

“马旅长设宴款待嫂夫人,请走一趟吧?”

海大娘不知真意,说姚秀芝劳累了,阻止她离家赴宴。姚秀芝已经明白了马勇的来意,为了宽慰海大娘,坦然地笑着说:“娘,我不累。再说马旅长特意为我设宴,能不领情吗”

海青乐滋滋地从屋里走出来,海大娘使了个眼色,忐忑不安地说:“海青”快陪着你媳妇赴宴去。“不用了!”马勇伸手示意谢绝。

“今天的宴席,马旅长就请嫂夫人一个。”

海大娘惊得“啊”了一声,望着走出屋去的姚秀芝,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青知道事情不妙,生气地说了一句:“我非要跟着媳妇吃酒去!”大步追去了。”顷许,胖姐从里屋走出来,说罢“姚老师再也回不来了”扑进海大娘的怀抱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这是一座关押高级犯人的监狱。三合院,北房是明三暗五的开间,东西厢房都是三开间。不算小的庭院中积满了雪堆,被一条砖砌的甬路分为两半。夜空无云,深邃莫测,冰盘似的皓月悬挂在空中,廉价地洒着清冷的银辉,给这座高级监狱增添了肃煞气氛。马勇披着羊皮大衣,拿着手电筒走进院来,换走了原来的岗哨,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姐夫真不象话,把这样倒霉的差事交给了我!”转身走进了西厢房,坐在烧得正旺的炉子旁边,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取出一只烂熟的羊腿,叹了口气,嚼着羊腿大口地喝起酒来。”北屋的草地上,躺着一位打得遍体鳞伤的女犯人,她就是姚秀芝。一阵阵寒冷的夜风扑进屋来,象是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肉。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本能地说着“渴,渴。冷,冷”她完全地清醒了,打量着这阴森可怖的房间,怎么也想不起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月转星移,一股清冷的银辉穿过窗口,投到了地上,她忍着疼痛,挪动了一下身子,循着这缕银辉望去,看见一轮明月挂在淡蓝色的夜空中。她总算记起来了,这儿是西宁。同时,也想起了审讯她的严酷情景“你叫什么名字?”马祥不紧不慢地问,“姚芳!”

“不对!叫姚秀芝。”马祥一拍桌子,兀地站起身,

“你是红四方面军的组织部副部长,对不对?”

“你既然如此自信,何必还问我呢?”

“这是告诉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耍花腔!”

马勇突然把脸一沉,“你还负责电台工作,对吧?”

“无可奉告。”

“我可是有可奉告!”马勇双手按着桌面,

“我是个痛快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交出西路军的组织名单,全部的电报密码,一切好说;不然,我就叫你皮肉受苦!”姚秀芝不肩理采,把头一歪。

“你何必这样固执呢!一个大家闺秀,留法的洋学生,放着香的不吃,铋的不喝,跟着这帮红匪四处流窜,图个什么呢?再说,你还没吃够他们的苦吗?”

“住口!我不准你诬蔑红军。”

“嘴硬。来人啊。”

从此以后,姚秀芝便和马匪的刑具打起交道来,直到昏迷为止,她依然没有改口。

然而是谁向敌人告的密呢?通过审讯,姚秀芝清醒地知道,告密者是熟悉她的过去,也知道她的今天的人。她反复地回想了同路的囚徒,没有一个是知道她历史的。忽然间,观看演出时的那个背影又闪现而出,他是谁呢?

这个叛徒一定是个地位很高的人,他的叛变,不仅危害着被俘难友的安全,而且对苦战中的西路军也构成了威胁。假如他改头换面,混进西路军总部去,结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她的心开始抖瑟了,暗自下定了决心:必须为党清除这个叛徒!但是,从何手做起呢?她又陷了茫然的沉思。

“谁啊?”院中传来了马勇的问话声。“我!”海青有气地答说。”

“哎呀,是海青老兄啊,快进西厢房来,咱们痛痛快快地喝它几盅”对不起!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

“那,干什么来了?”

“探监送饭!”探监送饭?”

“对!你姐夫当面应允的,难道你……

“好说!好说,去吧,关在北屋里呢。”

牢门打开了,海青一手提着壶,一手托着一个棉包包走进门来。由于屋间太大,光线太暗,看不见姚秀芝呆在什么地方,他着急地喊:“你在哪里?”

姚秀芝在马匪的任何刑具面前,没有喊叫一声。但是,她听免海青的声音,热泪夺眶而出。她吃力地翘起头,啜泣着说:“海青,我在这里。”

海青的眼睛有些适应了,循声一看,只见黑黢黢的墙角里躺着一个人,他急走两步,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忙跪在地上,紧紧抓住姚秀芝那只伸着的手,看着被打得动不了的姚秀芝,心疼地煲了。

姚秀芝心里掀起了一股热浪,她声音微弱地说,“别这样,海青!”此刻,院中传来了咔嚓咔嚓的走路的声音,随着脚步

声,灯光一晃一晃地射进屋来。姚秀芝把头朝海的腿边移了移,低声地说:“不要把手松开”这句话,

一下把海青从最圣洁的天堂,呼唤到了凡俗的人间。他陡然感到这样抓住姚秀芝的手是不好的,一种异样的情感在撩拨着他那纯朴的心灵。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双手慢慢地松开了,可又被另外一双手紧紧地抓住,强迫又不情愿地握紧了那双手。

马勇提着一盏马灯走进屋来,一看海青木然地跪在姚秀芝的面前,四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相互哑然地呆着,禁不住笑出声来,挖苦道:“真是难得啊!可惜海大哥这痴情的汉,没有碰上一个,多情的婆哟!”

“住嘴”海青暴怒了,猛地抽回双手,倏地站起,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送灯啊”

马勇指着地上的壶和包包,“你不是送饭来了吗?黒灯瞎火的,吃到鼻子里去怎么办?”

这句话可给海青引出了新的话题,他急忙打开包包,拿出两个又白又大的馍,说:“这是娘给你蒸的,快趁热吃吧!”

姚秀芝双手接过热乎乎的馍,痴痴地看了片时,很不忍心地咬了一口。

海青提起那把熏得漆黑的壶发现忘记带碗来了,没有好气地说:“”马老弟,借个碗,让俺姐……”“姐?”马勇惊愕地重复了一下。

“姐……解个急嘛!”海青急中生智,指着躺在地上的姚秀芝,“没有碗,她怎么喝这滚烫的奶茶?”

马勇把手中的马灯挂在墙上,转身走了出去。“姚秀芝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海青的腿,意思说,“你真行!”

海青的全身象是散了架样,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用衣袖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俯身一看,恰好和姚秀芝的眼神撞个正着,二人会意地笑了。

院中又传来马勇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姚秀芝再次想起了出卖同志的叛徒,思来想去,只有通过海青才能査明真象,免除西路军遭受更大的损失。她有意大声说:“告诉娘,他们搞错了,迟早会放我回去的,到那时,我再好好地孝顺她老人家。”

“娘也让你放心,天大的事也不要怕,活着,是俺家的人,死了,是俺家的鬼。”海青并没有理解姚秀芝的用心,按照自己的想法,实实在在地回答说。

姚秀芝被这真诚的话语感动了,她是多么想抓住海大娘的手,说这样一句话啊:“娘!你就是我的亲娘。”马勇已经走进屋来,姚秀芝有意生气地说:“你是我的丈夫,一定要和那些编瞎话,蒙骗你们的长官,折散咱们夫妻的人算帐去!”海青的心顿时亮堂了,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必须找到欠帐的冤家对头户他肯定地说,“放心!我轻饶不了他。”

“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吧!”马勇把一个耝瓷茶碗交到海青的手里,阴阳怪气地说。

“那下一辈子也饶不了他!”海青提起壶,倒了一杯香喷喷的奶茶,放在姚秀芝的头旁,关切地,“喝吧!暖暖身子。”院中传来乱嘈嘈的脚步声,以及微弱的呻吟声。海青有气地问:“又一个?”这时,又传来开东厢房门锁的声音,马勇指着躺在地的姚秀芝说:“和她一样的高级政治犯!”

海青愤怒地”哼”了一声,把头一低再也不说话了,这间空****的囚室静得有点瘆人。姚秀芝吃饱喝足以后,海青脱下皮大衣,盖在她的身上,满腹怨气地离去了。海青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海大娘没有睡觉,还在和胖姐商议营救姚秀芝的办法。听了海青讲完狱中的情况后,海大娘心疼得不得了,

“活畜类,杀人魔王”骂不绝声。胖姐只有一个愿望:请求海青从狱中救出姚秀芝,并护送她回到西路军总部。

关于营救姚秀芝的事情,海青早已想过了,今晚探监送饭,就是为了打探狱中的虚实。他认为只要蒙混过马勇去,营救姚秀芝的事易如反掌,再利用他人熟、路熟的方便条件,护送姚秀芝回到西路军总部也才难。但是,怎么才能知道谁是出卖姚秀芝的叛徒呢?他没有主意。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合个诸葛亮。他们三个人合计了大半夜,终于想出了办法。突破口,选在了马勇的身上。“马勇受命看管姚秀芝是很不情愿的”每天晚上,海青来探监送饭,陪着他喝两盅,骂几句娘就算结束了这一天。又是一个夜晚马勇躺在滚热的火炕上都快睡了,答应请客喝洒的海青还没有来,他自言自语地骂道:“妈的,说话不算数,答应请我喝酒,怎么还不来?”这时,海青恰好走进院里,边说“我说话可是算数的。”边提着酒、拿着肉走进西厢房,档的一声,全部放在了桌子上。

马勇咕噜一声从炕声爬起来,跳到地上,一看菓上那两瓶白酒,一大包又肥又嫩的兔肉,馋涎欲滴地说:“酱兔肉,老白干,今天晚上,咱哥们俩来它个一醉方休”

海青是个老实人,长这么大也不会说句拐弯的话,至于说谎、骗人,他更是做不来了。可是今天,他非要用这两瓶白酒,换来出卖姚秀芝的叛徒,真是比登天还难啊但是今夜,再下流的话题,再逆耳的言语,他都得听,还要顺着马勇说,只要能让他多喝一杯酒就行!”多年以来,海青单身一人,每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与白酒为友”拉胳驼夜宿古道,就借酒驱寒暖身,因此和酒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从来也没有喝醉过。他满上酒以后,对马勇说:“来我先喝,你跟上。”

马勇的精神空虚得很,夜幕垂落以后,他想的都是那些花花绿绿的事。眼下他孤守空房,巴不得海青陪着喝个通宵呢!因此,他和海青把酒杯碰得叮当作响,越喝越有兴味。

酒是话语的引子,第一瓶白酒喝光之后,马勇酒醉三分了,于是打开了话匣子:“海大哥”我是理解你的,男人身边没有女人,就象是魂离开了身子,没着没落的难受。你刚刚守了一夜女人,就又放起单来,比没搂过女人的滋味还难受”

这些俗不可酧的下流话,在海青的心里还是起了效应的,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被剥夺了拥有妻子的权利,当然是痛苦的;但是,他又是一个有理智的男人,很快从这痛苦中解脱出来,随声附和地说:“咳!你那里会真知道是个啥滋味噢”不说这些了,“喝”喝”马勇举杯喝了个底朝天,感叹地说:“我真想把这西厢房让给你们俩,让你们好好聚聚,可我作不了这个主蚵再说,今天晚上已经晚了”海青一听倒吸了口凉气,以为今夜就要暗暗处决姚秀芝,他真想冲到北屋里,再次跪到姚秀芝的面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再说次知心话。他稳住了自己慌乱的心,斟满酒杯,顺着马勇的话题说“为了明天能把西厢房借给我,干!”

马勇待海青一饮而尽之后,也来了个仰脖朝天,醉意甚浓地说“就是今天”把西厢房借给你”

“她呀,也不一定会千喽”为什么?”

“她要和原配丈夫和欢、睡咹?”

正当海青震愕不已的时候,烷中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以及轻微的呻吟声。就要酒醉的马勇侧耳听了听,顺手靖起酒杯往嘴前一放,全都灌进了脖子里,他气得把杯子往桌上一掷,沿着桌面滚到了桌下,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十分得意地笑着说:“听她的原配丈夫来了”

海青出于男人本能的妒忌心理,掷掉手中的酒杯,兀地站起身来,刚要迈步冲出去,脚怎么也抬不起来,猝然坐下,趴在桌面上呜呜地哭了。“别哭!别哭!我姐夫答应给你再找一个黄花闺女。”

海青很快又恢复了理智,他倏地昂起头,擦了把眼泪,气乎乎地说:“你要是给我讲清楚她丈夫的来历,我就答应休了她,再娶一个!”

马勇的嘴虽然不听使唤,但却原原本本地讲述了有关李奇伟的事情。

再说姚秀芝坐在干草地上,披着海青留下的羊皮大衣,暗自猜测着海青去西厢喝酒,迟迟不来的原因。忽然院中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她刚刚吃力地站起来,想趴在窗台前看看,又是谁被押进了东厢房,北房的门被推开了,两个彪形大汉架着一个不醒人事的犯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说了句东房没地了,和女人就个伴吧!”说完,他俩把那个犯人摔在了姚秀芝的身边,转身大步走去了。

姚秀芝急忙拧亮挂在墙上的马灯,回身一看,惊得失口”啊”了一声,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她暗自惶恐地自语:“怎么是他?怎么是他?”刹时间,各种疑云骤起,心绪乱得再也理不出个头来。是走上前去?还是远远地离开?她犹喙不决,拿不定主意。“疼,疼”渴,渴”李奇伟昏倒在地上,发出了低微的呻吟声。姚秀芝那颗善良的心被打动了,走到李奇伟的身旁,一看那件染满血迹和硝姻的红军戎装,一种超越私情的爱打心底生出,她急忙蹲在一边,看着满脸伤痕的李奇伟,小声地叫着:“奇伟!奇伟!你怎么也被捕了?”

“我,负伤了。”李奇伟突然醒来了,艰难地翘起头:““你,是谁?”

“我是秀芝!”

“什么?你是秀芝?”姚秀芝万分痛苦地看着惊愕不已的李奇伟,感情异常复杂地点了点头。“秀芝!”李奇伟蓦地抱住姚秀芝的腿,猝然又昏厥在草地上。

姚秀芝慌忙为李奇伟做人工呼吸,低声地呼唤着:“奇伟!奇伟”李奇伟蓦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晃动了一下身子,又算醒了过来。他陡然抓住姚秀芝的双手,大动感情地说,“秀芝!这,不是做梦吧?是很残酷的现实!我们为什么在这儿见面了?是敌人安排的!”

“不!是上帝安排的,是我们敬重的乌克思安排的。”姚秀芝从这简短的对话中,感到李奇伟不象是一个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另外,她觉得紧握着自己的双手是那样的有力,和自己伤后握海青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顷刻之间,她对李奇伟的突然出现产生了怀疑,她想抽回自已的双手却没有成功。“秀芝!你原谅我的过失吗?”

“那得看是什么事情!”姚秀芝镇定地说罢,猛地用,抽回了自己的双手。

“就是我们的爱愔啊!”李奇伟边说边抱住姚秀芝的双腿,哭泣着说,“秀芝!我错了,我打心里是爱你的啊冷静些!”姚秀芝边推李奇伟边说,“你要对得起爱你的十岁红,更要对得起你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快不要说这些了,我怎么能爱她这样一个戏子呢!”

“无耻”姚秀芝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股怒气,重重地打了李奇伟一记耳光,她站起身来,转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寒天夜空。”李奇伟被打懵了,惊愕地倒在草地上,看着姚秀芝的背影,又突然大声地狂笑起来。

咣当一声,屋门被踢开了,李奇伟嘎然终止了狂笑,姚秀芝下意识地向门口一看,只见海青踉踉跄跄地走进屋来,令她惊姥的是手中还提着一个棒子。海青走到李奇伟的身边,倏地举起了手中的棒子,李奇伟吓得在草地上边滚边说:“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催命鬼!”海青用力砸下了手中的木棒,李奇伟”啊”了一声,随即昏倒在地上。”姚秀芝急忙赶到近前,抓住了海青又举起的木棒,惊怕地说:“你为什么要打死他?”

“是他出卖了你!”

“啊?!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我该怎么办?”海青扔掉手中的棒子,拾起草地上的皮大衣,不容置疑地命令:“快披上!跟着我逃走”

“李奇伟叛变投敌了!”古城高台血战的时候,他被敌人的飞机大炮吓破了胆,惶惶不可终日。那天,他离开姚秀芝以后,收编的民团打开了城门,为了不死于乱枪之中,举手投降了敌人。做为晋见礼,他又带领攻城内的马匪,接管了突围出城的暗道,至使红军将士失掉了退路,有的惨死在马匪的刀枪之下,有的便做了马匪的战俘。他为了所谓立功,带着马匪冲进了姚秀芝的办公重地,恰好姚秀芝刚刚跟着常浩离去。血战接近尾声的时候,马匪攻城司令部召见了李奇伟,遂决定把他押回西宁。

李奇伟抵达西宁之后,向敌人写下了大量的罪恶材料,合盘托出了他所知道的党的”尤其是西路军的一切秘密。同时,还供认了被俘的西路军宣传队的同志。为了瓦解红军战俘的意志,建议由红军宣传队登台演出,以示马家军的仁慈。但是,他不曾想到这些勇士们会把舞台变做战场,演出了一幕震破敌胆的悲壮戏剧。”李奇伟听说俘虏中有一位中年妇女,详细地询问过衣着、长相、气质以后,怀疑她就是姚秀芝。接着,他又无耻地向敌人讲了姚秀芝的全部历史。为了确定这位被俘的中年妇女的身份,他又一手导演了请海青和姚秀芝看戏的丑剧:他躲在戏院旁门里丝绒罩帘的后边,偷看姚秀芝的尊容。

《盼红军》的歌声引起大哗之后,他担心红军战俘借机哗变,于混乱之中发现了他,遂背着身从旁门匆匆地逃走了。

从此,姚秀芝告别了海青母子,搬进了这座特殊的监”狱。”瘸腿旅长乌祥的刑具用完了,姚秀芝依然没有向敌人吐露一字一句。为了尽快地突破姚秀芝心中筑起的防线,他又向敌人敬献了苦肉计:自己假装被佐后受刑昏厥,引起姚秀芝的同情心,进而在狱中破镜重圆,从感情上慢慢地瓦解姚秀芝矢志不变的情操,借以达到为敌人提供更多情报的的。

事有凑巧,喝得醉烂如泥的马勇戳破了李奇伟的假面具,海青把马勇彻底灌醉之后,提着木棒赶到了北屋,时逢姚秀芝痛骂他“无耻!”重打他耳光的时候。海青被姚秀芝的义举所折服,当即决定:打死李奇伟,带上姚秀芝逃离西宁,一起投奔红军去。”当时,姚秀芝激动地握住海青的手,动情地说了一句:“我的好兄弟!”海青带着姚秀芝逃离了监狱,回到家辞别了母亲海大娘,带上路途中吃的干粮,二人共骑着海家那匹唯一的老马,迎着扑面的寒风,踏着白皑皑的雪路冲出了西宁。

迅驰的马蹄,送走了黎明前的黑暗,又迎来了火红的朝霞从东方升起。西宁,也远远地甩在了后边。

天,瓦蓝瓦蓝的,没有一片云丝,象是一座悠远莫测的苍穹,显得是那样的辽阔、深邃;地,洁白洁白的,没有任何足迹,这是暴风雪过后,大地呈现出的最为神圣的画面。识途的老马,收住了疾驰的飞蹄,大口地吐着云雾似的热气,缓慢地向前走着,身后留下了一行明显的足迹。海青和姚秀芝骑在同一的马背上,他们就象是化过妆似的,眉毛涂上了一层洁白的霜花,头发梢上也沾着冰雪,一夜之间,似乎都变成了两位老人。但是,他们的身心放松了,挹郁不开的面色又展出了欢欣的笑颜;他们就象是冲出笼子的鸟儿,舒展着羽翼自由地翱翔,尽情地放眼眺望这美丽的雪原晨景,随意地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

太阳偏西了,海青和姚秀芝就着雪团啃了个凉馍,老马也吃了一些露出雪地的枯草,旋即又打马上路了。姚秀芝骑在马上,仍然有些担心地说:“他们还会追来吗?”海青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时,朝着前面望了望,满有把握地说:“再走四、五里路,我们就到那条冰河了,离西宁整整八十里地,我想不会再追来了。“是哪条河?”姚秀芝问。“就是马勇骑马挨摔,马的前腿插进冰缝的那条河啊?”

“我们能走到目的地吗?”

“没问题”不会受到马家军的盘查吗?”

“谁敢!”为什么?”你看看我穿的这身衣服!”

姚秀芝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海青的着装,发现他穿的还是押送俘虏时的那身军装。是啊!有这身老虎皮做掩护,所有马家军是不会盘査的;万一遇上了红军,由自己出面,也会平安无事。”喝得酩酊大醉的马勇醒来之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醉眼惺忪地走进北屋一看,姚秀芝不见了,李奇伟倒在草地上抽搐着,脸上淌满了鲜血。他吓得魂飞出窍,惶惶然地跑到大门口一看,门大开着,两个门卫醉如烂泥,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蒙头大睡。他气得撩开两个门卫的被子,一人给了两巴掌,大声骂道:“混旦!犯人逃跑了,你们他娘的还在睡大觉!”

马勇不敢怠慢,急忙跑到马祥家,堵着被窝报告了情况。待到马祥询问逃跑的原因的时候,马勇才恍然大悟:“报告姐夫!准是海青这小子捣的鬼。

马祥带着随从马弁赶到海青家,海大娘笑嘻嘻地迎上来,问:“马旅长!海青怎么一夜都没回来啊?是不是你的公事太忙啦?”“忙个屁”马祥刚要动辄大骂,又怕老百姓知道了姚秀芝逃走的事,反映到马步芳司令那里去可就糟了,遂又把火气压下去,“我也正找他呢,也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海大娘知道这位瘸腿旅长吃了个哑叭亏,又顺水推舟地说:“他心里只有你马旅长,不会去什么地方的,他回到家来,就叫他找你去。

正当马祥无计可施的时候,马勇鬼头鬼脑地走到他的身边,悄声告诉他,海青的那匹老马不见了。马祥匆忙命令随从马弁放马过来,骑马直奔西宁的北部,发现通向黑风口的路上有一行马蹄的足迹,他稍事沉吟,转身对马勇说:“你带上五个弟兄,骑上快马,把他们给我追回来!”

“他们已经逃走大半天了,就怕一定能追上!”马祥说明海青和姚秀芝共骑一匹老马,不会逃走太远。旋即又严厉命令,“天黑之前追不回人来,一定要军法从事!”

马勇带着五匹快马,频频加鞭,急驰的马蹄如雨,踏起纷纷扬扬的积雪,犹如六只带雪的箭矢,沿着雪路上那一行足迹朝前迅跑。

马勇累得浑身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屁股颠得生疼,雪封的路上依然只见马蹄的足迹,不见人的踪影。太阳就要落山了,就要失去信心的马勇,忽然隐隐看见了两个人影,他惊喜万分,大呼一声“追!”六匹快马飞驰而去。

海青猝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乱马踏雪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说了一声“不好”

纵身跃上老马的后背,一手搂住坐在前面的姚秀芝,一手攥紧拳头猛揍老马的臀部,通人性的老马四蹄生风,朝前跑去。

姚秀芝醒悟到发生了紧急情况,她慌忙扭过头去,看见了紧追不放的六匹战马,她焦急地说:“快扔下我你自己逃走吧!”

“胡说!”

海青这头倔牛,陡然间变成了暴怒的雄狮。他瞪大燃烧怒火的眼睛,忽而朝前看看近在咫尺的横卧着的河堤,忽而回头瞧瞧那六匹越来越近的追马,他只有一个办法:猛擂拳头,希冀这匹超负荷的老马生出神力,化险为夷。

老马拼力地冲上了河堤,又顺势朝河床俯冲,突然马失前蹄,在惯性的作用下,海青搂着姚秀芝飞过马头,险些掉进那道张着大口的冰缝之中。姚秀芝忘记了疼痛,回头一看,趴在堤坡上的老马浑身哆嗦着,她惊恐地问:“它怎么了?”它的两条前腿摔断了。

这时,远方传来的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我宁死也不当俘虏了!”姚秀芝死死地盯住那道宽宽的冰缝。

海青依然沉默不语,似在思索脱险的办法,又似在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再见啦!”姚秀芝脱掉海青送的那件皮大衣,往堤坡上一掷,纵身跳进了那道冰缝中。“秀芝姐!”

海青惊呼一声,穿着大衣,毫不迟疑地也跳进了那道冰缝中。

奇迹出现了!海青趴在岸边不算深的河水中,发现冰和水并非是联在一起的,有着将近二尺的距离。他哈着腰、低着头,从水中捞起姚秀芝,低声地说:“象我这样,跟着我走。”

姚秀芝跟着海青向河流中心走去。她感到水流越来越湍急了,水深也渐渐地漫到了他们的脖子,姚秀芝暗自说:“海青做得对,要死就死在河中央,尸首也不落在他们的手中。

令她惊奇的是,海青突然转过身子,向着右前方走去,走了几十米,又调转身子向着岸边移动。她俯在海青的耳边,惊疑地问:“去什么地方?”

“不要说话,跟着我走。”海青带着姚秀芝又走到接近岸边的地方,阳光穿过冰缝射了进来,他们刚刚趴在浸没着冰水的泥岸上,河堤上传来了马勇和随从们的对话声:“人呢?”从这冰缝里跳河了。“还会活着吗?”

“活个屁!冻也把他们冻死了。”万一他们又从这儿爬上来呢?”

“好!咱们再给他扔个手榴弹。”姚秀芝听后把身子紧紧地靠着海青,这时的海青,似乎也很理解姚秀芝的心思,伸出右手,用力地抱住姚秀芝,做好了死就死在一起的准备。“轰”轰轰”海青和姚秀芝相继失去了知觉,全都埋在了冰块的下边。海青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他感到身上冷得象是被刀子割一样的疼。他抱着依然昏迷的姚秀芝爬上岸来,看着那匹已经被打死的老马,悲哀地跪在头前,吻了吻那冰凉的马头。刚一迈步,又被拌倒在地上,低头一看,原来是姚秀芝扔掉的那件皮大衣。他欣喜若狂,急忙拣起皮大衣,裹好昏迷不醒的姚秀芝,双手抱在胸前,颤巍巍地朝前走去嗖嗖的夜风,犹如空中架起的万把刀山。

海青抱着昏迷的姚秀芝,每前进一步,活象是走进刀山丛中,锋利的刃尖一起刺在了他的身上。开始,他的身上淌着湿漉漉的水滴;没过百步,水渐渐地结成了冰,衣服也变得象是铁板一样的坚硬;尔后,他的皮肤就要和衣服冻在一起了,由疼到麻,最后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坚挺着,默念着这样一句话:“不能倒下去!猫耳洞就要到了”

海青有着很强的求生欲望,他摒弃了人世间的一切邪念,吃力地脱下冻实着的冰衣,冻得赛过冰棍的身子顿感到了温暧。他摸着黑,找到了藏在洞壁中的火柴,小心地隆起了篝火,一股股热浪,向着他那赤条条的身上扑来,复苏的身体,渐渐地由酸涨变作奇痒,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他高兴地大叫:“真暖和!秀芝姐,你感到了吗?”

洞中没有答话声。海青突然想起来了,昏迷的姚秀芝还穿着冻成冰块的衣服。他悔恨地捶了自己的头部一拳,转身扑到跟前,近似忏悔地叫着“秀芝姐!秀芝姐”急忙剥下了姚秀芝身上的一件件冰衣,他用手摸了摸姚秀芝的嘴巴,已经感觉不到了呼吸,他痛苦地吼叫声:“我真该死啊”双手抱着姚秀芝那赤条的身躯,紧紧地拥抱在自己那火热的胸前。他只有一个念头,用自己全身的热能,早一些焐过来就要冻死的姚秀芝。时间好漫长啊,姚秀芝终于醒来了,发现自己是真的投在了海青的怀抱中。当她清醒地知道两个人赤条条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本能地发怒了:“离开我!快离开我”

此刻的海青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冻死的姚秀芝暖和过来。姚秀芝突然讲话了,他下意识地松开姚秀芝,倏地跳起身来,一边激动地蹦着,一边不住声地喊着:“活了,活了”真的活过来了”虽说篝火就要熄灭了,姚秀芝凭借那一闪一闪的火光,仍然可以看见一丝不挂的海青激动的样子,她误以为趟糟踏自己过后的满足表现,真是愤怒到了发疯吃人的地步!她愤懑地哭着说,“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牲!呜呜”海青惊呆了,当他循着这悲愤的啜泣一看,吓得立即转过身去,惶恐地表白:“你别误会,我没干那种事”

“胡说!”

“是真的”

“真主可以作证”

“说得好听!快还给我衣服。”这句诅咒的话语,立即把海青唤回到那痛苦的回忆中。当他想到自己不顾个人的安危,把姚秀芝从冰河中救出,一步一步地抱进了洞中,为了使姚秀芝死而复生,忘记了性别,也忘记了性欲的邪念,以人世间最为圣洁的行为,用自己火热的身躯,复活了姚秀芝的生命”但这种高尚的行为,却换来了如此无情的辱骂。他再也忍受不了啦,抄起姚秀芝那开始解冻的冰衣,一面掷向她的身边,一面大声咆哮:“给你的衣服看看吧,不这样办,你还有命吗?真主啊!为什么好心不得好报呢”

还有比这哭声更有力的证据吗?姚秀芝那颗愤怒的心开始震撼了!她吃力地伸出右手,摸了摸依然结有冰块的湿漉漉的棉衣,就象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想起了投进冰河,也想起了紧紧依偎着海青的身躯,趴在冰下的泥岸上偷听马匪的谈话,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当她想到这座猫耳洞和冰河的距离,她那颗愤怒的心软了下来,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感,她没有勇气看海青一眼,忏悔地说:“原谅我吧别哭了”海青仍旧痛不欲声地哭着,似乎只有这哭声,才能泄尽满腹的委屈。

篝火就要熄灭了,洞中又变得黑了起来。姚秀芝费力地活动了一下身子,说:“别哭了,快加把柴吧,不然,这洞里也会变冷的。”

“冻死才好呢!”海青暴怒地吼着,“你比真主还圣洁,快把冰冷的湿棉衣穿上吧!”姚秀芝听了这暴怒的气话以后,知道自己把海青的心刺得太重、太狠了!她不忍心再听这撕裂肝胆的哭泣,摸着黑爬到海青的身边,“下意识地一碰那滚烫而又抖瑟的体魄,就象是遭了电击,啪的一下把手打回来,她镇定了一下情绪,生气地说:“你如果还不原谅我,就把我扔到洞外的雪地上去吧”这严厉的气话,终于封住了海青的哭声。他本能地回过身来,刚想把姚秀芝抱到离篝火远些的干草地上,手未挨身就又弹了回来。这一切,姚秀芝全都看在眼里,深情地说:“不要管我,快加柴去吧!”海青哽噎着嗤了一声,伸手拿了几根枯干的沙柳,小心地架在火堆上,顺手又拽了一把干柴,放在火上,伏下身子,歪着脑袋连吹了几口气,腾的一声,干草引着了,火苗渐渐地爬满了沙柳,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

陡然生着的火光,照出了海青那健壮的体魄,以及那经历过戈壁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的皮肤。姚秀芝无意之中放眼看去,蓦地闭上了双眼,心骤然跳了起来。她本能地向后挪着身子,待她回到靠近洞壁的干草上,小声地说:“求求你了,不要回身,好吗?”

“好”海青余怒未消地说罢,又在火焰上加了几根干枯的沙柳枝。”姚秀芝赤身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一股股浓郁的草香扑进”的鼻子里,令她怡然自醉。簿火越烧越旺了,伴随着热浪滚滚而来,盘旋在洞顶的黑烟也徐徐下降,很快就包围了她那**的身躯,似乎非要把这白晳的身子熏黑似的。她那冻僵的身体复苏了,在这暖洋洋的热流中,真想痛痛快快地睡它一觉,但她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又理智地驱赶着困神。她终于能坐起来了,无意中又触到了化成水的湿棉衣,小声地说:“趁着有火,快把棉衣烤干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