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姚秀芝依偎着那健壮的身躯,任海青和风细雨地抚爱,在这又甜蜜又痛苦的宁静中,她做着各种各样的梦。幻梦结束了,她又想到了饥饿,十分亲昵地问:“海青!娘给的干粮还在吗?”丢在冰河里喂鱼啦!”

“那我们吃什么呢?”

“保你有馍吃”

“从哪儿弄馍来?”

“那天,我就准备好了。”

姚秀芝蓦地想起了那天清晨海青拣馍的事,她开心地笑了,感叹地说:“这也叫天意所许吧?”

“怎么,你也迷信了?”

“不!我是说,你可真有先见之明。”

“我可没有!充其量算是与人方便,与自己也方便。”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也许是!你真的能把我送到倪家营子吗?”

“骗人,变头牛让你骑!”

“你憨的真可爱!”海青一听难以自持,再次紧紧抱住了姚秀芝。

已经进三月,可丝绸古道上依然是冰雪复盖着,朔风刮来,施展着无比的**威。就在此时,倪家营子又进行了第二次血战。

倪家营子位于临泽的东南,分上、下营子,是个人口集中、粮米较丰的大自然村。全营子共有四十三个屯庄,星罗棋布,座落在祁连山脚下的戈壁滩上。每个屯庄都是一座堡垒,厚厚的黄土围墙,高达三、四米,相当坚固。较大的屯庄,并筑有望楼和碉堡。屯庄多以主要人家的姓氏命名,如李家屯、雷家屯、赵家屯等。此次决战空前残酷,血战七昼夜,拉锯无数次,空中弥漫着硝烟,遍地都是尸体,红军几乎到弹尽粮绝的时候了,特别是没有水喝,把米袋里唯一的一点米倒出来,没水煮,只好上锅炒炒吃。我们没有轮换使用的兵力,战士们昼夜不眠,有的人打着仗就睡声了。

决战到最后的阶段,西路军的防线被马匪突破,红军被分割在几处,失去联络,各自为战,就是西路军总部,一天也要打它几个反冲锋,面临着如此严峻的绝境,每一位指战员都在考虑着生死攸关的大事,自然,这也是常浩最为焦虑的大事。这儿是座低矮的北屋,原是回族老人黑大爷的住房,四壁全是弹痕,堂屋的房顶漏着满天的星斗,扑进刺骨的寒风,这不是人工修建的天窗,而是敌人的炮弹造就的伟绩;常浩满身硝烟,象是一尊木雕伫立在屋门口,任夜半的寒风撕着面颊。他听着时起时伏的枪声,看着夜空忽隐忽现的曳光弹影,又万分痛苦地陷了沉思,常浩自高台脱险以后,回到西路军政,治部,分管电台工作。当时,西路军为了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创造东进的有利条件,遂将全军收缩于倪家营子地区的二十多个屯庄里。以三十军扼守西南方向,九军扼守东北方向,两军前沿阵地相接,纵深梯次配置,构成一个椭圆形的防御圈环,凭垒固守。

马敌重兵来犯,我军创病皆起,战局摄人心魄。敌人每次进攻,均先以大炮猛烈轰击,而后组织大量步骑兵,发起冲锋,我军连一门迫击炮也没有,全靠近战对付敌人。每当敌人冲到我阵地前沿时,部队突然冲出围子,进行反击,肉搏格斗,杀退敌人。有些围垣被炮火击毁,指战员利用断墙残壁,拼死坚守,直至将冲进的敌人杀出。因为子弹缺乏,步机枪几乎失去作用在这里,没有男同志和女同志、轻伤员和重伤员、战斗人员和勤杂人的区别,屯自为战,人自为战,举刃向敌,争为先登。围墙被炮火轰塌,血肉就是屏障,前面的同志倒下去,后面的同志堵上来轻伤员不下火线;重伤员倒在地上,仍紧握手榴弹,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在这里,生存就是战斗,战斗就是生存。指战员的智慧、勇气、力量发挥到最大限度,为了胜利,为了红军,为了人民倪家营子苦战的日日夜夜,显示了西路军攻如猛虎、守如泰山、以一当百、凛然不屈的顽强战斗意志和战斗作风。在红军战史上,写下了可歌可泣的光辉篇章。

敌人有补充,有后备力量,攻势不是减弱,而是不断加强。我们与敌相反,孤军血战,有耗无补,勉力支撑,处境越来越艰险。为了化险为夷,徐向前总指挥建议召开军政委员会,讨论行动方针,并提出了自救东返的主张。常浩和同志们一致赞成,唯陈昌浩显得心事重重,迟疑不决。

二月二十一日,我们从倪家营子突围而出,急速向西洞堡、龙首堡一带转移。马步芳骑兵旅和宪兵团各一,尾追不舍,被我三十军杀”回马枪”,击溃骑兵旅,全歼宪兵团,共缴枪一千二百余支及大批军用物资。这一仗打得不错,全军异常高兴”东进没有中央的命令,陈昌浩本来就有顾虑。他见部队打了胜仗,得到补充,便提出要重返倪家营子,继续建立甘北根据地。为此,和徐向前总指挥发生分歧,再次召开军政委员会。他极力夸张西洞堡战斗胜利的伟大意义,说了些形势大好、打回倪家营子、坚决执行中央指示,固守五十天待援、反对右倾逃跑一类的话。郎种气氛下面,谁还能唱反调呀常浩因为赞成徐向前总指挥的意见,第一次被戴上了右倾逃跑的帽子。若不是军情紧迫,他这位主政多年的肃反领导人,也一定会变成肃反的对象了。

二月二十六日,西路军重返倪家营子,再次陷敌人的重兵围攻中。部队经过几个月的消耗,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要想在绝境中求胜利,显然是不可能的了。阵激烈的枪声,把常浩唤回到严酷的战争现实中来,他望着夜幕中的残垣断壁,暗自喟叹不已当他的视线移向右前方,见开阃地上那座高大的坟茔的时候,又想起了红军撤出倪家营子之后,剩下的上千名伤病员,还有帮助过红军的老百姓,全都被乌匪埋在这座坟茔的悲剧。他悲痛地自语:

“徐总指挥说得对啊不管客观实际如何,照葫芦画瓢,机械地、盲目地执行上级指示,非坏事不可。”

忽然,距断垣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掌声,这是房主人黑大爷报告有敌情的信号。常浩立即赶到东里间,紧急地叫醒刚刚睡的那五名战士,摸着黑赶到了为红军执勤的黑大爷的身后,藏在一堵土墙的后面。他悄悄地探出头,看见不远的”前方有十多个黑影,严厉地问:“口令”啪啦”一拍子弹循声射来。常浩急忙缩回头,装作中弹负伤的样子,凄惨地叫着:敌人把我们包围了又是一排子弹射来,常浩停止了呼喊,敌人误以为中弹丧命,遂说笑着向前走来:“房子里真有电台吗?

“没错!还住着一个叫常浩的大官呢。”要是兑现了,什么话都好说,要讲的是瞎话,当心你的狗命。走!”

常浩右手握住匣枪,暗自骂道:“又是一个猎狗不如的叛徒”施即示意大家待命战斗。叛徒引十多名马匪越来越近了,相距不到十步远的时候,他的匣枪一响,黑大爷和五名战士从断墙后边冲出,一阵排枪,将来犯之敌全部就歼。常浩认出了打死的叛徒,欲要补射一枪,以解心头之恨,但所剩子弹不多了,只好收枪,命令仅剩的五名战士回去休息待命。他望着双手抱紧一支上好刺刀大枪的黑大爷,深沉地说:“黑大爷,你回屋休息一会儿吧!我来替你警戒。”

“不!我不累。”黑大爷固执地说。“老人家,不添油的灯是会灭的,还是回屋里休息一会儿吧!”

“你不是也没合眼吗?你肩上的担子重,你这盏灯可不能没有油。再说”黑大爷突然收住了话音,但常浩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了。当他看到这位刚强的回族老人背过身去,用衣袖管揩拭眼泪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老人家的心事。

也是这样一个激战的夜晚,也是在这座弹痕四壁的土房里,西路军就要撤离倪家营子东返了,与红军同生死、共患难、血战一个多月的黑大爷决定为红军带路,老伴黑大娘的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这时,就要分娩的十岁红哭闹着,死活也要跟红军东返。常浩为了难。黑大娘忍着和老伴分开的悲痛,抓住十岁红的手,凄楚地说:“孩子,留下吧,当我的女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能安全生产,保住你母子的命。”

“可我,再也追不上红军了”追得上!等你满了月,咱老少三代人要着饭,就找红军去。”黑大娘承担了做母亲的义务,和十岁红哭着送走了红军,也送别了老伴。

如今,黑大爷又引着红军回到了倪家营子,仍旧住在自

己这座被战火烧坏的屋里,唯独不见了黑大娘和十岁红。起初,以为她们母女躲到了其它的屯庄,过两天就会回来的。现在,已经血战了七个日日夜夜了,她们母女依然没有回来,这怎能不叫黑大爷牵肠挂肚呢!

黑大爷缓慢地转过身来,两眼痴痴地望着前方那座坟茔。常浩心里明白,老人家是在望坟思亲啊!为了宽慰黑大爷,他抑制住内心的悲痛,低沉地说:“不要过于哀伤,黑大娘和十岁红,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黑大爷可没有这样乐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悲怆地说:“我这么大岁数了,用不着这些宽心的话啦。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没逃得了,一个快土的老婆子,再加上一个快生孩子的女人,她们能活下来?”

“能!一定能活下来。”常浩打断黑大爷的话,十分肯定地答说。”“咳!”黑大爷微微地摇了摇头,“算啦,你呀,还是快回到屋里歇着吧!”常浩不再勉强黑大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了西里屋。他望了望桌上那盏摇曳不止的油灯,又看了看全神贯注守着电台的龙海,暗自悲哀地说:“战争之神是万能的,才几天的时间啊,这位彝族青年,竟然能替代牺牲的同志守电台了。”他面对这危厄的筒势,心急如焚,拿起桌上的电话明筒,准备请示徐向前总指挥,可摇了半天,没有动静,气得把听筒摔在电话机上,自言自语地说:“电话线被炸断了,和总部的联系”

龙海听后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他提议由常浩守电台,己借着夜幕做掩护,去接通电话线。常浩凝思片刻,微微地摇了摇头,遂命令一名休息的战士去接线。不时,大街上传来了枪战声,常浩心里很清楚,执行任务的战士和敌人遭遇了。他是何等的希望战士能活着回来啊”可是枪战结朿以后,战士没有回来,通向总部的电话线依然没有接通。他焦急地踱着步子,思索着和总部联系的办法。他突然驻步,严肃地命令:“龙海同志!立即向总部发报,今后联系的办法,暂时改用电报。”正当龙海奉命向总部发报的时候,屋外又传来了黑大爷信号似的掌声。常浩再次拔出插在腰间的手枪,带着四名战士赶到了黑大爷的身边,仍然藏在那堵墙的背后。常浩偷偷地探出头,看见前方有两个黑影贴着墙,鬼鬼祟祟地向这边摸来。他小声地命令:“注意!又有两个马匪摸过来了。

一直在观察动静的黑大爷,突然抓住了常浩的手枪,有些紧张地说:先别开枪,他们不象是马匪!那让我试探一下。常浩把黑大爷拽回断墙的后边,严厉地:“口令!”

“别开枪我们是老百姓啊!

对方答话的是女声,而且还是两个声调熟悉的女声。处于高度紧张的常浩和战士们,甚至连黑大爷一时也投有想到是谁。双方静寂了片刻,黑大爷猝然喊了一声“老婆子”便从断墙后面冲出去了”常浩和战士们也相信,是镙丝笔大娘和十岁红回来,常浩命令战士注意警戒,遂贴着墙机智地跑过去,只见黑大娘已经昏倒在黑大爷的怀抱里,十岁红也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他慌忙挽着十岁红的左臂,小声地说:“都坚强些,快回到墙后面去!”

黑大爷抱着昏迷的老伴,常浩挽着强挣扎的十岁红,刚刚回到断墙的后面,远方就射来了一阵排枪,全部命中在断墙上,击起一股股带有浓烈的硝烟味的尘土,常浩命令一名战士,接替黑大爷担任警戒,他挽着十岁红走进西里间屋。令他感动的是,十岁红惊喜地叫了一声“龙海!”从他的手臂中挣脱,踉跄地扑到了起身冲过来的龙海的怀抱里,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哽噎着洒着热泪”这时,电报机发出了收报的信号,龙海松开拥抱着的十岁红,倏然间羞上面来,难为情地擦了擦满面的泪水,急忙坐在桌前,专心地收着电报。”常浩让十岁红落座之后,发现这位突然归队的女战士面如白纸,虚弱到了极点,非常难过地叹了口气。

黑大娘是乐观的。在她的心目中,只要把十岁红送回红军中来,她就算是胜利了,过去受的一切劫难,也就算全部了结了。她望着老伴被硝烟熏过的笑脸,高兴地说:“老头子!我心思着你早过了望乡台了呢,没想到你还留在阳世人间。“咳!”黑大爷也十分开心地说,“我心思着你去找真主了呢,没想到你还是离不开我。”这一对老夫妻的对话,象是一阵春风,把人们心头的戚云吹散了。“老头子,有点吃的吗?我们娘儿俩有五天没吃东西啦。”黑大娘乐观地说。”

“咳!我们也断了好几天的顿了。黑大爷为难地摇着头说。”常浩慌忙从墙上取下两个水壶,分送给黑大娘和十岁红,沉重地说:“很是抱歉,请喝点水吧。”

这些天来,黑大娘和十岁红除了偷着含口雪水以外,没有喝过一滴白开水,她们每人抱着一个水壶,犹如痛饮甘露似地喝着。大家不忍心看下去,相继低下了头。黑大爷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沉重地说:“老婆子!给大家留几口水吧?”黑大娘惊得怔住了,双手捧着水壶,惊诧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战士,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连喝的水都没有了?”常浩不得不如实地说明:敌人把水井全部填死了。他为缓和这悲凉的气氛,看着身穿回族衣服的十岁红,强作笑颜地说:“不讲这些了,快给大家说说,这些天来,你们娘儿俩躲到什么地方去啦?”

十岁红两眼含着泪水,说了句“还是请干娘讲吧!”遂低下了头。

黑大娘顿时收起了笑颜,两只有些干枯的眼睛喷吐着怒火。说道:“红军突围后的第二天,马匪就进驻了倪家营子,这伙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见了人就杀,凡住过红军的房子就烧,天上成了火海,地上是血冻的冰河。干女儿对我说,“这儿不能呆,快逃吧我们娘儿俩逃难进了被强盗烧过的房子,看见炕上躺着老小五口人。这时,外面又传来了强盗们的喊叫声,没办法,我们娘儿俩就钻进了这座炕洞里,不知白天黑夜地过着日子。带的干粮吃完了,就只好在夜天钻出炕洞抓把雪吃。后来,从强盗们的口中知道你们又打回来了,这样,我们娘儿俩”黑大娘说到了伤心处,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十岁红蓦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堂屋门口,指着那座拔地而起的坟冢,愤慨地说:“看吧!那就是马匪血洗倪家子的铁证。你们还不知道吧?是一些叛徒,领着马匪挨家挨户认领伤员的啊!“干女儿说得对!坏事就坏在了这些软骨头身上了。”

黑大娘气愤之极,“”我们娘儿俩藏在炕洞里,不止一次地听见这些软骨头叫着干女儿的名字,要她出来投降。”

常浩和战士们悲愤到了极点,眺望着夜幕笼罩着的坟冢久久不语,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说:“战友们,安息吧,我们一定要严惩这些败类”龙海突然走出,“双手把一份电文呈到常浩的面前,惊喜地说:“徐总指挥发来了电报。”

常浩双手接过电文,急匆匆地走进西里间屋,俯在油灯下仔细阅看:“速转三十军:我已率部向西突围成功,敦请你们火速西进。指挥徐向前。”常浩读罢如获至宝,同志们也为红军摆脱困境欢欣鼓舞。常浩当即命令龙海速给三十军发报,并要大家做好矣围的准备。十岁红听后太激动了,颤抖地说了一句我真高兴啊。旋即昏倒在地上。

黑大爷和黑大娘匆忙搀起十岁红,并扶她到炕上,不住声地叫着:

“女儿!女儿!快醒醒!快醒醒”

“她这是怎么啦?”常浩惊愕地问。

“一定是饿昏了。”黑大娘难过地说。

“可我们……”常浩蓦地终止了已到嘴边的话语,痛楚地低下了头。”战士们难过地离去了;黑大爷取来一只水壶,将所剩不多的水,细心地灌进十岁红的嘴里;黑大娘忽然高兴地说:“有了!我在房前的地窖里,还藏了一点洋芋和牛奶,我给干女儿拿去。”

“不要去拿!”十岁红醒来了,急忙阻止,“外边太危险了。”

“我不怕,只要你的身体壮实就好。”黑大娘边说边走出屋去。

常浩示意黑大爷照看十岁红,自己骏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屋去,他刚刚走到那堵断墙的后面,就看见黑大娘提着一壶牛奶,拎着一个小篮高兴地走了过来,自言自语地说着:

“这下可好了,一壶牛奶,一篮洋羊,足够大伙吃一顿的了。“啪啪!”突然飞来两声冷枪,黑大娘”啊”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篮子失落在地,洋芋倾篮而出,四处乱滚。常浩惊叫了一声“黑大娘”俯身冲到近前,抱着紧紧拎着壶的黑大娘走进屋里,放在炕。黑大爷慌忙走到近前,用力抓住黑大娘的手,呼叫着“老伴”十岁红挣扎着扑到了黑大娘的身边,哭喊着“干娘”战士们相继围拢过来,焦急地叫着“大娘”一时间,屋里的空气紧张到了顶点。

黑大娘渐渐地苏醒过来,望着哭得象个泪人似的十岁红,吃力地指着壶,急促地喘着气,说:“干女儿”别哭,这壶里是冻成冰块的牛奶,快,煮煮喝了吧”“干娘!”十岁红双手接过装有冻牛奶的壶,又禁不住地失声哭了。”

黑大娘忍着极大的悲恸转过脸去,一眼看见了神态肃穆的常浩,伸手指着屋外:““快,快把那点洋芋”拣回来,给大家煮煮吃了好打强盗”常浩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屋去。”黑大娘又听见”老伴的啜泣声,侧过脸来,强作笑颜地说:

“这么大岁数啦,当着干女儿”和同志们的面哭,多不好意思啊”

“我不哭,我,这就不哭”黑大爷一边哽噎地说着,一边擦拭满脸的泪水。

“老头子,我不行了,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心,闭不上眼”“老婆子,你说吧,我接着替你做。“干女儿的身子要紧”你可要代我看好她!”“是,是你就放心吧。”

黑大娘微微地笑了,她猝然一阵抽搐,那对和善的眸子死死地定在了眼眶中,镶嵌在那张慈祥的脸庞上。待到她的头向旁边一歪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撕裂心弦的哭声。

常浩提着一篮洋芋走回屋里,放在桌子上,她望着安祥地躺在炕上的黑大娘的遗体,禁不住哭了。他缓缓地摘下了军帽,又徐徐地把头垂在了胸前。瞬间,他感到黑大娘的遗体化做了那座高大的坟冢,又变成了座顶天立地的无字碑。当他再想到西路军的前景时,心中犹如灌满了铅水,是那样的沉重,他发誓似地说:“一定要严惩叛徒!一定要消灭马匪!”过分悲恸的常浩,许久没有抬起头,直到东里间屋传来更加悲哀的哭泣时,他才知道黑大爷抱着老伴的遗体离去了,十岁红和三名战士也尾随着走进屋去。室内就剩下龙海和他做伴了,在这桎梏人的生命的静寂里,又从电台想到了方才那份密码电报。往日,徐总指挥来电是直呼其名的,为何这次却改变了称谓了呢?再说,徐总指挥率总部突围这样的大事,为何事前没有一点征兆呢?万一这次电文是假的,其后果”他没有勇气再推论下去了,蓦地昂起头,严峻地命令:“龙海立即把炸断的电话线路接通。”

“我要亲自和徐总通话!”“徐总不是突围了吗?”“这不用你管!”

“这电台呢?”

“由我代你负责。”

龙海起身离去了,这间屋里愈显得死一样的寂寥了。常浩听着远近零星的枪声,听着东里间屋里的哭声,心里象是浸透了黄莲本,苦得难以自述。但是,当他想到龙海此去的吉凶,以及对西路军命运的影响,再也不能安静地呆上一分钟了!他焦急地快速踱着步子,暗自说:

“龙海同志!快些回来吧。”突然,不远的地方响起了激战的枪声,常浩警觉地听辨交火的方向,心想:“不好!是电线通向总部的方向。”

他快步走出屋去,听着时紧时松的枪声,暗自说只要还有枪声,龙海就是安全的!”枪声终于停歇了,他暗自判断双方的胜负。他明白了,只有通向西路军总部的电话才是明证。他急忙赶回屋里,拿起话筒拼力地摇,依然是断路。他无力地放下话筒,悲哀地自语:“龙海同志也牺牲了”常浩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双手拘着额头,思索着龙海有役有幸存的可能。他想,龙海有可能幸存。因为,西路军总部因电话线中断,他也许来不及通知,突围而去;二,龙海虽未接通电话线,他会摆脱敌人,借着夜幕的掩护逃回来。他抱着侥幸的心理站起来,沉重地走出屋门,盼着龙海的归来。

夜,很深了,低垂的浓云遮住了满天的星斗,辨不清是什么时辰,风,越刮越大了,那炮火的硝烟不肯散去,随着夜风任意地飘**着,强烈地刺激着人们。龙海仍然没有回来,常浩有些绝望了。突然,执勤的战士拍响了信号的掌声,常浩拔出插在腰间的匣枪,快步跃到那堵断墙的后边,小声地问:

“上来几个?”

“一个”常浩迟疑片时,探出头一看,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黑影敏捷地走来。他欲举枪射击,猛地发现这个黑影是那样的熟悉,他惊喜地叫了一声“龙海!”首长随着这亲切的答话声,龙海飞身跃到了断墙的后边。常浩激动地伸开双臂,紧紧抱住龙海那祖壮的身躯,关切地问“没负伤吧?”

“没有”任务完成了吗?”

“完成了!”怎么这样晚才囬来?”

“咳……甭提了”

历经一年多的战争洗礼,龙海已经锻炼成一名优秀的红军战士了。他凭着夜幕做掩护,沿着电话线路匍匐前进。当他就要接近断路的地方,前面突然传来了敌人的对话声“你怎么知道这儿有电线?”

“因为我们原是一家人嘛!”

“这个办法可不错,守株待兔!”龙海通过对方的谈话,知道这电线不是炮弹炸断的,是被俘的红军叛徒为了遨功请赏,带着五名马匪刨衡了电线“缜在”隐蔽的地方,等候前来接线的红军战士。他当即怒火猝发当场就把这个叛徒干掉了。接着,他忽而躲到暗处射击,忽而又倒在地上,儿经枪战,击毙两名,击伤一名,剩下那两个马匪拖着这个伤号转身就逃,他连发数枪,全部击毙。龙海惟恐有诈,藏在一座破房的后面,暗自观察周围的动静。又隔了一段时间,有意地掷出两块砖头试探虚实。待他确认安全无疑的时候,他才迅速接通线路,返回驻地。“谢谢你!龙海同志。常浩拍打着龙海的肩膀,格外激动地说。

“有什么好谢的?”龙海突然昂起头,愤怒地说,“首长!这些叛徒实在可恨。”

“你说得很对!”常浩紧紧握着拳头,“对叛徒绝对不能发善心。”常浩大步走回屋里,拿起听筒,很快接通了西路军总部。不出所料,方才那份密码电报果真有鬼。同时,由徐总的口中获知,奉这份命令突围的红军,遭到了马匪的伏击,死伤了不少指战员,只是由于总部发现较早,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遵照西路军总部的指示,立即通知有关单位,废弃这套密码,他无法遏制满腹的愤懑,高高地举起右手,重重地击在了桌面上:“又是叛徒向马匪泄露了密码!”然而,是谁向马匪泄露的密码呢?常浩思来想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至今下落不明的李奇伟;一个是做了马匪俘虏的姚秀芝,而二者之间,又认为姚秀芝的可能性最大。他无比愤慨地说:“隐蔽最深的敌人,对革命的危害就更大”

常浩曾经惧怕过姚秀芝,那是因为她坚定地支持北上的路线,惟恐她回到党中央的身边,带头揭发批判目己支持张国焘路线的罪行;他曾经默默地爱过姚秀芝,因为在她的身上有着一种**男性的魅力,残酷的战争环境,不允许他向这位革命的囚徒求爱。可是,他却不止一次地暗下决心“一旦条件具备了,就大胆地追求姚秀芝!”

因此,他利用职位特权,把姚秀芝调到自己的身边工作厂借以加深两个人的了解。高台脱险之后,他为姚秀芝不幸被俘难过了许久,可她咳……”常浩毕竟是一个久经战火的人了,很快就排除了这种私念,又回到残酷、复杂的现实中来。尤其当他想到门前那座高大的坟塚,为接通电话线路牺牲的战士,因假电报而阵亡的无数指战员,暗自下定决心:“就是亲娘老子,也要他偿还这笔笔血债!”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个时候,海青带着姚秀芝闯过一道道哨卡赶到了,在警戒战士的押解下,走进了屋里。常浩一看身着马匪军装的海青勃然大怒,一把揪住身着回族服装的姚秀芝的衣襟指着海青严厉质问:“他是马匪吗?”

“他也算是吧。”

“混旦!”常浩倏地扬起右手,重重地打了姚秀芝一记耳光。”姚秀芝被这突兀的举动打懵了,海青就象是一头暴怒的公牛,伸手抓住常浩的衣袖,发狂地,“你凭什么打人?”

“打人?我还想毙呢!”常浩挣脱海青的手,刷地拔出匣枪,指着惊恐万状的姚秀芝,疯了似地质问:“她是你的什么人?”老婆!”

海青也不示弱地说。“老婆?!”

“对!不会有错的。”

“胡说”

“你才胡说呢!”海青一步跨到常浩的面前,挑衅地说,“她是我们长官赏给的,本人也同意了,我们也早已同居了!”

“什么?早同居了?”

“对!你管得着吗?”常浩全身发抖,一种复仇的情感扑上心头,他哆嗦地举着匣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让你同居”一搂扳机,啪的一声,枪响了”

海青中弹倒在了地上,胸前的衣襟渐渐地被鲜血染红”姚秀芝惊呼了一声“海青!”扑到海青的身上,嚎啕不已地哭着。

常浩一见姚秀芝哭得这样伤情,他那只握紧匣枪的手,又颤抖地举了起来,枪口对准了姚秀芝的后胸,欲要搂扣扳机,龙海猛地扑到跟前,用力向上一弹常浩握枪的臂膀,啪的一声,子弹穿透了屋顶,向着沉沉的夜空飞去。龙海下掉常浩的匣枪,哀求地说:“首长!为了留个活口,也不能再开枪了”

常挂悲愤到了极点,颤抖的身躯终于支持不住了,瘫坐在了椅子上。

海青渐渐地苏醒过来,他望着扑在自己身上痛哭的姚秀芝,顿时想起了他们奇异的结合,一股难以言述的情感打心底浦起。片刻,他又想起了和姚秀芝的一次谈话:“红军真的象你说的那样好吗?”

“不会错的!”

“我可给马家军当过向导啊?”

“不要紧!红军连俘虏都宽大,何况你还是我的救命恩

人呢。”

“我也能当红军吗?”

“能!到那时我们既是夫妻,又是红军同志,对吗?”

“这就算是吧”

当时,海青不知道姚秀芝为何回答这样勉强;今天,误以为是姚秀芝骗了他。因而他越想越气,用尽全部力气揪起了姚秀芝的头,骂了一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骗子!”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之后,带着一种永远解不开的恩怨永远地离去了。

姚秀芝被打得呆痴了,她离开海青的遗体,缓缓地站起,一步一步地逼近常浩,指着自己的胸膛说:“打吧!冲着这儿打”常浩被姚秀芝那喷射怒火的眼神慑住了,颤巍巍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向后边倒退着。最后,退到了弹痕累累的墙壁上。突然,他满腔燃起了怒火,烧掉了这一时的胆怯,再次伸手揪住姚秀芝的衣襟,发怒地质问:“你这个叛徒,快交待你出卖密码电文的罪行吧!”

姚秀芝怔住了,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我出卖了密码电文”龙海慌忙赶过来,将常浩和姚秀芝分开,说明密码泄密所造成的危害,接着又义愤填膺地说:“看看你的罪过吧,给你一枪,还太便宜了你呢”

“对!是太便宜了这个叛徒。”姚秀芝闻声转身一看十岁红、黑大爷和战士们侉立在背后,都瞪着愤怒的眼睛,似在审判她。至此,她才感到了间题的严重性,片刻,她镇定地说:“我没有叛变”常浩大声狂笑起来,指着倒在地上的海青的遗体,冷漠地质问:“这怎么解释?”

“一言难尽:但他绝不是惨杀红军的马匪。

“他是你的丈夫,对吗?”常浩鄙夷地哼了一声,嘲弄地追问着。

姚秀芝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在场的同志们误以为击中了她叛变投敌的要害,七嘴八舌地辱骂她不要人格,是革命队伍中的娼妓、叛徒”姚秀芝被激怒了,她发疯似地吼着:“胡说!我是他的妻子,不是革命队伍中的娼妓、叛徒!不信,你们就剜出我的心来看看吧!”

同志们被这突兀而起的怒吼震住了,你看看我,我瞧瞧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常浩漠然地盯着姚秀芝,严酷地问:“这密码是谁泄露给马匪的?这假传圣旨的电报,又是谁拍发的?”都不是我干的!”姚秀芝坚定地说。“那“是谁干的呢?”常浩问。”是一个叛徒干的。”姚秀芝答说。”说得很对!这个叛徒又是谁呢?”常浩穷追不舍。

姚秀芝欲要启齿说出李奇伟的名字,可她又突然地收住了话音。“快说!快说!”

在场的同志们被激怒了,紧紧地包围着姚秀芝,大声地追问着。”姚秀芝刚要答辩,忽然看见了面如甶纸腹部隆起的十岁红,她难过地低下了头,暗自说:“为了她的身子,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现在我不能说出他。”

“快说!快说”这怒不可遏的追问,强烈地刺激着姚秀芝的自尊心。她微微地抬起头,望着那一张张铁青的脸色,心里难过到了极点。为了尽快地平息这场风波,掩埋无辜殉身的海青,又把目光移向常浩,近似哀求地说:“常浩同志!这件事,我会全部向组织拫告的,不要逼我现在就说。”

常浩冷然地笑了笑,还未说出可否的意见,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全体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电话机。龙海一步跨到桌前,拿起听筒,对讲了两句,望着常浩,严肃地说:

“首长!总部的电话。”

常浩急忙走到桌前,由龙海的手中接过听筒,声调低沉地说:“喂!我就是啊”

“好,好”

“喂!政治上有嫌疑的人怎么办?”

“好吧,我立即执行命令!”常浩缓缓地放下听筒,慢慢地巡视了一遍同志们那焦急的神情,遂把西路军总部的决定告诉了大家:西路军历经倪家营子第二次大血战,已经无力回师东进,也不可能在河西走廊一带立足,至于建立革命根据地”打通国际路线的目的也永远成为泡影。怎么办?总部决定:再次突围,在运动中求生存。过了一会儿,他又沉重地说:“同志们!先把黑大娘的遗体掩埋好吧?”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去哪儿掩埋黑大娘的遗体呢?同志们都失去了主张。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大爷低声啜泣着说:“让我先把她背到房前的地里吧!我们能回来,就给她发丧出殡;回不来,地窖就算是她的老坟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黑大爷看了看垂首低泣的同志们,说了句“我去啦!”走了两步,就又被海青的遗体拌了个跟头。十岁红急忙赶过去,搀扶起黑大爷,一边往屋外走,一边自语地骂:“这条拦路的死狗!没气了,还和人民过不去。”

这句仇恨的咒语,深深地刺激着姚秀芝的心。瞬间,她想起了海青那直朴、憨厚的性格,以及他在丝绸古道上留下的美德如此对待这样一位向往红军的年轻人公道吗?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她只有把这至深的痛苦藏在心底。

“把他拖出去,喂狗!”常浩突然昂起头,严厉地下达了命令。“不,不!不能这样”姚秀芝就象是疯了一样,扑到了海青的遗体上,伸展开双臂,紧紧地抱着,护卫着,生怕战士们真的把海青的遗体拖走。”

姚秀芝的这一举动,不仅没有讨得半点同情,反而更加“怒了战士们的复仇的心!一个战士强行把她拽开,另一个战士就象是拖死狗那样,把海青拖出了屋去。她望着这惨不忍睹的情景,悲痛欲绝地哭着说:“海青!我对不起你,海青!原谅我吧,也原谅这些同志们吧!”

不知何故,姚秀芝突然停止了哭泣,木然停立在原地啜

常浩满面的肃杀之气,双目射出变态的凶光,他从桌上拿起被龙海下掉的匣枪,紧紧地握在手中,在屋内快速地踱着步子。拖走海青尸体的战士走回了房间,常浩蓦地收住了脚步,说:“同志们!根据总部的意见,我们突围之前,先研究一下姚秀芝的问题。”

战士们听后感到有些意外,吃惊地看着常浩那凶光四射的眸子。

但是,姚秀芝的心里却很清楚。方才,常浩在电话中请示的问题,是与她有关的。但她不知道总部的明确意见。就要突围了,该怎样处置她呢?

她只想:“千万不要把我丢下啊!”总部的意见是这样的。“常浩终于又抬起了头,“

有希望活下来的伤员一定要带走,但对于那些投敌变节,并对革命造成严重损失的分子,各部门视情处置。姚秀芝的情况,大家是清楚的,怎么处置,都表个态吧”

战士们的爱憎是鲜明的,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大家对姚秀芝的处置办法也是简单的,而且也是统一的:为免除后患,突围前夕坚决杀掉。

这个决定,太出姚秀芝的意料了!就这样被当作革命队伍中的叛徒杀掉吗?不,绝不!然而在意见如此统一的情况下,又有谁能为她说情,保住她的生命呢?惶恐之中,她看见了伏案不语的龙海,慌忙赶了过去,紧紧抓住龙海的袖子,哀求地说:“龙海!你是了解我的啊,快,快说句公道话吧?”

龙海又了解姚秀芝,又不了解姚秀芝,他知道姚秀芝在革命中受了不少委屈,一会儿是反革命,一会儿又是革命者,但是,他不了解姚秀芝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做为自己参加革命的引路人,他很同情姚秀芝的境遇,对自己的一些肓从举动,也曾向姚秀芝做过多次忏悔。然而,他对姚秀芝随意背叛李奇伟,和张华男同居一事,又认为是不守节操的。过去,姚秀芝在他心中的完美的形象永远地抹去了,今天,姚秀芝竟然发展到和马匪同居、结婚,更觉得无耻了。

其当他想到那封密码电文造成的损失,他更暴怒了,他用力地打掉姚秀芝的手,冷酷地说:“正因为我了解你,才同意大家的意见:坚决地杀掉你!”

“啊?!”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姚秀芝险些栽倒在”上。她张着嘴,好一阵子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哗啦一声,动扳机的响声惊醒了姚秀芝,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来一看,常浩是那样的痛楚,慢慢地举起了匣枪。她闭上了眼睛,平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切都永别了!”

“不能开枪”姚秀芝蓦地睁开眼,黑大爷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十岁红赶到了常浩的身边,抓住了常浩手中的匣枪。

“龙海和战士们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黑大爷缓缓地走向姚秀芝。但是,当他看见大家那惊愕的目光时,明白了每个人心里想说的话:“你老人家为什么要救她呢?”黑大爷的心是善良的,他不忍看到姚秀芝被杀害。因为他在地窖里掩埋老伴尸体时,已听十岁红向他讲述了姚秀芝的经历。他不明白,姚秀芝如果做了叛徒,为什么还冒着生死的危险前来找红军?而且,就要突围了,十岁红万一生产怎么办?身边没有个女人怎么行?所以,他恳请常浩不要开枪。

“突围的时候,她要真的投敌,再枪毙不行吗?黑大爷哀求地说。”常浩和同志们依然不语。“看在我死去的老伴的份上,暂时留下她不行吗?”黑大爷再次哀求地说。

十岁红自然明白黑大爷的用心,她看着首长和同志们为难的样子,心里痛苦极了!同时,她也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无法支撑着突围行军。在这样险恶的形势下,再派出两名战士抬着自己走,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最后,当她想到万一在突围中分娩的后果,便走到常浩的面前,难过地说:“首长!我不能再拖累大家了,请把第一颗子弹先给我”常浩望着十岁红,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黑大爷说了一句:“首长,我求求你了。”

扑通一声跪在了常浩的面前。

常浩慌忙扶起黑大爷,连声不迭地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你同意不杀她了?”黑大爷将信将疑地问。

常浩点了点头。

西路军胜利地完成了倪家营子突围的战斗,历经一天的边打边退,终于又迎来了马匪不敢贸然追击的黑夜。

这是三月初的一个夜晚,天上散布着一片乌云,偶而从云缝里露出来的几颗星星,用惨淡的光,照着荒凉、黝黑使人觉得深不可测的戈壁滩。我军踏着刺脚的石子和砂砾,向着西南方向趱行。这是滴水成泳的天气,一阵阵的北风,卷起滩上的砂砾,摇动着干枯的骆驼刺和沙蓬,带着咝咝的啸叫,象利刀似的刮着人们的肌肤。红军战士们穿着褴褛的服装,抗御着严寒。在戈壁滩上走了一夜,拂晓进抵五十里外的南流沟。南流沟,一个东西十多里长的村子,南面依傍着祁连山,东、北两面是戈壁,西面是沙漠,南北平行三条河流,将村子切成几段,砌着黄土围墙的民房,疏疏落落地散布在坷流之间。根据总部命令,九军扼守村东南,总直属队驻村中央,三十军防守村西北。姚秀芝获得了生的权利,做为一名叛徒嫌疑犯,被押解着走了一天一夜。同志们紧张地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吃饭喝水了。她也疲倦到了极限,连支起眼帘的精力都已耗尽,恨不得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大睡一觉。然而,当她”想到龙海和黑大爷抬着十岁红突围行军的情景,困神又不翼而飞了。她望着守在担架旁边抽烟的黑大爷,主动地小声说,老人家,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照顾十岁红同志,

黑大爷感激地点了点头。

这时,扶着担架已经进梦季的龙海猝然醒来,下意识地阻止:“不能让她看,我们还要看着她呢!黑大爷,你睡吧,我来执行任务。”姚秀芝能说什么呢?她只有伤心;只有默默地等待着,忍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