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历经半天的出走,她认为已经逃出了红四方面军的驻地,紧张的心情顿感轻松了。她坐在地上一面休息,一面拣拾熟透的野苹果,柿子充饥,当她再次无目的地踏上征途的时候,李奇伟的形象又在脑海现出”好端端的一个革命者,怎么会变成一个投革命之机的商人?难道这是革命熔炉造就的副产品吗?

姚秀芝想得很远。几年前,李奇伟就经受不住强大的政治压力,信口供出了许多编造的情况,使不少领导同志蒙受不白之冤,甚至献出了最可宝贵的生命,而自己被打成托派,当做囚徒进行长征,不也是他的”功劳”吗?昔日,可以昧着良心,不要气节,拿同志的头颅、热血,去做自己活命的交换条件,今天,为什么就不能把信仰当做商品来拍卖呢?同时,她又想起了李奇伟打她一记耳光的往事,仔细揣度起来,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心灵深处还有着极为严重的封建意识女人是男人的附庸,无论处在什么特殊的环境,做为他的妻子只能守节。但是,当她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心灵就象是被一把无情的利刃刺穿了,因为他把夫妻真诚相爱也当成了商品,为他政治上捞到更多的红利,也廉价地拍卖了!这不仅污辱了自己圣洁的心,而且还把自己当作资本进行了投资,这是何等的无耻啊!她禁不住地痛泣自语:“神圣通革命殿堂中,竟然供奉着这样肮脏的主宰者,“自己不但被他们占有了肉体,而且还被拍卖了自己的灵魂,这是何等残酷、悲哀的事啊!”太阳完全地沉到西山背后去了,姚秀芝走到山林边沿的一个高坡上,眺望着西天尽染的血色,恰似一幅壮丽的油画,镶嵌在瓦蓝瓦蓝的长空中。她是何等地想奏响提琴,忘情地赞颂这大自然的美景啊!可心爱的小提琴不在了,只好任这壮烈的旋律激**着心胸”艺术之神飞去了,她又把视觉由远天移到山脚下边,

一座不小的村镇沐浴在暮霭霞蔚中,一缕缕袅袅的炊烟射向晴空,天渐渐地扩散开来。姚秀芝想,只要这里的村民知道去成都的路,我就是沿途卖唱乞讨,也要从成都北上出川,找到党中央,找到霍大姐和彤儿。“啪!啪”突然,山下传来了清脆的枪声。姚秀芝急忙循声向山下一看,只见两个衣着不整的川军吵吵嚷嚷地向山上跑来,他们身上的长枪,手中的猎物左摇右摆,影响着他们爬山的速度。姚秀芝惊得调头就跑,她忘记了山路的崎岖,也顾不上拦路的藤蔓,摔倒了,爬起来再跑,衣服挂破了,也不看上一眼,只想快些甩掉这两个川军的追赶。突然,一座刀削的峭壁出现在面前,她急忙收住双脚,瞧着这一眼看不见底的深渊,恐惧地自语:

“完了!全都完了”夜幕徐徐地落了下来,尾追的川军的叫骂声越来越近了,姚秀芝慌忙沿着绝壁的边沿向左面跑去,没出百步,一座山坳拦住了去路,她一看坳中的藤蔓野草伸手可及,茂盛得看不见坳底,不加思索,把眼一闭,纵身跳进了这座山坳中。”姚秀芝借助藤蔓野草的拦阻,幸免于难,只是在落地的时候,感到右脚扭了一下,她全然不顾这一切,慌忙钻进一丛密不见影的藤蔓中,暗自祈祷:“千万别落他们的手中啊!”夜幕完全罩住了山林大地,那忽隐忽现、忽近忽远的林涛声,给人处种寂寥、空旷”并含有几分恐怖的感觉,顷许,山坳的上端,传来了两个川军的对话声,

“怎么这个红军堂客转眼就不见了呢?”

“可能是跳崖摔死了!”

“我才不信呢!”

“那她会逃到哪儿去呢?”

“说不定就藏在下边的野草中。

“那太好了,活该你我有福分!”奥当兵的,有啥子福分嘛。”拿这个堂客开开荤嘛!”姚秀芝听到这儿,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紧紧抓住一根折断的枯藤,完全做好了自卫的准备。忽然,上面出现了亮光,她瞀觉地仰起头,透过交织的藤蔓的空隙,看见上面站着那两个川军,一个手拿划着的火柴,两个人探着身子望下看,希望借助火柴的亮光,发现姚秀芝藏身的地方。亮光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待划到第五根的时候,上面又传来了对话声:“算了吧!就算咱哥儿俩没这个福气。

可她会逃到啥子地方去呢?”这得去问老天了!

“哼!只要她不是长翅膀的仙女,就休想逃出我如来佛祖的手心。”

“就是喽,这儿是咱们的防区嘛。”

两个川兵十分败兴地走去了。姚秀芝忍着脚伤的剧疼,拄着一根枯枝,从山坳里的藤蔓中爬出来,一拐一拐地向着山下的乡镇走去。”偏远的乡镇早就睡了,只有秋风在怒嚎着。姚秀芝终于走到了乡镇的边上,她的双手一扶支撑藏楼的柱子,竟然累得躺在了地上。她一动不动,急促地喘着粗气,连伸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的力气都没有了。”突然,一条放牧用的狼狗汪汪地叫着,直扑姚秀芝而来。姚秀芝倏地从地上跃起,挥舞着手中的枯枝,与狼狗展开了搏斗。未经几个回合,姚秀芝被狼狗扑在了地上。“黑子”快过来。”

随着喊声,一位妇女从藏式的楼上走下来,那条狼狗收起野性,调转过头,摇着尾巴,朝着女主人走去。”女主人不慌不忙地走到跟前,认出倒在地上的姚秀芝是个女人,再一看双手紧紧抱住的枯树枝,误以为是个讨饭人,略带责备地说”你这个讨饭的,天这么晚了,还不找个地方睡觉啊?”姚秀芝一时正想不出怎样回答自己的身份,忙说:

“讨饭没赶上点,天晚了,找不到个住处,就想在你的房下借宿,没想到”被我的阿黑发现了,是吧?”这位中年妇人骂了阿黑几句,阿黑有点理屈地摇着尾巴走了。她转过身来,抱怨地说,“快起来吧!不是我赶来,你的小命都没了。”姚秀芝双手拄着枯枝想站起来,刚刚拱起上身,再次摔在了地上。“怎么啦?是让阿黑咬伤了吗?”怎么回答呢?姚秀芝急中生智,巧妙地答说:“不全是狗咬的!我连累带饿,本来就虚的身子,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咳”多可怜的女人。”这位妇女又叹了口气,俯身搀起姚秀芝,说了一句”先到我家吃点东西吧!”遂小心地扶”

着姚秀芝、沿着木板楼梯向二楼走去。”这是一座典型的藏式住房。二层的住室中间也有一块大石头,上面架着个三角架,在三角架的下面吊着一个又黑又脏的小铁锅,锅下面燃烧的木柴还闪着火星。向阳的窗子大一些,上面镶着一块玻璃,窗前边有一张雕花的红漆条桌,上面摆着汉族女人用的针线笸箩,还有一盏摇曳的酥油灯,对面的墙下摆放着一张双人木床,铺着已经旧了的锦绣被褥。再看看墙上贴的那满是蜘蛛网的年画,给人一种藏汉合璧的凤格。女主人约有四十来岁,穿着藏族的服装,但脸上的皮肤却是白暂的。她走进二楼的住室,侧首一看姚秀芝,惊得“啊”了一声,脱口而出:“你”是个女红军”姚秀芝急忙扶住墙壁,望着女主人那惊愕的神色,说出了预先编好的台词:“我是个女红军,行军中崴了脚,就”掉队了。”女主人很快镇静下来,她再一看姚秀芝那破烂的军衣,蓬乱的头发,虚弱的身体”一种怜悯心油然生起。她匆忙端起酥油灯走到姚秀芝的面前,俯身一看肿得象馒头似的右脚脖子,心疼地说:“这怎么受得了哟!快脱下鞋来用开水烫烫吧。“女主”人扶着姚秀芝走到床前,坐在铺着一个被筒的床沿上,小心地为姚秀芝脱下两只鞋子,转身端来一个灰色的陶盆,从吊着的铁锅中舀了半盆水,放在床的下边,一边为姚秀芝烫脚,一边自言自语地唠叨:“都肿成这个样子了,还黑灯瞎火地走路,真是连命也不要了“产”一种伟大的母性之爱,兀然扑了姚秀芝的心底,温暧咎她的全身。这时,她又想起了幼年时的奶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抬起头,环视室中的摆设,觉得是那样的不协调,再一听这位藏族妇女说着流利的汉话,又倍感惊疑。她想了想,有意地问:“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就留个名吧!”

“藏名叫卓玛,汉名叫秋菊。”女主人淡淡地说着,连头也没抬一下。

“你怎么还有个汉名啊?”

“我是汉人。”

“那你怎么又起了个藏名呢?”

“我嫁给了藏人。这位叫秋菊的妇女抬起了头,望着姚秀芝那惊诧的表情,有些惨然地笑着说,“用咱们汉人的话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做了藏人的老婆,当然就应该起个藏人的名字了。”

“你的丈夫呢?”

“全都死了!”秋菊的回答太令人费解了,怎么能答说”全部死了”呢!姚秀芝望着心情沉重的秋菊,惊得张了几张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秋菊看了看姚秀芝惊疑的表情,似乎猜到了对方的心事,不一为然地笑笑说:“是全都死了!你感到新鲜,是吗?”姚秀芝点了点头。”秋菊帮着姚秀芝烫完了脚,又把脏水从窗口泼了出去,放下陶制的盆子,伸手理了理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你准饿了,先吃饭吧!”等上了床,我再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姚秀芝美美地饱餐了一顿藏汉饭菜,接着又和秋菊钻进了一个宽大的被筒,开始静静地听秋菊讲诉自己的身世。”秋菊的父亲是个木匠,为了谋生,带着女儿来到这座藏汉杂居的乡镇做木工。不久,又收了两个从外地逃来的藏族青年做徒弟,四口人生活得很快活。在秋菊十八岁那年,父亲得了重病,从此卧床不起。在他临终的前夕,把两个藏族徒弟叫到跟前,希望他俩当中有一个做秋菊的丈夫。这俩藏族青年,为了报答师父的恩情,私自商量定了,同娶秋菊为妻。

姚秀芝听到这儿,惊得脱口而出,“这怎么行呢?”

“行这是藏人的风俗。”你就这样做了他们两个人的妻子啦?”没办法!谁叫咱生来是个女人呢。”

这……太落后了”落后是落后啊对一个女人来说,有两个丈夫,比没有丈夫要好过多了。”秋菊说得是那样的悲凄,过了很久,才又喟叹不已地”说:“我早就听内地来的人说,红军是好人。不然,你冒冒失失地投到别人的家,说不定早就没命了。”姚秀芝实在是困乏到了极点,她在秋菊絮絮叨叨的话声中,渐渐地进了香甜的梦乡。”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把姚秀芝从沉睡的梦乡中唤酲,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太阳穿过玻璃窗口,射进了一大片阳光,把这间住室映照得非常明亮。这时,站在对面条桌前的秋菊,正对着一面不大的长方形的镜子梳妆打扮。她由镜面中发现姚秀芝已经醒来,转过身,笑着说:“这一觉可睡香甜了吧?”姚秀芝仔细地打量着秋菊,发现她已脱去藏服,穿上了一件锦缎做成的偏大襟的小袄,和一条拖地的裙子,令她感到惊诧不已。当秋菊拿起一枝绒绢做的花,精心地插在头上的时候,一句很不恭敬的贬意词飞到了嘴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同时,她本能地产生了恐惧感,遂对这位秋菊生出了一种不信任的念头。待她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又暗自责备地说:“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要太神经过敏了!”

她欠起上身,充满着感激之情地说:“谢谢大姐的关照,我有好久没睡过这样香甜、这样舒适的觉了。”没睡够的话,就接着睡吧!”秋菊已经梳理完了”白”净的脸上溢**着笑容。看样子,她准有什么喜庆事。”不!我该起床了。”姚秀芝撩开暖和的被筒,她真想:

“再躺下睡它三天三夜啊!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习惯地伸手去拿披在被筒上的衣服,发现军装不见了,惊愕地问,“大姐,我的衣服呢?”早让我用剪子铰了,埋在了楼下的牲口粪堆里。”这”这不要紧,“秋菊从条桌上抱来一身叠得平平整整的藏族衣服,还有一件织得十分精巧的红颜色的毛衣,往**一放,干脆地说,“就穿它吧。”姚秀芝惊得不知所措,望着面前的服装,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秋菊猜透了姚秀芝的心理,收起了满面的笑靥,说明这儿是川军和藏兵的地盘,只要见到红军就杀。不久以前,他们一下子就砍了十多个红军伤员的脑壳。她望着惊恐不安的姚秀芝”严厉地说:“你要落到那伙吃粮人的手里,当夜就不止是两个丈夫喽,那我该怎么办呢?”穿上这身藏服,就说是从内地来看我的表妹,就没有事了。”姚秀芝十分敬佩秋菊大姐,把一切都想得这么周全。她很不情愿地穿好这身藏族服装,在盛满温水的陶盆中洗完脸,走到对面的条桌面前,望长方形的小镜子里一看,一阵悲凉、凄楚的滋味打心底流出,因为她又想起了身穿藏服的十岁红,还有骑在马上的舍妹子,她淌下了眼泪。

你怎么哭啦?”秋菊通过镜面,看见了姚秀芝在默默地流着泪水,“啊不是哭!”姚秀芝慌忙擦去泪水,“我遇到了大姐这样的好人,高兴地“别这样傻了,身子骨要紧,快梳梳头,吃饭吧!”

秋菊说。”姚秀芝总算又搪塞过去了。她梳理完毕,又香甜地吃起了糌粑,喝起了酥油茶。

随着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吹打不息的喜乐声,村里又传来了人们叫喊声,就象是娶媳妇、嫁闺女那样红火热闹。忽然楼下传来了男人的喊声:“哎!就要拜天地了,你这个大媒人怎么还不到场啊”秋菊闻声走到条桌前面,打开那扇不大的窗子,探出头,爽朗地答说:“急啥子哟!你这个龟儿,再这样心急火燎的,老娘就不给你找个漂亮的堂客!”

姚秀芝一听脑袋嗡了一声,惊得她愕然失色,“她原来是个保媒拉牵的媒婆啊”她的心紧张得收缩不止。

秋菊转过身来,望着姚秀芝那憔悴的面容,哀叹了一声,说:“你这把岁数了,身子骨又这么弱,怕是没有男人肯要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姚秀芝警惕地自问。

“没有男人要的女人也得活命!把脚伤养好了,就跟着”我干吧!”

秋菊又说“干什么?”姚秀芝更吃惊了。

“用内地的话说,当媒婆啊!”接着,秋菊告诉姚秀芝,这个地方有点钱的藏民,都乐意讨个汉人的姑娘做老婆。最近,由于川军、藏兵和红军打仗,有不少掉队的女红军,为了行善积德,她就把这些红军姑娘嫁给汉人,或是藏人。这样一来,女红军得救了,光棍汉有了老婆,她也有了吃喝。最后,她得意地说:“这是三全其美的买卖,合得来。好!你看家,我该去参加婚礼了。”停一下。”姚秀芝叫住了秋菊,不安地问:这位姑娘也是女红军吗?”是!前两天也和我睡在这张**。”秋菊叹了口气:“她可想念红军了,一夜一夜地唱着想红军的歌,嗓音可好听啦!她的模样长得水灵灵的挺讨人喜欢的。“你得了多少财钱?”这价码可高了,是许配给杂货店孙老板做四房的。

“什么?是当姨太太对孙老板人老心花花,说是娶个黄花闺女,可以噢,他说是为了采阴补阳,能够长寿”你看看这个老不死的,想玩大姑娘就玩吧,还说能长寿,多有意思!”

“你为何要当这样的媒人?”他答应给我一百块光洋啊

秋菊望着有些愤怒的姚秀芝,忙又解释,“这个姑娘也抱屈不了,前几房都有痨病,用不了几年,都得去丰都鬼城,她就成了杂货店的内掌柜了。”这乡镇上还有象她这样的女红军吗?”有!”秋菊整理了一下衣服,说了句”我该去参加婚礼了,“转身走了。”姚秀芝十分愤怒!秋菊在她的心目中,猝然变成了一个”

恶魔,真想一枪把她干掉了。但是,当她稍许冷静下来以后,又觉得秋菊怪可怜的,同财嫁给了两个藏民,一个也没留在身边。怎么办呢?她也要适应环境求生存啊!当她再想到失落在这些地方的女红军的命运,或许秋菊的做法真是行善积德呢!尤其当她想到秋菊说的这句话:“你要落到那伙吃粮人的手里啊,当夜就不止是两个丈夫喽”秋菊又从恶魔转化成了人。

噼啪作响的鞭炮,就象是一颗颗射向姚秀芝心中的子弹。她同情这位红军姐妹的不幸遭遇,她想救她出苦海,重回红军的队伍,她决定去婚礼现场看看。”孙老板的宅子是座考究的四合院,北房是明三暗五的起脊瓦房,屋门右边的墙上是天地堂,下边摆着供果丰盛、香烟缭绕的八仙桌,桌前铺着一块猩红色的地毯,是为新郎、新娘拜天地用的。吹鼓手们站在庭院左边的那棵大树下边,使劲地吹着喜庆的音乐。”

姚秀芝拄着拐杖,跛着右脚赶到孙家大院,正是婚礼的最**拜天地时候,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透过众头攒动的缝隙,“一眼看见了头插绢花、笑容可掬的秋菊火姐挽着新娘向天地堂前走去。遗憾的是那红丝绸的盖头罩住了新娘的模样,看不见她的长相。但新娘那娴娜窈窕的身材,轻盈的步履,又觉得是那样的熟悉,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天地拜过以后,姚秀芝把视线投向了那个老气横秋、活象是一十大烟鬼似的新郎,只见他举着系有红绸的秤杆,“

猛地挑开了新娘头上的面纱。就在这一刹那,姚秀芝惊得失口出声:“啊?她怎么会是十岁红”姚秀芝惊呆了,她不相信自已的眼睛,急忙用衣袖管擦了”擦双眼,再定睛一看,依然是十岁红。就在这时,十岁红偶尔扭过头来,恰好撞上了姚秀芝的目光,惊得愕然一怔。姚秀芝清楚地看见了十岁红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为了不引来杀身的横祸,匆忙转过身去,留给十岁红的只是一位藏族妇女的背影。她慌乱的心激烈地跳动着,疑虑不安地自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十岁红真的没有死?她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她就是十岁红,真的没有死,提起她到此做新娘的事,还要简单地交待几笔。”

那天,十岁红唱着《盼红军》的歌声,只身为红军探寻雪路,遇到不算大”的雪崩之后,便失去了知觉。她又醒来了,可已躺在一位藏族老人的家里,原来是这位放牧牦牛的藏族老人救了她,并在他精心地护理下,又从死神那里回到了人间。

这位藏族牧民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孤苦老人,他希望十岁红安于在这里生活,做他的干女儿,将来这份家产交由她承继。可是十岁红的心早就飞走了,为了能早日追上红军,便撒谎说她的家在雪山那边,希望老人家早一天把她送回家。可这位藏族老人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他望着急得不吃不喝,天天饮泣的十岁红,悲哀地说:“咱们没有缘分!等做买卖的汉人来了以后,我托他们把你送回家去。

后来,十岁红与藏族老人一路辗转失散,最后碰上了秋菊。当地孙老板看上了十岁红的美色,强逼成亲,十岁红宁死不从被孙老板毒打后关在柴房,派人看守。秋菊于心不忍,暗示十岁红只有假意答应成亲,才有可能寻机逃走。几夭后,十岁红想好了出逃计划,答应成亲,这才有了今天的场面。

姚秀芝不知道详细的内幕,只是从目身和十岁红的安全着想,她连头也没回一下,困惑不解地离开了孙家的大院,一拐一拐地走回了秋菊的住处。”天过午时了,姚秀芝依然坐在床边苦思冥想,但就是想不出个结果。随着上楼梯的响声,秋菊有些劳累地走进屋来,她把手中编得精巧的藤篮往条桌上一蹲,顺手揭开了篮盖,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她笑着说:“来!一块换换口味,吃顿香喷喷的白米饭吧。”姚秀芝虽说到了馋涎欲滴的地步,可她还是不想立刻就吃饭。她仔细看了看秋菊那颇有些醉意的双眼,知道这位大媒人喝了不少酒。明知故问地:“大姐!谁给你这么多的白米饭啊?还不是新郎官送我的谢礼!”

秋菊说明此地吃肉喝奶是家常便饭,一般人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顿大米饭。接着,她盛了一大碗米饭放在桌上,关切地说,“你才来”口胃降不住肉奶,还是吃米饭的好。”姚秀芝一拐一拐地走到条桌前,双手捧起饭碗,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而。她再次抑制住了食欲,很是策略地笑着问:“秋菊大姐,按照我们的规矩,参加红军的都是亲姐妹。大姐,你能帮我传句话吗?”行!你就说吧。”秋菊迟疑了一下,答应了。“告诉这位新娘子,就说一位叫秀芝的大姐住在你家,很想见她一面。”放心吧,准把这句话传到。”秋菊”看姚秀芝手中的饭碗,“快吃吧,不然这热腾腾的白米饭就凉了。

太阳好不容易才掉到西山的背后,夜幕还没有完全垂下来,就刮起了不小的夜风。姚秀芝守着一盏孤灯,听着隐隐传来的猜拳行令的叫喊声,焦急地盼着十岁红的到来。她想起了在喇嘛庙中巧救十岁红的往事,想起了十岁红取出贴身的观音菩萨像,双手披在彤儿的身上,唱着《盼红军》的歌声为红军探路的情景,她暗自坚定地说:“不!十岁红绝不是甘心沉沦的女子。

夜深了。秋菊喝得大醉,趔趄着上床睡了,不时地说着梦话。姚秀芝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十岁红不甘心沉沦,就要把她从火坑中救出,重新回到红军队伍中去!她盼着这漫漫的长夜快些结束,等着十岁红前来看她,共同商定归队的办法。”突然,楼下传来了马的叫声,姚秀芝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倏地站起身来,本能地抄起了一把劈刀,做好了自卫的准备。正当她转身欲喊秋菊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叫门声:“姚老师”快开门。

“啊是十岁红到了,姚秀芝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她忘记了伤脚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前,双手颤抖地打开了门扇,不容分说,伸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十岁红,万分激动地问:“你来了?”我你一块逃跑怎么个逃法?”

“你就听我的吧!”姚秀芝回身看了看昏然睡的秋菊,便转身关死屋门,随着十岁红快步走下楼梯,来到一匹骏马的身旁。在十岁红的搀扶下,姚秀芝爬上了马背,她转身一看,只见十岁红轻巧的身体纵身一跃,坐在了她身后的马背上。

十岁红左手搂着姚秀芝的腰肢,右手猛击了马的臀部一拳,骏马便冲进了沉沉的夜摹中。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刮得天摇地动,大地上,只有一匹勇敢的骏马耿着十岁红和姚秀芝,象是飞离弓弦的羽箭,迎着狂风急驰。很快,骏马终于逃离了平川,安全地进了山林。十岁红收住马缰,滚鞍下马,高兴地说:

姚老师,放心吧,听这里的百姓说,只要逃进这山林,就是派十“万大兵也搜不到。”姚秀芝喘了口气,说道:“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十岁红讲完雪山脱险、遇到秋菊、孙老板逼婚以后,又简单地叙述了她如何出逃的经过。白天拜完天地,十岁红在偶然回眸中看见了姚秀芝,遗憾的是姚秀芝又飞快地转过身去,变成了一位中年的藏族妇女,走路还一跛一踩的,她不禁自问自答:“会是姚老师吗?不准是我看花眼了,她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参加婚礼的客人,一个个变成了醉鬼,洞房中只剩下十岁红和新郎、媒人了,令她惊喜的是,秋菊亲口告诉她:姚秀芝住在她的家,而且很想见到她。当时她又喜又惊,喜的是姚秀芝果真在这个村镇中,她可找到了亲人;惊的是姚秀芝怎么会来到这里?其中有没有其它的文章?她很快就排除了后者的纷扰,心里就剩下了一个念头:快些见到姚老师!

大媒人秋菊离去之后,十岁红借口去厕所,悄悄地溜到了马溉里,挑了一匹善于穿行山林的藏马,铎轻地打开到门,飞身跃上骏马,实现了自己出走的计划。”风渐渐地收了,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十岁红牵着马走到”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树前,冲着骑在马背上的姚秀芝一招手》笑着说:

“姚老师!下来吃早饭吧。”姚秀芝骑在马背上穿林海,过山梁,直颠了半夜,肚子早就空了。她急忙溜下马背,双脚一触地,疼得“哎哟”了一声,顺势坐在了地上。十岁红闻声赶过来,搀扶起姚秀芝,关切地问:“怎么啦?”

“咳!脚摔伤了。”十岁红学的是刀马旦,还有一些医治摔伤”的技术,她跪在地上,小心地脱下姚秀芝右脚上的鞋,打量了一下那红肿的脚脖子,用双手这捏捏,那掐掐,然后仰起头,笑着说:“不要紧,是淤了血,没有伤着筋骨,我每天给你按摩三次,十天后保好。”

姚秀芝将信将疑地笑了。她说:“先不急按摩,民以食为天嘛,还是去找些野果子来充饥吧!”十岁红不以为然地播了摇头继续为姚秀芝按摩。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按摩,扶起姚秀芝,活动了一下四肢。待姚秀芝穿好鞋,她从肩上取下一个红包狱,放在姚秀芝平整端”坐的双腿上,神秘地笑着说,

“姚老师,打开吧。”

“这里边包的是什么?”

“早饭!”

姚秀芝惊奇地解开了包袱,一看,原来是一盒点心。她抬起头,望着微笑的十岁红,风趣地说:“你这个新娘子,怎么把和新郎吃的点心都偷出了?”十岁红羞得面颊象块红布,慌忙低下了头,很不好意思地说,“快吃吧!再也别提这些事了。”姚秀芝知道少女最忌讳这些事,更何况她真的和一个老头子拜过天地呢”她随手拿起一块点心,说:

“放心,我给你保守秘密。”十岁红害羞地点了点头,也拿起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询问姚秀芝是怎样来到这儿的。对此,姚秀芝早就编好了一套谎话,伤心地说:“我的脚摔伤了,掉了队,一个人在这大森林中找队伍,遇上了秋菊这个好心的媒人,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十岁红听后长叹了一声,那没出口的潜台词自然是”天意”稍顷,她又问:“苦妹子大姐生了吗?

“生了,可她母子都死在了草地上。”

“老马同志呢?为了救彤儿,也饿死在草地上了。”

十岁红难过万分,刚刚分别几个月,这样好的战友都离

开了人世间,她怎能不伤心呢?她把手中的点心放回盒里,慢慢地跪在”落满枯枝烂叶的地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似在默默地为亡友祈祷。片刻,她睁开眼睛,用衣袖管轻轻擦去悲哀的泪水,才又站起身来,悲痛地问:“霍大姐和彤儿都好吧?”

姚秀芝最怕问起她们,一是怕勾起她思念女儿和战友的情丝,再是没有办法向十岁红说清楚红军分家,霍大姐和彤儿随着一方面军北上这样重大的事件,她只好沉默了。“请原谅我不该问起她们的事。”姚秀芝一听这话,知道十岁红完全理解错了,忙又编了一套谎话来搪塞:“她们还在,就是我掉队了,不知彤儿是怎样想我这个妈妈呢!”十岁红听到了彤儿、霍大姐的消息十分高兴,又匆忙吃起了点心。”早饭过后,十岁红牵过正在一边啃革的马,小心地把秀芝扶上马背,要求一块唱着《盼红军》去追赶红军。姚秀芝以唱歌容易暴露身份为由,没有同意。十岁红执拗地认为,这是首吉祥的歌,如果她们遇到难处的时候,一唱这首歌就会逢凶化吉。姚秀芝也希望十岁红的话得到应验,早一天回到红军队伍中,那怕是做着囚徒,随军征战也好啊!于是她们一起小声唱了起来。”当姚秀芝和十岁红历尽千辛万苦,回到红军原来的驻防地的时候,红军已经远离此地了。十岁红毫不泄气地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只要心诚,金石为开,咱们继续追赶红军。”

姚秀芝深为十岁红的精神所感动,但一想到追赶红军的路线时,又禁不住地问:“他们去何地了呢?”姚秀芝逃离红四方面军不久,红军总部便批准了《绥”靖)崇”化”丹(巴”懋(功)战役计划》,遂于十月八日,分左右两路纵队开始行动。正如徐向前同志所记述的那样:大小金川地区,地形复杂,多深山绝壁和峡谷急流,利守难攻,不便大部队运动。战役开始后,我右纵队九军二十五师首先向绥靖河以北绰斯甲附近的观音铁桥强攻,以便渡河南下,与左纵队的进攻夹岸相应。但因守敌刘文辉部凭坚固守,我硬攻难克,右纵队渡河受阻。我们临时调整部署,令左纵队的四军从党坝地区出动,强渡大金川。十一日,四军渡河成功,沿右岸疾进,十二日克绥靖,十六日克丹巴。与此同时,我左岸之三十军亦向南急进,十五日攻克绥化,以一部继续向懋功方向发展。九军二十七师于十五日夜间,对绥靖以东之两河口守敌杨森部第七旅发起攻击,经三小时激战,将敌击溃,继而跟踪追击,于十六日克抚边,十九曰溃杨森第四旅,占达维。二十日,三十军一部克懋功。守敌杨森部两个旅南逃,被我进占达维之二十七师主动截击,俘获一部;该师继而乘胜向东南发展,连克日隆关,巴郎关、火烧坪、邓生等地。至此,这一战役胜利结束。总计溃敌刘文辉、杨森部六个旅,毙俘敌三千余人”这一仗是山地隞路战,很难打,但打得很漂亮。战后,朱德高度评价红四方面军的战斗力,认为是一支过得硬的红军队伍,继承了叶挺独立团的铁军传统。但是,张国焘却利用了这一胜利,证明他的南下路线是正确的,进一步攻击北上路线是右倾逃跑主义,并由此展开了对朱德总司令的迫害,以及对留下来的红一方面军的同志进行围攻,从而使得两个方面军的红军战士对立情绪越来越大,时有口角发生。”李奇伟被这”胜苹”冲昏了头脑,他暗自庆幸地说:“亏我没有站错队,张主席的南下路线就是无比正确嘛!”他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臀,夜以继日地借红四方面军的胜利,大加讨伐中央所谓的逃跑主义路线,攻击坚持北上的一方面军的同志,连常浩都惊愕地说:“审査李奇伟是真的错了,只有最理解张主席的政治、军事路线!”战役结束之后,张国焘要求借隆重庆祝胜利的时机,教育一方面军的同志认清事非,辨明方向,并点明要求剧团编写节目给予配合。这就更忙坏了李奇伟。一天,他抱着一身崭新的红四方面军的冬装,由总部兴冲冲地赶回自己的住处,恰好听见龙海即兴编词,套用彝族民歌的旋律,在歌唱这次战斗的胜利。李奇伟惊奇地说:“哟”没想到,我们红军中的真正的男高音歌唱家,在”,这儿呢”龙海收住了歌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稍顷,又叹了口气,难过地说:“比起死去的苦妹子,那可差远了!”李奇伟”不知道苦妹子,但他想到了是红一方面军的宣”传队员,因而有着一种本能地反感情绪,忙把话题移开,掂了掂手中的新军装,大声地说:“龙海,快扔掉身上的旧军装吧,我特为给你领了一身新军脤。”龙海自打参加红军以后,最爱的就是身上的军脤,还有那枚闪闪发光的红五星。今天,李奇伟竟然要他扔掉,他怎么能接受呢?因此十分固执地说:“我不扔!就是革命成功了,我也要把它保存起来。”李奇伟有些生气了,他说,自己是红四方面军的宣传部副部长,不能要穿红一方面军服装的警卫员。龙海越发地不理解了,噘着个嘴慈直地问:“难道红一方面军的服装也不好?”说得完全对比方说吧,你头上戴的这顶小五角军帽就不好。”谁说的?”我们的张主席!”李奇伟非常严肃地说,《”今天,我们的张主席说,戴一方面军小五角军帽的是尖脑袋,是机会主义,号召大家要肃淸你们脑袋里的机会主义思想。”龙海象往日那样,把嘴一鼓嘟,“一言不发,表示自已想”不通。”李奇伟气得把手中的新军装往**一摔,大发雷霆地”说,“军服当然代表路线斗争了,你想想看,红军为什么不穿白军的衣服?”这个比喻可真厉害,龙海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自认为站得住脚的道理,又只好象往日那样,把头一低,说:“首”

长!别生气,听你的不就行了吗?”遂脱下红”方面军的旧军服,换上了红四方面军的新军服。李奇伟满意地笑享说,“神气多了走,跟着我去剧团排练庆功会的气。”四方面军红军剧团的基干力量,是从鄂豫皖转战来的老同志,近来由于战争频仍,相继改行做政治工作去了。现在的演员,多数是参军不久的四川娃子和妹子,都有着一股用不完的革命热情,“从战前筹粮、战地鼓动、一直到战后救护伤员,个个都象是小老虎似的。可是一到编节目的时候,人人都傻了眼,争吵半天,还是为唱四川清音的女演员么妹填个新词,登台唱唱了事。可能是乡音中听的缘故吧,四川籍的红军战士格外欢迎,连一些总部的首长也称道这种作法,美其名曰旧瓶装新酒。每次开庆功大会,或者组织联欢晚会的时候,战士们就组成啦啦队,富有节奏地齐声呐喊:“幺妹装新酒,大家喝个够,不到底朝天,不让剧团”走”幺妹的原名叫什么,红军战士谁也不知道,就是红军剧团的演员也很少有人知道。由于她长得弱小,唱一口受听的四川清音,大家就按照川人对小妹妹的称谓叫她么妹,久而久之,今天幺妹的鼎鼎大名,就象苦妹子当年叫”哎呀来”那么响亮。两大主力红军分兵以后,南下的四方面军首战吿捷,根据惯例,剧团的同志们知道就要召开祝捷大会了,大家一夜没合眼,你一句,我一句,凑了一个自认为高水平的清音段子,用剧团临时负责人,那位打杨琴的乐手,人称胖姐的话说:“这瓶新酒装得最好,保证把参战的指战员听醉了!”今天吃过早饭以后,听说新上任的李副部长来审查节”腿”目,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赶到了排练地点”有的吊嗓子,有的在专心地练习乐器,排练现场热闹非凡”么妹原本是个卖唱的淸音艺女,最怕给当的唱堂会。今天又听说,这位李副部长是留洋生,见过大世面,心里就打起了鼓。她独自溜到一边,想静静地酝酿一下情绪,希望今天的审查能够打响。可她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来,心咚咚地跳着,急得都快哭了。”李奇伟带着警卫员龙海赶到了排练场地,一看这乱糟糟的样子,便紧蹙着双眉,很不高兴地问:“剧团的负责人在不在?”演员们闻声静了下来,一起把视线投向李奇伟,刹时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剧团的临时负责人胖姐,是一位性格开朗、说话风趣的老兵,无论在任何场合,会见哪一级的首长”就是人人惧怕三分的张国焘,她都随便得很。今天一看李奇伟的模样,暗自说:“哟”脸上怎么这样厚的阴云,是来打雷下雨的吗?”她走到李奇伟的面前,很有些情绪地行了个军礼,答说:“我是剧团的临时负责人,大家叫我胖姐,请首长作指”示”李奇伟神态严肃地说,“胖姐同志,庆功会的节目排练好了吗?”报告首长!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登台演出了。”节目的质量怎么样?”这瓶新酒的味道很醇,保证大家听了以后醉不醒”李奇伟长年坐监狱、受审查,从未和剧团的演员们打过交道,自然也不知道旧瓶装新酒的典故,所以听后很不高”兴,严肃地批评:“不要开玩笑”我是在问你庆功会上的节目,不是在说会餐的七菜。”报告首长我谈的正是节目的质量。”瞎说!”李奇伟霍然起身,生气地说,“请问这瓶新酒的味道很醇,又是什么意思啊?”噢,原来是为这个打雷哟,“胖姐简要地说明”新洒的由来以后,又冷然地说,“首长,你听明白了吗?”明白了,明白了”李奇伟心中有些懊恼,为了不再丢丑,又故做幽默地说,“好”好!就让我先品尝一下你们这瓶新酒,是不是真的醇厚啊?”节目审査开始了,胖姐这位乐手兼指挥,早已把手中富有弹性的琴槌举在了空中。再说么妹,一见李奇伟的派头和神气,精神负担越发重了。她有些心慌地走到小乐队的前边,有气的胖姐未等么妹示意可以开始,便把右手的琴槌重重地挥下,乐队便奏响了前奏。么妹闻声脑袋嗡了一声,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了演唱。胖姐生气地摔掉手中的琴槌,大步走到么妹的跟前,不容分说用力搡了一把那纤弱的身体,大声质问:“你怎么犯起傻来了?”我”害怕”怕什么?审查的人不是判官,你也不是下地狱!”可我心里”特别慌”有什么可慌的?你真是老太太的脚趾头一”窝囊一辈子啦!”李奇伟越听越不顺耳,真想当众狠狠地批胖姐一顿。但”怕影响今天晚上庆功晚会的演出,又忍了下来。他一看幺妹那怯场的面色,和颜悦色地说:“小同志,不要怕嘛,休息一下再唱。”不!不”我这就唱。”幺妹慌忙说。”胖姐气呼呼地再次指挥小乐队奏响了前奏。么妹由于过分紧张,嗓子也变得不听使唤了,随着伴奏,失声跑调地唱起了新填词的淸音段子。”李奇伟虽说是学桥梁建筑的,但对艺术有着特殊的爱好,尤其和姚秀芝相识之后,对音乐的喜爱到了着迷盼程度。用姚秀芝的话说:“你是一位真正的艺术鉴赏家!”今天,他坐在前边,听着那不和谐的小乐队,以及幺妹子跑调的演唱,自然又想到了姚秀芝那美妙的琴声。”真是无巧不成书。追赶红军的姚秀芝和十岁红此时正好赶到了现场。十岁红搂着姚秀芝激动地说着”找到了!可找到了”姚秀芝却没有她这样高兴,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十岁红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悄悄地走到窗下,翘起脚跟往屋里一看,所有的演员一个也不认识,穿的军装也全都换了个样,暗自纳闷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她那急于回到红军剧团的一片热心凉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等待着。”屋内的么妹勉强地唱完了一段清音,难过地哭了。李奇伟安慰几句以后,又严肃地问:“还有什么新的节目吗?”没有了!”胖姐满脸情绪地说,“不过,我要提醒首长,幺妹可不是今天这个水平。”李奇伟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想如不给这位胖姐卓颜色看,今后的工作就更不好开展,他异常严厉地说,“用不着你提醒我,象这样旧瓶装新酒的演出,我的警卫员也会!”全体演员闻声都震住了,胖姐却不服气地笑了,带刺地”说,“我们的水平是不高,那就请副部长的警卫员给大家来个高的吧?”龙海!”李奇伟蓦地站起身来,把方才你唱的那段,唱给他们听听。”龙海参加红军剧团快一年了,他为红军即兴演唱过不知有多少次了,在他的心目中,姚秀芝是大艺术家,唱得最甜的是苦妹子。方才,他听了听么妹的演唱,觉得水平实在是太低了,因此,他骄傲地走到小乐队的前面,放声唱了起来。”龙海那宏亮的歌喉,征服了全体乐手和自负的胖姐,更惊动院中的十岁红。她身不由己地走到门前,望着他那魁伟的身影,听着那美妙的歌声,心都快蹦出来了。她真想大吼一声:“龙海”我回来了”!”但是,她懂得此刻不能吼叫,因此她伫立在门外,无比喜悦地听着龙海那动情的歌声。”龙海的演唱结束了,剧团的全体演员都忘情地鼓掌欢迎。李奇伟也得意地说:“你们为什么不编些新的节目呢?”报告首长,我们水平太低,不会编。”胖姐再也不趾高气扬了,有些难为情地答说。”那就发动群众,一块动手编嘛。”李奇伟操着首长的腔调说。”我们笨”我们不会”剧团的演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我们的姚老师会!”十岁红忘圮了身份,大吼一声,一步跨进了屋门。”全体演员一看,都惊得怔住了!李奇伟望着这位陌生的姑娘,是惊讶。龙海闻声转过身来,一看是十岁红,吓得向后倒退着,颤抖地说:“你”怎么又活了?”龙海,我没有死,我被藏族的一位老人救活了。”十岁红急忙解释。”你说的可是真话?”十岁红点了点头。”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是姚老师把我引来的。”十岁红说罢转过身,指着屋外身穿藏族服装的姚秀芝。”龙海大步走出屋门,望着伫立在院中的姚秀芝,顿时火气迸发,冲着已经走出屋门的李奇伟,瓮声瓮气地问:“首长!她回来了,你看该怎么办?”立刻把这个逃兵抓起来,审査!”李奇伟恶狠狠地下达了逮捕令。”十岁红惊得完全傻了眼,她看着龙海气呼呼地走到姚秀芝的跟前,欲要动手捆绑,她大吼了一声”龙海”又一把抓住龙海的手,气愤地说:“龙海!你疯了?你怎么敢梱我们的姚老师?”她不是我们的老师,她是可耻的逃兵”你胡说”姚秀芝趁着十岁红和龙海争吵的时候,不慌不忙地走到李奇伟的面前,十分平和地说:“我回来了,听从你们的发落。”你”还跑不跑了?”李奇伟显得有些惊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竟然问了这样一句话。”我要再跑,就不带着十岁红回来了。”姚秀芝转身指着已经休战的龙海和十岁红,“下命令吧,这事和他们无关。”李奇伟感到太突然了,待他从惊恐中醒来之后,绷着脸,低沉地说:“先关你的禁闭!请示领导以后再定。”十岁红闻声扑到姚秀芝的面前,紧紧抱着那木然的身躯,失声地哭着说:“姚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姚秀芝被关了一天的禁闭,上级便做出了决定:从严审査。”十岁红对红军本来就不甚了解,在李奇伟和龙海的说教下,很快就相信了中央犯了逃跑主义的错误,并表示坚决站到临时中央的一边,拥护张国焘主席的正确领导。当她听龙海说姚秀芝背叛了丈夫李奇伟,和张华男同居多年,生了彤儿以后,也开始鄙视她所崇敬的姚老师了。为了划清界线,还自告奋勇,和龙海一块充当起监管员来了。从此以后,姚秀芝在丈夫李奇伟管辖的部门中,在自己的学生龙海和十岁红的押解下,真的成了一名长征中的囚徒了。”虽说龙海和十岁红天天唱着拥护临时党中央,跟着张主席干革命的调子,但是他们的脑子依然是稀里糊涂的。尤其当听说留下的一方面军的同志受到了围攻,或是受到临时中央的领导指名道姓的批评时,他们二人总是要到一起偷偷地发牢骚,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他们的霍大姐来了。一天晚饭后,十岁红一边修改新发的不合身的冬装,一边看着姚秀芝在油灯下写着什么。忽然,龙海慌里咱张地走进来,冲着十岁红使了个眼色,小声地说,“出来一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