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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大情愿,但是副指挥长的命令不可违抗,谢若媛还是成了专职的宣传员。她发现自己的工作岗位,就在那座用草棚子新搭成的指挥部里,不禁又兴奋起来,以为自己将跟副指挥长朝夕相处,后来才发现,她根本见不到他的人影。这时候翻斗车已经在工地上大显神威,这一来人力又不够了,康峻山忙着向所里要增援部队。新工人来了以后被组成第二梯队,形成两班倒的工作制,他自己却连轴转,两个班都跟,有时候几个通宵不睡觉,繁重的工作几乎把他累垮,谢若媛看在眼里,真是又心疼又着急!

谢若媛不明白,是一种什么精神在激励着康峻山?他就像大庆油田的王铁人,根本不管自己的身体!谢若媛冲动之下,也想给康峻山写一篇报道,但她不知道该写表扬稿还是批评稿?不管怎么说,这片山野因为一个敢想敢干的男人,已经如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样:“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现在的工地上,装满了泥土的翻斗车来往如飞,很远就能听到那热气腾腾的劳动声浪。而在指挥部的草棚子里,挑战书、应战书、诗歌、快板贴满了四周,都是谢若媛这个宣传员的杰作。最让人高兴的是“工程进度表”上,一连串箭头直冲天花板,看来,完成土方任务指日可待了!

谢若媛很想跟康峻山谈谈这番感受,但是非常遗憾,副指挥长根本抽不出时间。有时候,谢若媛怀疑他是有意把她晾在这里,他这样做好像是别有用心? 自从她离开火热的工地,他们之间又变得十分冷淡,康峻山看见她时,只是笑一笑,点点头,就赶快找个事由走开。谢若媛不知道自己是否得罪了柳她现在万分后悔,不该说那句不想离开他的话,这简直是不打自招嘛!一个女孩子,怎能如此轻易就吐露心扉?这下好了,后悔也没用了,她反正是把他给得罪了!他一定是在有意惩罚她……

谢若媛真想找个人来谈谈这份心事。但潘雅书近来常跟李心田约会,很晚才回来,回来也是很快就躺下,带着满足与微笑睡到自然醒。谢若媛十分羡慕她,为什么她的感情之路如此顺畅,而她却荆棘丛生、崎岖难行呢?她满肚子的话找不到人倾诉,有一次竟差点儿对林艳和盘托出。林艳因为怀孕,又让李心田想办法,把她调出了中心测量室,去广播室当了播音员,这使她有了一个新的绰号叫“喇叭花”。一连串的轻巧事儿并没让她满足,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怨声载道,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告诉你吧,我真想到医院里去做流产手术!”她用播音员的高分贝嗓门儿喊道,“生孩子有什么用?那就更被拴死在这儿了!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大山沟里!我都跟我爸说了,让他把我调到省城,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谢若媛完全是见惯不惊,但还是敷衍地问了一句:“你要走,那潘承业呢?”

“我才不管他呢!”林艳气呼呼地梳着头,她的满头青丝向来引以为自豪。“我看呀,他就是那个命!谁让他们一家子,都是搞什么核聚变的?”

谢若媛又忍不住问:“那么,你对这个核聚变不感兴趣吗?”

“那是好几辈子以后的事了!”林艳轻浮地笑起来,“所以我才不想生小孩儿,我没有后代,你们总不能再让我干那些,什么造福子孙的事儿了吧?”

谢若媛虽然满腹心事,也不禁哈哈笑起来:“你这个人呀,真是绝对的自私自利,还那么干脆爽快,不加掩饰!”

“有秘密的人才想掩饰呢!”林艳诡秘地朝她眨眨眼,“哎,你心中有什么秘密?对我就别隐瞒了吧?你跟夏晓到底怎么了?听说你在工地上,又跟康峻山打得火热……你过去不是挺讨厌他吗?怎么现在又走到一起了?我简直都不敢相信!”

本来是想找她一吐衷肠,现在谢若媛只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开口。她果真想掩饰,忙说:“没有的事儿,我跟他,不过聊了几次而已……”

“你可要小心噢,你们俩是不大可能的!”林艳过来人似的替告着,“有一次,我跟潘承业去看康峻山,车间里也有几个人在,大家都问他,是不是跟你好了?听说你们俩在工地上,简直是同出同进,上上下下都在一起!康峻山连忙说,别瞎讲,人家有男朋友,我决不会做那样的事!”

犹如醒酬灌顶,谢若媛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她这才想到,自己跟夏晓的事,确实没跟康峻山提起过,怪不得他会有那样的想法!她心里猛然聚集起许多复杂的感受,既悔恨过去,又惋惜将来……很显然,林艳也是在有意敲替钟。谢若媛在她面前什么也没表示,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康峻山,她一定要好好跟他解释一番。

正巧黄世海来检查工作,想召集指挥部的人开个会,就让谢若媛去工地上找康峻山,还笑道:“别让那个小伙子干得太猛了!你们不心疼他,我还心疼他呢!”谢若媛听了,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康峻山老成稳重的工作作风,深思熟虑的待人处世,她习惯了把他当领导和兄长看,现在才觉得,他也是个年轻人嘛!并不比自己高出多少!她要借这个机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然而在工地上,谢若媛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康峻山已经病倒了!整整一天没来上班!这消息很突然,担心的思绪混合着无名的焦虑,立刻在谢若媛心里**开来……不难想象,是繁重的工作和限期完成任务的压力,把这个铁打的汉子压垮了!她失落地站在工地上,只觉得少了那个高大的身影,这里就少了一份活力和欢腾,而她想见到他的愿望,又只好无情地推后了!

第二天,康峻山还是没来。谢若媛失魂落魄,坐立不安。一种可怕的焦虑惶恐主宰了她,她不顾一切想要见到他!正好指挥部需要买些文具,她就自告奋勇跑了一趟江州。从书店出来后,她又鼓足勇气去了那条小街,而且敲开了康峻山家的门。但当她见到一个老大妈充满慈爱的脸,又失去了自信心,只是小声地吸懦着,问了问康指挥长是否在家?听说他不在,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沙洁琴却颇感兴趣地注视着她,直到这个年轻姑娘走远,还在琢磨这件事,下决心等儿子回来后,要好好跟他谈一谈。

谢若媛不抱任何希望回到工地,远远的,她就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想着的那个人——他正腰系保险绳,登在高高的翻斗车运行轨上修理机器。他上身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背心,下身的旧军裤掖在黑色的长筒胶靴里,身后衬着一片无垠的蓝天,远处是工地那沸腾的劳动场面,真好比一幅绚丽多姿的图画,瞬间就定格在她的脑海中……

她愣了愣,就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情不自禁地叫道:“下来!你快下来!哎,你不是病了吗?还爬那么高,可别摔坏了!”

见她气急败坏,康峻山忍不住笑起来,他一边轻松地往下爬,一边取笑道:“死不了,我不会那么娇气……”

谢若媛发现周围有许多人都停下来,正在看着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多亏她灵机一动,假传圣旨:“黄主任在等你开会呢,快跟我走!”

康峻山信以为真,连忙跟她走开。他们来到指挥部,幸喜草棚里空无一人,谢若媛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立刻张罗着给康峻山泡茶,还拿出一袋她刚买回来的小点心。康峻山却挥挥手制止了她,又奇怪地望了望四周,“哎,开会的人呢?”

谢若媛有些慌乱,忙说:“那是昨天的事儿了…哦,我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让你休息一下,你不是病了吗?严不严重啊?”

康峻山立刻往门外走去,一边淡淡地说:“感冒了,没什么,我还要回工地呢!”

谢若媛又气又急,不顾一切地叫道:“哎,你心里只有工地,你、你就不关心一下我?你不是我们连的指导员吗?谁也没撤了你,我还是你的部下呀!”

康峻山回头看了看她的窘态,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冲淡了草棚子里的拘泥气氛,谢若媛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局。她说:“今天我还去过你家呢,见到了你母亲……哎,人家真是想关心你,瞧,这是我给你买的书!

她把一本《中国通史简编》丢给他,并没有挑明这是自己排了半天队才买到的。她曾听他说过对这本书感兴趣,于是便上了心。

康峻山兴致勃勃地翻着书,一面说:“嗯,这书倒不错,我也真想看看……不过,这还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我最需要的,还是一些工作上的参考书。”

“没问题。”谢若媛走到他面前,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你开一张书单,我星期天再跑一趟书店,只要有,保管给你买来!”

康峻山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捧着书坐回一张椅子上,坦然地笑道:“你这么助人为乐,看来我今天不关心一下你,也说不过去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我们的大小姐,还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

谢若媛舒了一口气,她就喜欢康峻山这种随和又坦**的态度。尽管他的口气里带着些挪愉,但他的模样却是又正当又诚心,更加深了她想对他推心置腹的念头。

“我想告诉你,我跟夏晓已经吹了!”她直截了当地说,眼睛也直视着他。她非常害怕他会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于是又补上一句,“你这个指导员,再指导一下我,今后的人生之路应该怎么走吧?”

这一下,她等于把他的路都封死了。康峻山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想了想,就认真地说:“你们俩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起初也不大赞成……但是,既然你们已经这样了,你又何必操之过急,这么快就提出分手呢?”

谢若媛连忙说:“可他有些事,真是气得我够呛!就说林彪集团倒台前的那件事吧,一个追查谣言,就把我流放到工地上,幸亏碰上了你,一哎,现在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像他这样没有政治头脑,又信口雌黄的人,我不定要替他背多少黑锅呢!”

“这倒是一个过硬的理由。”康峻山皱起眉头思忖着,“这事我也有责任,早该跟你们谈一谈……对你们和林艳、潘承业等人,那么年轻就急着谈恋爱,我是有意见的,认为你们都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工作上。但我后来又觉得,这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事,只要正确处理就行了。现在看来我责无旁贷,确实应该多关心你们……”

谢若媛听着,不觉有些失望,他这番话虽然光明正大,但好像缺少一点热忱。她正在想着该怎么往下谈,康峻山突然含笑起身:“你瞧,谁来了?”

谢若媛抬起头,看见一个清秀的身影正向指挥部走来,顿时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她下工地后,再没见过夏晓,正想趁机把两个人的关系再冷却一下。他现在找上门来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有意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现他们俩还在接触频繁呀?谢若媛闷闷不乐,夏晓却已进了门。康峻山忙给他让座,谢若媛竟连身子都没动弹一下。夏晓在她面前总有几分胆怯,见她这种态度,也就不敢搭茬儿,只跟康峻山寒暄了几句……

谢若媛在旁边望着这两个男子攀谈,不由得把他们做了一个比较。

夏晓今天格外帅气,穿着一身笔挺的“涤卡”青年服,脚下是一双怪亮的皮鞋,打扮得风度翩翩。但他再漂亮,也只是一个外壳和包装。相形之下,康峻山虽然衣着简朴相貌平常,身上却有一股和夏晓完全不同的男子气概。在他的谈吐和举止上有这样无意识的自信与骄傲,在他的态度上又有这样的大方与从容,而他对于自己的衣着外表又是这样全然的不关心,使人看着他时就会想到,这个男人内在的东西和精神上的特质,足以弥补他外在的所有缺陷。谢若媛不禁感慨万分——这两个人是多么不同啊!

过了一阵,康峻山起身走了。谢若媛也想走开,夏晓却把她叫住了。“小谢,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说一声对不起迟卫东这家伙,可真不像话,他出卖了你,又把我推出来顶缸!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也不会到工地上来……”

谢若媛连忙打断他,冷笑着说:“没什么,我在这儿很好,很愉快……谢谢你的关心了!不过你也知道,我们俩今后,应该是没什么关系了!”

夏晓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听了这话并不吃惊。见谢若援还是急着要走,也不禁冷笑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急着去找他对不对?你们在工地上……哼,全所都传遍了!不过我告诉你,康峻山不会跟你好的!他肯定不想背一个,抢人家女朋友的名声……这点我们都知道,你就别做梦了!”

谢若媛气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夺门而去。她在工地上转悠了很久,承认夏晓说得对, 自己是想去找康峻山。这种造访近来很多,当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间她找谁?她只好闪烁其词,支吾了事。她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编造一个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理由?好像她禁不起别人猜测、好奇的眼神,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与焦虑。总之,她想尽快找到康峻山,因为夏晓的突然袭击,她不禁乱了方寸,很想再跟他谈谈。后来她总算找到了他,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往翻斗车里装土。他干活时总这样,从不喜欢指手画脚地铺派任务和指挥别人,而是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沉浸在劳动中,默默无闻,一声不吭。“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只信奉这句话。谢若媛也像每次那样,一看见这副纯粹劳动者的模样就深受感动。

她怀着近乎祟敬的心情,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康峻山全然没看见她似的不加理会,任她在那里站了好几分钟,才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嗯,没什么事。”她不能再撤谎,只好支支吾吾,磨磨蹭蹭,过了好一阵才压低嗓门小声说,“下班后等我一下,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康峻山没作声,肯定对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不以为然。跟前那辆翻斗车已经装满,沿着运行轨被推走,后面那辆还没开来,于是他站直了身子,好似在目送这辆车,又像在远眺那辆车,总之就是不理睬她。

谢若媛见他这副神情,心里忐忑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她忙溜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康峻山低下头,见对方正像个小姑娘似的歪着脑袋,一双瞪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的疑问,又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没有什么。”

谢若媛不相信地紧盯着他。身材魁伟的康峻山站在面前高了她足足一头。他劳动时从不穿外衣,红背心扎在军裤里,脚下的高筒胶靴稳稳地踩住四处乱冒的泥浆,更显得肩宽体壮,居高临下。他见谢若媛既不走,又不说话,就拍了拍两只满是泥土的大手,娜了娜脚,仿佛是为了更方便地把他那略带审视的目光投向她。谢若媛觉察到这一点,便在他的审视中,在周围隐隐感到好奇的人们的注意中涨红了脸……

“你看见我总是理也不理。”她有点儿手足无措,前言不搭后语。

康峻山看着她,认真地问:“要我怎么理你呢?”

这么一句透着无礼的话,却被他用那么漫木经心的态度表现出来,使人听了更加感到难堪。谢若媛顿时狼狈万分,走也不是,留又不是。直到下一辆翻斗车轰隆隆地开过来,她才赶快逃走了,同时心里也装满了受轻视和被侮辱的愤怒情绪。

康峻山对谢若媛的心思和感情不是没有觉察,尽管男人大多很粗心,他又是个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的负有一定责任的干部,但谢若媛近来反常的行为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女孩子刚来702所时,因为一系列的原因,他对她不无反感,他们的关系也一度很紧张。后来接触多了,时间长了,他也就认识到,她不过是一个刚满20岁的年轻姑娘,尚未完全成人却已渴望着爱情与幸福,阅历不深但又要面对复杂的人生百态,有一些幼稚的言行和唐突的行为,也确实无可非议。虽然他只比她大了几岁,但怀着一颗早熟的心灵,他真是把她当成一个大孩子来看待了!

谢若媛在政治运动中受了牵连,也被发配到基建工地,这使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康峻山性情豪爽行为坦**,从不把礼仪习俗和男女交往的界限放在心上。他喜欢跟谢若媛或其他少男少女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顺便开玩笑的就把新颖大胆的思想和高尚的人生观,灌输到他们那热切而富有感受的脑子里,又不假思索地继续在他们的灵魂里,激发着对于种种社会现象的正确理解,然后又把他们和自己出于无心的教诲统统忘却。至于这一切给对方留下了什么印象?他可从没考虑过。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天谢若媛偶然吐露的一句话,使康峻山陡然明白了一切。他发现自己已在这个女孩子心里占据了一个地位,说不定也对她的生活起着什么重要的影响?他正准备三思而后行,那天潘承业和林艳带着潘玉祥的问候来看望他,朋友们的一番洁问又给他敲响了警钟。如果他目前跟谢若媛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或者今生今世都不想娶她做老婆,那么最好从现在起就退避三舍。康峻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这么做了,把她抽出来当专职的宣传员,也是他的策略之一。但他没想到谢若媛是个如此热情澎湃又无所顾忌的人,她仍然常常大胆地深人到工地上来,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的感情取向。康峻山看到这一点,又只好大踏步地撤退了!

谢若媛掐着准点,在两个班还没交接的时候来到工地上,这里果然空无一人,连康峻山的影子也没看见!她本来准备了连珠炮似的一大串问题——为什么这段时间老躲着她?为什么刚才对她那种态度?为什么,现在却一发也打不出去就哑了炮。

正在气头上,突然又看见康峻山悠悠然地抽着烟,从一个土堆后转了出来,还没等她发作,他劈头就问:“要谈多久?我还有事儿呢!”

不是这话本身,而是他那副傲然不羁的样子,直迫得谢若媛都快流下眼泪了!“你对我这种态度,我可受不了……”

康峻山迈开长腿就往前走,又冷冷地掷下一句:“我对你的态度怎么啦?”

“瞧你刚才对我的那个样儿!”她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竟然不答理我……”

康峻山听着身后的哭音,不禁叹了一口气,只好放缓了语调郁释道:“你也看见了,当时正在干活,实在不想说什么……这挖推车,哪有你搞宜传轻松?”

“那还不是你安排的?”谢若媛擦去眼泪,赌气地跟上去问,“哎,你是有意想避开我吧?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是不是那天我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康峻山惊异地望了她一眼,看样子早就忘光了。

谢若媛的心却骚乱不安起来,突然意识到她根本就解释不清这一切,除非把自己的感情也告诉他。在21岁的人生中,她还从未体验过像现在这样丰满与新鲜的爱,以及祟敬和依恋。她也曾错误地爱过别人,但这一次她不会弄错,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是她理想的偶像,一生的追求……然而情况很复杂,她还不能明确告诉他,她已经爱上了他。目前她只希望经常和他在一起,难道连这点也不敢直言相告?谢若媛在仓促之间就做出一个英明决定,按这个思路,她应该有所忌惮,和夏晓的关系刚结束,她不能指望康峻山立刻接受她。那么除了策略性的退让,耍个小聪明,她还有其他选择吗?

于是她望着他的眼睛,尽量坦率地说:“康峻山,我希望你不要误解我。我确实非常尊重你,信任你,我愿意一生把你当作我的大哥哥来看待,只想能得到你的关心和爱护……做你的好朋友好同志,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愿望,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

他立刻直爽地回答:“间题不在于我们怎么想,而在于群众怎么看?你想过这个问题吗?你的那些个愿望,也许在中国是根本行不通的!”

“你这什么意思?”谢若媛不由得焦躁起来,“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我的处境迫使我想很多。”他毫不客气地紧跟着说,“你知道吗?最近我一到工地上,就有人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回到试验车间,还有人干脆逼问我,是不是在跟你谈恋爱?我不想跟他们反复解释这些……你明白吗?”

谢若媛的心直往下沉,这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也倍感伤心。“怪不得,怪不得我每次见到你,你都不想理睬我……原来你听了这么多的流言飞语!”

康峻山看了她一眼,她的样子伤心欲绝,他的口气也不由得软下来,但在她听来,仍是那么冷淡而强硬。“我没有想过要不理睬你,但我也没有想过,要跟你有超过一般同志的关系…所以从今往后,你还是少到工地上来找我吧!”

他说完,抬腿就走。谢若媛听到这句话,却有如在头顶上打了一个焦雷。她愣怔了片刻,才追了几步,颇抖着嗓音问:“这、这是为什么?”

她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他站住了,也低声而坚决地说:“我只能站在你和夏晓之间,一旦你们的关系不成,我和你的关系也就很难维持下去了……请你原谅!”

谢若媛只觉得满目凄凉,不顾一切地又问道:“我真的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康峻山回过头来,用严肃和聪慧的目光迎着她责难的眼神,郑重地说:“因为那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猜忌和麻烦……你又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难道不清楚这一点?”

谢若媛又羞又气,无言以对。康峻山趁这工夫,迈开大步离开了她,而顷刻之间,悔恨与羞愧的潮水就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