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金牙的故事

好消息不断传来,下曲据点解放了,信贤据点解放了,文水县城解放了……

新解放的地区需要人去工作,以往常住在云周西的一些干部陆陆续续都调走了。张大爷走了,李六芳走了,连世芳叔和陈照德也调到了区上。世芳叔担任了区抗联组织部长,陈照德担任了区长。

那些天,胡兰又兴奋又有点惶惶不安——抗战胜利了,妇救会还要不要?以后该做些什么呢?有时候她和金香、玉莲、芳秀碰在一起,也常常谈这些事,她们也同样闹不清楚。就连妇救会秘书张月英,也说不来个七长八短,谁知道以后妇救会还有什么用处呢?正当她们徨无主的时候,区妇救会秘书苗林之引着县里的一个女干部来了。她们一来就召集妇女们开了个会。她们告诉大家说;抗战虽然胜利了,可是革命并没有成功,贫苦农民没有彻底翻身,妇女也没有解放。贫苦农民要想翻身过好日子,妇女要想得到解放,只有团结起来,彻底打倒封建剥削——这比打日本鬼子还要困难。她说妇救会决不会取消,大家也不能松劲。妇救会的名称今后可能改成妇女联合会,该做的工作还多着哩!这些道理胡兰她们虽然弄不十分懂,但心里总算有底了。

县里来的这个女干部名字叫吕梅。年纪有二十来岁,个子很高,身体很壮实,剪发头,穿着一身灰布制服。讲起话来有头有尾,办起事来干脆利索。看起来真像个军人似的。她是县抗联的妇女干部,又兼任着这个区的抗联主任。那时候区公所住在大象镇。吕梅自和妇女们开过会以后,常骑着自行车到云周西来。很快就和胡兰、金香她们熟悉了。

有天上午,吕梅又来了。一进张月英家的院子,听见屋里有好些人在嘻嘻哈哈说笑。她走进去的时候,只见屋里有好些年轻姑娘和媳妇们。胡兰和金香、玉莲也在这里。她们手里都拿着针线活,一面做营生,一面在说笑。大家见吕梅来了,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吕梅笑着问道:

“你们在谈论啥?怎这么热闹?”

金香忙向胡兰说道:“胡兰你张开口,让吕梅姐看一看。”

胡兰抿着嘴,直往后躲。

张月英道:“有啥不好意思,你让老吕看看嘛!”

胡兰把嘴抿得更紧了,只是“咕咕”地偷笑。吕梅越听越不明白是怎回事。这时有几个女孩子跑过去,拉着胡兰,“胳吱”她。胡兰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张嘴,露出了黄灿灿的两个虎牙。吕梅这才弄明白,原来是胡兰镶上了金牙了,怪不得人们这么逗她呢。

当时在晋中平川,很流行镶金牙,不论是县城里,还是集镇上,到处是镶牙馆。连村里唱戏赶会时候,也有许多临时的镶牙摊。一些年轻人们,特别是年轻妇女们,都喜欢镶两颗金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金牙,而是用洋铜片把两颗虎牙包起来。就包这两颗金牙也得花一二斗粮食。

吕梅见胡兰也镶上了金牙,本来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村里镶金牙的人很多。可是她忽然想起以前听人们说,胡兰奶奶过日子很仔细,平素舍不得枉花一个钱,怎么舍得花一二斗粮食给胡兰镶金牙哩?她随口问道:

“镶牙是你奶奶给你的钱吗?”

玉莲抢着说道:“哪儿是她奶奶给的钱,是人家胡兰拾麦子赚下的。前天到下曲赶集才镶上。”

一些妇女们听了,都乱纷纷地赞美开了。有的说胡兰真有点志气,拾了一夏天麦子,没舍得买一点瓜、桃、梨、果,办了一件正事;有的说胡兰本来就长得漂亮,如今镶上金牙更漂亮了;还有一些没有镶上金牙的说,明年一定要好好拾一夏天麦子,赚下钱也镶两颗。有几个妇女向吕梅说道:

“吕同志,你不镶两颗?”

“你要镶上一定更漂亮。”

吕梅笑了笑说:“我的牙又没坏了,镶那干吗?再说我们干革命的人也不兴这一套。”

她随口说了这么两句,人们都没在意,胡兰也没有表示什么。接着她们就谈开别的事了。

这天晌午,胡兰回到家里,一面帮妈妈拉风箱烧火做饭;一面拿了个小镜子,张开嘴左照右照。今天清早照着镜子梳头的时候,还觉得这两颗金牙黄灿灿的挺好看,如今却越看越觉得不顺眼了。吕梅同志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响:“我们干革命的人不兴这一套!”吕梅同志就不爱穿戴打扮,也不搽油抹粉。所有她见过的女八路,也都是那么朴朴素素。而自己整天说要革命,却打扮成了这个怪样子——好好的牙上包了两个洋铜片!虽然村里有好多年轻妇女镶着金牙,她是看样学样才镶上的。可是为什么不学革命干部那种朴素作风,而偏要学这个呢?

胡兰越想越生自己的气,越想越后悔。她忽然下了决心:“趁早抠的扔了!”

吃完午饭以后,奶奶见胡兰照着个小镜子在摆弄牙,起初奶奶以为她是在剔除嵌在牙缝里的食物,随后才发现她是用小刀抠那两颗金牙。奶奶忍不住惊叫道:

“你这是干甚?!NE029,NE029?”

胡兰边把抠下来的洋铜片扔进火里,边笑了笑说道:

“镶这不好。”

“不好当初为甚要镶?”

“当初以为镶上好,现在才知道根本就不该镶。”

奶奶气得说道:“不让你镶,你闹着非镶不可;好容易镶上,又抠的扔了!你当扔的那是甚?是钱,是粮食,是自个一穗一穗拾来的!为拾这点麦子,差点晒脱一层皮,你就不心疼!”

胡兰苦笑着说:“心疼也没办法。奶奶你别说了,算我办了一件错事!全怪我。”奶奶还在不住嘴的叨叨,胡兰也就不再理她了。

第二天,吕梅发现胡兰的金牙不见了,她惊问道:

“你的金牙哩?”

胡兰笑笑说:“抠的扔了。”

吕梅听了觉得这姑娘真有点志气。她没有当面表扬她,可是心里却很称赞胡兰这种行为。后来在中秋节劳军的时候,吕梅见胡兰表现的很积极,整天起来东家进西家出,忙着收集慰劳品,同时她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也都买成月饼捐献了。在秋收的时候,区妇联号召妇女们参加田间劳动,胡兰也是积极响应,整天下地干活。吕梅看到这些情形,更觉得这个姑娘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