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掉敌人的耳目

人们咬着牙,又熬过了一个年头。

一九四三年春天,还是老样子:敌人统治还是那么残酷,伪军汉奸们还是到处行凶作恶,抗日干部还是轻易看不到……

到快要夏收的时候,情况突然起了变化,大批抗日干部从山上回到了平川,一些武工队武工队是“武装工作队”之简称,其成员大多是能文能武的角色,一面战斗,一面做群众工作。、小股游击队也涌到平川里来了。他们带来了许多好消息,说是毛主席提出了“挤敌人”的号召,根据地的军民展开了反“蚕食”斗争;接敌区都在围困敌人的据点;民兵们大搞地雷战,把敌人的好多据点都挤掉了……

胡兰听到这些消息,心里非常高兴,而更叫她高兴的是,干部们说要镇压一批罪大恶极的汉奸,打掉敌人的这些耳目,重新在敌人心脏地区,建立我们的抗日根据地……

这时夏收已经开始。胡兰上地拾麦的时候,一和金香、玉莲她们碰在一起,总要谈论这些事情。她们多么希望能很快先把这些汉奸们收拾干净啊!

有天下午,胡兰相随着妈妈和妹妹在村北拾麦子,拾着拾着,不知不觉走出有二里多远,快到保贤村了。她们正打算往回返,可好发现了一片刚收完割的麦地。她们舍不得离开,于是就在这片地里拾开了。

胡兰低着头拾麦子,忽听一阵车铃响,忙伸直腰,抬头一看,只见大路上有个人骑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向这里驶来,这人穿着一身雪白的纺绸衣服,头上戴着顶软草帽,眼上架着副黑色二饼子老乡们把眼镜称之为“二饼子”、“黑色二饼子”,就是墨镜。,车把上吊着好些点心包、硬纸盒。他嘴里哼着小曲,悠悠闲闲地过来了。胡兰觉得这人很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就是一时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当这人从她面前过去的时候,胡兰忽然看见他的后衣襟被风吹起,露出支手枪头来。胡兰猛一下想起来了:“这不是信贤据点的谍报组长刘子仁吗?没错,是他。”去年秋天这家伙经常领着敌人来云周西搜查抗日干部,在村里打过好多人。后来听说张区长的牺牲,就是他领着敌人干的。这个狗汉奸,在这一带作恶多端,老百姓都恨透了。前些时,胡兰就听干部们说要坚决镇压他。可是刘子仁这家伙很鬼,他听到风声不对,最近轻易连据点的门也不出了。有时到外村去活动,也是带着一哨人马。因此一直没找到个下手的机会。

今天胡兰偶然碰到刘子仁单独出来,不由得感到高兴。她眼睁睁地望着这个狗汉奸骑着车子进了保贤村,连忙把手里的一把麦子递给妈妈说:

“妈,我有点事,我回去一下。”

“怎啦?甚事?”

胡兰没顾得回答,拔腿就往村里跑,急着要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干部们。

当她跑回村里去的时候,一连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见他们。这时胡兰跑得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心里急得热烧火燎。她想:“一定得把这消息告诉给他们,要不误了这么个好机会多可惜啊!可是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唉,要是到了外村,那可就糟啦。怎办呢?”

胡兰低着头在街上慢慢往前走,边擦汗,边喘气,边想主意。她不好随便向外人打问,更不好随便告诉别人。她想:“要不去告三槐叔吧。三槐叔总会有办法的。”她正这么想,忽听背后有人喊道:

“喂,喂,让让路。”

胡兰扭头一看,见是玉莲六哥推着一推车麦子过来。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小名叫六儿,小时候是村里的“孩子王”,整天起来领着孩子们颠三倒四,打架斗殴。以前胡兰非常讨厌他,见了面都不想理他。近几年六儿大变了,变得有礼有貌,规规矩矩,平素常给抗日干部们站岗放哨,传递消息。他还掩护过一个负责干部哩!这样一来,胡兰也渐渐对他有了点好感,碰在一起也有说有笑了。这天,胡兰一看是六儿,忙低声向他问道:

“看见你二哥他们了没有?”

“有情况吗?”

“不是。你见他们来没有?”

六儿见胡兰满脸焦急的神情,知道一定是有重要事情。他没有追问,忙停下推车,机警地向周围看了看,然后低声向胡兰说道:

“大概是在张大爷瓜地里哩!”

胡兰听完,转身就跑出村,直向张大爷瓜地跑去。

张大爷从去年冬天就不在金香家当长工了,他租了金香家几亩地,又向邻居们借了几件工具,说是要自己刨闹哩。去年冬天,他整整拾了一冬天粪,正月里都没歇过一天。一开春就带着老婆孩子上地动弹开了,种了几亩庄稼,又种了几亩西瓜和甜瓜。前几天,胡兰在街上还碰到过张大爷,张大爷要她去他瓜园吃甜瓜,说他种的“五月黄”“五月黄”是一种早熟的甜瓜品种。已经有成熟的了。胡兰知道,去瓜园吃了瓜,张大爷一定不会要钱,白吃吧?她自己又不愿意。老汉那么穷苦,辛辛苦苦好容易种下点瓜,怎么好白吃呢?因此胡兰一直没去。每逢上地拾麦子路过瓜园地头,她都是远远绕开了。今天可是不能不去了。

胡兰跑到瓜园的时候,果然见陈照德和石世芳都在这里,另外还有区助理员老王和武工队的几个同志。他们坐在瓜园的凉棚下,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吃瓜,有的在帮助张大爷扭熏蚊子的艾绳。胡兰见没有外人,忙把刘子仁去保贤的消息告给他们。陈照德高兴地说:

“真是说着曹操,曹操就到。”他回头又向胡兰问道:“你看得准吗?”

胡兰忙又把她看到的详细情形说了一遍,连刘子仁穿的什么衣服,车子上带的什么东西,手枪别在哪儿都说了。王助理员看了看西沉的太阳说:

“这家伙一定是到他姘头家去了,今晚上准在那儿过夜,他一个人绝对不敢黑夜回据点。这可是个好机会!”

接着他们几个人就商议开了行动计划,谁也顾不得理胡兰了。张大爷用赞美的口气向她说:

“胡兰子,这可是替老百姓办了一件好事,真应当记上一功。”

胡兰被他称赞的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在这里没什么事了,于是连忙起身要走。石世芳叫住她嘱咐道:

“胡兰,事情没成功以前,你可别和人讲!”

胡兰点了点头,这才忙离开瓜园。刚走到地头上,张大爷随后追来了。他把两个半黄的大甜瓜递给胡兰说:

“嗨,你看看,把什么都忘了。”

胡兰推辞不开,只好接住。这时太阳已经快落山,她估计妈妈和爱兰一定已经回了家。因此也就没去找她们。回家的路上,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跑了这么半天,怎么能不口渴呢。她看了看那两个甜瓜,没舍得吃,拿着瓜一气跑回了家里。

妈和爱兰早已回来了。妈妈正忙着和大娘做晚饭哩。妈妈一见她就问道:

“刚才你急急慌慌做甚去了?”

胡兰随口说道:“我口渴。我去张大爷瓜园里买了……不,他给了我两个甜瓜。”

胡兰这是第一次说谎,自己都觉得脸有点红了。她边说,边忙把两个瓜给了奶奶。

奶奶见孙女儿这么懂事,这么孝顺,不私自吃别人送的东西,心里感到很高兴。不过她没有称赞胡兰。她向胡兰说道:

“无亲无故,怎好白吃人家的呢?是多少钱,明天递给人家。”

奶奶就是这么个人,她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别人也休想沾她的光,和谁家共事都是这样,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奶奶说着把两个甜瓜掰成几块,然后向全家人说道:

“一年的瓜果,都尝尝鲜吧。”

胡兰也拿了一块,她吃着甜瓜,却并没有感到甜瓜的滋味。心里说不来是焦急还是兴奋。一晚上都觉得有点坐卧不安。夜里也没有睡安稳,一夜醒来好几回。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迟起过。虽然奶奶并没有说她什么,可她自己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低着头匆匆吃完饭,她急着要去打听消息,正好玉莲和金香来找她。胡兰以为她们一定是来告诉她好消息,谁知她们是来叫她一块去拾麦子。胡兰忍不住向玉莲问道:

“你二哥哩?”

“睡觉。鸡叫才回来。夜里不知干什么去了。”

金香接嘴说道:“那还用问吗?总是工作。我舅舅也是天快明才回来。喝了口水,骑上车子又跑了。”

胡兰忙问道:“听他们说什么来没有?”

两个人都说没有。胡兰见这两个平素消息最灵通的人都不知道有什么新消息,也就用不着再向别人打听了。她一面相随着她们往外走,一面不住地胡猜乱想:难道没把这个狗汉奸打死?是昨晚刘子仁返回据点去了呢?还是他们没找见他?……

村子里和往日一样,地里也和往日一样:到处是割麦子和拾麦的人;大路上不时有拉麦子的大车、独轮车走过……一切都和往日一样。胡兰她们见一群妇女、小孩,正在一片刚收割完的地里拾麦子,她们便也参加进去了。胡兰边拾麦子,边还在想那件事,愈想心里愈感到不安。她拾麦子本来是个快手,可是今天还没有金香拾的多哩。

太阳渐渐升高,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金香说她口渴。她们正要到渠上去喝点水,恰好大路上走来个卖杏的。边走,边不住声地吆喊:

“卖甜杏来,麦子换杏!”

每年一到夏天,总有一些小贩担挑着黄杏、甜瓜等应时水果,到村里地里来换麦子。金香一见卖杏的歇在了地头大树下,也不去喝水了,连忙就跑了过去。胡兰和玉莲也跟着她来到了大树下。这时好多拾麦子的妇女小孩也围过来了。有些小孩,二话不说,脱下小布衫就坐在大树下揉开麦子了。有些妇女则是忙着看货,搞价钱。卖杏的是信贤村人,以前也常到云周西来卖干果鲜货,村里好多人都认识他。他自卖自夸地说:

“这是真正的甜核杏,简直是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价钱就别争了,这是照本卖哩。你们猜因甚?因为今天遇了件喜事!”

接着他就说开了。他说汉奸刘子仁被游击队镇压了。同时被镇压的还有另外一个汉奸,叫王益龙。听说是在保贤村抓住的。游击队把枪毙这两个汉奸的布告、传单都贴到信贤据点里去了。

人们听到这消息,都十分高兴,胡兰就更不要说了。她抓住金香的手不住地摇晃,激动得连话都说不上来了。随后她把上午拾的麦子全揉下来,换成杏,分给了两个好朋友。金香和玉莲觉得非常奇怪,她们从来也没见胡兰乱买过零食吃,怎么今天突然变了!

这天,胡兰简直高兴极了。她觉得自己真正做了一件对抗日有利的事,怎么能不高兴呢?晌午回到村里,见人就宣传这个好消息,不过她和谁也没讲昨天下午的事。她才不爱去夸功哩。

刘子仁和王益龙被镇压,算是给了汉奸们个初步警告。这一来,信贤据点里一般的敌伪人员,都不敢公开为非作歹了。而伪区长白瑞棠却满不在乎,照旧给敌人当忠实走狗。后来武工队写信警告他说,如果再不回头,就是刘子仁的下场。他回信说:“要我回头也不难,先把你们的脑袋缴来!”这封信是刘树旺从据点里捎回来的,不要说抗日干部们看了气得不行,就连胡兰她们听了也都气坏了。抗日干部们决定要镇压他。可是这家伙躲在伪区公所里根本就不出来。而伪区公所又紧靠着敌人的碉堡。看起来这事很难办。可是谁知没过了五天,胡兰听世芳叔说,武工队跑到据点里,终于把白瑞棠枪决了。原来武工队是化装成文水城的宪兵队,一清早骑着自行车大模大样进了据点的,他们到了伪区公所,把所有的敌伪人员集合起来,训了话,然后就把这个死心踏地的汉奸打死了。

白瑞棠被镇压,轰动了整个文水平川。接着其他各区的武工队,也镇压了几个罪大恶极的汉奸。连城里的大汉奸温培成也被武工队枪毙了。这一来伪军汉奸们都惶惶不安,纷纷向抗日政府、抗日部队写悔过书,拉关系,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