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凝为雪 错为霞

皇帝素有好色之名,宫中自然不缺美人。金碧妃子的容貌虽过人,在这个深沉广袤的皇宫中还算不得绝品。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见了金碧妃子之后,非常满意,立刻册封为皇贵妃,自此宠冠六宫,皇帝仅有的一子一女都是金碧妃子所出。

金碧妃子少年时本订有婚约,被迫入宫。只怕从离开黄金山谷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是个槁木死灰般的人了。这种冰冷幽沉的凄绝艳丽,反而打动了皇帝铁石般的心肠,竟是十分的割舍不得,宠爱一直持续。

金碧宫中。秋沁好见到了她的姐姐,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美玉雕琢般的面容,若有所思的目光,微皱的眉心,清淡迷惘的神情,一样样惊心动魄,姐妹两果然十分相似。

妃子正在和祁皇后、林贵妃一起赌棋说笑,奇怪的是,祁皇后的神情颇为客气,妃子反而有些淡淡的提不起精神,皇后也不以为怪。秋沁好看得暗暗纳罕,不免为姐姐的无礼担心。

妃子看到妹妹,微笑起来。皇后眼看这美丽少女,不易觉察地眉尖微颦,随即满面堆欢,对林妃道:“林卿,秋卿的妹妹远道而来,想必要诉一番离情,我们先回去吧。”后妃二人离去,秋静好竟不远送,当真无礼之极。

秋静好摒退宫娥,姐妹二人共坐锦榻之上。秋沁好忍不住道:“姐姐,你这样对皇后,只怕后果不妙。”金碧妃子淡淡一笑:“是么?”脸上现出一丝讥诮:“妹妹,你刚进宫,对这里的玩法自然不明白。她虽是皇后,我比她更得宠,势力自然比她大。就算更骄傲一些,她也只有忍了。”

她的口气平淡委婉,看不大出心事,可秋沁好总疑心那里面藏着一些说不出的感情。

秋沁好闻言愣住。忽然想起江听潮说的言语。也许,妃子靠着皇帝的宠爱,已经在宫廷游戏中乐此不疲了?权力之酒,果然是要醉人的。那么,自己该怎么做?像姐姐一样,在宫廷中华丽地腐烂吗?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忍不住问:“姐姐,你何苦如此?得罪皇后总不是好事。”

金碧妃子沉默良久,低声道:“妹子,你还太小,不会明白。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我若不如此作为,怎么见得对皇帝情深?”

秋沁好心惊,喃喃道:“姐姐,难道你真的……真的……”

她本想问“难道你真的爱慕皇帝,你难道不恨他逼迫你进宫”,这话无论如何问不出口,结结巴巴之下,涨红了脸,心里颇不是滋味。

金碧妃子似乎看出她的意思,出神一会,笑一笑:“我想什么?呵呵,这些事情,都是天子作主。不管妃妾想什么,那都是衰草枯叶一般,不关紧要了。”

她本来温和淡漠的眼中,忽然有了强烈的痛苦和感情,似乎有地底的冰焰在郁郁燃烧她的灵魂。

秋沁好茫然不言。姐姐沉默温和的微笑,神情真的很像童年梦中记得的姐姐。那么温柔那么委婉的人,却像狂风中的枯叶一样,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妃子看着妹妹震惊的脸儿,又笑了起来,她不断打量着久违的妹妹,忽然叹了口气:“沁儿,是爹要你进宫吧。”秋沁好闻言,心头一酸,眼中忽然多了几丝怨恨之意,幽幽道:“姐姐,爹和皇帝那个交易,你知道,是么?你为何不阻止?”

金碧妃子笑容惨淡,低叹道:“你以为——我有这个力量?”她的笑声断断续续,听起来竟如哭泣一般:“我不过是皇帝眼中一样解闷的物事,大不了比别的物事好看一点,可那又算什么。现在,这件物事——要换你做了。”

秋沁好心下一震,听出了姐姐言下的无奈之意,颤声道:“姐姐,姐姐,对不起。”

金碧妃子温柔地微笑起来:“沁儿,我怎么会怪你呢,这宫中多的是女人,就算不是你来,也会有别人……所以,也没什么奇怪的。”她慢慢苦笑一下,又道:“或者,我应该谢天谢地。总算,取代我的,是我妹妹。”说罢,她静静垂下头,不再言语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

秋沁好泪水**而下,她但愿能为姐姐讨回公道,可她实在不知道这世上的公道从何说起,但无论如何,总要争取一下的。

金碧妃子忽然吩咐众侍女都退了下去,这才道:“沁儿,听秋大说,你这次来,遇到很多凶险,多亏有一势力极大的贵人相救,是么?你为何不索性求那人收留你?此刻到了宫中,只怕再难挽回了。”

秋沁好苦笑:“不是我不愿意。那个人,那个人根本看不上我。他说有妻子的。天刀之主……他根本是个无可测度的人。”

金碧妃子愣了一下,皱眉道:“原来是天刀之主救了你。”她神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霍然而起,颤声道:“沁儿,这件事你切莫对人提起!皇宫之中,天刀之主的事绝对是个禁忌!”

秋沁好愣住了,失声道:“怎么会这样?皇家和天刀流有仇吗?”

金碧妃子苦笑道:“那人是皇上的堂弟!”然后,她看着妹子吃惊的样子,叹了口气,小心地说出了一段可怕的秘密。她说话的时候,有种不顾一切的坚决神情。秋沁好忽然明白,姐姐为了维护她,原本不怕冒险。外表冷淡的姐姐,也许竟是秋家最重情义的人。

原来。江听潮父亲江水清,本是先皇的弟弟,也是已故太皇太后唯一的儿子,先皇反而是庶出。这天下本该是江水清的,此人在战乱中流落民间,不得继承帝位,一直耿耿于怀。他和妻子武功都可怕之极,又勾结魔教势力,和魔教公主交情深厚,时人把他们号为天杀三绝。十五年前,天杀三绝纵横天下,魔教猖狂一时,竟至于威胁龙庭。幸而有武英亲王连番用计,扑灭魔教,逼死三绝。想不到江家儿子却没死。十多年来,朝廷一直追杀他,却一直能没杀死。江听潮的势力反而越来越大,近几年组建天刀流,威焰横跨南北,皇帝对他虽忌惮之极,也难以下手。

妃子说罢,静静添上一句:“沁儿,你和这人扯上干系,皇上要是知道了,就算他喜爱你的容色,也断不会手下留情。说不定,他会以为你是天刀流派出来的卧底。到时候,整个秋家都会被连累。所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秋沁好心头剧震,忽然想起五年前江听潮那一句“我不和人为难,别人也要和我为难的”,不禁一阵惘然。江听潮说,权利是一杯毒酒。想必,他心头是有些无奈的。他从小就在权利游戏中逃避生死威胁,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她不知不觉中,心头泛起一丝温柔,对江听潮的幽怨,居然莫名其妙淡了许多。

金碧妃子见她发呆,轻轻碰了她一下:“沁儿,你听明白了吗?你……”

秋沁好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心里却想:“苍天呀,我既然知道了那人的来历,又怎能再怨他,又怎么甘心留在宫中?”

她犹豫一下,忽然对金碧妃子跪了下来,哀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劝说皇帝,我不要做什么沁妃。我……我……”

金碧妃子失声道:“妹妹,难道你……”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秋沁好惨笑:“是,我喜欢的是皇帝的大对头,那个江听潮!就算他不理会我,我心头总是不肯变的。姐姐呀,求求你帮我!你和皇帝,毕竟有十年情分呀!或者,他会顾念的!”哭倒在地,对着妃子不住磕头。

金碧妃子脸色苍白,定定看了妹妹一会,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忽然温柔一笑:“好,妹妹,我帮你。”

她轻轻扶起妹子,亲了亲她的额角,低声道:“妹妹,咱们姐妹二人,但愿总有一个可称心如意。”

秋沁好看着妃子美丽憔悴的脸儿,心头忽然升起一丝莫名的感觉。这是姐姐第一次亲吻她。她的姐姐,毕竟和爹不一样。

金碧妃子笑了笑,盈盈离去。秋沁好看着她淡色背影远去,忽然有些隐隐不安了。那个皇帝,似乎厉害得很,不知道妃子能不能说服他?

秋沁好一直等了两个时辰,妃子没有回来。她心头越来越不安,忍不住起身,要宫娥带着她急急赶向皇帝所在宫阙。苑外寂静无声,守门太监看到她,冷冷喝道:“大胆女子,竟敢擅闯皇上寝殿!”

秋沁好无奈,向他说明身份。那太监神情一下子客气不少,满脸陪笑。秋沁好愣了一下,这才知道,宫中果然惯于跟红顶白,她入宫才一天,皇帝要立新妃子的消息就传遍了宫廷,趋炎附势一至于此。被人如此恭敬的感觉,的确很特别。

秋沁好忽然懂得,为何江听潮会说,她或者会喜欢这里。她摇摇头,心里自语:“不,我永远不喜欢。”当下道:“既然知道我名号,就引我进去。”

几个太监眼珠骨碌碌乱转,神情为难。秋沁好心头越发觉得不妙,一拂袖,绕开守门的几个太监,直接闯了进去。几个太监想拦又不敢拦,为首太监期期艾艾道:“秋二小姐留步……”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准备请罪。

她一路闯入,到得皇帝所在绿柳阁中。她一眼看到面前情形,不禁发出一声悲呼:“姐姐!”冲了上去!——金碧妃子直挺挺跪在地上,额角鲜血汩汩而下,染得宫衣一片血湿,眼神恍惚,似在昏沉痛楚中竭力保持神智。

一个黄袍男子却坐在紫檀椅上,想是皇帝了。他头也不抬,自顾批阅奏章。眼前玉美人摇摇欲坠、长跪不起的模样,竟一点也没让他动容。

秋沁好泪水滚滚而下,扑下去狠狠抱住她,嘶声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金碧妃子勉强浅笑道:“呵,是沁儿……没什么……我只是磕头用力了一点儿,没事。你走呀……”

秋沁好知道是自己累了姐姐,惨叫一声,哭倒在地!一路跟进来的大太监见状,心下骇然,哪里还敢再说,蹑手蹑脚溜了出去。拼着事后被皇帝重责,也不敢撞到这个刀口上!

皇帝抬起头,淡淡扫了秋沁好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随即微哼一声:“秋二小姐,你们姐妹果然情深,静妃居然拼死为你求情。”口气冷漠。秋沁好这才看清皇帝的样子,却见他目光锐利、隐约有种看淡人命的残酷之感。

金碧妃子闻言,竭力道:“皇帝,是臣妾自己不愿意和妹妹共事一夫。我……妒忌她……不干她的事。”秋沁好心下一惨,知道姐姐自身难保,还拼死想保护她。难道,秋家就注定是弱者,要被这样羞辱么?十年前全族蒙羞的黄金之战,被迫嫁入宫中终被嫌弃的姐姐、自己不由自主的命运……也许,她需要用一些东西,换取权力来洗清这一切!她一咬牙,忽然小心放下姐姐,站了起来。

皇帝看着她清丽的容色,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秋沁好对他凄然一笑,幽幽道:“陛下,并非臣妾固执,不肯侍奉天颜,实有苦衷。”

皇帝哼了一声:“哦?”

秋沁好道:“臣妾幼年时,曾遇到天刀主人,虽未辱身,却……毕竟在他面前露出肌肤。天刀主人为了补偿,送了我一张金矿图。臣妾一直未对家人说出此图来历,秋家在其中得钱甚多。可臣妾心头,难得一日快乐。所以,臣妾早非毫无瑕疵之人,如何配得上侍奉龙颜?此事臣妾向来不敢对人言明,恐惹羞辱,可又怎能对陛下隐瞒?”说到这里,静静流下两行泪。她把五年前的事颠倒错乱说了出来,却正中皇帝心头大忌!

金碧妃子闻言大惊,叫道:“沁儿!”再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事,心头一阵惊恐!皇帝盯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冷笑起来:“怪不得,秋老又找到几处金矿,原来是江听潮送的!这么说,你早就是江听潮的人了?”说到这个名字,他刚硬无情的脸上泛过一丝阴沉狠辣之色。

秋沁好跪地含泪道:“臣妾对陛下敬若天人。只恨今生无福!”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颤声道:“臣妾与天刀主人的瓜葛,一直小心隐瞒,是以家中人也不知道。可那天刀主人,却并未放过臣妾。他要我进宫之后,用此瓶中药物,算计陛下!”

皇帝一震,眼神陡然锋利如刀,狠狠笑道:“还有这等事?”缓缓取过秋沁好手上玉瓶,把来把去玩弄一回,嘴角笑意阴沉。想了一下,吩咐速传御医。金碧妃子看着妹妹,忽然发现,这个小妹居然变得可怕起来,无法猜测她的心意。

老御医把瓶中药水查验一回,白眉抖动,脸上现出惊诧之色,喃喃道:“坐忘散?居然真有这样的东西?”皇帝道:“什么坐忘散?”

老御医居然顾不得礼仪,啧啧称奇着,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玉瓶,叹道:“陛下,这是传说中的奇药,据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制出此药的大才子,说做人最苦之事,就是不能遗忘过去。所以制出坐忘散,靠它可以遗忘过去,从头来过。”

秋沁好这才知道,江听潮给她的不是毒药。他骗了她,她该高兴还是悲哀?她甚至不能自尽,命运从此不可测。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是了!江听潮给我迷药,是要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喝下去失去记忆,安心嫁给皇帝!”她不禁恨起江听潮来。他这样对她,却要她比死还难受。

皇帝听得微微皱眉,沉吟道:“哦?”似笑非笑看了秋沁好一眼,缓缓道:“你且说,江听潮交给你这个瓶子做什么?”

秋沁好自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知道说错了反而不妥,只好叩头道:“江听潮的心思深沉,臣妾也不明白。他只是派人对臣妾传令,要臣妾把此药下在陛下的食物中。”

皇帝微微冷笑起来:“你自然不明白,朕却明白得很。江听潮想让朕中毒之后,忘了国家大事,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哼哼,这一手果然厉害。他要真想暗杀朕,只怕天下大乱,他也不得好处。可朕变成一个糊涂天子,他正好从中获益。”

秋沁好心下一震,暗暗庆幸:想必皇帝久处勾心斗角之地,遇到什么都能想出一大堆可怕之事。这个毒药变迷药的乌龙,倒被遮掩得天衣无缝。皇帝看着秋沁好,口气微微温和下来:“你肯说出一切,总算忠于朝廷,朕也就不怪罪于你。”

秋沁好叩首道:“多谢圣恩。”

皇帝淡淡一笑:“不过,朕倒有个事交办于你。”

秋沁好心头怦然一跳:“来了!”她不惜损毁名节,故意夸大其辞说出和江听潮的旧事,已是存心要皇帝听了去,看来毕竟有用。

果然皇帝沉沉笑道:“江听潮当世高人,你是朕爱妃之妹,自然也算得我皇家的人了,两边可算门当户对。何况你二人是旧日故交,想必情投意合。朕就做个冰人,为你许了这门亲事吧。”

侍立一侧的金碧妃子担心了半天,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心下惊奇迷惑。秋沁好身子一震,眼中现出惶然之色,喃喃道:“陛下……”心里却暗暗冷笑:“果然如此,只怕还有下文吧?”

却听皇帝道:“你嫁入天刀流后,需得体谅朝廷苦心。天刀流虽横跨南北,你却是南朝女子,自当忠于朝廷为先。你明白么?”说着想了一回,又道:“嗯,你出阁之后,秋老先生膝下二女都不在身边,想必也寂寞得很。朕这就下令,把秋老请到京中居住,也好与静妃见几面。”

秋沁好点头谢恩,心头有数,皇帝是想以老父为人质,要她嫁入天刀流卧底。心下暗道:“这皇帝好阴毒。卧底就卧底,还扯上爹爹。”

她无法明白江听潮的雄心大志,看着皇帝的忌刻之意,隐隐猜到,天刀流的势力只怕已经威胁龙庭了。不过,天刀越强,皇帝越是顾忌,只怕秋老城主反而越安全。只怕不到大举刀兵之时,皇帝断不会对老城主如何。秋沁好想明此节,心头反无畏惧。

秋沁好眼中闪过明亮的光,心想:“江听潮,你是否想到,我还会出宫找你!”——江听潮虽傲视南北,毕竟崛起时日尚短,还没到举兵的程度。皇帝赐婚,和江听潮做了连襟,表面上是刻意示好之举,江听潮自然不可能丝毫不顾天子的体面,一口回绝。

秋沁好说出这一切时,已做好打算,嫁入天刀流。至于等待她的是什么,她也无法猜到了。但她愿意赌一赌命运,也许,这一次她可以得到江听潮的心,还可以靠天刀流之助,把握一些权利,避免黄金谷不由自主的命运。

秋沁好再次来到天刀流总坛,身份是御赐成婚的秋皇姨。不出所料,江听潮接受了赐婚,却提出一个接近羞辱的附加条件:他早已定亲,所以这次只能以妾礼迎娶。皇帝原本不在乎秋沁好死活,却觉得这个条件大有羞辱皇家之嫌,不免恼怒。还是金碧妃子出了个帮他下台的主意,同时封赏江听潮两位夫人。负责送嫁的礼官自是说不出的为难,江听潮根本不受南朝封赏,自然也不肯让妻子接受南朝花诰。礼官无奈之下,含含糊糊把秋沁好送入天刀流,御赐的凤冠花诰却被他悄悄丢入江水中。

秋沁好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在众人的惊愕和羡慕中尘埃落定。

秋沁好静静坐在洞房中,等待她的命运。

一阵脚步传来,她心头狂跳,知道来的是江听潮。天刀主人素来威严,就算他新婚之日,也没人敢来闹洞房的。透过喜帕,她朦胧看到那人已静静站在在面前,迟疑一下,挑去她的红巾。

秋沁好今日盛装冶容,便不同往昔的素净秀丽模样,多了些盛世奇花般的艳丽,容颜极盛,看着光彩夺目,果然是倾国之姿。她远嫁到此,一路风尘颠簸,神情便有些病弱之意,越发楚楚动人。

满屋红光之中,江听潮向来苍白冷峻的脸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他静静看着她,笑了起来:“丫头,这次你做得厉害,知道让皇帝赐婚。”

秋沁好大窘,听不出他言下喜怒之意,却清楚天刀主人的性情,断难容忍有人违逆他的安排,更何况强作他妻子。她勉强忍住羞涩不安,施礼道:“请夫君恕我不敬之罪。”

江听潮看了她一会,缓缓道:“你怕我和你计较?错了。”他冷酷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眼神无意间扫过墙壁。秋沁好顺着他视线看去,原来墙上挂的是一幅巨大的画,上面山川地理,栩栩生动,似乎并非普通的山水图。

她心头一动,脱口道:“夫君心头计较的,只有万里山河。”心头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失望——所以他不介意按照皇帝的意思娶她,对江听潮而言,她根本无足轻重。

江听潮长眉一扬,似乎有些激赏之意:“你说对了,我喜欢挂山河地理图,书房那一张还要大很多。”随即沉声道:“丫头,你在宫中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能想出办法,嫁入天刀流,这份心计应变总算不错。”

秋沁好闻言,出一身冷汗,这次想到:“只怕天刀流在宫中也有卧底,我要真对天刀流不利,恐怕早就死了。”当下忙道:“夫君,我在宫中那些话,都是胡说的。”

江听潮微微一笑:“虽然胡说,倒也合情合理。难怪皇帝要派你来做小奸细,呵呵,宣扬王化,这倒是不错的差事。”

秋沁好大惊,自己和皇帝的对话,江听潮知道得这么清楚,他会如何发落?明知道斗心计只会让他更加不快,索性苦笑道:“我也无言自辩,唯痴心而已。夫君如何待我,我也就是个听天由命的意思。”一阵心酸委屈,想着五年来因他受的白眼,泪水缓缓流下。秋沁好毕竟倔强,悄悄侧过头,不肯让他看到落泪。

江听潮叹息一声,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低声道:“罢了,你还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却要玩大人的勾心斗角游戏,以后你会后悔。”口气温和中带着一丝怜惜之意。

秋沁好不言不动,静静伏在他怀中,心想,也许他是有些顾念她的?江听潮却忽然放开了她的身子,悠悠道:“你心思灵活,也是难得人才。既然加入天刀,就和别人一样,叫我主公。夫君之称,却不必提起了。”

秋沁好心下一寒,颤声道:“夫君——”随即看到江听潮冷淡的目光,忍下激动,低低改口:“主公……我不明白,我待你之心,难道还不够么?”说到这里,忍不住哭倒在地!

江听潮轻轻扶起她,用手掌抹干她的泪水,柔声道:“其实,就算我不是早就订亲,也不可能对你如何。”他悠悠说着,叹了口气:“昔日我为求权位,强连武功,早已注定要短命的。我五年前就欠了你一个人情,你执意嫁我,我愿意满足你的愿望。不过,我却不能害了你。等我死后,你改嫁吧。”

他看着秋沁好惊愕的脸,忽然淡淡微笑:“其实——也耽误不了几年。”

秋沁好又惊又悲,看着江听潮,泪水不断滑落。原来,他经常面色苍白,是一直抱病。这几年天刀流势力急速扩张,天下侧目。谁又想到,这一切辉煌之后,代价是天刀主人的性命?天下原本没有天才和神话这回事情的。她愣了一下,喃喃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手下人知道你的身子不好,起了二心?”

江听潮温和地叹息一声:“丫头,无论如何江听潮不会对自己的恩人不利,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实情。何况,我总是相信你的。”

秋沁好心头热血上涌,想着这句“我总是相信你的”,一时间百感交集。就算江听潮是顺口说的,她也愿意相信了。当下忍不住呜咽道:“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权势、江山值得你连性命也不要?”

江听潮眼中闪过寒焰,悠悠道:“天下本该是先父的,他不想要,别人却还是怕他,竟把先父围歼而死。那也算痛快了,可怜我母亲被逼下高崖,虽有人相救,她却从此瘫痪,呻吟痛苦数年才过世……世人为了权势江山,原是不择手段的。我就算不要这天下,却不能不要一个理字。何况,我也说过,权力之酒会醉人。我已经沉醉不问归路了。”他慢慢勾起秋沁好的脸儿,柔声道:“我是魔教余孽,你怕不怕?”

秋沁好听金碧妃子说过这段往事,看到江听潮眼中一片迷雾,反是怜惜,摇头道:“不怕。我……总是跟着你。”

江听潮大笑起来:“得此一言,当浮一大白!”当真自斟一大杯酒,一饮而尽。掷杯笑道:“丫头,你果然有趣得很。”笑声朗朗中,他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秋沁好看着尚未燃尽的红烛,再看看墙上地图,一时痴了。

画里山河峥嵘,似有无限豪情迫人而来,想是江听潮亲笔。她慢慢凑近地图,轻轻摩挲,想接近画中那个呼啸天下的灵魂。不知不觉中,泪水湿润了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