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空手套白狼(四)

事情出现了意料不及的变化,这变化让李守心措手不及。

不用问说话的人,正是仿古斋的阁主,人称张五爷,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你这虫子至多两千两银子,出了这个门没人给你这么多,可否考虑一下,两千两银子不少了!”

这句话一说,让李守心左右为难,旁边的张四象脸已拉了下来,干笑着劝他道:

“你我之间的约定可以不作数,将这虫子卖了,加上之前赢的,四千两银子已是中等人家的家资了。

你不过是一个赤贫之人,四千两能让你妻妾成群,坐拥将近百亩好地的小财主,这一辈子都能吃喝无忧了,何乐而不为?”

难道我穿越过来只配当个土财主吗?

李守心当即摇摇头:

“这样吧,我这斗虫不是不可以卖,能不能找个无人的地方,坐下来商量?”

他的提议被张老板断然拒绝,对方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双手一抖棉袍,轻蔑的一笑:

“不过是两千两的买卖,犯不着进内堂商量,你就直说,答应不答应吧,答应的话,我马上给你兑现,不答应那你就自便!”

几人说话的时候,边上已经聚集了很多看客,一起围过来看,有人听到两千两银子的报价,纷纷咂舌,不停的劝他:

“卖了吧,两千两银子不少了!”

“张老板的大将军,身价也才不过五千两!”

他身边的几人也上来劝他:

“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小哥单身一人,就算你不答应,在这里仍旧玩下去,到最后赢的再多,只怕你也带不走,不信你朝门口看一看!”

李守心朝门口看了一眼,竟见到那个笑面阎王还没有走,或是去而复返。

此人把着大门,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短衣打扮的壮汉,见他看过来,阴冷的朝他一笑,以手为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张老板,那决绝的表情,脑子里面飞快的转动,莫非此人真将价格咬这么死?

两千两银子买个虫在外人听来已是天方夜潭,这两千两银子绝对是天价了!

两千两银子在大明完全可以在京城买座三进院子的豪宅了,即使在内城寸土寸金的地段也可以买两进院子的普通宅院。

可他马上想到了一关键点,立刻摇头拒绝道:

“两千两肯定不行,小爷是穷,但还没有把这两千两银子看在眼里!”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齐齐发出惊叹声,张四象眼眉一挑,张五爷更是一惊,睁圆了眼看他,他又继续道:

“我还就不信,出了这个门,没人识我的货,大不了我去捐给抚台石大人,平白送他一场富贵,我猜他是肯要的!”

俗话说,打蛇就得打七寸,熟悉明史的他,很快就算出,此时,隆庆四年的山西巡抚正是石茂华。

石茂华出身名族,是个相当有能力的干将,官声清廉不说,在军事上颇有建树,在嘉靖年间连严党都不鸟,一直干到万历年间累死在任上。

此时的石茂华由于他的功劳平倭寇,治河,都在前朝嘉靖年间,在隆庆改元也只刚出任甘肃巡抚就遇上家中祖母去世,不得已回家守孝三年,再次复出任山西巡抚,极需取得新皇的信任才得以在巡抚这职位干下去。

古今以来,官员若想取得上级的信任只有两条途径,要么在任上取得成就,要么就得给上司送礼,一般人都是双管齐下。

戚少保还给后来的张居正送礼,后来的袁崇焕都要给魏忠贤修生祠,他石茂华才干不及这两人,又怎能免俗?

而且他也明白,眼前这个时间点非常的巧,眼下是九月末,再过十几天,北边的蒙古俺答来犯,攻陷了山西代县,汾阳等地,石茂华也因为领兵击退俺答捞到足够的政治资本,在这不久后便升官了。

真要这礼迟到那时送,只怕自诩清流的石巡抚还不屑去收,要送只能在这十几天的空窗期送,石巡抚肯定是要的。

促织这玩意儿并不是黄白等物,更能让石巡抚轻易接受,只不过借他的手送与皇帝讨个好,他又怎会想到小小虫儿背后的银子代价有多大。

他一提石巡抚,那张五爷登时就从椅子上站起,愕然片刻,又慢慢坐下,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眼中神色变得越发复杂起来,笑问:

“敢问阁下到底是干什么的?瞧你不过十六七岁的弱冠之龄,竟如此老辣,也能想到这一层?”

“张阁主,你能将小小促织玩到极致,可见也是人精,我能想到,只怕你早有这样打算,之所以办这么一场斗虫,怕是对你的虫儿不甚满意,怕这虫儿到了皇爷手上表现不佳,好事办砸!”

当李守心干脆当着所有人面讲出这番话来,这下不光张阁主脸色大变,张四象,丁大掌柜都瞪大了眼,满脸惊骇。

“得,小兄弟,这儿人多,请到内堂叙话!”

张五爷一改先前傲慢之态,朝他招手,往厚棉布帘一指,包括张四象与丁大掌柜在内,一行四人进了内堂雅间商量事情。

双方一落座,张五爷单刀直入的讲:

“小兄弟果然好见识,罢了,五千两,真不能再多了!”

“一万两,少一两,我自个儿送去!”

李守心寸步不让的讲。

“笑话,巡抚衙门儿岂是你一介平民想进就进的……”

“谁说我非得进衙门?

你也不过是一介虫商,你能想到的关节,别人也能想到,世上想讨好皇上的人多了去了,小爷我手上有好虫,还愁没买家吗?

出得起这价你就收,出不起你也别耽误我时间,此时正是斗虫秋兴好时节,自白露到冬至百余日,如今已过大半,再迟个三五天,这虫子白送都没人要,一口价,一万两,要不要?”

李守心口气极硬,讲完这番话见张五爷脸色铁青,坐在那儿犹豫不决,他就作势起身要走,一直大步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挑帘,心想,我要不要慢些,万一对方真不往回叫自己时,张五爷终于无奈的出声了:

“小哥且慢!”

……

一万两银子银票分十张送达他手上时,张四象与丁大掌柜都惊呆了,再看那张阁主已满脸肉痛,拿到虫子后,仔细三番检查。

出了内堂,张四象便对他一拱手,很服气的朝他一竖大姆指,讲:

“阁下一顿操作猛如虎,确实厉害,可接下来能否继续我们之间的约定!”

李守心笑盈盈的看了过来,看得张四象与丁大掌柜脸色极不好看,直到好半天,丁大掌柜眼珠一转,抢先替主子解围道:

“你若后悔也就罢了,只是平白放这么个口风出来,惹我们……”

“谁说我要后悔?”

“那……”

“既然你们二人来了,我想再修改下之前订好的条呈!”

李守心这番话一讲,让张四象与丁大掌柜脸色不悦,张四象发话道:

“你莫不是想少收些盐引,手里留点现银,也罢,你想少收多少?”

“不,你直说你手里有多少沧盐盐引?”

李守心这话一说完,张四象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好半天反应不过来,丁大掌柜赶紧抢先忙着回答:

“实不相瞒,我张家,展家,王家,几乎包下了整个晋北行盐区,一纲十万引,东家手上可有三万多引,莫非你敢全吃下?”

李守心接下来的回答让丁大掌柜都快开心的跪了:

“那凑个整,三万引窝,我全要,手上一万五千两银子怕不够,凡请两位作个中人,支借宝丰号些银子,还去紫石街李老板的店里,一手交盐引,一手交银!”

此话一出,张四象再忍不住了,细问他:

“你莫非不知官盐已卖不出去,私盐,土盐每斤价格才两三文钱,官盐一斤七八文,谁去买?

就算挟带几万斤私盐,你这价格平下来还在五六文之间,血赔的买卖到底为啥接到手……”

丁大掌柜早已急得又跺脚,又去拉东家张四象的袖子,到最后不得已去捂他的嘴。

李守心笑了:

“少废话,就问你们答应不答应?”

“答应!”

张四象与丁大掌柜异口同声的讲。

等张四象去旁边宝丰号的柜上时,让李守心惊异的一幕发生了,宝丰号的伙计,掌柜,朝奉们齐齐单腿下跪:

“亲家大舅爷好!”

“这什么情况,莫非这宝丰票号也是你张家的产业?”

李守心咂舌的问丁大掌柜,却见对方朝他神秘的一笑,满脸自豪地讲:

“小子,少见多怪了吧,这个宝丰号钱庄乃是当朝吏部尚书,三朝元老的杨溥家族的众多产业之一!

杨家也是大盐商,而杨傅与我东家的二弟,户部侍郎张四维既是连襟,也是儿女亲家,可不就是一家人,叫声大舅爷不为过吧?”

哇塞!

李守心惊骇得讲不出话来了!

三朝元老杨溥竟也是盐商?

连开遍大明北方的票号宝丰号竟也是杨家产业更让他咂舌。

妈的,谁说这杨溥清廉得只爱喝米汤来着?

这老头儿不简单呀!

张家竟与杨家牵扯这么深,世家大族的盘根错节,利益牵扯的复杂程度,又岂是小民百姓敢想象的?

果然,不出片刻,张四象作中人,以一万两银票作抵押,又借给李守心三万两银子,厚沓沓的一叠银票到手,反而让他心头狂跳,若历史不按原本轨迹上走,只要出个小小的波折,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