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空手套白狼(三)

这世上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能在武斗场里混的主,自然不是善茬。

眼前这位,一副士子打扮,身上的青衫也便罢了,竟头带方巾。

李守心明白,这方巾在大明可不是谁都能戴的,起码是个秀才才能戴,他心里咒骂道:

果然这读书人就没一个好鸟!

对面那人刀削般的长脸,脸发青,眼都放贼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此人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票子在他眼前得意的一晃,嘿嘿两声,干笑道:

“你,可瞧好了,这一千五百两银票可货真价实,宝丰号的,不过,你这辈子也拿不到!”

说着,他依规矩交到中人赌帅手上,又接着道:

“哼,要不是见你的促织不过三流货色,老子也不会放出我的青面虎!

可笑你押了近三百两银子赌注,竟不知这促织里的门道,乃是青为上,黄为次,赤红就已落了下品,你那头虫吃死人肉长大又如何,血统就决定了!

一会儿你若输了,可别切指头断手,一个劲哀告,咱蒲州城可不兴这个,不过,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这话,此人早不讲,晚不讲,偏赶上双方商定赌注,尘埃落定后才挑明。

刚才商议赌注时,那叫一个温文尔雅,说话又小声,眼光犹疑,此时却一脸笃定的得意洋洋,不断朝李守心大笑,笑得他心里发怵。

旁边一围观的老头儿好心拽了下他衣角,低声劝道:

“小伙子,趁没开打赶紧给人家跪下磕个头请求退出吧,此人在圈子里人送浑号,叫笑面阎王。

他手里那头青面虎连此间阁主的金翅大将军都得让它几分,这几天已有十几人栽他手里了,其中一人欠了他近一千两银,才几天就利滚利快三千两了,好好一个中等人家已是倾家**产,那人求他好歹降些利息,可他就是不肯,当晚,全家十七口人,老老小小都上吊了……”

李守心大睁着眼回头看了下这老头儿,又看了看对面那笑面阎王,对方笑得直露大黄牙,心里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真没想到,小小的蛐蛐竟惹出这样的人间惨剧,他心里已经有点儿松动了。

看到对方的斗虫比自己的大了一圈也不止,且站立在那儿,昂扬奋发,反观自己的虫,大概是接连几场累着了,软趴趴在地上,一副没精神样儿。

上辈子自己看的那本古书促织经是残缺不全,既没前面,也没后面,只有中间几页。

他不禁后悔,有些唐突了,门口就有书贩卖促织经的,花不了几个钱就能买到,真该好好看看再来这武斗场。

正在他想时,笑面阎王不断催他:

“妈的,是不是后悔了,早干嘛去了?少来这套!”

赌帅是个很敦实的汉子,朝他看过来,问:

“你要想退,也不是不行,照规矩留下你所有银两,斗虫,给人家磕三头就行,毕竟我们阁主也讲了,这斗虫只不过小赌怡情,真没必要逼得人走上绝路,你只管磕头,剩下的事儿就与你无关了,有我们阁主出面!”

大概是因为出了这全家上吊的惨事儿,连仿古斋也有些看不惯笑面阎王的作派,不愿再发生这类似的事。

李守心直愣愣的看着对方竹帘后的青面虎,说实话,事到如今,他心里也没底,可这是自己靠沧盐暴富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啊!

古今之道,没钱,啥事儿也办不成!

正这时,他手指尖又传来钻心的疼痛,忙抬手一看,整只手都肿了,霎时间下定了决心,朝赌帅重重一点头:

“赌了!”

在周围一圈人的叹息声中,双方斗虫同时掀了隔在中间的竹帘。

青面虎果然名不虚传,竹帘尚未完全拉开,就如同下山之虎,吱的一声恶狠狠扑向了李守心的红虫。

眼见那青面虎快要扑过来,围观的众人包括李守心,眼都瞪直了,一个个挤过来,脖子伸得老长,都想看看那红虫如何反击。

可那红虫竟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看得他心都提嗓子眼儿了,只见青面虎亮出了两颗锋利的大白牙步步进逼,自己那红虫终于是动了,不过是步步后退,直退到墙根儿,退无可退。

眼见红虫再不反击的话,对方就算勾胜了,急得他火急火撩,任凭他用手中的牛筋草棍如何去推,红虫也不肯前进一步,眼见青面虎张牙舞爪扑了过来,气得他都闭上眼不忍心看下去了。

这时笑面阎王扬起脸来,脸上已泛起兴奋的潮红,得意道:

“阁下,你现下是不是很后悔没听别人的话,早点儿给老子磕一个,你就不会上吊了,眼下,你想磕也没用了……”

话讲到这里,他忽然瞪大眼睛仔细低头看去,众人也跟着咦的一声,让李守心好奇,低头一看,也惊奇的咦了一声。

原来这青面虎刚才猛的一扑,明明看见扑到了红虫背上又撕又咬,却不知怎的,红虫也不晓得怎么一躲,就轻松避开,竟毫发无损。

明明已被对方逼进墙角,退无可退,却几次三番都能神奇躲过。

“这红虫的速度应是极快,咱人眼竟看不清,看来这青面虎遇上对手了!”

人群中也不知谁议论了这么一句,惹得笑面阎王霍的抬起头来,冷冷看向众人:

“呸,你们毬也不懂,这红虫若在一炷香内还不反击就算是我勾胜,你们也不看看那香头儿烧到哪儿了!”

一句话提点众人,李守心望了望桌边燃的一炷香,心中叫苦,眼见那香已燃去大半,只剩寸把长了,急得他满头冒汗,对那红虫讲:“虫兄,你不能光躲呀!”

虫兄听不懂人话,寸把长的香已燃去大半,只剩根儿了,赌帅无奈的正要宣布笑面阎王赢了时,众人惊呼一声:

“你看到了?”

“你看到了吗?”

笑面阎王本来要接过赌帅递还给的银票时,那赌帅竟又抽了回去,冷冷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李守心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顿时放心了,看来王虫终究是王虫,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就在刚才,那青面虎几次突击未果,终于彻底震怒,发狂,几次扑上来连红虫的边都挨不上,自己碰在瓦盆壁上,咚咚的响,几回合下来,早已失了方寸,完全不顾防守,乱打乱撞,就在这时红虫出手了。

就在青面虎最后一次扑击,红虫选择不躲,临到最后将挨未挨时,猛得向前一窜,青面虎竟被撞翻在地。

这可急坏了笑面阎王,眼见他的斗虫几次三番挣扎难起,竟一手一根牛筋草,两根草棍拨起,被赌帅正要制止时,青面虎已被他拨得站起,他忙讨好的笑:

“让我这回,下不为例,下不……”

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呼声,连赌帅都惊呆了:

“青面虎的腿断了一条!”

这下该轮到李守心眉开眼笑了,眼见瓦盆里果然有条蛐蛐断肢,这腿儿还是后腿,那蛐蛐与蚂蚱等虫都是一样,全凭后面两根儿异常粗壮的腿支撑身子完成跳跃,转身,好比人的脊鿄骨,这一下就让青面虎落了下风,问题是谁也没瞧清红虫是怎么齐根儿咬断对方这条腿的。

好比两个持刀武士,只不过一错身的霎那间,血溅长空,生死已分。

青面虎倒没死,可也支撑不住了,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青面虎何止腿断了,半个头,一片翅膀也没了,站在那儿不住发抖。

反观红虫正慢条斯理的享用青面虎半个脑袋,直到吃完,吱的一声扑了过来,那青面虎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众人也只见一道红影从青面虎身子中间划过,等再看青面虎,已剩半边身子完好的站在那儿,另半边竟让红虫叼去,没几口竟下肚了。

胜负已分,那笑面阎王竟一把夺过赌帅手里的银票想推开人群就跑,可他快,对方更快,容不得他跨过桌子,就被赌帅一把抓住后心衣襟,竟高高举过头顶,重重摔在桌案上。

旁桌,以及后堂哗啦啦涌过来十几个黑衣壮汉,那笑面阎王豆芽菜一般的瘦人哪敢嘴硬,连忙乖乖奉上银票。

赌帅将这一千五百两银票双手奉给了他,此时李守心已笑得乐开了花,忙将一千五百两银票接过来,入手就觉不一般,质地又绵又硬。

一千五百两银票本身就是手写的,开头儿宝丰号三字是其票号名称,下面写,一千五百两纹银,见票既兑。

他还奇怪,银票通体都是手写,真要找个高手仿写造假也成啊?

不过他马上注意到在银票一边盖了宝丰号字样的大章,上面还写了行小字,只这小字,与大章只剩一半,看到这里,算恍然大悟了,这就是骑缝印的最早应用了,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防伪办法了,想要凭票汇兑得到店与店家的存根完全对得上才行。

高明,太高明了!

他琢磨这银票,忽有人拍了下他肩,回头一看,站着三人,两人正是张四象与丁大掌柜,那人也穿着葛青布道袍,气质也是不俗,却不认识。

张四象笑意盈盈看着他,略带嘉许的点点头问道:

“不错嘛,倾刻间赚了一千两银子,只是我奇怪,莫非你要凭这虫与张老板的金翅将军斗上一斗,好挣到一万两?”

话音未落,旁边那人搖头笑道:

“我的虫才不会跟你的虫斗,不过,我可以考虑买你的虫,价格至多两千两,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