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空手套白狼(二)

蒲州城中仿古斋。

李守心捧着一青瓦罐,瓦罐里正是那头王虫,在里面横冲直撞。

直到现在自己的右手隐隐作痛,回想起来还是后怕不止,抓捕这只王虫时,自己的右手不小心被叮了一口,起初是奇痒无比,到现在又痛又麻,恨不得将这只手剁下来。

可他不能剁,也没钱治。

钱,很重要,比这只不怎么听话的右手还重要,怎么着也得等银钱到手后再剁。

他很急,可比他更急的人大有人在,仿古斋门口已簇拥了一大群人。

有穷得穿破衣烂衫的,大雪天还穿的草鞋,冷得在雪地站不住,不停的跳着脚。

也有富得穿皮祆的,热得脑门儿上直流汗,不停的拿扇子摇,总之,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却有一统一的特点,都是捧着蛐蛐罐,支楞着脚朝里望。

不一会儿,大门一开,一大群垂头丧气的人从里面出来,个个摇头叹息,个别点的,双手高高举起蛐蛐罐狠狠向地上砸去,有那断胳膊断腿儿的蛐蛐尚未砸死,硬挣扎着想跑,却被主人一脚踩得稀碎。

这场面着实震得他半晌回不过神来,旁边有一白发老者叹息:

“这都是输了的拿促织撒气,赢了的还在里面斗着呢,想来人真是可笑,赢了拿促织当祖宗供,又喂蜂蜜,又给洗澡,输了就一脚踩得粉身碎骨,愿来生转世时都调下个儿……”

他懒得听那白发老者絮絮叨叨,就见门里出来一黑衣大汉,叉腰站在门口郎声宣布:

“外厅是文斗,内厅是武斗,只认杨家宝丰号钱庄的银票,想挑战我家主人的金翅大将军者,押银三千两,五倍杠杠起步,上不封顶。”

李守心听到这话懵逼了,上辈子自己炒股加了杠杆赔得几乎倾家**产,杠杠两字儿实在刻骨铭心,怎么又碰杆了?

他连忙请教身边那白发老者:

“老翁,这杠杠是怎么个意思?”

那白发老者白了他一眼,满眼都是鄙视:

“一看你就是个羊怙,告诉你吧,千万离杠杆远一点,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千万不要借钱斗虫……”

李守心更懵逼了,感觉这词儿太特么亲切了,紧跟的老者又絮絮叨叨小半天,最后叮嘱他千万记住,要文斗,不要武斗。

他算明白了,所谓文斗,那就是双方虫子下场互相意思一下,一方落了下风就止住,这么干的好处是,败者一方的虫子得以保存,指不定发挥不好,状态不对,将来兴许东山再起。

坏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对家下多大赌注,你也得下多大,不加杠杆。

武斗就得见血了,双方虫子不死不休,往往可以加杠杆,一方赌注下得大,一方没那么多银子就可以商量,加几倍杠杆,比如对家下一万两银,商定五倍,那你只需下两千两银。

赢了自然以小搏大,四两拨千斤,输了更惨,不但本金没了,这一万两也要赔给对方。

文斗的结果是钱没了,虫儿还在,武斗连虫儿也没了。

他听到这里,这妥妥就是后世加杠杆炒股的原理啊,估计发明杠杆一词儿的家伙上辈子就是斗蛐蛐的行家。

熟悉的操作,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套路。

那黑衣大汉宣布完就让开了,可这一群人并没着急的进,纷纷跪地……

靠,这又要干什么?

那白发老者忙拽了下他,“一看你就是个羊怙,毬也不懂,快给虫哥磕头!”

给虫子磕头?!

他彻底服了,赌徒的世界他看不懂,可细想一下,尘世上万生万物,谁不赌?

好吧,给虫子磕一个吧,万一这开局开不好,自己还得回去麻烦大黄狗借宿几日。

人人都嘴里念念有词儿,特别虔诚,他也不例外:

“虫哥,我可把全部家当全押你身上了,当然,我也没什么家当……”

那白发老者的念词儿就绝了:

“虫哥,我老婆能不能从娘家回来全看你了,能不能给小翠赎身给我当妾室也全看你了,还有天香楼清倌人小红的**能否拿下,也全看你了……”

老头儿看上去皱巴快成一团干咸鱼了,居然还雄心犹在。

进来后,他就面临一大难题,有心直接去里间挑战金翅大将军,可没钱,一两银子也没,文斗最低赌注都五两起步,自己千想万想就忘了自个儿没钱。

之前自己剩的那几两银子,总得给自己置一身差不多的行头儿吧,别让人家当乞丐挡到门外,衣服倒好办,关键这蛐蛐罐,起步就三两银子,问题人家一步不让,也是吃准了赌客心理,不宰你宰谁?

这就好比后世的股民炒股,几万几十万都砸进去了,还在乎那点儿印花税,手续费,证券软件的有偿收费费用吗?

偏偏干这个的才是最大赢家,这卖蛐蛐罐的嘴也甜,抓住赌徒心理,易经,风水学,八卦理论,侃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几千两的蛐蛐罐也不愁卖,成本才不过一团泥巴,简直就是暴利。

看到手里的蛐蛐罐,他动心了,真要有钱不如干这个,玩什么沧盐呀!

可他现下分文皆无,怎么玩?

他在外厅各个桌上来回漫无目的巡视,每张桌子前都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人挥汗如雨,全神贯注,都没人注意到他。

他正愁苦不堪,心里合计,难不成自己连下场的机会也无吗?

恰这时,一个穿葛青布棉袍的伙计笑容满面的拦住了他:

“阁下手紧的话可向我们宝丰号借银,日息四厘半,正赶上搞活动,明天可就恢复成五分了!”

哟,这么巧,明朝人也会搞活动?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连忙由这货领着去柜台办手续,哪知这柜台之高大,让他还得踮脚仰望,原来正主是朝奉,见他来了,一瞧他穿着,神情懒得用眼夹他,慢条斯理的问:

“借多少?五十两以上得找中人,像你这,十两够吗,日息四分半!”

他的一颗心早飞到赌桌上了,连连点头:“好吧,就这,赶紧给我吧!”

“出银八两,借银人李守心!”

朝奉朝柜里一喊,他差点儿吐血,“不对吧,不是讲好十两银子吗?”

“一看你就是羊怙,二两银子是工本费!”

妈的,古今都一样的套路,可对于现在急用钱的他有什么办法呢?

八两银子到手,他连忙跑去赌注最低的桌与人开赌,因是文斗,对方也下了五两,对方是个中年大叔,满面红光,眼里神色兴奋不已,手边堆了约三十两碎银,看来运气不错。

他过去刚要将罐子揭开,手却被人扶住,一回头是刚才那开门的黑衣大汉,不由分说夺过他的瓦罐,揭开盖儿对那王虫又闻又看的。

“你这是干什么?”

他刚要伸手去抢,哪知那黑大汉眼一瞪:

“怎么?怕我这赌帅瞧出你出老千!”

这一句让他明白过来了,大概瞅了一下,每张桌上都有这么一个黑汉子,看来这就是赌帅,想想也正常,好比后世发牌的荷官。

他赶紧摆摆手:

“那你继续,这促织能出什么老千?”

“一看你就是羊怙,有人专门儿往斗虫身上抹花椒油,一抹这个,哪怕有一丁点,别的斗虫根本不愿靠近!”

黑大汉的话算是让他长见识,竟有人用心到这地步,好在黑大汉闻不出什么,放虫下场。

桌子中间凹下去一小圆坑,置一瓦盆,双方斗虫一下场,对方的虫子一见他这王虫马上吓得有了反应,拼命往回跳,这可急坏了那中年大叔,不住的用细棍一般的牛筋草挡住这虫子回来,往前推。

李守心笑了,看来自己上辈子看的那本儿古书,促织经讲得没错,寻常虫子见了自己这王虫只有跪拜的份儿。

自己那只浑身红得透亮的斗虫只在原地那么霸气一站,吓得对方那斗虫吱吱怪叫,不停向后跑,根本不敢靠近,结果,这第一局判他勾胜。

勾胜,专指不经打斗就分出胜负的情形。

开局之顺,让李守心大呼过瘾,五两银子轻松到手,果然赚钱真不是靠勤奋,这五两银子很厉害了。

一两银子在隆庆四年能买二石米,近四百斤大米了,相当于后世七百到八百元了,五两就快四千了。

连一眨眼的功夫不到,挣了三千多,如今县令公开月收入也不足五两银子,当然拋开灰色收入不讲,对于平民百姓的他,这很牛了。

那中年大叔一看这情形,忙伸手一摆,“不玩了,咱见好就收!”

说罢,装起桌上二十五两碎银,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就这举动着实让他佩服,这号人就是后世的牛散啊,高手不在于水平多高,在于能及时收手。

毕竟这号人少,很快他在文斗的场子里就盛不下了,压根儿没人敢再跟他玩,赢了一圈,挣了三百多两银子。

这当然满足不了他,很快他凭借押上所有银子去了内堂武斗场,刚一上桌,亮出斗虫,讲好加五倍杠杆准备大展宏图时,对手却冷冷笑道:

“哟,看不出小小的山西蒲州城居然有人懂用死人肉喂养促织,真以为自个儿是行家?岂知老子早盯上你了,非让你输得底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