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维嘉站在电子厂的传达室里,望着穿过空旷院子走过来的女工,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陈芳雪。更准确地说,不是她以为的陈芳雪。

她看向一旁的师傅,他布满皱纹的黑脸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来之前他就说了不要抱太大希望——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找到陈芳雪的过程很顺利。当年的笔录上有身份证号,根据前六位判断归属地,她和程丽秋一样来自邻省的西原县,只是分属不同乡镇。西原县地狭人多经济落后,历来为劳务输出大县,而作为区域经济中心的中州市恰是西原籍外出务工人员的首选。

几通电话,通过当地派出所联系到了陈芳雪老家的村委会,进而问到她眼下正在中州的一家电子厂上班。可惜面前的女人令人大失所望,她两手不安地揪着衣角,目光低垂看向脚面,就像犯了错等着被训诫的小学生。

“你叫陈芳雪?身份证拿出来。”

听到命令,女人慌手慌脚地找出身份证。童维嘉伸手接过,心情彻底沉到谷底。上面的号码与当年口供笔录上留下的身份证号基本一致,只不过当年是十五位,现在是十八位。

“这是二代身份证,原来办过一代证吧,有没有丢过?”

“有!不是丢的,是被人骗了!”

虽然过去了许多年,女人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大约在1996年年初,那时她在一家足疗店做按摩技师,店里有个女孩叫璐璐,由于年龄相仿又是西原县老乡,两个人关系很好。这个璐璐有时向她借用身份证,说要去银行存钱;问她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她说没有。

“她说自己没办过身份证。”女人回忆道,“我跟她关系好嘛,就借了,谁想到有一天拿着我的身份证就不见了!”

名叫璐璐的女孩骗走身份证一去不返,当然璐璐很可能也是假名。

“还记得那个女孩的长相吗?”

女人皱眉想了想,说也没什么特别的,瘦瘦小小的,但模样不难看,也许跟自己长得有点儿像,有些人还误会女孩跟自己是姐妹……

童维嘉又看向手中的二代身份证。出生于1977年,今年应该三十二岁,而签发日期是2001年,因此身份证上的照片应该是她二十出头时的样子。

面前的女人结了婚、生过孩子,已被艰辛的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但身份证上的模样仍青春靓丽。弯而长的眉毛、一双含笑的凤眼、小巧精致的鼻子、饱满而丰润的嘴唇……竟真与福利院的神秘女子有几分相似。

说不定,她是对方精心挑选的目标。那个名叫璐璐的女孩需要一个新身份,发现她跟自己长得有点儿像,于是故意接近她骗取身份证。眼前的陈芳雪不幸上当,于是这世上又多了另一个陈芳雪,许多年后,那个新的陈芳雪又蜕变成了程丽秋……对了,就像寄居蟹,童维嘉想到,这种小动物会随着生长,抛弃旧壳寻找新壳。只不过寄居蟹的壳都是捡别人不要的,而那个神秘女孩却会骗会偷——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为了一个壳去杀人呢?

从电子厂返回的路上,童维嘉讲了自己关于寄居蟹的联想,随后才意识到刚才整个问话过程中,师傅罗忠平始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师傅,你已经猜到陈芳雪的身份也是假的了?”

“假设陈芳雪……”罗忠平叹息了一声,“暂且还叫她陈芳雪吧,她是一只寄居蟹,那么换壳的目的是什么呢?”

“陈芳雪真身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确实没什么可图的……不过她要的也许就是一个身份?比如从小是黑户没上过户口,小时候无所谓,大了需要找工作、银行开户,等等——”

童维嘉忽然明白了师傅为什么愁容不展。记得警校的课上讲过,同样办案,中国公安相比西方警察有一项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中国特有的户籍和档案制度。从出生到死亡,一个人不仅活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世界,还存在于牛皮纸口袋里的无数证明材料和一个个鲜红公章之下。但如果生来便是黑户……

“你之前说得没错,留下影子的是光,而在我们的案子里,光就是当事人的过往经历。”罗忠平沉默良久,才望着车窗外如织的人流重新开口,“人的一生就像一条河流,虽然暂时不知道河流的源头在哪里,但它总会按照一定的物理规律流淌,所以这个影子做的所有事也一定有其原因和规律……”

是啊,寄居蟹换壳是为了安全,可嫌疑人已经有了陈芳雪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再去冒充程丽秋?两句瞎话骗个身份证解决生存困境,这样的冒险性价比极高;但冒充一个认识的人去福利院打工,劳心劳力又不挣钱,收益与风险完全不成正比……

“换个更具体的问题吧,”罗忠平收回视线,看了眼徒弟说,“如果突然冒出来一个女的,说从今往后我也叫童维嘉了,你能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童维嘉立刻回答,随即意识到了真正问题所在,“所以关键在于,嫌疑人化名程丽秋去福利院当老师,正主本人到底知不知道?对了,程丽秋本人肯定知道,因为那个装钱的信封就来自福利院!”

“这就怪了,你童维嘉决不同意的事,她程丽秋为什么会答应呢?”

童维嘉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结果,年轻的女刑警不禁心烦意乱。以前跟着师傅办的几个案子虽说不大,但都干脆利落,犯罪事实清楚,证据链条清晰,想办法拿人就是了;可这一件呢,感觉就像雾天行船,放眼望去全是模糊一团,以为能抓到点什么,努力半天依然两手空空。

“这什么鬼案子,一点儿不爽快,简直要把人逼疯了!”她忍不住大声抱怨,“几个破名字折腾来折腾去,说不定查到最后一看,还是自杀或者意外,跟十二年前的案子一点儿关系没有!十二年前——”

猛地一脚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童维嘉双手紧握方向盘,瞪着眼直视前方,耳边传来后车愤怒的喇叭声。

“师傅,十二年前的女死者长什么样子?跟陈芳雪和程丽秋像吗?”

罗忠平摇下车窗,向后车抱歉地挥了挥手,又打开双闪,这才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钱包,又从钱包中抽出一张照片。童维嘉颤抖地接过,那是十二年前无名女死者验尸时的照片。

一张陌生的面孔,却又那么熟悉,仿佛刚刚见过。

回到队里,童维嘉按照师傅的指点,将四张照片贴在会议室的白板上。起初连成一个三角,电子厂女工和十二年前的无名女死者及程丽秋构成三角形的顶点,那个神秘的冒牌货放在三角的中间;但罗忠平想了片刻说不对,他将冒牌货替换女工放置在三角形的一个顶点,甚至把陈芳雪的名字也留给了她。

童维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师傅的意思。今天见的正牌陈芳雪除了贡献一张身份证之外,她本人与案件并无实质关联;有关联的是现在三角形顶点上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子:程丽秋、陈芳雪,以及无名女。她们三个两两之间都存在着某种特别的联系——

程丽秋与无名女的死相隔十二年,死法却离奇地酷似,仿佛一个轮回。

陈芳雪与程丽秋在大学时代相识,若干年后更冒充对方当了福利院老师。

陈芳雪和无名女目前没有直接关联,但她们的相貌却有七八分相似。

另外,陈芳雪和程丽秋的脸型五官有相似之处,但不足以被错认。

童维嘉写完了,后退两步歪着脑袋看,总觉得还遗漏了什么。

“你这两笔字写的,比程丽秋好看不了多少……”罗忠平端着茶杯说,明显话里有话。

对了,还有笔迹!

首先,陈芳雪在福利院工作日志上的笔迹与程丽秋地下室和大学悔过书上的相似,如果是刻意模仿后者的话,在福利院那种环境下完全没有必要。

其次,西郊市场意外坠楼事件的笔录上,程丽秋的签名像狗爬一样,而上述三个不同来源的字迹虽然潦草程度不一,但书写人是正经练过字的,反而与陈芳雪的签名更为接近……

不,这不可能啊!难道当年的悔过书,也是陈芳雪写的?

“没什么不可能,”罗忠平仿佛看穿了徒弟的心思,“如果你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的话。”

可程丽秋难道不怕露馅儿吗?任何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样做吧……本身就是因为考试作弊被抓的,悔过书的目的无非恳求学校网开一面,这样的文字还请人代笔,不怕发现后罪上加罪吗?

这样想着,一个更加骇人的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悔过书是陈芳雪的亲笔,那么地下室墙上的留言也是!

“丽秋,我们来世再见!”

如果这不是死者怅然的绝笔告别,那就只能是凶手对她的死亡宣判!

两天后再次来到中州师大,校园内外一派热闹景象。正门处悬挂着庆祝五十周年校庆的巨型横幅,玉兰大道两旁彩旗飘飘。童维嘉从办公楼里出来,随手取了一份校庆宣传册。

一张张珍贵的图片从黑白到彩色,记载了这所学校筚路蓝缕、砥砺奋进的发展历程。它的前身是1959年成立的中州师范专科学校,1977年改称中州师范学院,1998年12月升格为中州师范大学。在党和政府的热心关怀和全体师生的不懈努力下,如今的中州师大已成为一所特色鲜明、前景良好的区域性优秀师范大学。

火辣辣的阳光下,几名同学正汗流浃背地布置花坛,拼出“五十华诞,相伴一生”的标语。童维嘉看了一眼,没来由地想起钱主任的一句话——

“反正今年五十周年校庆的邀请校友名单中肯定不会有她的名字。”

程丽秋也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而且死在这里,算得上名副其实的“相伴一生”了,但不知周日的校庆活动中,会有人想起她吗?

想到此处,童维嘉从怀里摸出钱主任刚刚给的一份名单,那上面列有三十多个名字和联系电话,都是程丽秋的同班同学。不过钱主任打了预防针,说程丽秋在上学时跟所有同学都很疏远,平常又不住校,多半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童维嘉拿出手机,按照上面的联络电话依次打过去,发现钱主任并没有夸大其词。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一愣,反问程丽秋是谁。有些人回忆片刻能想起来,还有的干脆咬死没有这么一位同学。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健忘。一名姓乔的女生还能清晰回忆起大一时曾在学校北门外的火锅店跟她吃过一顿饭。忘了什么原因,饭桌上她与班上一位姓宋的男生大打出手,差点儿把人家店都砸了……

童维嘉急忙看向自己手中的名单,发现上面根本没有姓宋的。电话那边的乔同学说不奇怪,因为老宋在大二那年就离校了。他的离开让女生们好一阵伤心,本来师范院校的男生就稀少得像大熊猫,老宋不但身材高大、长得精神,还是学生会干部,为人又热情耿直,是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

“明白,辍学了,所以学校的毕业生通讯录上没他。”童维嘉抱着一线希望问,“那你有没有他现在的电话,或者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为难。

“如果不方便也不勉强,或者别的哪位同学跟他有联系也行。”

“恐怕所有同学都跟他没联系了……”乔同学停了两秒,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离校,其实是被开除了。”

回到队里,大会议室的门仍然关着。童维嘉扒门缝向里瞟了一眼,发现还没散会,长方形会议桌的前后左后挤满了人,而且几乎每一张脸都在愁眉苦脸地吞云吐雾。

许是听到了动静,白队一声暴喝传出来。

“谁啊?进来!”

童维嘉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想真是好奇害死猫,只好赔着笑脸装作一脸无辜地开门进来。

“白队,开大会呢?没人通知我啊。”

中午通知开会的时候,童维嘉其实听见了,但罗忠平说案子第一,别把时间浪费在领导的车轱辘话上。

“也别都哭丧个脸!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忙,手上都有不少案子,但上级有命令,我们就得执行!”白队说着,故意恶狠狠瞪了旁边的霍达一眼,仿佛他是反面典型,“今天的会先到这儿,老罗还有小童留一下。”

霍达等人如释重负地出去了。白队打开窗户,驱散屋里的烟气。童维嘉心里藏了许多话,见师傅不开口,也只好憋着。

许久,白队又扔给罗忠平一支烟:“老罗,你手头的事要不急——”

“急!”罗忠平立刻打断,“急得很。”

“你资格老,经验足,这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白队给罗忠平点上烟,“再说也没让你彻底放下,你们的案子小童不还跑着吗?下午她偷偷摸摸溜出去我也没管……”

原来自己那点小把戏早被白队看在眼里了,童维嘉哭笑不得,却也更加好奇,到底什么事能让向来沉稳的白队如临大敌?

“不是什么案子,维稳方面的事。”

这些年,“维稳”这个词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简直成为各级公安部门的首要任务。马上进入下半年,10月要庆祝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北京有阅兵和大庆,地方也有各自的一系列安排。在这样的关键节点,所有领导最怕冒出难以控制的群体性事件,而偏偏在城西分局的辖区内,就存在这样的隐患。一家名叫世纪诚天的房地产公司拖欠了巨额工程款,施工方也只好拖欠供货商和农民工的钱。拿不到血汗钱的倒霉蛋们正在组织串联,要到市政府门口静坐请愿。

“维稳的工作,主要还是综治办吧?”童维嘉问,“公司经济层面有问题,那也是经侦的活儿,干吗找咱们刑侦?”

“嘴上说没钱,实际银行贷了好多钱,都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白队叹了口气,“钱的事,市里牵头成立了工作组,咱们不用管。但综治办那边反映,公司收到不少恐吓信,对公司高层进行人身威胁,不还钱就拆胳膊卸腿儿的……对付这种事还是老罗你有经验!”

老刑警面无表情,从童维嘉手里接过文件夹,右手拇指顶在太阳穴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那张黑黢黢的国字脸上分明写着四个大字——恕不奉陪。

文件夹里除了那份程丽秋的同学名单,还有侥幸留存的两份期末考试试卷,从钱主任那里要来作为对比笔迹的旁证。一份大一的考卷字迹明显不同,而大二的那份则与之前发现的笔迹一致。

也就是说,陈芳雪不但帮程丽秋写作业、写检讨,还帮她考试!想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陈芳雪一个火锅店小妹,不但能应付大学考试,而且成绩优异?

“大一的这份考卷只做了一半是怎么回事?”

“哦,这张应该是程丽秋的亲笔。”童维嘉回答,“应该是作弊打小抄被抓了现行,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悔过书。”

罗忠平看完,起身踱步,忽然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世纪诚天的老板姓杜,是南山市人,从建筑起家做房地产的,早些年接过中州师大的不少工程,后来西郊市场拆迁,开发了西苑豪庭小区成功转型。”

“老罗你行啊,比我还清楚!”白队急忙点头,“现在的麻烦就在于,这位杜老板失联了!你要能找到他,问题解决一半!”

老刑警沉吟片刻:“正好,中州师大五十年校庆,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周日上午9点,罗忠平和童维嘉准时来到中州师大。他们先在校门口的五十年成就展的展板前签到,领了一袋子宣传册和纪念品,然后跟着人流走向大礼堂。一路上都有服务的同学,穿着印有校庆图案、统一款式的T恤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在大礼堂落座不久,两位朝气蓬勃的男女同学上台,宣布校庆大会正式开始。照例先是讲话,校长讲完书记讲,市领导讲完教育局领导讲,内容重复了无新意,听得令人打瞌睡。童维嘉看向一旁的师傅,见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一侧的大屏幕,那上面正扫过前排就座的主要嘉宾。

“有那个姓杜的吗?”

罗忠平摇了摇头。

那天会后,童维嘉问师傅为什么要接这个烫手山芋,罗忠平打哈哈,说还不是怕白队给咱穿小鞋,自己马上退了无所谓,你童维嘉可还有的熬呢……童维嘉知道这不是师傅的心里话,她隐隐觉得或许这与程丽秋的案子有关,只是没有把握,师傅暂时不想说罢了。

校长讲话中有长长的致谢名单,念到名字的嘉宾都会起身致意接受掌声。可念到世纪诚天董事长杜传宗时,现场并没有人起身。

既然人没到,再坐下去听陈词滥调也没什么意义。两位刑警悄悄溜出大礼堂,沿着两边栽有玉兰树的主干道,再次来到芙蓉湖边。

暖风拂动岸边的柳条,送来阵阵花香。精心栽种的月季和牡丹争奇斗艳,成双成对的蝴蝶飞舞其间。大片的芙蓉还没到花期,浓密的绿叶间点缀着粉嫩的花苞。童维嘉感觉心旷神怡,又不禁想起春节案发时这里的肃杀景象。

“师傅,您给我详细讲讲十二年前的案子吧!我看了当年的案宗,始终有些想不明白。”

罗忠平望着平静的湖面,示意她说下去。

“十二年前的无名女溺亡,没有遭受暴力的痕迹,十二年后的程丽秋也是……如果是谋杀,难道她们是被人逼迫走上冰面的吗?就为了伪造成自杀或者意外?”

“你觉得呢?”

“十二年前的死者特意拿了水果刀防身,说明她与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程丽秋就不用说了,还与人一起喝酒……假定凶手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作案呢?毕竟大学属于半封闭的环境,被人发现的可能性高,又不利于事后逃脱……”

“问得好。”老刑警点头道,“通常来说,犯罪地点要么与被害者有关,要么与行凶者有关。程丽秋是中州师大的毕业生,但当年无名女死者不是,所以如果真有凶手,这个凶手很可能与学校存在某种关联,至少非常了解这里的环境。”

“那当年走访的情况呢?有没有问过那家火锅店?”

“别忘了那是春节,”罗忠平回答,“大学周边的饭馆都指着学校,放寒假就等于没了生意。而且服务员一般也都是外地的,要回家过年……”

“所以火锅店当时没开?等于陈芳雪并不在学校附近?”

罗忠平沉吟不语。等了十二年,总算看到曙光,但陈芳雪真是自己辛苦寻找的真凶吗?十二年前自己见过她的,那时的她究竟什么样子?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眼前浮现出一双怯生生又透着光芒的眼眸……像什么呢?对了,一双小鹿似的杏眼,充满对世间的好奇,却又时刻保持着警惕……

“师傅,你看!”

童维嘉的喊声打断了他的遐思。罗忠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群同学正簇拥着几位领导和嘉宾沿着玉兰大道走过来。

看来大会结束了,但整个校庆要持续一天,后面还有许多活动环节。

“应该是11点的新图书馆启用剪彩仪式!”童维嘉看了看手中的宣传册,“这上面写了,新图书馆就是世纪诚天赞助翻建的!”

图书馆在芙蓉湖南侧,剪彩仪式就设在湖畔一片草坪上。现场已经布置好了,一条红毯通向临时搭建的礼台,图书馆外墙的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宣传片。见领导和嘉宾就位,一名帅气的男生充任司仪,在音乐声中登台,宣布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照例先是致辞,校长、嘉宾和师生代表先后上台,大概是长篇大论已经在刚才的校庆大会上说得差不多了,随口几句轻松幽默的玩笑倒成功活跃了气氛。

可惜,登台致辞的嘉宾中仍然没有世纪诚天的杜总。

随后进入正式剪彩环节。刚才讲了话的所有领导和嘉宾一起上台,一字排开站在红毯上。漂亮的女学生用托盘为每个人送上金光闪闪的剪刀,这时钱主任却匆匆赶来,把司仪叫到一旁,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司仪点点头,快步走回话筒前。

“非常抱歉啊,刚刚遗漏了一个重要环节。大家看眼前的图书馆焕然一新、美轮美奂,离不开一位老朋友的大力支持。他就是世纪诚天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的杜传宗杜总!”

童维嘉立刻瞪大眼睛,可惜周围的掌声稀稀落落。

“杜总因为身体有恙,正在美国疗养,不能来到我们的现场。但我们要把掌声送给他,送给世纪诚天公司!希望在我校未来发展的道路上,始终有好朋友相伴!”

服务组的同学们得了提示,拼命鼓掌。童维嘉觉得不好袖手旁观,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台上的司仪又看了眼台下的钱主任,突然提高音量:“下面我们热烈欢迎,世纪诚天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陈雪女士上台,代表杜总为我们的新图书馆启用剪彩!”

掌声中,一名长发及肩、身穿宝蓝色旗袍、踩着金色高跟鞋的漂亮女子上台了。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薄施粉黛的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手上拎一个香奈儿的小包;她的嘴唇饱满发亮,显然用了带珠光的名贵口红。

她翩翩上台,用轻快而坚定的步伐走到校长旁边。她不慌不忙地从托盘中取了剪刀,在手上把玩着,忽然俏皮地做了一个剪头发的动作,引来台下同学们的一片笑声。

随着司仪所喊的倒计时归零,女子和台上所有领导嘉宾一起剪断了面前的红绸。彩屑喷出,音乐声起,其他领导和嘉宾匆匆下台,彼此握手寒暄;女子却没有动,有些感慨地抬头环顾四周,仿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直到最后台上就剩下她一个人,这才满足地长吁了一声……

似乎直到那一刻,她才注意到台下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官正望着自己。

“你好,我们是城西分局刑警队的,”童维嘉跳上礼台,“现在有个案子,想请你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