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场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

九月十一日,星期五,下午两点十五分

星期五下午两点十五分,雷恩脚步轻快地走在中央大街上,一边是警察总局的高大围墙,另一边则是纽约中心区专门面向外国人的各色商店。他来到一三七号,走进这幢十层高的大楼。这里是纽约县首席检察官办公室所在地。他穿过走廊,乘电梯上楼。

像往常一样,他完全控制了自己的五官,看不出任何表情。一辈子的舞台训练,让他能灵活自如地支配每一块面部肌肉,就像杂技演员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四肢一样。然而,现在没有人发现,他的双眼正无法抑制地闪烁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光芒。这是兴奋之光、期待之光——就像手持猎枪蹲伏在矮树丛后面的猎人眼中的光芒——是从热情的生活和敏锐的思维中产生的光辉和喜悦。看到这双眼睛,你绝不会相信它们的主人是个丧失听力的残疾人……有什么东西激发了他的自尊心,使他的身体充满了新能量,将他的生命之流引入信心满满、活力四射和机敏灵活的新河道。

然而,当雷恩推开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外间办公室的大门时,眼中的光芒就消失了。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穿着古老衣服、长相比实际年龄年轻的人罢了。

办事员拿起内线电话小心翼翼地通报了几句。“是,布鲁诺检察官。”他转过头来对雷恩说,“您能先坐会儿吗,先生?布鲁诺先生说他非常抱歉,他正在同警察局局长开会。您能等一下吗?”

雷恩说他可以等,然后坐了下来,将下巴搁在手杖把手上。

十分钟后,正当雷恩闭着眼安静休息时,布鲁诺里间私人办公室的门开了,地方检察官现身,后面跟着高大魁梧的警察局局长。办事员站起来,神情慌乱,雷恩似乎因为年纪大了,还坐在那里打瞌睡。布鲁诺笑了笑,拍了下雷恩的肩膀。雷恩睁开眼睛,平静的灰眼睛里透出一股好奇,然后从椅子上跳起来。

“布鲁诺先生。”

“下午好,雷恩先生。”布鲁诺转身面对警察局局长,后者正好奇地盯着雷恩,“雷恩先生——这位是伯比奇局长。”

“很荣幸见到您,雷恩先生。”局长同雷恩热烈握手,用深沉的嗓音说,“我看过您在舞台上——”

“伯比奇先生,我似乎是一个活在辉煌过去的阴影里的人。”雷恩呵呵一笑,缓解了拘谨的气氛。

“哪有,哪有!我知道您现在和以前一样优秀。布鲁诺先生一直在跟我说您的新职业,雷恩先生。在您的提示下,我们才有了重大发现。布鲁诺先生至今都不知道您是怎样窥见端倪的。”局长摇了摇大脑袋,“我想,我们全都不知道。萨姆也跟我提过。”

“这只是老头子的癖好罢了,伯比奇先生。布鲁诺先生一直对我很有耐心。”雷恩的眼睛眯了起来,“伯比奇先生,你让我想起一个杰出的名字。理查德·伯比奇,他那个时代最卓越的演员,也是威廉·莎士比亚的三位终身挚友之一。”

局长闻言,似乎隐隐高兴。

他们又聊了几分钟,伯比奇局长便先行告退,布鲁诺把雷恩领进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萨姆探长俯身在电话上,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抬了抬浓眉打招呼,将话筒贴在耳朵上。雷恩面对萨姆坐下。

“给我听着,”萨姆探长说,他听话筒里的人讲话时,脸越涨越红,仿佛要从纯粹无力的愤怒中爆发一样,“你是想捉弄我吗?让我把话说清楚……你给我闭嘴,好吧?你说我叫你今天下午两点半打电话给我,提醒我给你活儿干?你脑子肯定坏掉了,伙计!或者是灌了太多酒精!……什么?我当面交代你的?嘿,等等。”萨姆从电话旁转过头,瞪着布鲁诺,“我给你说,这个笨蛋,我的一个手下,刚刚疯了。他——喂,喂!”萨姆对着话筒大吼起来,“你还帮我掀开地毯?什么地毯,你这该死的蠢货?噢,老天,你等等。”他又转向布鲁诺:“这案子简直把所有人都整疯了。这个探员说,我昨天在威霍肯的伍德房间里到处翻东西。天哪,也许这是真的!也许——喂,你这家伙!”萨姆疯狂地叫起来,“看样子有人……”这时,萨姆的视线落在哲瑞·雷恩先生身上,后者正带着亲切而有趣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下巴耷拉下来,狂热的眼睛里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他一脸苦笑,对着话筒低声咆哮道:“好,我改主意了。你继续看守那个房间吧。”说完,他挂上电话,转身面对雷恩,手肘撑在桌子上。布鲁诺不知所措地轮流打量着眼前的两人。萨姆问:“呃,雷恩先生,你这玩笑也太过分了吧?”

雷恩收起脸上的笑容。“探长,”他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怀疑过你的幽默感,现在这种怀疑已经一扫而空了。”

“你们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呀?”布鲁诺问。

萨姆将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塞进嘴里:“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我干了许多事:我去了威霍肯,找墨菲太太问了话,搜了伍德的房间,还在伍德的地毯下找到一本存折。请注意,协助我做这些的是一个认识我六年的人,然后我就离开了。仔细想想,这简直就是奇迹啊。因为,我在威霍肯查案的同时,也坐在办公室和你闲聊哩,就在中央大街的这个地方!”

布鲁诺盯着雷恩,大笑起来:“那有点过分了,雷恩先生,而且也有点危险。”

“没有,绝对没有危险。”雷恩温和地说,“我的密友是世界一流的易容师,布鲁诺先生……我必须谦卑地请求你原谅,探长。昨天我之所以假扮你,是有重大而紧急的理由。也许指示你手下打电话有点恶作剧的味道,但那是因为我想告诉你这次易容是多么成功——当然,易容本身是有违常规的。”

“下次您或许可以让我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萨姆咕哝道,“很危——”萨姆向前伸出下巴,“老实说,我不——唉,算了。我们瞅瞅那本存折吧。”

雷恩从外套的里层口袋里取出存折。萨姆接过来,开始仔细查看。

“探长,我很有可能会在近期假扮另一个人,让你更加吃惊。”

萨姆用手指卷起夹在存折里的五美元钞票。“呵呵,”他露齿一笑,“至少您很诚实。”他把存折扔给布鲁诺,布鲁诺也检查了一遍,放进抽屉。

“我今天来,”雷恩语调轻松地说,“可不只是为了欣赏我们的好探长张皇失措的。我有两个请求。第一,我希望拿到渡船乘客完整名单的副本。不知能否给我一份?”

布鲁诺翻了翻桌子的顶层抽屉,递给雷恩一小摞文件。雷恩折好文件,放进口袋。“第二,我还希望拿到最近几个月所有失踪人口的完整报告,以及从现在开始每天的失踪人口报告。不知能否提供?”

萨姆和布鲁诺对视一眼,布鲁诺耸耸肩,萨姆拿起电话,疲惫地下令给失踪人口调查科:“您会拿到完整报告的,雷恩先生。报告会送到哈姆雷特山庄去。”

“你真是太好了,探长。”

布鲁诺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雷恩友善而好奇地看着他。“前几天,”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开口道,“您说希望我们在采取明确行动之前通知您……”

“斧子终于要落下来了。”雷恩喃喃道,“具体是什么行动呢?”

“以谋杀查尔斯·伍德的罪名逮捕约翰·德威特。萨姆和我都认为,我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局长听了我的报告后,也让我们抓紧行动。要起诉他并不难。”

雷恩神情严肃,脸颊上光滑的皮肤紧绷起来:“那么,我猜你和萨姆探长也认为,是德威特杀害了朗斯特里特,对吧?”

“当然。”萨姆说,“幕后黑手就是你说的X先生。这两桩命案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干的,杀人动机也是匹配的,就像手套匹配双手一样。”

“巧妙的比喻。”雷恩说,“非常巧妙,探长。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逮捕德威特,布鲁诺先生?”

“其实也不用太着急。”布鲁诺说,“德威特是逃不走的。但我们很可能明天就动手——只要,”布鲁诺面色阴沉地补充了一句,“除非发生什么足以改变我们决定的新情况。”

“除非发生奇迹,对吧,布鲁诺先生?”

“差不多。”布鲁诺冷冷笑道,“雷恩先生,萨姆探长和我到哈姆雷特山庄向您概述朗斯特里特案的时候,您说您已得出了某种结论。我们对德威特的逮捕不知是否与您的结论相符?”

“有点遗憾,”老演员沉吟道,“我认为现在逮捕德威特还太草率了……你刚才说证据确凿,到底有多确凿呢?”

“确凿到可以让德威特的辩护律师失眠好几天。”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反驳道,“大体上,检方起诉德威特是基于以下理由:据目前所知,他与伍德同时上船,谋杀发生时他还在‘默霍克号’上,而且已经乘坐了四趟。船上所有的乘客中,只有他一人如此。这一点非常重要。德威特承认,谋杀发生后他试图立刻下船。为什么他会连乘四趟船——他起初还不承认,这一点我们会在法庭上加以强调——他的解释站不住脚,完全没有根据。他说他约好了和别人在船上见面,却拒绝透露对象和原因,这也足以将其定罪。我们认为这不过是他编造的谎言,有两个事实可以证明:一是‘打电话的人’始终没有出现;二是无法追踪这通电话。所以,种种迹象表明,德威特口中的那通电话和打电话的那个人都是虚构出来的。到目前为止,您的看法如何,雷恩先生?”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几乎没有直接证据。请继续。”

布鲁诺热切的脸庞扭曲起来,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继续道:“谋杀现场所在的顶层甲板,德威特是可以上去的——当然,船上的其他人也可以上去——而且,晚上十点五十五分之后,就没有人经常看到德威特。在死者身上发现的雪茄,德威特承认是他的,从品牌和金箔带上的姓名缩写看也只可能是他的。德威特说他此前从未在任何地方给过伍德雪茄——这是他的辩解之词,实际上却可以为我们所用,因为它排除了德威特在谋杀发生前在别处把雪茄给伍德的可能性。”

雷恩轻轻拍手,表示无言的称赞。

“而且,伍德上船时身上没有雪茄,所以肯定是上了船之后有人给他的。”

“有人给的,布鲁诺先生?”

布鲁诺咬了咬嘴唇。“至少,这是合理的解释。”他说,“至于雪茄,我可以提出这样的假设:德威特在船上遇到了伍德,并和他谈了话。这个假设可以解释德威特为何坐了四趟船——这一点德威特本人也承认——以及从伍德和德威特登船到伍德被谋杀之间的一小时他们做了什么。两人见面之后,要么是德威特主动给了伍德雪茄,要么是伍德在谈话时找德威特要了雪茄。”

“等一等,布鲁诺先生。”雷恩和蔼地说,“这么说,你认为德威特给了伍德雪茄——或者伍德向德威特要了雪茄——然后德威特杀了伍德,并且完全忘记了伍德身上有一件确凿的证物,可以直接证明其涉案?”

布鲁诺唐突地笑了一下:“您知道,雷恩先生,凶手杀人的时候会做各种傻事。显然德威特确实忘了。您知道,他当时肯定非常紧张。”

雷恩挥了挥胳膊。

“那接下来,”布鲁诺继续道,“我们来谈谈动机。当然,要解释德威特杀害伍德的动机,我们必须将他同朗斯特里特谋杀案联系起来。虽然我们还没有这方面的直接证据,但其动机与朗斯特里特案的关联已经相当明显。伍德给警察局写信说,他知道谁是杀害朗斯特里特的凶手,却在暴露真相之前遇害——可以推断,凶手这样做是为了堵住他的嘴巴。只有一个人对杀人灭口感兴趣,那就是杀害朗斯特里特的凶手。这就意味着,陪审团的各位先生,”布鲁诺以戏谑的口吻继续道,“如果德威特杀害了伍德,那他必定也杀害了朗斯特里特。证明完毕。”

萨姆厉声道:“噢,你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布鲁诺。这是浪费——”

“萨姆探长!”雷恩温和地责备道,“请不要误解我的看法。布鲁诺先生指出了一种在他看来不可避免的结论,我非常同意他的看法。杀害查尔斯·伍德的凶手无疑杀害了哈利·朗斯特里特。然而,布鲁诺得出这一结论的逻辑过程却要另当别论。”

“您的意思是,”布鲁诺大叫道,“您也认为德威特——”

“布鲁诺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布鲁诺皱起眉头,萨姆瘫倒在椅子上,瞪着那位著名演员的侧影。“德威特谋杀朗斯特里特的动机非常清楚,”在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开口道,“两人之间早有仇怨,因为弗恩·德威特曾同朗斯特里特传出丑闻;因为朗斯特里特曾对珍妮·德威特意图不轨;因为,最重要的是,朗斯特里特无疑在长期勒索德威特,尽管我们还不知道前者掌握了后者的何种把柄。除了动机,我们还有另一个支持德威特是凶手的证据:朗斯特里特总是在电车上阅读报纸股票版,而且读报前总会掏出眼镜,这个习惯德威特比其他人都清楚。所以他才能设计出精密的杀人计划,让朗斯特里特被软木塞上的针扎伤,等等。至于伍德为什么会偶然发现德威特涉嫌朗斯特里特谋杀案的线索,我们知道,德威特在第一起案件和第二起案件之间至少搭乘了伍德的车两次。”

“那伍德掌握的‘线索’到底是什么,布鲁诺先生?”雷恩问。

“当然,这一点我们还不是很清楚。”布鲁诺皱眉道,“两次搭乘电车时,德威特都是独自一人。但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阐明伍德是如何知道德威特是凶手的——光是伍德可能知道谁是凶手这一事实,就足以支持我的论点……检方起诉时的一条具有决定性的强有力论据就是:据我们所知,朗斯特里特遇害时在电车上,伍德遇害时也在渡船上的人,只有德威特一个!”

“这个,”萨姆低吼道,“就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从法律角度来看,这很有趣。”布鲁诺地方检察官沉思道,“雪茄是强有力的证据,再加上其他对德威特不利的推论和事实,便足以让大陪审团决定起诉德威特。要是我没有错得离谱的话,在听到陪审团的决定之后,德威特先生绝不会神采飞扬的。”

“精明的辩护律师会利用你说的这些来做相反的论证。”雷恩平静地说。

“您的意思是,”布鲁诺立刻回应道,“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德威特杀了朗斯特里特,对吗?德威特被人诱骗到‘默霍克号’上,由于个人原因,他不能透露此人的身份,雪茄是故意放在伍德身上的——换句话说,德威特是被陷害的,对吗?”布鲁诺微笑起来:“当然,辩护律师一定会这么说,雷恩先生。但除非辩方律师将那个打电话的人活生生地带到庭上来,不然就肯定说不动陪审团。不,恐怕这个论点站不住脚。别忘了,德威特在这方面始终保持沉默,拒不开口。除非他从根本上改变态度,否则就会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即便从心理层面说,陪审团也会支持我们。”

“听着,”萨姆没好气地说,“我们再这样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您已经听了我们的想法,雷恩先生,您是怎么看的?”他说话的语气咄咄逼人,就像一个立场坚定、不容对手进攻的人。

雷恩闭上眼睛,微微一笑。当他再度睁眼时,眼里熠熠生辉。“我发现,二位,”他说,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面对布鲁诺和萨姆两人,“你们在对待罪与罚的态度上犯的错误,同许多制片人在戏剧及其解释的问题上犯的错误是一样的。”

萨姆大声冷笑,布鲁诺则眉头紧锁,靠回椅背。

“错误主要在于,”雷恩双手紧握手杖,和蔼地继续道,“你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就像我的童年伙伴试图进入马戏团时一样——倒着走进帐篷。也许我这么说还不够清楚。我可以用戏剧作一个鲜明的类比。”

“我们这些所谓的戏剧艺术家,会不时因为某个制片人宣布将再次上演《哈姆雷特》而想起这部戏剧舞台上的不朽之作。这个本意良好但误入歧途的制片人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他忙着与律师协商,起草惊人的法律文件,精心挑选时机,公开宣布,将由著名演员巴里莫尔先生[22]或伟大的汉普登先生[23]主演这部惨遭破坏的经典。重点完全放在了巴里莫尔先生或汉普登先生身上。吸引人的是巴里莫尔先生或者汉普登先生。公众的反应也完全一样——他们去观看巴里莫尔先生或者汉普登先生认真努力的表演,而完全忽视了戏剧本身的史诗魅力。

“为了纠正过分强调明星的弊端,格迪斯先生[24]冒险起用优秀的年轻演员马西先生[25]担任主角,但这也是不明智的,因为这从另一个方面破坏了这部戏。格迪斯先生之所以选择马西先生,是灵光一现的结果,因为马西先生从来没有演过哈姆雷特,而这多多少少实现了莎士比亚原本的意图——表演者应该去呈现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趣的哈姆雷特,而不是去追求作为哈姆雷特诠释者的名声。当然,格迪斯先生砍掉了哈姆雷特的部分台词,还让马西先生将哈姆雷特演得更像是体格健美、脸上长着细绒毛的年轻人,而不是思想深邃的哲人,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但这种以明星为重的做法,对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剧作家莎士比亚来说是残酷的。在电影中也存在类似的情况。乔治·阿利斯[26]先生在电影中扮演一位历史人物。公众会成群结队地去看迪斯雷利[27]这个角色在声音和肉体上神奇地复活吗?或者去看亚历山大·汉密尔顿[28]复活?当然不会。他们会成群结队地去看乔治·阿利斯先生对另一角色的精彩诠释。”

“你们看,”哲瑞·雷恩继续说,“强调的问题不一样,解决问题的方法也会不一样。你们的现代罪犯逮捕制度,就像歌颂阿利斯先生或让巴里莫尔扮演哈姆雷特的现代制度一样,丧失了平衡,是极其错误的。制片人塑造《哈姆雷特》,删减它,改变它的比例,重新设计它,以适应巴里莫尔先生,而不是根据莎士比亚确定的真实比例来衡量巴里莫尔先生,看他是否满足戏剧的原始规格。你们,萨姆探长和布鲁诺地方检察官,犯了同样的错误——你们塑造犯罪,删减它,改变它的比例,重新设计它,以适应约翰·德威特,而不是衡量约翰·德威特是否符合犯罪的既定规格。那些无法解释的事实和附带事实之所以在你们的假说中显得零碎、肤浅、冗余,就是因为你们的假说过于牵强。我们应当始终将犯罪本身当作一组不可改变的事实来探究;如果一个假说导致了冲突或相反的结果,那这个假说就是错误的。听懂了吗,二位?”

“亲爱的雷恩先生,”布鲁诺的额头皱起来,整个举止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是一个绝妙的类比,我不怀疑它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老天,你建议的方法,我们能用上几次?我们需要行动。我们受到上级、报纸和公众的压力。如果有些事情是模糊的,那并不是因为我们错了,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无法解释,可能毫不相关、七零八碎。”

“这是一个有待商榷的问题……事实上,布鲁诺先生,”雷恩突然回答——他的神情又变得平和而神秘,“这场愉快的讨论到此为止吧。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们应该按法律程序办事。请务必以谋杀查尔斯·伍德的罪名逮捕德威特先生。”

雷恩微笑着站起身,鞠了一躬,迅速离开房间。

布鲁诺将雷恩送到走廊电梯口之后,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回来了。萨姆从椅子上望着布鲁诺,脸上特有的凶悍表情已全无踪影。

“呃,萨姆,你是怎么想的?”

“该死,”萨姆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信口开河的老糊涂,可现在……”他站起来,开始在地毯上踱来踱去:“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一个弱智的过气老演员的胡言乱语。我不知道……对了,有件事你一定会感兴趣:雷恩今天和德威特共进午餐了。莫舍刚才向我报告的。”

“和德威特共进午餐,对吗?可他对此只字不提啊。”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喃喃道,“我怀疑他对德威特还暗中有所打算。”

“呃,他应该没有和德威特共谋。”萨姆冷冷地说,“因为莫舍说,雷恩离开时,德威特看起来像条挨过打的狗。”

“也许吧。”布鲁诺叹口气,跌进转椅里。“也许雷恩终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他有一丝可能会查出什么,我们就只能将就他,忍受他……当然,”他最后蹙额补充道,“这滋味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