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车之后,凯南说:“我觉得应该走滨海公园大道,然后郭瓦纳斯高速公路。你说呢?”我说他比我更熟悉这附近的道路。他说:“咱们要去接的那小子,他是怎么卷进来的?”

“他是个贫民窟出身的孩子,每天在时报广场消磨时间。天晓得他住在哪儿。大家都用姓名缩写称呼他——希望那真的是他的姓名缩写,而不是他随便从字母汤里捞了两个字母。他帮了我很大的忙,信不信由你。他介绍我认识那两个电脑行家,今晚他看见了卡兰德,记下了他的车牌号。”

“你认为他去公墓能帮我们的忙?”

“我希望他别插手,”他说,“我们去接他是因为我不希望卡兰德和同伙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日落公园走来走去想办法。我希望能让他远离伤害。”

“你说他是个孩子?”

我点点头:“十五岁,顶多十六岁。”

“他长大了想干什么?和你一样当侦探?”

“这是他最近的想法,他不想等长大了再当。我不怪他。他们有很多人都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长大。一个住在街头的黑人少年,他们的平均预期寿命还比不上果蝇。TJ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他能好好长大。”

“而且你真的不知道他姓什么?”

“是的。”

“有件事情很好玩。从戒酒会到街头,你认识很多人,但不知道他们姓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觉得达尼这个人怎么样?他是尤里的亲戚还是什么人?”

“不知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他们两个人开那辆林肯,后座上放着一百万美元。我们知道达尼有枪。万一他崩了尤里,然后远走高飞,咱们甚至不知道该去找谁,只知道那是个俄国人,穿一件不怎么合身的上衣。他也是个没有姓的人,肯定可以当你的朋友,对吧?”

“我认为尤里信任他。”

“很可能是一家人,否则怎么能这么信任一个人?”

“再说也不到一百万美元。”

“八十万美元。只差二十万美元,我猜你会说我是骗子。”

“而且近三分之一是伪钞。”

“你说得对,似乎不值得抢。咱们要去见的那对小丑愿意收下,就算是我们运气好了。要是他们不肯要,就只能塞在地下室里,等下次童子军收废品的时候再拿出来了。能帮我一个忙吗?你双手各拎一个手提箱走上去的时候,能替我问他们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问他们为什么会选中我。因为我每天都想得要发疯。”

“哦,”我说,“我猜我知道。”

“真的?”

“嗯。刚开始我以为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参与毒品生意。”

“说得通,但——”

“但他没有,我几乎可以肯定,因为我请人查了查,发现他没有案底。”

“我也没有。”

“你是特例。”

“这倒是真的。尤里呢?”

“在苏联被捕过几次,但服刑时间不长。来美国后因为收买赃物被抓过一次,但指控后来被撤销了。”

“但在毒品方面没有案底?”

“没有。”

“好吧,卡兰德的背景很干净,所以他不参与贩毒,那么——”

“一段时间以前,禁毒署尝试过针对你立案。”

“对,但没有任何结果。”

“我和尤里谈过。他说去年他退出了一次交易,因为他感觉有某些官方机构企图放钩钓鱼。他感觉是联邦方面的人。”

他扭头看着我,然后强迫自己望向前方,换车道超车。“我的天,”他说,“这是新的全国性执法政策?他们没法立你的案,就宰了你的老婆和女儿?”

“我认为卡兰德为禁毒署工作,”我说,“也许时间并不长,几乎可以肯定不是正式探员。也许他们用他当过一两次秘密线人,也许他只在办公室打杂。他不可能升得很高,也不可能做得太久。”

“为什么?”

“因为他精神不正常。他们让他入伙很可能是因为他对毒贩有某种低等级的仇恨。这在那一行里算是个优势,然而超出限度就不是了。你看,这些只是我的直觉。因为我在电话里说我是尤里的伙伴,而他的反应就差没直说这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一直没能抓尤里归案了。”

“我的天。”

“明后天我也许能查到他究竟是不是,也许我能去禁毒署套套交情,看提到他的名字会不会让他们想到什么。或者要是我认识的电脑天才能做到,就偷偷摸摸检索一下他们的档案。”

凯南露出沉思的模样:“他说话不像警察。”

“对,完全不像。”

“但按照你的形容,这个人也不是真正的警察,对吧?”

“更像是狂热分子。但这个狂热分子为联邦执法部门做事,而且痴迷于毒品犯罪。”

“他知道一千克可卡因的批发价,”凯南说,“不过我不知道这能证明什么。你的朋友TJ很可能也知道每千克的批发价。”

“我肯定不会吃惊。”

“露西亚的同班同学,她们说不定也知道。我们就生活在这么一个世界里。”

“你应该去当医生。”

“我老爸就是这么希望的。不,我恐怕不行,但也许我应该去印伪钞。打交道的人比较有格调。至少禁毒署就不会总盯着我了。”

“伪钞?特勤局会来找你麻烦的。”

“我的天,”他说,“该死的部门除了这个还有那个。”

“那家自助洗衣房?右手边那家?”我说是的,凯南在店门口停车,但没熄火。他说:“咱们的时间怎么样?”然后扫了一眼手表和仪表盘上的时间,自问自答道:“赶得上。还稍微早了点儿。”

就在我观察自助洗衣房的当口儿,TJ从马路对面的另一个门洞钻了出来,过街走向我们。我介绍两个人认识,两人都说很高兴认识对方。TJ往椅背上一靠,凯南换挡开上马路。

他说:“他们十点半到,对吧?咱们晚十分钟进场,然后走到他们等我们的地方。是这样,没错吧?”

我说没错。

“所以十点五十我们就会在无人荒原上打照面儿了,你是这么计划的,对吧?”

“差不多吧。”

“交易和撤退需要多久?半小时?”

“要是不出岔子,很可能会快得多。但要是发生什么意外,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是啊,希望别发生意外。我刚才还在想该怎么撤退呢,不过我猜墓地要到十二点才锁门。”

“锁门?”

“是啊,我以为会更早一些,但我猜显然不是,否则你们肯定会另外选个地方。”

“我的天。”我说。

“怎么了?”

“我根本没想到这个,”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了你又能怎么着,一个电话打给他?”

“不,应该不行。我根本就没想到墓地还会锁门。墓地难道不是彻夜开放的吗?为什么要锁门呢?”

“不让人进去呗。”

“因为大家都死也要进去不可?我的天,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听过这个笑话。‘墓地为什么要有围栏呢?’”

“因为会有人搞破坏,”凯南说,“小崽子来掀翻墓碑,在花坛里拉屎。”

“你以为小崽子不会翻墙吗?”

“哎,哥们儿,”他说,“规矩又不是我定的。要是我说了算,全纽约的公墓都必须无限制开放。怎么样?”

“希望我没搞砸。要是他们到了,发现门已经上锁——”

“然后呢?他们会怎么做,把她卖给阿根廷的白奴贩子?他们会翻墙,我们也一样。事实上,墓地很可能十二点才锁门。也许有人会下了班才来墓地,晚上来探望他们失去的爱人。”

“晚上十一点?”

他耸耸肩:“有人要加班嘛。他们在曼哈顿上班,下班先去喝两杯,吃晚饭,然后去等半个小时的地铁,因为他们就像我认识的某些人,喜欢省钱,不肯叫出租车——”

“我的天。”我说。

“——等他们回到布鲁克林,时间已经很晚了,而他们心想:‘哎,我觉得我该去一趟格林伍德,看我能不能找到维克舅舅葬在哪儿,我一直很讨厌他,我想去他的坟头撒尿。’”

“凯南,你是不是很紧张?”

“对,我很紧张。你感觉怎么样?到时候拎着钱去见那两个变态杀人狂的是你,而且还不带武器。你应该已经浑身冒汗了吧?”

“也许有点儿吧。慢一点儿,前面就是墓地的门了。我看门还开着。”

“对,看上去确实开着。知道吗,就算按理说应该锁门,里面的人说不定也懒得锁。”

“也许吧。咱们开车绕墓地转一圈如何?然后在咱们要进的那道门附近找个地方停车。”

我们默默地绕着墓地转了一圈。几乎没有见到其他车辆,夜色中有一种凝滞的感觉,就好像墓地围栏里的死寂向外伸展,压制了附近所有的声音。

我们回到刚开始的地方,TJ说:“咱们要进墓地?”

凯南转过去,免得TJ见到他在笑。我说:“要是不想进去,你可以待在车上。”

“为什么?”

“免得你进去觉得不自在。”

“哥们儿,”他说,“我才不害怕死人呢。你在想什么啊?你以为我害怕了?”

“是我错了。”

“当然是你错了。我担心的不是死人。”

我也不担心死人,让我担心的是某些活人。

我们在三十五街的门口会合,然后立刻走进墓地,免得停留在街上引来注意。尤里和帕维尔拎着装钱的包。我们七个人有两个手电筒。凯南拿一个。我拿另一个,走在最前面。

我很少使用手电筒,只在需要看方向的时候打开,然后迅速关上。大多数时候没这个必要。一轮上弦月挂在头顶上,而且街边的路灯也提供了足够的光照。墓碑以白色大理石为主,一旦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墓碑就变得相当明显。我在墓碑之间穿梭,思考我脚下的尸骨都属于什么人。有份报纸统计了过去一年间的遗体下葬地点,列出纽约五大区富人和名人钟爱的墓地。我没太仔细读那篇报道,但我隐约记得有相当多的纽约名流就葬在格林伍德。

报道里说,有些狂热分子养成了探访墓地的习惯。其中一部分人会拍照,还有一部分人会拓印墓碑铭文。我无法想象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乐趣,但听上去并不比我做的某些事情更不正常。他们只会在白天来追昔抚今,不会半夜三更在墓地里跌跌撞撞,免得被花岗岩绊得摔上一跤。

我却必须克服困难向前走。我贴着围栏走,能看见外面的路牌;来到二十七街,我放慢步伐。其他人赶上来,我示意他们散开,但不要继续向北走了。然后我转向雷蒙德·卡兰德应该在的位置,举起手电筒,按照约定的信号闪了三下。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黑暗和寂静在回应我。然后我终于看见了他的三次闪光,来自正前方偏右一点儿。根据我的估算,他们离我们大约一百码,甚至更远。要是你夹着橄榄球奔跑,这段距离也许并不遥远,但放在此时此刻就似乎过于遥远了。

“你待着别动,”我喊道,“我们再过去一点儿。”

“别太近了!”

“五十码左右,”我说,“咱们说好的。”

我走到双方距离大约一半的地方,凯南和尤里的一名手下一左一右,其他人跟在背后不远处。中间卡兰德喊过一次“够近了”,但我觉得不够,因此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向前走。我们必须足够接近,这样在交易时才能得到某个人的掩护。我们有一把步枪,这把枪被托付给了彼得,他曾经在国民警卫队服役六个月,事实证明他是个神枪手。当然了,那是在他长时间沉迷于烈酒和毒品之前,但他在我们这伙人里依然枪法最好。他拿着一把带瞄准镜的高级步枪,但瞄准镜不是红外线的,因此他只能借着月光瞄准。我想缩短距离,这样一来,要是必须开枪,就能提高他的准确率了。

但我还是觉得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他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开枪,那就是对方想黑我们一把。假如真是那样,我一旦走进开阔地,他们就会干掉我。就算彼得因此朝他们开枪,我反正已经死了,子弹有没有打中目标也和我没关系了。

多么令人愉快的念头。

我们走完一半距离,我朝彼得打了个信号,他朝侧面移动,选了个适合射击的地点,把枪管搁在一块低矮的大理石墓碑上。我用视线搜寻雷和他的搭档,但只能见到朦胧的阴影。他们已经缩回了黑暗里。

我说:“出来,让我们看见你们。还有,让我们看见那女孩。”

他们走进我们的视野。两条人影,等光照条件变得稍微好了一点儿,你才会发现其中一条人影是由两个人构成的,一个男人架着一个女孩挡在前面。我听见尤里倒吸一口气,我只能祈祷他能保持冷静了。

“我用刀指着她的喉咙呢,”卡兰德喊道,“要是我的手一滑——”

“最好别滑。”

“那你就把钱送过来吧。别耍花招儿。”

我转身拎起两个手提箱,顺便扫了一眼我们的队伍。我没看见TJ,于是问凯南TJ去哪儿了。他说他猜TJ有可能回车上去了。“‘脚啊脚,你怎么不听使唤?’”他说,“我猜他不怎么乐意半夜去逛墓地。”

“我也不喜欢。”

“听我说,”他说,“你能不能对他们说要稍微改一下规矩,钱太重了,一个人搬不动,然后我陪你一起过去。”

“不行。”

“非要逞英雄,是吧?”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英雄气概。手提箱的分量害得我没法昂首阔步。他们中的一个似乎拿着枪——当然不是挟持女孩的那家伙——而且枪口似乎就指着我,可我并不担心我会中枪,但万一我们这一方忽然有人发神经扣动扳机,那子弹可就要满天飞了。就算他们想杀我,那也会等我把钱送到他们手上之后。他们也许是疯子,但肯定不是傻子。

“别动歪脑筋,”雷说,“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看见,但刀刃就顶着她的喉咙呢。”

“我能看见。”

“那儿就够近了。把包放下。”

拿着刀挟持女孩的是雷。我认得他的声音,即便只凭借TJ的描述,我也一样能认出他来。TJ形容得太准确了,他夹克衫的拉链拉着,所以我看不见里面的运动衬衫难不难看,但我愿意相信TJ的判断。

另一个男人比较高,黑发乱蓬蓬的,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窝就像烟头在床单上烫出的两个窟窿。他没穿外衣,牛仔裤上面是法兰绒衬衫。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视线中的愤恨,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我做的什么事情激起了他的满腔怒火。我送来了一百万美元,他却心痒难耐地想宰了我。

“打开箱子。”

“先放了那姑娘。”

“不,先让我们见到钱。”

凯南坚持要我带上一把枪,枪藏在我背后,枪管别在腰带里,运动上衣遮住了枪身。以我现在的姿势来说,我不可能以任何敏捷的动作突然拔枪,但我的双手都空着,想拔枪的话随时都可以动手。

但我没有,而是听话地跪下,打开一个手提箱的搭扣,掀开盖子,给他们看里面的钱。我站起来。拿枪的男人开始向前走,我举起一只手。

“现在放了她,”我说,“然后你们检查钱。雷,规则是咱们说定了的,这会儿别给我乱改。”

“哎呀,可爱的露西亚,”他说,“孩子,我真不想放你走。”

他放开了她。她一直在他身体投下的阴影中,我几乎没找到机会看她一眼。即便周围一片黑暗,我依然看得出她面色苍白而憔悴。她的双手在腰间攥成一团,两条胳膊紧贴身体,肩膀向前拱起来。她像是想把自己变成全世界最小的一个靶子。

我说:“露西亚,过来。”她没有动。我说:“孩子,你父亲在我背后,去找你父亲。快!”

她迈出一步,然后停下了。她晃晃悠悠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另一只手。

“走吧,”卡兰德对她说,“快跑!”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望向我。你很难确定她在看什么,因为她目光涣散,眼神空洞。我想一把抱住她,把她扛在我肩膀上,然后跑向她的父亲。或者用一只手撩开上衣,另一只手拔枪,当场干掉这两个浑蛋。但黑发男人的枪口指着我,而卡兰德的手里也多了一把枪,与另一只手握着的长匕首凑成一对。

我大声命令尤里喊她过去。“露什卡!”他喊道,“露什卡,是爸爸啊!快到爸爸这儿来!”

她认出了这个声音。她皱起眉头,像是想集中精神,把音节拼凑成词句。

我说:“尤里,用俄语!”

接下来他喊的话我当然连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露西亚无疑听懂了。她松开抓着另一只手的那只手,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我说:“她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

她走到我身旁的时候,我伸手抓住她的手。她立刻挣脱了。

她少了两根手指。

我瞪着卡兰德。他的表情甚至有点儿抱歉。“那是在咱们谈好条件之前。”他说,算是给我一个解释。

尤里又蹦出一段俄语,她走得更快了,但离跑还差得远。她似乎顶多只能笨拙地拖着脚慢慢走,即便是这样的步伐,我怀疑她也坚持不了多久。

但她没有倒下,而是继续走向父亲,我站在原处,望着两把枪的枪口。黑发男人默默地瞪着我,依然怒火中烧,而卡兰德在看女孩。他的枪指着我,但他无法从她身上转开视线,我能感觉到他有多么想把枪口也转向她。

“我喜欢她,”他说,“她真的很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打开第二个手提箱,后退了几步。雷上前查看两个手提箱里的东西,他的搭档用枪指着我。他只大致检查了一下钞票。他拿起五六沓钱翻了翻,但没数有多少张,也没粗略地估计一下有多少沓。他没有发现其中有一部分是伪钞,但我觉得天底下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他合上箱盖,扣好搭扣,然后又拔出枪,站到一旁,黑发男人上前拎起两个手提箱,因为用力而哼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发出声音。

“一次拿一箱。”卡兰德说。

“又不重。”

“一次拿一箱。”

“雷,你少教我做事。”他嘴里这么说,但手里还是放下了一个手提箱,拎着另一个走了。

他没离开太久,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雷和我都没有开口。他回来拎起第二个手提箱,声称这个手提箱比较轻,言下之意像是在说我们少给了钱。

“那就应该更容易搬,”卡兰德耐心地说,“你先走。”

“雷,咱们应该崩了这个浑蛋。”

“下次吧。”

“该死的贩毒条子。应该轰掉他的脑袋。”

等他走了,卡兰德说:“你答应给我们一周。你会说话算话吗?”

“要是能做到,还可以更久。”

“关于那根手指,对不住了。”

“是两根手指。”

“随你说。他这个人很难控制住。”

我心想,但用钢丝对帕姆下手的是你。

“多谢你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继续道,“我也觉得该换换天气了。不过我觉得艾尔伯特不想跟我走。”

“你打算把他留在纽约?”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听到这个问题,他露出了微笑。“哎呀,”他说,“是我们找到了彼此。有特殊兴趣的人往往会像这样找到彼此。”

这是个怪异的时刻。我感觉我在和面具背后的人交谈,我们所处的场合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说:“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为什么对女人下手?”

“哎呀,我的天。只有心理学家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对吧?我猜是因为埋藏在我童年的某些往事,深挖到最后总是这种事情,对吧?断奶太早或者太迟?”

“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

“我不在乎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以为我有的选?”

“我不知道。你说呢?”

“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刺激、权力,或者纯粹因为兴奋——语言无法描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

“你坐过过山车吗?说实话,我讨厌过山车,好几年没坐过了,一坐就想吐。但假如我不讨厌过山车,假如我特别喜欢,那么这两种感觉就是一样的。”他耸耸肩,“我说过了。语言没法描述。”

“你说话不像恶魔。”

“为什么应该像?”

“因为你做的是恶魔的行径,但你说话像是人类。你怎么能——”

“能什么?”

“你怎么下得了手?”

“哦,”他说,“她们不是真的。”

“什么?”

“她们不是真的,”他说,“那些女人。她们不是真的。她们只是玩具。你买个汉堡包,难道你是在吃牛吗?当然不是了。你在吃的是汉堡包。”他微微一笑:“走在街上的时候,她是个女人。一旦进了车厢,她就不再是了,而仅仅是身体的零件。”

寒意传遍了我的脊梁。每次发生这种事,我已故的佩格姨妈就会说,肯定有一只鹅走过了我的坟墓。这是个很好玩的说法。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但我有的选吗?我认为我有,并不是每次满月就会逼着我去大开杀戒。我永远有的选,我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而我确实选了什么都不做,但忽然有一天,我选了另一条路。

“所以说真的,这算是个什么选择呢?我可以往后推,但迟早有一天我会再也不想往后推了。再说,往后推也不会让事情做起来更愉快。也许这就是我去做的原因。我读到过一篇文章说,人变得成熟的一个特征是能够延迟满足,但我不确定我的情况是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意思。”

他像是还想继续解释下去,但脑子里忽然一闪念,机会的这扇窗户砰然关闭。刚才和我交谈的那个真实自我缩回了保护性的铠甲背后。“你为什么不害怕?”他乖戾地说,“我用枪指着你,但你表现得就好像这是一把水枪。”

“有一把大火力步枪正在瞄准你。你连一步都逃不掉。”

“是吗,但对你有什么用处呢?你以为我会害怕。你勇敢吗?”

“不。”

“嗯,我不会朝你开枪的。否则钱岂不是就全归艾尔伯特了?不行,我看这样不行。不过我觉得现在我也该消失在黑影里了。转过去,走向你的那帮朋友。”

“好的。”

“没有拿步枪的第三个人。你以为有吗?”

“我不确定。”

“你知道没有,不过没关系。你们得到了女孩,我们得到了钱。皆大欢喜。”

“是啊。”

“别跟着我。”

“我不会的。”

“是啊,我知道你不会的。”

他没再说话,我以为他已经无声无息地溜走了。我一直向前走,走到第十二步的时候,他喊住了我。

“手指的事情,对不起了,”他说,“真的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