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觉得烦了。”他说。

“我也觉得烦。”

“也许不值得这么麻烦的。你知道,咱们周围有很多毒贩,其中大多数都有老婆或女儿。也许我们应该直接撕票走人,说不定下一个客户会更加配合呢。”

自从尤里带着两包伪钞回来,这是我们第三次交谈了。他每半小时打一次,先是描述他打算怎么做交易,然后无论我建议什么,他都能挑出一堆毛病。

“尤其是等他听说我们走人前是怎么撕票的,”他说,“我会把小露西亚切成一口量那样的小肉块,我的朋友,然后明天再去找其他猎物。”

“我愿意配合。”我说。

“但你没有用行动证明。”

“咱们必须面对面交易,”我说,“必须给你机会检查钱,同时必须让我们能确认女孩安然无恙。”

“然后你们就扑向我们。你们可以叫人监视整个地区。天晓得你们能拉出来多少个武装暴徒。我们的资源很有限。”

“但你还是能平衡局面,”我说,“女孩在你们手上。”

“一把刀顶着她的喉咙。”他说。

“要是你愿意。”

“刀刃就抵着她的皮肤。”

“然后我们把钱给你,”我继续道,“你们一个人挟持女孩,另一个确定钱的数字对得上。然后你们一个人拿钱上车,另一个继续挟持女孩。与此同时,你们的第三个人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步枪瞄准我们。”

“有人会摸到他背后去的。”

“怎么可能?”我问,“你们先到场。你们会看着我们来,我们所有人一起来。你们用枪瞄准我们,这样就可以抵消我们的人数优势了。你们的枪手可以掩护你们撤退,而你们反正也已经安全了,因为这时候女孩已经回到了我们手上。等你的搭档带着钱上车了,我们想动手也够不到他。”

“但我不喜欢面对面交易。”他说。

他也不可能过于依赖第三个人,指望那个人能用步枪掩护他撤退。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一伙只有两个人,因此根本不存在第三个人。然而假如我能让他以为我们认为他们有三个人,也许他就会觉得更加安全了。第三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能挥洒的掩护火力,而是我们相信他真的躲在某个地方。

“就当双方隔着五十码好了。你把钱拿到一半的地方,然后回到你们的队伍里。然后我们把女孩送到一半的地方,我们一个人留在那儿,就像你说的,用刀指着她的喉咙——”

就像你说的,我心想。

“——而另一个人拿着钱后退。然后我放开女孩,她朝你们跑,而我往后走。”

“不行。这样钱和女孩会同时在你手上,而我们远在场地的另一侧。”

就这么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电话公司的录音插进来,要他继续投币,他扔了一枚角子下去,嘴上连停都没停。到了这个阶段,他已经不再担心电话会被追踪。他的电话打得越来越长了。

要是我先前能联系上K兄弟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抓住他了。

我说:“好吧,咱们试试这样。就像你说的,双方隔着五十码。你们先到场,看着我们来。你们让女孩露个面,好让我们确定你们把她带来了。然后我拎着钱朝你们走。”

“你一个人?”

“对,不带武器。”

“但你可以把枪藏在衣服里面。”

“我两只手各拎一个装满钱的手提箱。身上藏枪对我有什么用处?”

“继续说。”

“你们检查钱。等你们满意了,就放开女孩。她回她父亲和我们其他人那儿去。你们的人带着钱离开。你和我在原地等着。然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可以抓住我。”

“我没带武器,而你有刀,想带枪也没问题。而且你们的神枪手还躲在一棵树背后,用步枪瞄准所有人。场面完全受你控制。我看这样你应该挑不出毛病了。”

“你会看见我的脸。”

“戴个面罩。”

“会让我看不清楚。再说就算你看不清我的脸,也还是能描述我的体貌特征。”

我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赌一把了。

我说:“雷,我已经知道你长什么样了。”

我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是好一阵沉默,足足有一分钟,我担心他会扔下电话跑了。

然后他说:“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叫什么,知道你长什么样子,知道有几个女人死在你们手上,还知道有个女人侥幸逃掉了。”

“那个小婊子,”他说,“她听见了我叫什么。”

“姓什么我也知道。”

“证明一下。”

“凭什么?你自己去查,就在日历[1]上。”

“你是谁?”

“你自己查不出来吗?”

“你听着像条子。”

“我要是条子,现在你家门口就有一溜警车在排队了。”

“因为你不知道我住哪儿。”

“中村如何?佩内洛普大道。”

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放松了下来。“佩服之至。”他说。

“雷,什么样的警察会陪你这么玩?”

“被兰道买通的警察。”

“差不离。我们睡一张床,我们是好伙伴。我娶了他堂妹。”

“难怪我们没法——”

“没法什么?”

“没什么。我应该放弃这一票,割了小妞的喉咙,然后远走高飞。”

“那你就死定了,”我说,“几小时内警方就会对你发全国通缉令,戈特斯坎德和艾尔瓦雷斯的案子也需要你去填命。和我交易,我保证我会隐瞒一星期,要是能做到就更久,甚至永远。”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事情爆出来,明白吗?你可以换个地方继续搞你的勾当。洛杉矶遍地都是毒贩,也有很多好看的女人。她们喜欢坐上一辆漂亮的新货车去兜兜风。”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重新再说一遍。整个安排,从我们到场开始。”

我又说了一遍。他不时用问题打断我,而我逐一回答。最后他说:“希望我能信任你。”

“我的天,”我说,“是我必须信任你才对。是我要双手各提一袋钱,不带武器走向你。要是你忽然决定不想信任我了,随时都能宰了我。”

“对,我能宰了你。”他说。

“但不杀我对你有好处。整个交易按计划进行,对你我都有好处。结果咱俩都是赢家。”

“你们少了一百万美元。”

“说不定也符合我的计划呢。”

“嗯?”

“你自己琢磨吧。”我说,让他去思考我在家族内部的秘密计划,比方说我必须通过某种策略来压我的搭档一头。

“有意思,”他说,“你想在哪儿交换?”

这个问题我早有准备。在前面几次电话里,我提议过另外几个地点,把这个地点留到了最后。“格林伍德公墓。”我说。

“我好像知道在哪儿。”

“当然应该知道。你们把莱拉·艾尔瓦雷斯扔在了那儿。离中村有段距离,但你们去过一趟,已经知道怎么走了。现在九点二十。墓地在第五大道上有两个门,一个在二十五街路口,往南十个街区是另一个。你们走二十五街的门,沿着围栏向南走二十码。我们走三十五街的门,从南面朝你们走。”

我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就像战术研究家在重演葛底斯堡战役。“晚上十点半,”我说,“这样你有一个小时可以赶过去。这会儿路上没车,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还是说你需要更多时间?”

他根本不需要一个小时那么久。他就在日落公园,开车到公墓只需要五分钟。但他不知道我知道这一点。

“时间应该够用了。”

“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布置一下。十点四十,我们从你南边十个街区的地方进公墓。这样你比我们早到十分钟,还要加上我们走到你那儿的十分钟。”

“然后双方隔着五十码站好。”他说。

“对。”

“然后你一个人拎着钱走完剩下的距离。”

“对。”

“我更喜欢和库利打交道,”他说,“我说‘青蛙’他就跳。”

“你当然喜欢了。但这次的钱要多一倍。”

“这倒是真的。”他说,“莱拉·艾尔瓦雷斯,有段时间没想到过她了。”他的声音变得近乎梦呓:“她真的很好。我选对了。”

我没有接话。

“我的天,她可真害怕,”他说,“可怜的小婊子。她真的吓坏了。”

等我终于放下电话,我不得不坐下缓一缓。凯南问我没事吧,我说我没事。

“你看上去不像没事,”他说,“你看上去像是需要喝一杯,但我猜你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没错。”

“尤里刚煮了些咖啡。我给你倒一杯。”

他把咖啡端来。我说:“我挺好,但和那个该死的家伙说话,真的能耗尽你的精力。”

“我明白。”

“我朝他弯了弯腰,故意让他看见我的部分底牌。因为我觉得想要促使他照我们说的做,那似乎是唯一的办法。除非他能完全控制局面,否则他就不会采取行动。我决定让他明白他的处境比他意识到的要差一些。”

尤里说:“你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他叫什么,也知道他的长相和车牌号码。”我闭了一会儿眼睛,感觉他在电话线那一头的存在,琢磨他的大脑是怎么运转的。“对,我知道他是谁。”我说。

我向他们解释我和卡兰德商量出来的交易计划,正想画地形图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我们需要地图。尤里说公寓里有一张布鲁克林的街道图,但不确定放在哪儿了。凯南说弗朗辛在丰田车的手套箱里放了一张地图,于是彼得下楼去拿。

我们清空桌子。赎金都被重新捆扎好,以掩饰中间的伪钞,然后被装进了两个手提箱。我把地图平摊在桌上,先画出前往公墓的路线,然后标出公墓西墙上的两个门。我讲述我们的计划,我们会在哪里碰头,双方如何交换钱和人质。

“把你顶在了最前面。”凯南说。

“我没问题的。”

“要是他敢乱来——”

“我不认为他会乱来。”

你随时都能宰了我,我在电话里对他说。对,我能宰了你,他是这么回答的。

“应该由我拎着箱子走过去。”尤里说。

“钱没那么重,”我说,“我拎得动。”

“你在开玩笑,但我是认真的。他们绑架的是我女儿,应该由我出面。”

我摇摇头。要是让他靠近卡兰德,他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脾气扑上去。但我还有一个更好的理由。“我希望露西亚能跑向安全的地方。假如你在前面,她会想和你待在一起。我需要你留在这儿,”我指着地图说,“这样你就可以叫她过去了。”

“你可以在裤腰上别一把枪。”凯南说。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觉得带枪能有什么意义。要是他乱来,我也没时间拔枪;要是他不乱来,我带枪也就没用了。我更想要凯夫拉背心。”

“就是防弹衣吗?听说它连匕首都挡不住。”

“有时候能挡住,有时候挡不住。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挡住子弹,但可以给你一个过得去的机会。”

“你知道去哪儿能搞到吗?”

“这个时间是不可能的。算了,当我没说,反正也不重要。”

“不重要?我怎么觉得很重要呢?”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枪。”

“你开玩笑吗?我觉得这座城市每一个人都有枪。还有他们的第三个人,那个神射手,躲在墓碑后面瞄准所有人的那家伙,他怎么办?你以为他用什么掩护他们,弹弓吗?”

“那也要真的存在第三个人才行。我是存心提到他的,而卡兰德很聪明,顺着我的话往下说了。”

“你认为作案的只有两个人?”

“他们在公园大道绑架那姑娘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我不认为他们会为现在这种勾当特地再招募一个人。这是性欲驱使下的杀人,只是衍生出了挣钱的一面,而不是职业罪犯搞的名堂,为了勒索而召集一班人马。在两起绑架案里,有目击者似乎见到了第三个人,但他们有可能只是想当然地以为还存在一个司机,因为在你的想象中,车肯定需要有人开。然而,假如本来就只有两个人,那么其中的一个也可以兼任司机。我认为这才是实际情况。”

“所以可以不用管第三个人了?”

“不行,”我说,“讨厌就讨厌在这儿。我们必须假定他是存在的。”

我去厨房又倒了一杯咖啡。等我回来时,尤里问我要几个人。他说:“现在有你、我、凯南、彼得、达尼和帕维尔。帕维尔在楼下,你们进大楼的时候见过他。我还有三个人随时待命,只需要说一声就行。”

“我能叫来十几个。”凯南说。“我去找的那些人,无论有没有现金可以借给我,他们都对我说:‘需要帮手的话,你说一声,我马上就到。’”他低头研究地图。“我们可以让他们先就位,然后叫十几个人开三四辆车来。封锁两个门,还有其他出入口,这儿和这儿。你在摇头,为什么?”

“我希望他们带着钱逃跑。”

“在救回女孩之后,甚至不想试一试抓住他们?”

“不想。”

“为什么?”

“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半夜在墓地发动枪战,绕着公园坡开飞车和互相射击。除非你能控制局面,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而这次的情况有太多失控的可能性了。听我说,我之所以能说服他,是因为我把交换安排得彼此都不占优势,我费了很大的心思设计细节,好让双方势均力敌。我们得到女孩,他们得到钱,然后所有人活着回家。几分钟前,这还是我们唯一的目标。现在难道不是了吗?”

尤里说是这样。凯南说:“唉,当然了,这也是我唯一的目标。我只是不想见到他们逃脱惩罚,还搞到了一笔钱。”

“他们不会的。卡兰德以为他有一周时间可以收拾行李滚蛋。他没有一个星期。我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就能找到他。另一方面,我们需要几个人?我看现在的人手就足够了。三辆车。达尼和尤里一辆,彼得和……楼下大堂的小伙子叫帕维尔,对吧?彼得和帕维尔开丰田,我和凯南开别克。咱们六个人够用了。”

露西亚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我进去接。是TJ打来的,他在路边和车道上找了一圈,但徒劳无功,这会儿回到了自助洗衣房。

我回到客厅。“算七个吧。”我说。

[1] 日历(calender)的英文发音与卡兰德(Callander)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