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期天,吉姆·法布尔和我通常在一家中餐馆吃每周一次的晚餐,不过我们有时候也会换个地方。六点半,我们在老地方见面,七点刚过几分钟,他问我是不是要去赶火车。“因为十五分钟里你已经看了三次表。”

“对不起,”我说,“我都没意识到。”

“你急着要办什么事吗?”

“嗯,晚一点儿我还有事,”我说,“但时间足够。八点半以前我哪儿都不用去。”

“我八点半要去参加戒酒会的活动,但你要去办的应该不是这种事吧?”

“不是。今天下午我去过了,因为我知道今晚我没空参加。”

“你的这个约会,”他说,“你紧张不是因为桌上会有烈酒,对吧?”

“天哪,当然不是。最烈的也只会是可口可乐,除非有人买了焦特。”

“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的什么新毒品?”

“那是一种可乐,就像可口可乐,但咖啡因多一倍。”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试试看。想知道等会儿分开后我要去干什么吗?我要用假名住进旅馆,然后叫三个少年来我的房间。”

“别往下说了。”

“我也不会说的,因为我不希望你对一项重罪知情不报。”

“你打算和三个孩子一起犯一项重罪?”

“会犯重罪的是他们,我只会旁观。”

“多吃点儿海鲈鱼吧,”他说,“今晚烧得格外好。”

晚上九点钟,我们四个人聚在了一间拐角客房里,房费每晚一百六十美元。酒店名叫福隆特纳克,共有一千两百个房间,几年前由日本人出资建造,然后被卖给了一个荷兰企业集团。酒店位于第七大道和五十三街的路口,我们的房间在二十八层,能看见一小段哈德逊河。准确来说,应该能看见,假如我们没有拉上窗帘。

梳妆台上摆满了零食,有奶酪泡芙,但没有品客薯片。小冰箱里有三种可乐,每种六听。电话从床头柜被移到了写字台上,听筒插在一个叫声频耦合器的东西里,然后接在一个叫调制解调器的东西上。写字台上还摆着K兄弟的笔记本电脑。

我登记的名字是约翰·J. 冈德曼,留的地址在伊利诺斯州斯科基市的山巅大道上。我付的是现金,交了五十美元押金,想使用电话和迷你吧的现金客人必须交这笔钱。迷你吧我倒是无所谓,但电话必不可少。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用电话。

吉米·洪坐在写字台前,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飞舞,然后在电话上输入号码。戴维·金也拖了一把椅子到写字台前,但他站在吉米背后盯着电脑屏幕。之前他尝试过向我解释调制解调器如何能让一台电脑通过电话线连接其他电脑,但这就像向田鼠解释非欧几何的原理。我尽管能听懂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单词,但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K兄弟穿正装打领带,但只是为了混进酒店大堂。领带和外衣这会儿都被扔在**,两个人把衬衫袖子卷了起来。TJ还是他平时的打扮,但前台没拦他。他拎着两大口袋零食和饮料,伪装成送货小弟。

吉米说:“我们进去了。”

“没问题!”

“嗯,我们进了纽约电话公司,但这就像站在旅馆大堂里,而你必须去四十楼的某个房间。好,咱们先试试手。”

他的手指开始飞舞,数字和字母的一个个组合在屏幕上跳出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密码倒是换得勤快。你知道这帮杂种费了多大的力气把我们这种人挡在外面吗?”

“就好像他们真能挡住似的。”

“要是他们把同样的精力放在改进系统上——”

“白痴。”

更多的字母,更多的数字。“该死,”吉米说,伸手去拿他那罐可口可乐,“知道吗?”

“该我们的人对人程序上场了。”戴维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想锻炼一下你的人际交往技能吗?”

戴维点点头,拿起听筒。“有人管这个叫‘社会工程’,”他对我说,“很难用来对付纽约电话公司,因为他们提醒过员工当心我们。还好在那儿工作的人以智障为主。”他拨了个号码,等电话接通,他说:“你好,我是拉尔夫·威尔克斯,我在给你这条线路排障。你进CO**OS系统时遇到问题了,对吧?”

“他们总是进不去,”吉米·洪说,“所以这么问很安全。”

“嗯,对。”戴维说。接下来是一大堆我听不懂的术语,然后他说:“你是怎么登录的?你的登录码是什么?不,对,你别告诉我,你不该告诉我的,这是安保规定。”他翻了个白眼。“对,我知道,这破事儿他们也唠叨了我们一万遍。听着,别把登录码告诉我,你直接在你的键盘上输入。”字母和数字出现在我们这头的屏幕上,吉米飞快地在我们这头的键盘上输入。“很好,”戴维说,“现在你能再输一遍CO**OS系统的密码吗?别告诉我,直接输入。嗯哼。”

“漂亮!”吉米轻声说。看着数字出现在我们这边的屏幕上,他在键盘上原样输入。

“这样应该就行了,”戴维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接下来应该不会遇到任何问题了。”他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咱们这儿应该也不会遇到任何问题了。‘别把密码告诉我,直接输入就行。亲爱的,你别告诉我,告诉我的电脑就行。’”

“妙!”吉米说。

“进去了?”

“进去了。”

“好耶!”

“马特,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别打给我,”我说,“我不在家。”

“我不是要打给你。我想试试你的线路。号码是多少?算了,好像我需要你告诉我似的。‘马修·斯卡德。’西五十七街,对吧?眼熟吗?”

我看着屏幕。“我的电话号码。”我说。

“嗯哼。喜欢这个号码吗?要我改个更好记的号码吗?”

“你打给电话公司说要换号码,”戴维说,“他们需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走完所有流程。但我们这就能给你办好。”

“我看我还是就用这个号码吧。”我说。

“随你便。嗯,你只订了最基础的服务,对吧?没有呼叫转移,没有呼叫等待。你住在旅馆里,有总机当靠山,所以不需要呼叫等待,但你还是应该有个呼叫转移的。比方说你在别人家过夜?这样打给你的电话就能自动转过去了。”

“我大概很少需要用到,所以没必要花这个钱。”

“并不花钱。”

“我记得有个月租费的。”

他咧嘴笑笑,手指疯狂敲打键盘。“你不需要,”他说,“因为你的朋友很厉害。现在你有呼叫转移了,K兄弟向你致意。我们已经进了CO**OS系统,我们入侵的系统就是这个,我在这儿可以随意更改你的账户内容。计算费用的系统无法知晓这个改变,因此不需要你花一分钱。”

“随便你。”

“我看见你用AT&T打长途电话,没有选择Sprint或MCI。”

“对,我觉得省不了几个钱。”

“好的,你现在有Sprint了,”他说,“能节约一大笔钱呢。”

“是吗?”

“嗯哼,因为纽约电话公司会把你的长途呼叫转进Sprint,而Sprint不会知道。”

“这样就不会算你的钱了。”戴维说。

“我不确定。”我说。

“相信我。”

“哦,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话。我只是不确定我该怎么看。这是盗用服务。”

吉米扭头瞪我。“我们说的是电话公司啊。”他说。

“我知道。”

“你以为他们会在乎这点儿小钱?”

“不,但是——”

“马特,假如你用投币电话打给别人,电话打通了,但硬币退了出来,你会怎么做?是自己留着还是塞回电话里?”

“还是装在信封里寄给电话公司?”戴维插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说。

“因为我们知道有时候电话明明没打通,但机器还是会吃掉你的钱。面对现实吧,在贝尔大妈面前,咱们没人能占到便宜。”

“我猜也是。”

“所以你有免费的长途电话和呼叫转移了。要转移呼叫,你必须输入一个密码,你可以打电话给电话公司,就说你弄丢了记密码的单子,他们会念给你听的。小事一桩。TJ,你的号码是多少?”

“我没电话。”

“你最喜欢的投币电话呢?”

“最喜欢的?我也不确定。再说我也不知道那些电话的号码。”

“呃,随便挑一个,把地址告诉我。”

“港务局里有一排三部电话,我用得比较多。”

“不行。那儿的电话太多了,没法确定我和你说的是不是同一部电话。给我一个在路口的。”

他耸耸肩:“第八大道四十三街。”

“上城区还是下城区方向?”

“上城区,马路东面。”

“好的,我来看看……好,找到了。你把号码记下来吧。”

“直接改掉好了。”戴维建议道。

“好主意。改个容易记的。TJ-5-4321如何?”

“就像是我专用的号码?嘿,我喜欢!”

“让我看看这个号码有没有被占用。不行,已经分配出去了。那就往后数吧?TJ-5-6789。没问题,这个号码归你了。量身定做。”

“还能这么改?”我好奇地说,“前三位数不是指向不同的区域吗?”

“以前是。交换台现在也还是这么设置的,但那只针对特定的线路号码而言,与你拨出的电话毫无关系。你看,你拨的号码,就像我刚刚分给TJ的那个,和你用来在自动提款机取钱的密码一样,实际上只是个识别码。”

“对,这是个访问码,”戴维说,“但它访问的是电话线,而电话是通过电话线传送的。”

“TJ,看我把那部电话分给你。那是个投币电话,对吧?”

“对。”

“错了。曾经是,现在不要钱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过上一两周也许会有个白痴报告公司,但在此之前你可以省下几个角子了。记得咱们扮罗宾汉那次吧?”

“哈,太好玩了,”戴维说,“一天晚上我们在世贸中心打投币电话,我们首先做的当然是改系统,把它变成免费的——”

“——否则我们整个晚上就要不停地塞硬币了,那太荒唐了——”

“——然后洪说投币电话应该人人免费打,就像地铁应该免费乘一样,应该把投币闸机全拆掉——”

“——或者你投不投币,闸机都能转动放行,假如是电脑控制的,肯定有办法改,可惜是机械控制的——”

“——仔细想来,还真是原始——”

“——但在投币电话上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因此我们用了两个小时——”

“——更接近一个半小时——”

“——我们在CO**OS系统里跳来跳去,也可能是MIZAR——”

“——不,就是CO**OS系统——”

“——我们一台接一台地修改投币电话的设置,解放它,把它变成免费——”

“——洪是真的玩上瘾了,就像‘权力归于人民’什么的——”

“——等我们搞完,我都不知道我们到底改掉了多少台电话。”他抬起头,“知道吗?有时候我也能理解纽约电话公司为什么想把我们钉死在墙上。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呢?”

“所以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态,没别的了。”

“才不可能呢,”戴维·金说,“你最不需要的就是理解他们的心态。这就像玩《吃豆人》,你会可怜蓝皮怪吗?”

吉米·洪反唇相讥,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我又开了一罐可乐。等我走回写字台前时,吉米说:“好了,我们进布鲁克林的线路了。把你要查的号码报给我。”

我翻出号码,念给他听,他输入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更多字母和数字,对我来说完全是天书。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动,我的委托人的姓名和地址跳了出来。

“这就是你的朋友?”吉米问我。我说对。“他没在打电话。”他说。

“你看得出来?”

“当然。要是他在打电话,我们可以偷听。你可以切进去偷听任何一通电话。”

“但很无聊。”

“对,我们以前偶尔会这么做。你以为你也许会听到点儿什么劲爆的,或者有人在聊犯罪或间谍勾当,但事实上你听到的东西都特别没意思。‘亲爱的,回家路上买盒牛奶。’无聊死了。”

“另外还有很多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们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你都想叫他们有屁快放,要么就闭嘴算了。”

“当然了,永远少不了电话**。”

“别提醒我这个。”

“那是金的最爱。用家里电话打,三美元一分钟,但要是你用投币电话,并且你又把它改成不需要投币了,那就是免费的。”

“但感觉很恶心。不过有一次我们直接切进去偷听这种线路。”

“然后忽然跳出来当评论员,把一个男人吓得够呛。他花钱和一个女人一对一私聊,女人的声音太动听了——”

“——但长得说不定像哥斯拉,不过没人知道——”

“——然后男人一句话说到一半,金切进去,疯狂嘲笑他的性幻想。”

“那姑娘也吓坏了。”

“姑娘?她说不定都抱孙子了。”

“她怎么说的来着?‘刚才谁在说话?你在哪儿?你怎么插进来的?’”

两个人闲聊的时候,吉米·洪还在参与另一场交谈,谈话的对象是电脑。他突然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同时用另一只手敲键盘。“好了,”他说,“日期给我。是三月,对吧?”

“二十八号。”

“月是三,日是二十八。要查打给04-053-904的电话。”

“不,他的号码是——”

“马特,这是他的线路号码。还记得区别吗?哈,我猜到了,数据无法调取。”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还好我们聪明,带了很多吃的。哪位行行好给我一包多力多滋?咱们要在这儿待一阵儿了,没什么。既然已经进了系统的这个部分,你想瞅一眼他从这条线路打出去的电话吗?浪费机会似乎有点儿可惜。”

“那就瞅一眼呗。”

“我来看看有什么。你看,鬼东西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好的,咱们试试这一招儿。嗯,好了,现在——”

系统开始输出通话记录,按时间排序,起点是午夜过后的几分钟。凌晨一点以前有两通电话,然后一直安静到上午八点四十七分,系统记录下了一通打给212开头号码的电话。上午另外还有一通电话,中午刚过又有几通,下午两点五十一分到五点十八分之间没有呼出记录,然后他打给他哥哥,持续时间一分半。我认得彼得·库利的号码。

那天晚上没有打出过电话。

“马特,有什么需要抄下来的吗?”

“没有。”

“那好,”他说,“现在轮到困难的那部分了。”

我没法解释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十一点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换手,戴维坐在电脑前,吉米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打哈欠,伸懒腰,上厕所,回来后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包纸杯蛋糕。十二点半,两个人再次换手,戴维去卫生间冲了个澡。这时候TJ已经在**睡死了,他没脱衣服,就躺在床罩上,连鞋都穿得好好的。他紧抱着一个枕头,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想把枕头从他怀里抢走。

凌晨一点半,吉米说:“真难以置信,我居然进不了NPSN。”

“电话给我。”戴维说。他拨了个号码,咆哮几句,挂断电话,再次拨号,尝试到第三次,电话接通了。“哎,”他说,“请问你是哪位?很好。听着,丽塔,我是NICNAC中心的泰勒·菲尔丁,我接到了一个五号紧急情况。给我你的NPSN访问码和密码,免得整件烂事捅到克利夫兰去。是五号情况,你听清楚了吗?”他专注地听着,一只手伸向电脑键盘。“丽塔,”他说,“你太美了。你救了我的命,不开玩笑。你能相信吗?之前连续两个人都不知道五号情况必须优先处理。嗯,对,所以你才这么上心嘛。听着,要是有人因此找你的麻烦,责任完全由我来负。好的,你也是。再见。”

“责任完全由你来负,”吉米说,“我喜欢这句。”

“嗯,听上去很对路。”

“五号情况到底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NICNAC中心是什么?泰勒·菲尔德曼是谁?”

“你说的是菲尔丁。”

“哦,他以前姓菲尔德曼,后来改掉了。天晓得,哥们儿,我是随口瞎编的,但显然镇住了丽塔。”

“你听上去真绝望。”

“那当然,我怎么可能不绝望?凌晨一点半了,咱们连NPSN都还没进去。”

“现在进去了。”

“而且别提多爽了。我跟你说,洪,天大地大比不过五号情况大。所有的官僚狗屁见了它都要让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接到了一个五号紧急情况。’哥们儿,这一句简直轰开了她家大门。”

“‘丽塔,你太美了。’”

“哥们儿,我不得不说,我恋爱了。知道吗?等咱们干完这一票,我就算是和她建立关系了。”

“你会再打电话给她?”

“我打赌我随时都能问她要密码,除非有人通知她说她刚把整家店都送人了。否则等我下次打给她,我们就已经是老朋友了。”

“找个时间打给她,”我说,“而且别再骗她的密码或者访问码或者其他什么码了。”

“你是说就找她聊个天?”

“就是这个意思。告诉她一些你的情况,但别再从她嘴里挖东西了。”

“想都别想。”戴维说。

“然后过一阵——”

“我懂了,”吉米说,“马特,我不知道你对数码世界有没有敏感性,也不知道你的手眼协调水平,而且你对科技显然一窍不通,但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你拥有黑客的心灵和灵魂。”

按照K兄弟的说法,他们进入NPSN(天晓得那是什么)以后,整个过程才变得有趣起来。“从技术角度来看,迷人的正是这个部分,”戴维解释道,“因为到了这儿,我们就要想办法提取电话公司的人声称不存在的信息了。他们那么说只是为了搪塞你,但有些人说的是实话,或者是他们想象中的实话,因为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查这种数据。因此,我们必须自己写程序,然后塞进他们的系统,让程序吐出我们想要的数据。”

“但是,”吉米说,“假如你对技术方面的东西不感兴趣,那就不可能看得心潮澎湃了。”

TJ已经醒了,站在戴维的椅子背后,像是被催眠了似的盯着电脑屏幕。吉米去打开冰箱,拿了一罐焦特。我坐进安乐椅,戴维说得对,确实没东西让我看得心潮澎湃。我往软垫里一躺,等我再有意识时,TJ正在轻轻摇晃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

我睁开眼睛:“我肯定睡着了。”

“没错,睡得很香。有一阵还打呼呢。”

“几点了?”

“快四点了。通话记录调出来了。”

“他们不能打印出来吗?”

TJ扭头替我转述请求,逗得K兄弟咯咯笑。戴维控制住自己,提醒我们没带打印机。我险些说我的监督人就是搞印刷的,但我没说,而是说:“对,当然没带。不好意思。我还没睡醒。”

“你躺着吧。我们会复制下来给你的。”

“我去给你拿罐焦特。”TJ说。我说算了,但他还是拿了一罐给我。我尝了一口,这并不是我想喝的东西,但我不完全确定我到底想喝什么。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活动僵直的腰背和肩膀,然后走到写字台前,看着戴维·金操作电脑,吉米·洪正在抄写屏幕上的信息。

“调出来了。”我说。

我要的信息就在屏幕上,从下午三点三十八分通知凯南·库利说他妻子失踪的那通电话开始。接下来是另外三通电话,彼此间隔都约为二十分钟,最后一次呼叫是四点五十四分。五点十八分,凯南打给他哥哥,他接到的下一个电话是六点零四分,过后没多久,彼得就赶到了他在殖民路的住处。

然后是第六通电话,八点零一分,应该是命令他们去法拉格特路的那一通,然后他们在法拉格特路接到电话,对方命令他们火速赶往韦特兰斯大道。然后他们回到家,绑匪声称会把弗朗辛送到他家里,他们在空****的家里等到十点零四分,最后一个电话打进来,叫他们去路口找那辆后车厢里塞满尸块包裹的福特天霸。

“哇,”戴维说,“这真是……怎么说呢……一堂最有意义的教育课。因为我们必须锲而不舍,明白吗?你需要的数据肯定存在,因此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平时当黑客的时候,你只能忍受一定程度的无聊,然后就会放弃,去换点儿其他事情做做,但今天我们必须坚持下去,直到突破无聊,登上彼岸。”

“也就是更大的无聊。”吉米说。

“但你学到了很多东西,真的学到了。要是再找我们搞一次同样的行动——”

“上帝保佑,别了。”

“对,但如果真的要搞,我们只要一半时间就能搞定,应该更少,因为快速搜索可以提高一倍速度,只要我们切回——”

接下来的话我就更加听不懂了,而我反正也已经不需要听了,因为吉米·洪递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着三月二十八日打进库利家的所有电话。“我应该说一声的,”我说,“比较早的那些不重要,只要三点三十八分以后的那七通电话。”我仔细研究这份清单。他抄下了所有信息:呼叫时间、来电者的线路号码、拨号所用的电话号码和通话时长。我其实不需要这么详细的信息,但实话实说就没必要了。

“七次通话,每一次的号码都不一样,”我说,“不,我看错了。有一部电话被用了两次,第二个和第七个。”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儿了?”

我点点头:“但能给我什么线索就是另一码事了。有可能很多,也有可能很少。我必须先去搞一本反查目录,搞清楚这些号码都属于谁。”

他们瞪着我。我不明白他们的意思,直到吉米·洪摘掉眼镜,诧异地打量我:“反查目录?我们两个大活人就在你面前,所有数据都装在NPSN的肚子里,你为什么还需要反查目录?”

“因为他还当我们是闹着玩呢。”戴维·金说着坐回电脑前。“好了,”他说,“把第一个号码报给我。”

全都是投币电话。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他们自始至终都体现出了职业绑匪的谨慎,没有理由会粗心大意到使用有可能与自己产生联系的电话。

但每次都是不同的投币电话,这就更加令人难以理解了,但K兄弟里的一个提出了一种合乎情理的推测——绑匪在提防一种可能性:凯南·库利有可能监听电话线路并追踪呼叫方的所在地。他们每次电话都打得很简短,这样能保证自己在追踪通话的人赶到现场前离开;他们从不使用同一部电话,这样就算库利追踪了通话,派人监视投币电话,他们也依然是安全的。

“因为现在可以实时追踪呼叫了,”吉米告诉我,“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追踪,只要你把线路接在这么一个装置上就行。你看着屏幕,念出来就行。”

最后一通电话为什么会无视安全问题呢?因为当时他们很清楚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库利按照他们的嘱咐做了所有的事情,没有干扰他们收取赎金的行动,因此绑匪不再需要费尽心思采取预防措施了。到了那一刻,他们应该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甚至会使用家里或公寓里的电话。假如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就能逮住这帮杂种了。要是当时在下雨,要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让他们不能出门,要是三个人都不放心把赎金交给另外两个人保管,那就好了。

真可惜。运气怎么就不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但另一方面,这一整夜的忙碌和一千七百多美元的支出也绝非白费力气。我掌握了一些情况,而且知道了我在找的三个家伙不仅仅是变态杀人狂,同时还非常谨慎且老谋深算。

投币电话的地址全都在布鲁克林,所在区域比库利案涉及的区域小得多。绑架和交赎金始于湾脊区,随后转移到科布尔山的大西洋大道,接下来是弗拉特布什大道和法拉格特路,然后一直到韦特兰斯大道,最终回到湾脊区的弃尸地点。这涵盖了布鲁克林的很大一部分,再加上他们先前的活动轨迹遍及布鲁克林和皇后区。他们的大本营有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

但那些投币电话的间距并不遥远。我可以拿着清单和地图坐下来,标出它们的具体方位,但我已经看得出它们都在一小块区域内了,这块区域位于布鲁克林西侧,在湾脊区的库利家北面,在格林伍德公墓南面。

格林伍德公墓,莱拉·艾尔瓦雷斯的弃尸之处。

一部电话在六十街上,另一部在新乌得勒支大道和四十一街的路口,但这不等于他们就一定在步行能走到这两部电话的地方。他们可以离开住处,开着车跑来跑去打电话。但更符合逻辑的结论是他们的大本营就在那儿附近,而且很可能离他们用了两次的那部电话不远。事情结束了,他们尽兴了,剩下的只有给凯南·库利的伤口上撒把盐了,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开车到十个街区外去打电话呢?为什么不直接用身边最方便的那部电话呢?

而那部电话凑巧就在第五大道上,四十九街和五十街之间。

我没有把情况全告诉小伙子们,事实上,很多细节都是后来我一个人琢磨出来的。我给了K兄弟一人五百美元,说我对他们的帮助感激不尽。他们反复说这个活儿非常有意思,就连无聊的那部分也不例外。吉米说他头疼,而且黑客常见的腱鞘炎严重发作,但这一切都值了。

“你们俩先下去,”我说,“穿上外衣,系好领带,板着脸从大门出去。我要确保房间里不留下任何可追查的东西,还要去前台结一下电话费的账单。我存了五十美元的押金,但七个多小时电话就没断过,天晓得他们会收我多少钱。”

“哎呀,我的天,”戴维说,“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真好玩!”吉米说。

“什么?我不明白什么?”

“你连一分钱电话费都不用付,”吉米说,“我们连上电话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绕过总机。就算我们一个国际长途打到上海,也不会在前台留下任何记录。”他咧嘴笑了笑:“不过押金你大概要不回来了。因为金吃了迷你吧里至少三十美元的夏威夷果。”

“也就三十颗吧,算下来一美元一颗。”戴维说。

“反正换了我是你,”吉米说,“我就直接回家了。”

他们走后,我付钱给TJ。他把我给他的钞票呈扇形展开,看看我,看看钞票,然后又看着我,说:“这是给我的?”

“要是没有你,就打不了这一场。球棒和球都是你带来的。”

“我以为会有个一百美元,”他说,“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这儿坐坐那儿躺躺,而且你花了那么多钱,我以为你不会给我钱的。这儿有多少?”

“五百美元。”我说。

“我就知道努力一定会有回报,”他说,“我和你,我喜欢侦探这一行。我有门路,我还很擅长,而且我喜欢。”

“通常没这么挣钱。”

“不重要。哥们儿,还有什么行当能用上我知道的那么多破事儿?”

“所以等你长大了,TJ,也想当侦探?”

“用不着等那么久,”他说,“现在就可以当。而且就在这儿,马特。”

我说他的第一个任务是离开酒店,但不能引起工作人员不该有的关注。“要是你穿得像K兄弟一样,肯定容易得多,”我说,“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咱们一起走出去吧。”

“你这把年纪的一个白人和一个黑人少年?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嗯,他们爱怎么摇头就随便他们摇去好了。但假如你一个人出去,他们会认为你撬窃了客房,很可能会不让你离开。”

“唉,你说得对,”他说,“但你没有看到所有的可能性。客房都是先付钱的,对吧?计费时间算到中午。我见过你住的房间,哥们儿,我不是看不起你,但你的房间可没这么好。”

“那是当然,但住一晚也不需要一百六十美元。”

“对,我住这个房间连一分钱也不需要花,我要好好洗个热水澡,用三条毛巾擦干净,然后上床一口气睡六七个小时。因为这个房间不但比你那儿好,比我那儿更是好十倍。”

“哦。”

“所以我会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然后舒舒服服地睡它一个没人打扰的觉。到了中午,我会大大方方走出去,没人会多看我一眼,我这么一个乖孩子,肯定是来送外卖的。对了,马特,你说我能不能打电话给前台,请他们十一点半叫醒我?”

“我看应该没问题。”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