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泼咖啡

“这个花纹我们这里没文过哎。”

这样的话王一川今天已经听了十六七遍了,每个文身店的老板看了都摇头。

“真的没文过?”王一川问,“你仔细想想。”

“我这家店开了两年,做过什么文身我心里有数哎。”店主是位看上去30多岁的女性,长相甜美,说话声音软软糯糯,大概是为了进行产品展示,她在室内穿得比较清凉,露出了肩膀、手臂和肚脐。她的右臂上文了一个很复杂的图案:一条绿色的蛇缠绕着一把宝剑;左边的肩膀上文了一个“怒”字。王一川想到了日本黑社会里的女性,同时判断她店里的文身师傅不止一人。

“你店里的其他师傅也没文过?”

“现在生意不好做,只剩下我一个了哎。”这位甜妹子说,“不过我能确定我们店没做过。这个图案看上去年头好久了哦,手法也不怎么样,你看,颜色没有层次,线条也比较简单,我们文的可比它好多了。”

“能看出年头很久?”王一川问。

“我觉得年头蛮长,而且这图案也太老气了哎,现在的人都选好看的,哪有人会选这么难看的哦。”

欧阳宁娟在一旁翻图片册子,专门看不同的玫瑰花图案。那位软糯甜妹子看到了,好心地提醒道:“那个图册是我们打印了供客户选择的,看那个没有用的哎。来文身的客户不一定从那里面选的。”

“你们这个有统一的大图库什么的吗?”王一川外行地问。

“这个不存在大图库。”店主说,“有的客户拿的就是网上找的图案,我们激光打印出来,贴在身上打样,然后用机器下针。还有的时候我们在客户身上现画图案,然后下针……”

王一川敲了敲额头,颇为无奈,这意味着他们目前还是像没头苍蝇一般。出于职业习惯,他虚心请教道:“您是专业的,从这个图案上还能看出什么吗?”

那位软糯甜妹子店主拿着照片仔细看了半天,说道:“我做这行也算有30多年了……”

此言一出,王一川和欧阳宁娟都大吃一惊,欧阳宁娟瞪大眼睛问道:“您今年——多大啊?”

“我?我今年51了哦……”这位店主说,“是不是觉得我看着年轻?呵呵呵呵,好多人都不相信哎。”

“您是怎么保养的?”欧阳宁娟兴冲冲地问。王一川仔细打量一下店主,怎么也看不出这位软糯甜妹子般的新潮店主居然已经50多岁了。惊奇的心情持续了十几秒,脑子迅速转回了案情,他打断欧阳宁娟的话问道:“您继续说说这文身……”

“我做这行也算有30多年了……”这位冻龄店主说,“一点儿眼光还是有的。这个文身原来是彩色的,现在色彩发暗,褪色痕迹明显,说明年头很久了。文身用的色料早就更新换代,现在的色料品质比以前的好,如果是近几年文的,褪色应该不会这么明显。所以我看这东西怎么着也有十年以上了,嗯,十几年吧。”

“是吗?”王一川拿过照片来仔细看,被专业人士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玫瑰花的颜色有些暗,有的地方好像已经没有颜色了。他对着照片看了许久,问:“泡在水里会加速褪色吗?”

“一般光照日晒会导致褪色,”冻龄店主说,“文身不怕水的哎,要是泡几天水就能把文身弄淡了,这世界就没有那么多洗不掉的文身了。”

死者身上的文身可能已经文了十年以上,意味着循这条线调查的难度更大。任何一个行业都免不了洗牌和更替,有的店开了,有的店倒了;有的人入行了,有的人转行了;有的人到这个城市来了,有的人到那个城市去了……没准儿十几年前某个文身师画了个什么图案,十几年后人家已经移民到国外去了。

这样找下去可能是在做无用功。

王一川打算联系一下张云军等人,看看他们调查的情况如何。拿过手机,发现已经关机了。虽然买了充电线,可是不断地下车调查,在车上充电只能断断续续,手机的电终于耗尽了。他用欧阳宁娟的手机分别和张云军、苏晓巍通电话,得知他们也是一无所获,就叫他们继续查找,晚上9点回到队里,开会商量下一步怎么办。随后客气地告别店主,和欧阳宁娟来到街道上。

一位交警站在车边,正在抄写车牌号。欧阳宁娟赶紧跑过去,交警看了她的证件,确认是在办案,好奇地看了看这辆豪车,就收起本子,骑上摩托离开了。估计他很纳闷儿:重案队怎么会有钱到开着玛莎拉蒂办案。

夜晚的街道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程度不亚于白天,风已经隐隐有一点儿寒意了。王一川今天一天都在奔走,身体和精神上都极为困倦。欧阳宁娟买了两杯冰咖啡,拿了一杯给王一川提神。王一川掀开盖子,一口气就喝了一大半。他完全把冰咖啡当成冰水喝。

“下次买点冰红茶,或者冰可乐,”他抹了抹嘴,“你这咖啡不放奶不放糖,太难喝了。”

这种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的嘴脸他不是第一次表现出来,欧阳宁娟没有尊敬领导的习惯,一句话就?了回去:“给你买就不错了,你怎么不自己去买?”

“手机没电了,我怎么付钱?”王一川说。

两个人靠在车边望着街边的店铺、商务楼,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出去下一家文身店看看。在王一川看来,这条路走下去找到线索的机会渺茫,必须想新的办法。他看着街边走过的男男女女,特别关注他们身上有没有文身,这一看才发现现在文身的人真的不少。刚刚走过去的几个女孩子中,一个马尾辫女生的小腿上就文了几个英文字母;还有一位中年女士穿着短上衣和紧身裤,裤腰边上隐隐露出一丝彩色,像是文身花纹。

他拿着那张文身的照片,眼睛眯起来思索着。

“哎,王队长,你不会是——变态吧?”凌季雨一脸高深莫测地问。

王一川和欧阳宁娟愣了一下,接着王一川就跳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我来半天了啊,是你太全神贯注了,没注意到我。”凌季雨带着他惯常的猥琐,挤出了一丝谄笑。他还把手放到脸边,自以为帅气地向欧阳宁娟打招呼:“王队,你还有这嗜好?老盯着女人的腿啊、肚脐啊什么的猛看,你女朋友知道你平时这个德行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一川羞愤交加。他能想象自己刚才应该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女士身上不同的部位,其实他也看了好几位男士**在外的皮肤,只不过没有找到文身而已。

“不用解释!”凌季雨一摆手,“男人嘛,谁还没点私人爱好?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放屁!”王一川骂道,“什么爱好?我们在这儿办事呢,你别过来瞎捣乱!”

“办事儿?有案子?”凌季雨眼睛一亮,伸过脑袋来往王一川手里的照片上看,“什么案子?杀人、纵火,还是贩毒、强奸?能介绍一下吗?”

“去去去!”王一川把照片收起来,“老凌,你在我们警局外面揽案子,我管不到。可是我们办案的时候你不要来掺和,会有后果的,明白吗?我们还在办案,赶紧离开!”

“啧啧啧,这人情味都到哪儿去了?”凌季雨感叹一声,又把手放到脸边,自以为帅气地向欧阳宁娟招了招手,背着手走了。

“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他?”欧阳宁娟厌恶地说。

“垃圾。”

王一川骂了一句,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街上。几个粗胖的家伙从一边走过来,欧阳宁娟和王一川把目光移到他们身上。虽然天气有些凉,这几个人还穿着背心和短裤,下面蹬着拖鞋,寸头,肥头大耳,脖子上挂着金色的粗链子,走路姿势比较跋扈——通常这种人有很大的概率是社会不安定因素,不管什么警种的警察遇到他们都会多看两眼。让王一川感兴趣的是,其中一个胖子的手臂上文了一条蛇,蛇缠绕在整条手臂上,张开大口,显得十分狰狞。

军警部门的人大多比较传统,对有文身的人会有负面观感,比如军队征兵时就不招收有文身的人。之前曾有某地同行总结黑恶势力人员的外在表现形式,其中一条就是“佩戴夸张金银饰品炫耀的人员和以凶兽文身的彪悍、跋扈人员……”。后来就有了一句顺口溜,叫作“大金链子有文身,黑恶势力社会人”。

戴不戴大金链子、有没有文身与人品好坏当然不是挂钩的,那个基于办案实际做出的总结,意思也只是遇到这类人要加以注意。不过很多不法分子喜欢文身却是不争的事实,对他们来说,文身代表个性,代表自己与普通人有区别,甚至能起到吓唬人的作用。日本暴力团伙的文身还能体现出等级来。

“你这样盯着人家,很不礼貌。”

“没事,他知道我在看他。”

这一点王一川倒没说错,实际上那个胖子早就发现王一川盯着他了。在大多数情况下,别人盯着他看的后果都不太好,一句“你瞅啥”之后必然发生治安案件;不过如果盯着他的人是警察,他就要收敛了。胖子历尽红尘里的各种劫数,分辨对方是不是警察比分辨自己父母的性别都专业,一看眼神就知道对方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警察,不好惹,于是他选择了无视。

王一川盯着蛇纹手臂,问欧阳宁娟:“你说,十几年前就文身,有没有可能是个社会人?”

欧阳宁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答道:“当年文身的人比现在少,如果有文身嘛,是社会人的概率确实很大。”

“那就还有一个问题,怎么确定她是在沪海市做的文身?”王一川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外地人,或者是在外地做的文身,范围就更大了……”

王一川把杯子放到嘴边,无意识地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杯子空了。他晃了晃杯子,对欧阳宁娟说:“给他们打电话,让大家回队里。对了,再去给我买瓶冰红茶。”

“矫情什么?回队里喝水去!”欧阳宁娟不客气地说。

“有点渴,看你这小气样子,回去把钱给你!”王一川骂道。

“我倒给你点吧,我还没喝。”

王一川没反对。队里同志按传统的话讲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战友”,布控、抓捕时一瓶水分着喝,一碗面分着吃的事情司空见惯。他把空纸杯递过去,欧阳宁娟把自己杯子的纸盖掀开,往他的空杯子里倒了一半。

“小气吧啦的……”王一川嘟囔着把咖啡放到嘴边,突然旁边伸过一只手抢过那杯咖啡,哗的一声泼到王一川的脸上。

欧阳宁娟像只羚羊一样跳开了,飞溅的咖啡一滴都没溅到她身上,王一川则满脸咖啡,褐色的**顺着脸和脖子流进衣服里。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叉着腰怒吼道:“行啊!王一川!不接我的电话,在这里吃别的女人的口水啊!”

听到这个声音,王一川几乎魂飞天外。他抹了一把脸,看到谭小雅竖着眉毛站在面前,两脚分开站立,一副要爆发的架势,他知道,接下来就会是山崩地裂,电闪雷鸣。

谭小雅一只手拎着文件袋,另一只手捏着纸杯,虽然打扮精致,却给人一种头发都要竖起来的感觉。今天上午按掉她的电话是王一川心里的阴影,本来就心虚,此刻看到她暴怒的样子,脑袋里嗡的一下炸掉了。

有些男人怕老婆或者女朋友,怕得相当卑微,怕得已经成了本能反应,只要对方发火,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哪里做错了,王队长就是这样的可怜虫。他办案子时思路清晰,杀伐决断,号称沪东分局前三位的悍将;见了女朋友却如同耗子见了猫,身高都立刻矮三寸。而且他这人相当会自我批评,只要谭小雅生气,他第一件事就是琢磨“我是不是哪儿又做错了”,情商直接变成负数。此刻慌乱之下,他问出了所有发言中最容易引爆女人情绪的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和那些干了坏事儿的心虚男人被自己对象抓住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果然,谭小雅暴怒地喊了起来:“打你电话不接!还以为你在办案子,结果你在这里和别人轧马路!这什么车?玛莎拉蒂?行啊,王一川,你可以啊!我在外边拼命做业务,你带着女人开着豪车在这里喝咖啡!”

旁边有人开始围观。欧阳宁娟听到后面那句话非常尴尬,赶紧解释:“嫂子,我们在调查办案!”

谭小雅没有理会欧阳宁娟,而是继续对着王一川吼:“人家喝剩的咖啡你都喝?啊?你怎么这么贱啊?什么关系啊?”

这话连欧阳宁娟都骂进去了,欧阳宁娟额头上青筋乱跳,可是当着王一川的面没法和谭小雅吵架,以她的性格,她更喜欢简单粗暴地解决。最终她一脸怒意地上了车,狠狠关上车门。这也是队里的人长期以来的做法:谭小雅发飙时大家都躲远点。

这一来王一川就被架在了火上。他毕竟是副队长,不能看着女朋友连自己的部下一并骂。所以他色厉内荏地怒道:“你胡说什么!”

“骂她你舍不得?”

王队长的声音登时又低了两分:“不是,什么舍不得?……你看你说的……那咖啡她又没喝……”

“撒宁晓得喝没喝?是从伊拉杯子里倒给侬的吧?啊?侬凶啥凶?”

在吵架这件事上,沪海市女生具有基因里的优势,优良传统源远流长。老沪海人在菜市场里为了几分钱就能互骂一两个小时,现在的女生虽然不再在菜市场里“吵项目”,但是用口水淹没自己的男朋友或者老公的底蕴还是非常深厚的,嘴皮子利索得惊天地泣鬼神,能骂得男人怀疑人生。与之对应,沪海男人怕女人全国闻名,“给老婆洗**”的名声享誉神州。

谭小雅几句话就打得王一川溃不成军。王一川又是委屈又是焦急,不知怎么解释,因为这场架一开始就是沿着谭小雅设定的主题和路线走,他要想翻身,就必须解释自己今天不接电话的原因,今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手机会没电……问题是这些事几句话怎么能讲完呢?谭小雅哪里会给他时间慢悠悠地解释呢?何况有些案件细节是不能讲的。

这样张口结舌的后果就是完全被压制。

谭小雅叉着腰,瞪着眼,如同暴风女神,在王一川无力地分辩着“我没凶你”的时候,她发出了新的灵魂拷问:“刚刚打你手机为啥是关机的?你不会跟我说,你手机又没电了吧?”

又是道送命题,因为答案已经被她说了。王一川无奈地说:“我,我手机没电了。”

“哈,你看,我一猜就猜对了。真巧啊,你是手机没电了,还是不想被我打扰啊?”

王一川看到了那个文身胖子,那厮张着大嘴看着这位疑似便衣警察的家伙被女人打骂,特别是听到身边有位直播博主一边拍摄一边在解说“丈夫勾搭开玛莎拉蒂的富婆被老婆当场抓住”时,胖子简直是乐不可支,眉飞色舞。

谭小雅站在那里,流下眼泪来。

“我为了多拉票单子,一直忙到现在,好不容易签了合同,想给你打个电话让你也高兴下,还想约你一起吃个夜宵,想不到一出来就看到你喝别的女人的咖啡!……”

这时候能够平息她怒气的唯一手段就是服软,哄哄她,然后陪陪她,可是王一川做不到。他只能小声说:“我……我真没有,我真的在办案子……小雅,我,我现在得回去开会,等开完会了我立刻去找你,到时候我好好向你解释……”

“你不用来找我!你这辈子都不用来了!”

谭小雅把空纸杯狠狠地砸在王一川脸上,转身就走。王一川慌忙追上去拉她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谭小雅冲到街边,拉开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小雅,你听我说……”

车门狠狠关上了,隔着车窗能看到谭小雅冷若冰霜的脸。几秒后,车子动了,王一川只能徒劳地对着车屁股喊了一声:“我开完会给你打电话啊!”也不知道谭小雅能不能听见。那辆出租车很快汇入了车流,王一川站在街边,心底冰凉。

车一开,谭小雅脸上的眼泪就没了。刚才的发怒大部分是真的,也有借机敲打的成分在里面。其实她相信自己在王一川心里的地位,相信王一川肯定是手机没电,否则绝不会随便关机;她也知道王一川刚才肯定是在办案子,更知道王一川不可能和假小子似的欧阳宁娟有什么私情。可是自从去了香花派对,她心里就憋着一团火,这团火里有焦虑,有对王一川长久以来积压的不满,有王一川不接电话的愤怒。欧阳宁娟把自己的咖啡倒给王一川的举动不过是往这团火里浇了一瓢油,终于将这团火引着了。

火发完了,接下来就是熟悉的无力感。王一川低声下气固然是应该的,可是每次看到他那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谭小雅心里仍然堵得慌。他是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的,他谨小慎微、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令人讨厌。谭小雅恨恨地关掉手机,她知道王一川一会儿肯定会跟自己联系,也许晚上还会来找自己,既然自己接下来还要和他谈论钱的事、房子的事,就利用这件事先占据上风吧。

王一川站在街边,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可能真的惹怒她了……

谭小雅的脾气有多大,火气有多难消,他一清二楚。如果把她日常的发怒程度分为十级的话,一到三级哄一哄就可以;四到六级就得赔礼道歉加各种保证;七级及以上就要被折腾了,被拉黑乃至分手都有可能。今天谭小雅的发怒程度至少达到了七级。王一川非常自省地检讨着:确实怪自己手机关机,从欧阳宁娟的杯子里倒咖啡也确实不妥,难怪她会那么暴怒……他看了看夜空,想到谭小雅跑业务跑到现在,心里更加内疚。

回过头来,看到胖子还在张着大嘴看热闹,王一川不由得怒发冲冠,想要咆哮着让他滚开。可是他看到旁边拍视频的人,最终压住怒火,拉开车门上了车。

玛莎拉蒂的车灯亮起来,在围观者的目光中和议论声中离去。

“头儿,你真没必要这样。”欧阳宁娟一边开车一边余怒未消地道。

王一川没精打采地用纸巾擦拭着脸和衣服,嘴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手机已经重新插上了充电器,看着重新亮起来的屏幕,王一川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都这副德行了,他还不得不说场面话:“没事,别理她!……我就是看着大庭广众,给她留面子……娟子,你嫂子就是个刀子嘴,你别往心里去。”

“不管怎么说,当着马路上那么多人泼你,一点脸都不给你留。你欠她的啊?”

“可不就是欠她的。”王一川闷闷地说。停了一会儿,他嘟囔道:“干咱们这行的,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就是会亏欠老婆孩子,亏欠父母,吃着饭,逛着街,一个电话就得出现场。再说我没钱没房没车的,人家跟了我,本来就亏欠人家。”

路灯的光从前车窗投进来,一轮一轮在他们身上、脸上扫过。王一川几次拿起已经开机的手机给谭小雅打电话,听到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又默默把手机放下。欧阳宁娟闭着嘴巴开车,最后还是王一川先开口换了话题。

“曹大平前几天找傅队长了,还去找了姬军政委,说是给你张罗了——”

欧阳宁娟脸色一沉,说:“关他屁事!”

“你也不要这么抵触。”王一川说,“他现在给你张罗对象,这确实是在关心你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弥补。不过你也确实老大不小了。”

“我老大不小关你们什么事?想把我赶走吗?”欧阳宁娟硬邦邦地顶了回来。

“我啊,没什么立场。”王一川说,“不过傅队长让我劝劝你,也别对曹大平摆出一副仇人的样子,毕竟血缘关系还在不是吗?他跑到分局姬政委那里磨叽了两个多小时,说当初抛弃你和你妈是有苦衷的,自己也很后悔,还说你对他有误解,只要你认他,让他立刻去死都行。”

“他?他舍得?要死就死,谁也没拦着他。”欧阳宁娟冷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