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尊享会员
“莲华是富利东联金控公司的代言人。”谭小雅利用自己刚从小册子上看来的信息自然地说，显得自己熟悉一切，“莲华前段时间演的那个《君子倾城》，他们公司也投资了。”
那个什么《君子倾城》是个网剧，谭小雅其实根本没看过，对于莲华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在电视和手机上看到，却不知道他到底演过啥。刚才看资料时谭小雅在网上查了一下，这部《君子倾城》属于收视率、口碑双扑街的神剧，恶评如潮，但是资料上说富利东联金控公司仅从这一部剧就获利2000余万元。
也不知道一部烂剧是怎么赚钱的，大概这就是人家运营手段的高明，什么保底，什么转卖份额，手段很多，总之拍出好剧挣大钱，拍出烂剧照样挣大钱。
迎接莲华的是冯天海，这位不知几线的明星矜持地和冯天海握手，脸上全无笑意，接着就被几个助理簇拥着去了一个角落。刚在角落的沙发坐下，就有六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背对着他环形站立，把大明星和其他人隔绝开。有两个年轻的女士想要上前攀谈，却被黑衣人阻拦，仿佛在保护一位深闺中的公主——虽然莲华是男的。
其实老总们感兴趣的不是莲华这个人，更多的是对他能带来的流量、他背后的资本感兴趣。明星是需要出场费的，能把一个明星请来，至少说明富利东联金控公司有影视资源，有资金实力，有商业气魄敢于投入，还有一定人脉。
对谭小雅来说，莲华的出现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她拍照发了朋友圈——抒发“见到明星的惊喜之情”，暗示自己的交际圈比较高端；借着这“无意”的搭话，她认识了第一个派对来宾，也就是刚才那位惊呼的女士吴佳静，其父亲开了一家纸业公司。谭小雅和她年纪相仿，很快变得熟稔，还互相加了微信。通过吴佳静，她又认识了一位来自无锡的经营红酒生意的女老总凌洁怡，这位女老总全身爱马仕，香风袭人。
两位金发碧眼的白人穿着黑色长裙，坐在那里拉着大提琴和小提琴。音乐舒缓，夹杂着玻璃杯轻轻碰杯的叮咚声，气氛舒适。谭小雅和两位女士交流着投资方向时，音乐声停了。这是新环节要开始的标志，大厅里的声音静下来，人们都向大厅正中央的台子上望去，只见冯天海站在台子中央。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大家晚上好。”
大厅里的人报以礼貌的掌声，冯天海手里拿着提词卡，对着话筒说：“感谢各位今晚莅临香花派对，尤其是女士们，你们使香花派对名副其实，不管是‘香’还是‘花’。”
掌声热烈了很多，女士们面露笑容，对这样的恭维相当受用。冯天海继续说：“香花派对已经举办了很多期，很多女士和先生都参加了不止一次，这代表了大家对富利东联金控公司的认同和信任。香花派对从第一期开始就确立了‘轻松、交流、促进’的宗旨，只有让大家感觉在这里开心，在这里有收获，大家才会来这里。我们也不定期地邀请专家、学者、演艺明星来这里参加活动，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了影视歌三栖的国际巨星、天星网‘万千星辉’最受欢迎艺人奖得主、亚洲STARS超级金唱片最佳歌曲奖得主、天下风尚时尚盛典最受期待新人奖得主——莲华！”
掌声又响了起来，虽然这些奖项大家都没怎么听过。那位被一群保镖保护着的花样美男站了起来，脸上瞬间浮现笑容，显得清纯可爱。这位国际巨星走上台，一副谦逊和蔼的样子，和冯天海握手后扶住话筒，说道：“非常感谢富利东联金控公司的邀请，很荣幸参加香花派对。富利东联金控公司是国内知名的投资公司，深耕——”
巨星莲华低下头看提词卡，上面写着“国际贸易、国际投资、航运物流、房地产、影视投资等领域”，结果他嫌麻烦，省略成了“很多领域”。
后面还有一些赞扬的词，比如“文略谋划，博弈天下，砥砺前行”，大明星不认得里面的“弈、砥、砺”三个字，于是他说“取得了很多成就，大家要多多支持！”就结束了。
由于省略了不少语句，他的发言显得过于简短，没有达到合同约定的时长，莲华对此毫无心理负担，求着他出场的商家多的是，这个富利东联金控算什么东西？人傻钱多，上上下下一窝凯子（傻子）。
发言完毕就是献歌。冯天海神色不变，夸奖了一下莲华在歌坛上的深厚造诣，说他某一首歌的点击量超越了当年的迈克尔·杰克逊。莲华同志对此照单全收，谦虚地表示自己还需要不断进步，还要多向前辈们学习。
音乐声起，莲华舞了起来，嘴里喷出了大量发音不清的语句，谁也没听清楚他在唱什么，只知道这首曲子节奏比较激烈，而且莲华的声音似乎有点走调。震耳欲聋的声音持续了三分钟左右，莲华以一个耍酷的姿势结束了表演。
冯天海上台又是一阵夸，将莲华刚才的唱功与陈奕迅、张学友相提并论。莲华下台时满脸笑容，难得地向宾客们挥手致意。冯天海对着话筒说：“刚才欣赏了国际巨星的精彩表演，现在我们欢迎富利东联金控公司的董事长——殷柔女士致辞！”
一位高盘着发髻的女士走上台。她穿着黑色修身包臀礼服，袖子是黑色网纱压褶灯笼袖，肉灰色的丝袜，黑色的高跟鞋，显得成熟而妩媚。这位殷柔董事长的美是毋庸置疑的，略有点厚的嘴唇和略有点宽的下巴让她的美显得富有侵略性。
美女总会得到更多欣赏，这样一位兼具美貌和财富的董事长得到的掌声相当热烈，不少男士都面带笑容，用力鼓着掌。她向来宾们鞠着躬，又微微鼓掌表示答谢。待掌声渐渐低下来，她笑着说：“欢迎大家！”
伴随着这句话，她做了个俏皮动作，在脸颊旁边招了招手。这种故意装嫩带来一片笑声，借着活跃的气氛，她拿出了卡片。
“我记得几年前富利东联金控成立时，没有人相信我们‘共赢’的理念，我们举办第一期派对时——那时候还不叫香花派对，现场只来了一位朋友，而我们的现场工作人员有30多人。直到我们的第五期派对，才有第一位客户向我们委托了第一笔投资，10万元。那位客户就是林龙地产唐总的太太，今天唐总也来到了现场。”
人群中一位胖乎乎的中年人举起手来挥了挥。
“殷总帮我们赚了不少钱啊！”这位唐总笑容满面地说，“侬是阿拉的财神啊！”
“我们是投资公司，不能帮客户赚钱，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殷柔笑着说，“多亏了大家的信赖，富利东联金控公司才会稳步前进。这些年，我们投资了股票、基金，涉足了影视、互联网、物流等行业，现在也在接触区块链、数字货币领域，累计投资规模已经超过150亿元，客户获得了稳定的高回报，年回报率通常在40%以上，最差的时候也不低于15%。”
这句话引来了如潮的掌声，谭小雅感觉身体燥热，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听到了这诱人的回报率。现在银行的年利率不到4%， LPR（贷款基础利率）已经降到了3.65%，除非搞违法高利贷，如“九出十三归”，否则正常的理财产品能达到10%的年利率就能让人趋之若鹜，很多甚至都不能保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15%的最低回报率相当惊艳，更不要说“40%以上”。
人家挣钱怎么这么容易啊？
“从去年开始，富利东联金控分别在瑞士和美国投资了精密设备制造和绿色能源汽车项目，我们的产业开始向欧洲和美国扩展。”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殷柔在国外的照片，照片的背景包括瑞士雪山、生产线、坐在一起笑容满面的老外。
“大家都知道，在区块链、数字货币领域，国外还拥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因此富利东联金控的业务将逐渐向国外转移，最终形成‘从国内融资，在国外定投’的模式。我们也将不再仅仅局限于帮助客户投资，还要开始发展自己的实业，比如我们最近将投资一部好莱坞的大制作影片，权益占比80%，投资3亿美元。这部影片的票房预估将超越《指环王》。”
在一片惊叹声中，谭小雅迅速用手机搜索《指环王》系列的票房，当她发现《指环王》系列电影全球总票房达到了29.2亿美元，单部平均9.73亿美元，《指环王：护戒使者》达到了11.2亿美元时，谭小雅感觉身体在冒汗，不知是因为热还是激动。
“这样的业务扩张也给我们带来了一系列不方便的地方。跨国投资意味着外汇监管，大数量客户的资金频繁流动可能会带来不便，以及成本的增加。我们尊重不同国家的监管法律，我们致力于合规，所以我们不得不在保持乃至逐步扩大投资规模的同时，逐步缩减客户数量。”
在台下人的交头接耳声中，殷柔带着歉意说：“这意味着，我们将逐步停止香花派对的开放性，以后的香花派对将成为VIP客户的私密聚会，原则上我们不再招收新的会员，而以维持现有客户为主，除非新客户是稳定的、大资金量的。今天来到香花派对的会员还有机会成为我们的尊享会员，这次派对结束以后，我们将不再接受500万元以下的投资。”
台下传出了嗡嗡的议论声，大部分是庆幸自己抓住了机会的尾巴。这中间也有谭小雅沉重的喘息声，一个很大的赚钱机会摆在眼前，她计算着自己和王一川现在有多少钱能往里投。计算结果让她心虚，不知道自己和王一川攒下的那几十万元人家能不能看上眼，万一人家不要，不让自己当这个“尊享会员”怎么办？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看到秦观月走到冯天海旁边巧笑嫣然，不由得暗自懊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冯总，秦观月找冯天海的目的还用说吗？肯定是拉近与冯天海的关系，请他带自己投资一点。谭小雅也想去，可是自己和冯天海不熟，怎么开这个口？
殷柔还在台上讲着，作为专业投资人士，她对影响投资收益的不同因素进行了分析：美联储加息，疫情影响，贸易保护主义的盛行，地缘政治关系的紧张，石油价格上涨导致的连锁反应，原材料价格上涨……这些因素叠加起来“深刻影响了当前的国际经济形势”，使人类社会“面临着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因此，在自由货币环境下的新媒体产业、新能源产业、虚拟应用技术产业就将“获得更大机会”。
当然，作为精英，她使用的不是前面那些称呼，能用英文的一律使用英文甚至英文简称，比如“美联储”她说的就是“FRB”，“贸易保护主义”她用的是“protectionism”。这些名词听得谭小雅晕头转向，肃然起敬。她暗自感叹：高端人士和贫民的区别就是，人家谈笑风生就把钱给挣了，自己拼死拼活地为了一个订单费心费力还得赔笑。
无论如何这是快速增加财富的机会，那个死心眼儿的男朋友完全靠那点死工资活着，谭小雅算过，就算把他那套房子卖了，再加上两个人这几十万元积蓄，也不一定够房子的首付——将来总是要孩子的吧？有时老人要来住一住吧？三室两厅100平方米是最低要求，还要考虑附近有没有好的小学和中学，周边医院、商场配套设施是不是完善……车也要考虑，30万元以下的车谭小雅根本就看不上眼。
谭小雅经常因为计算这些而苦恼，她不知道自己和王一川什么时候才能结婚，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每次问王一川，他都一脸苦相，可怜兮兮的，让他卖房子他又不肯。还有很多次谈这个严肃话题时，王一川的手机突然响了，那个浑蛋就向队里狂奔而去。
所以这样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谭小雅脑子里激烈地盘算着。这时候殷柔在掌声中下台了，冯天海离开秦观月前去陪同，和殷柔一起端着酒杯与一些老板碰杯交流。那位大明星莲华也挤在人群里，和殷柔谈笑风生，全无刚才的矜持，谭小雅猜测他可能也对投资动心了。
当冯天海和殷柔分开时，谭小雅下定决心，迅速向冯天海走过去。
出乎意料，冯天海对谭小雅的投资想法表达了反对意见，当然他不是冷冰冰地回绝，这个人即便是回绝别人，口气也很柔和。
“我不是打击您，也没有任何挑三拣四的意思，我确实是为了您好。”冯天海低声说，“台上讲的都是成绩，那是为了宣传，实际上投资风险很大的。世界上就没有百分之一百赚的投资，巴菲特都做不到，你不要光看着别人赚钱，万一亏了，会血本无归的。”
“不是说现在基本回报率40%吗？最低也不低于15%。”谭小雅问。
“那是长期投资结算下来的收益，短线要保证这个是不可能的。”冯天海解释道，“一个投资的前期投入、孵化、产生收益是需要时间的，只有大资金量长时间放在里面，才能总体上保持收益，比如一开始跌了，后面慢慢终归会收益回来。可是如果你投的是短线，今天投进去，过几天就要看到收益，全世界哪个投资公司也做不到啊！对资金量也有要求，比如这个老板拿个1000万放在我们这里，他本身不缺钱，所以就有耐心看着投资在这里增值；如果是普通老百姓投个三五十万，他们是没耐心把钱放在一个项目里很久的，你看，钱本来就不多，倒来倒去又很麻烦，短线又不能保证盈利，这样绝对会产生纠纷。所以我们才打算以后只做长线和大客户。”
他的态度很诚恳，谭小雅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自己不就是那些想着短线捞一笔的“普通老百姓”吗？虽然打扮精致，但额头上就差印着“穷鬼”两个字了。
她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对自己的衣着都变得不自信了，因为她发现有几位女士的打扮相当随意，这被她脑补成“富人根本不需要靠衣着来显示自己”。相比较之下，自己精心选择服饰、精心打扮的行为到处都透着自卑。
然而挣钱的**太大了，与之相比，脸皮算什么呢？所以谭小雅还是继续搭话道：“虽然资金量小一点，但是长期应该也可以啊，比如说半年。”
“哦，我们这里最少都是一年的……”冯天海哭笑不得地说，“短线产品我真的不推荐，万一亏了，有人会跳楼的。”
谭小雅想想自己的那点本钱，内心莫名其妙地恨起王一川来。不是有一句话吗，“没有房子的男人不配结婚”，现在哪个女孩子结婚不要求男方买婚房？自己的条件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却要在这里陪着那个死鬼苦苦琢磨着以后的生活，他却舍不得卖掉他那间破房子攒个首付！把那个房子卖掉，进行投资，一两年后首付不就没问题了吗？
谭小雅心里有些急，因为刚才殷柔讲过，香花派对将逐渐转为私密聚会，以后不再招收新会员，如果现在不成为投资会员的话，可能以后就失去这个机会了。沪海市就是个名利场，财富是永恒的主题，看多了纸醉金迷和挥金如土，想保持一颗平和的心何其艰难。想到这里，她问：“那，我今天参加了香花派对，就算是会员了吧？这个会员资格能给我保留住吗？”
“这个倒没问题，在我的权限之内。”冯天海安慰说，“您也别急，会员资格给您保留着，万一有什么好的短期产品，我帮您留心就是了。”
这句话让谭小雅心里略感安慰，然而内心深处的焦虑并未减少，因为只要自己没钱投资，这个会员资格就还是不稳。而且这是人家冯天海的人情，自己占着资格不投资不太好意思。
剩余时间里她心事重重，完全没有结识客户的欲望。她反复盘算着王一川的房子的价格，盘算着自己和王一川的积蓄，盘算着自己能从母亲那里借来多少钱，头疼不已。她看到秦观月在和不同的人谈笑着，有一个老总模样的人在和她加微信，不知说了什么，秦观月竟然放肆地用手指头在那位男士的胸前点了一下，一脸娇嗔模样。
不知道秦观月和冯天海谈了投资的事情没有，不知道她能投多少钱。同事传言秦观月离过两次婚，每次都分到了不少的财产，和第二个老公离婚后买了套江景房，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再加上她长袖善舞，会抓客户，收入不菲，谭小雅认为秦观月肯定能挤到“大客户”行列里。
说来说去，最没钱的就是自己。
说来说去，要怪就怪王一川。
谭小雅叹了口气，看来要正式和王一川聊一聊了。钱还是要想方设法筹集，他那套破房子到底留在那里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