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香花派对

秦观月和谭小雅回到签约室时,闻讯而来的同事已经对着礼品啧啧称赞了。这年头签保单,保险公司给客户送小礼品的比较常见,客户给保险公司送礼品的却没见过,送的还是爱马仕。看她们俩回来,这些人便起哄道:“快打开看看!”

“好,打开看看!”秦观月爽快地说。她从手拎袋里又拎出两个小的手拎袋,一个里面装着扁平的盒子,另一个是一个小盒子。同事们手快,帮着拆包装,打开以后,扁平盒子里是橘色的花纹丝巾,小盒子里是一瓶香水。

“哎呀,爱马仕橘色方巾!这个店里要卖5000多呢!”

“这是爱马仕香水啊!快查查,什么系列的?”

“RoseIkebana,玫瑰花道!这一瓶要4000多呢!”

“秦姐和谭姐运气真好,这两样加起来小一万呢!你看她俩一人一套,你们要请客啊!”

“我跟你们说,秦姐和谭姐这次真的遇到大客户了!我刚才走过去,看到那个客户手上的表哦,你们晓得吧,那是江诗丹顿!我刚刚查了一下,那块表哦,纵横四海系列,小80万!”

“啊哟,有钱唻……”

“你们哪,眼光不要盯着这些小礼品!”秦观月作为团队领头人,借机又对团队成员进行了宣讲,“为什么客户会选择我们?因为小谭制作的方案征服了他!否则客户根本不会和我们合作!这说明只要认真和努力,大家都会抓住自己的机会!我们团队的理念是什么?卓越!求精!奋进!前行!我们一定行!”

谭小雅看着手里的礼品,又开心,又有些紧张,还带着一丝期待。今天晚上就要去参加派对了,参加者还都是有身家的人,想着自己要穿什么衣服,如何与他们交谈,她突然觉得压力很大。

不管怎么说,签了这个单,到手的收入是极其可观的,谭小雅紧张之余,心情也愉悦起来,昨晚和今天上午王一川不接电话带来的那丝恼怒也烟消云散。其实她知道王一川不回短信、不接电话肯定是因为办案,毕竟那家伙连工资卡都交给自己了,对自己可谓死心塌地。但是谭小雅对王一川的理念是“一定要立规矩”,具体的方法是“作”,有事没事都要采取生气的方式,比如王一川来晚了是一定要发火的,王一川忘了自己交代的事情是一定要发脾气的。有时甚至要没事找事,以此逼迫王一川不断让步,不断后退。只要形成习惯,王一川以后自然会被自己拿捏住。

在别人看来这有些不讲理,问题是不讲理是女人的特权,任何试图和女人讲理的男人,都是渣男!

王一川目前来讲不是渣男,不过还需要继续**。签单让她心情愉悦,她愿意开恩原谅王一川的“过错”。但是她不会主动给王一川打电话,她会等到他下一次打电话过来,接通电话,先是一声不吭,让他心慌,让他难受,等他百般哀求后再骂他一顿,最后才勉为其难地跟他和好。

她下午3点就拎着礼品回住处,路上不时看手机,琢磨王一川为什么没有打电话来。难道中午自己没理他,他就不继续打电话来哀求自己了吗?就算是工作,也可以给自己发几条短信吧?想到这里,她觉得王一川有点向渣男的方向靠拢了。她又想起王一川的收入问题,当警察能有多少钱啊,还老是这么忙碌,换个工作不行吗?叫他把房子卖了他也一直不肯,这还是没教育好啊……

不管了,反正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联系他的,他越晚给自己打电话,自己生气的时间就会越长。

谭小雅气呼呼地把王一川抛到脑后。晚上还有一个大单要签,还会遇到很多潜在的客户,她要尽快回去选衣服,也许还可以做个面膜,确保晚上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香花派对上。

在谭小雅赶回家的同时,王一川和欧阳宁娟正从一家文身店旁边的便利店出来,每人拎了一瓶水。连续跑了七八家,两个人都口干舌燥,一边喝水一边坐进车里,在清单上打着钩,在手机上搜索着距离。

“栖霞路那里有一家,离这里1.5公里,就去那家。”

“好。”

王一川在副驾驶位置找了找,问:“刘苡岚这车上有数据线吗?”

“有苹果的。”

“我手机是华为的,电不多了。”王一川说,“先走吧,万一队里有事,能打你的电话也行。一会儿找个小店买根充电线。”

欧阳宁娟把瓶子放进杯座,发动汽车,玛莎拉蒂缓缓离开路边,驶入车流。

据说有钱人都很讲究时间观念,对方迟到他们会生气;保险公司的业务人员作为商务人士,守时更是刻在骨子里,不敢有所怠慢。虽然冯天海说的是下午6点半,可是6点不到,谭小雅就到了富利东联金控公司附近。

按照“商务礼仪”,提前到也是不礼貌的,所以谭小雅在附近找了个咖啡馆,坐在窗边。当女招待过来请她点单时,她没有看菜单,而是优雅地吐出两个单词:“CaramelMacchiato。”

女招待笑了笑,问了一下对甜度的要求就离开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打在谭小雅的身上,涂抹出一幅美好的油画:年轻的女子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西装小外套,搭配着一条白底绿花碎点连衣裙,一直遮住膝盖;黑色的丝袜,白色的高跟鞋,头发盘着,衬出光洁姣好的脸颊和脖颈,眉毛精心描过,画了眼线,红色的嘴唇衬着淡紫色的耳环,显得干练而不失优雅。她端起咖啡杯,欣赏了一下上面的奶泡,轻轻地抿了一口,在杯沿上留下了红色的唇印。

这是谭小雅喜欢的生活方式:以最美的形象过悠闲的生活。她对生活品质有自己的要求,就像她不说“焦糖玛奇朵”,一定要说“Caramel Macchiato”,不说“美式”,一定要说“Americano”。在这一点上,她坚持而执着。

哪个女人不喜欢拥有公主一般的生活呢?虽然现实中可能会回到凌乱拥挤的家里,冰箱里放着没吃完的剩菜,衣柜里有些衣服积着灰尘却舍不得扔,有些破了或者脱丝了的丝袜只要不显露在外面还是继续穿,需要擦拭水槽、清洗马桶,拎着散发难闻味道的垃圾袋去分类投放,但是在外面还是要维持基本的精致和美丽,哪怕这样的精致和美丽只是一瞬,可以欺骗别人,可以麻醉自己。

谭小雅保持着这样的精致和美丽,看着街对面的写字楼。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写字楼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谭小雅突然看到秦观月的车子驶进了地库入口,看了一下时间,赶紧起身背包走出去。

秦观月从地库来到一楼大厅时,谭小雅已经带着谦虚的笑在那里等她。秦观月今天穿了一件紫红色的旗袍,披着皮草短外套,旗袍上身有些紧,小腹微微隆起,两侧开衩到大腿根,走路的时候能看到肉灰色裤袜的分界线,尽显一个中年女性的丰腴。她手臂上挎了一个爱马仕的小包,衬着碧绿的满翠手镯和脖子上的珠串,显得风情万种。看到谭小雅的打扮,她赞许地点点头,微微侧脸:“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去。”

大厅电梯前有一个签到台,旁边是花篮和罗马柱,竖了个牌子:香花派对。两位年轻美女坐在签到台后面,还有两位站在一边端着花盒,她们都穿着礼服,打扮精致。看到秦观月和谭小雅过来,签到台后的一位美女询问她们的姓名,另一位在名册上寻找着。

“找到了,BIB的秦经理、谭经理。两位请签到。”

在她们签字的时候,一位美女拿出了两根缀着她们名字的胸针,两位端着花盒的小姐等她们签完,就把花盒捧到她们面前请她们挑选。花盒里整齐地摆着不同种类的花,每一朵看起来都很漂亮。谭小雅选了一朵粉色的花,一位小姐把花卡在胸针上,贴心地别到她西装小外套领子的扣眼上,一点也没损坏面料;秦观月则选了一朵蓝色妖姬。

“秦经理、谭经理,我们冯总交代过,两位来了请先到我们14楼的办公室签约盖章。”

听到这句话,秦观月和谭小雅都露出笑容。这时候有别的人来签到,一位中年人过来说:“汇业集团,潘志成。”

“是!潘董!”签到台后面的小姐很快找到名字和胸针。谭小雅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中年人穿得比较随便,礼宾小姐帮他别胸针和鲜花时,他眯着眼睛说:“小姑娘很漂亮啊!多大了?哪里的人啊?”

谭小雅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和秦观月是不是穿得“过于正式”。在她们等电梯的时候,那位潘董也到了,随后又来了一位南宁集团的赵巧玲董事长,她穿的是长及脚面的长裙,谭小雅立刻又开始纠结自己和秦观月穿得是不是“过于随意”。最终的结论是:有钱人怎么穿都可以,没钱的人怎么穿都是不自信的。

电梯到了三楼,那位潘董和赵董下去了,一下电梯就开始交换名片。谭小雅感叹着这些老总随便聊聊就可能有商业机会,电梯继续往上,里面只剩下了她和秦观月。

“我有一个朋友也被邀请了,”秦观月说,“一会儿签完合同下来,咱们分开,尽量都多换些名片来。”

谭小雅点点头,心里有些不安。秦观月倒是有朋友帮衬,自己没人介绍,怎么主动凑上去和别人换名片啊?

电梯门在14楼叮的一声打开,秦观月和谭小雅走出电梯,就看到了左侧的玻璃门,富利东联金控公司占据了整个楼层。虽然已经是下午6点30分了,里面还亮着灯,一位穿着套装的年轻女士来开了门,问了一下名字,就客气地把她们带到一间比较大的会议室。

通往会议室的通道两边有密密麻麻的工位,进门处摆着财神、假山,窗台上有巨大的玉石摆件。谭小雅在会议室看到了架子上的奇石、墙上的字画、角落里玻璃罩子罩着的金色佛像、三尊方形镂雕瓷瓶,看来这家富利东联金控公司财力惊人,难怪肯花这样大的血本给员工谋福利。

冯天海走进会议室,他穿着白衬衫,领口敞着,手里还拿着领结,似乎还在打扮中。他一进门就问:“来了,合同带来没有?”

秦观月和谭小雅都站起来,秦观月笑道:“刚到,哎,看冯总忙得……”

“把合同给我。”冯天海一伸手。

谭小雅立刻把合同拿出来,冯天海拿过合同,交给正端着两杯水进来的小姑娘,吩咐道:“拿给李主任叫他盖章,跟他说殷董已经批准了。然后拿去财务部给王总监备案一份,另外几份拿过来送到我办公室。快去!”

小姑娘接过文件,奔出去了。

这样的高效是两个女人求之不得的,谭小雅心里变得很安稳,秦观月客气着:“哎呀,你看,冯总这么忙,还这么上心,这效率也太高了……”

“时间就是金钱。”冯天海说着转身出门,“到我办公室来吧。”

她们跟着冯天海走进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办公室分里外两个区域,外面是一圈转角沙发,围着一张树雕大桌,桌子上摆着茶具、烧水壶、各种茶叶等,旁边放着雕花架子,上面放着古董、证书、牌子、照片等。里面是一张硕大无比的办公桌,上面摆着电脑、水晶洞、电话和文件,办公桌对面也是一张长沙发,角落有一个衣橱。

“坐不了几分钟,我就不泡茶了。你们随便坐!”冯天海挥挥手,“我赶紧换一下衣服,咱们搞好合同就下楼。钱本周就打过去!”

“您忙,不用管我们!”秦观月笑着。看到冯天海在衣橱前打领结,她款款走过去,很熟稔地伸手帮着整理,嘴里说着:“冯总,我帮您,这里有点歪,领子也没翻好。”

“那多谢了!”冯天海坦**地抬起脖子,让秦观月在他脖子上忙活着。谭小雅见状,意识到自己不能干坐着,赶紧从衣架上取过冯天海的西装上衣,走了过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穿。”冯天海发现谭小雅拿着西装过来,赶紧客气道。

“客气什么?”秦观月嗔怪道,“举手之劳。再说冯总今天送了我们那么好的礼物,我们也就帮着整理整理领子而已嘛。”

谭小雅笑着抖开西装,冯天海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帮着整理肩膀的时候,她闻到了冯天海身上的香水味,香味从他雪白的衬衣领口、耳后等部位溢出,淡淡的,很清新,很好闻。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很一般,给人的感觉却是精致、利索的。

秦观月细心抚平冯天海胸前的褶皱,扯扯他的西装袖口,后退一步,赞叹道:“好了!完美!”

“多谢秦经理!谢谢谭小姐!”冯天海感谢说,“果然还得让女士帮忙才行啊!”

“就没让老婆或者女秘书帮着打理打理?”谭小雅开了句玩笑。

“说什么呢?”秦观月呸了一句,“人家冯总还是单身呢!说起来,冯总,你女秘书呢?”

“别打趣我了,”冯天海有点尴尬,“办公室里要注意,我和秘书都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

“哎呀,冯总真是君子。”秦观月笑着说。

在他们说说笑笑的时候,刚才那位姑娘把盖好章的合同拿来了,汇报说财务室已经存档,本周末就会打款。

签约速度快得惊人,承诺的付款时间如此快速,这让谭小雅非常兴奋。她把合同放到包里,本想说一些感谢和恭维的话,冯天海却已经打算出门了。

“我失礼一下,下面的活动已经开始了,得马上下去,”冯天海有些歉意地说,“所以……”

秦观月一点就通,立刻娇笑着说:“对对!耽误冯总这么长时间了,那我们都下去?”

谭小雅自然点头称是,签到了这样的大单,冯天海把她们赶出去她们都没意见,何况冯天海自始至终都很有礼貌。他们一起坐电梯下楼,冯天海在轿厢里快速地发着信息,他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谭小雅在看他,于是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

他明显有意识地与她们保持距离,这让谭小雅很有安全感,但也隐隐有了一丝被忽视的不快。

电梯停在三楼,一出电梯,舒缓的大提琴声和香风扑面而来。穿过摆着立体标志、竖桌和花卉的走廊,两位美丽的礼仪小姐一左一右拉开大门,他们走进了派对大厅。

大厅里聚满了人,虽然密度不是很大,但是一百人还是有的,正聚成一堆一堆的,谈笑交流。一进入大厅,冯天海就被两位端着高脚杯的老板模样的人围住,其中一个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梳得很整齐,一见到冯天海就伸出手来:“嘿,天海。”

“老叶,老陈。”冯天海伸手过去,回头对秦观月和谭小雅说,“两位随意,我就失陪了。”

“冯总不介绍一下吗?”秦观月却笑盈盈地说,似乎没听到冯天海的话。

秦观月这样有点功利,一看就是想借机认识客户,并且给人以“自己与冯天海很熟”的印象,更深层次的含义是自己“可以进入这个圈子”。身为一位漂亮的女性,她自认有稍微出格一点的资本,商场上讲的是彼此抬轿子,冯天海于是微笑着介绍起来,穿休闲西装的老总姓叶,叫叶文龙,英文名史蒂文,和冯天海是在剑桥大学认识的——当然在这里不能说剑桥,要用“堪布睿智”(Cambridge)这样的发音——他开了四家健身俱乐部,还在一家电竞俱乐部有股份。

另一位先生叫陈成,在瑞士经营一家贸易公司,专门往国内销售瑞士的各种好东西,比如瑞士的巧克力、奶酪、饼干、袜子、手套……进口以后把价格定得高高的,他秉持的观点是“东西不贵没人买”。他穿着蓝色的西装,里面还有马甲,衣领似乎马上要被他肥硕的脖子撑开,一副欧洲绅士的样子。这位绅士握着秦观月的手不放,热情欢迎美丽的女士在任何方便的时间到瑞士去考察环境。叶文龙插话问:“刚才您说的‘米吕昂比昂’是什么意思?”陈成大兄弟就一脸歉意地说:“哎呀,那个发音是法语,环境的意思,我这个人会的外语太多了,老是英语、法语、德语乱跑词。”说着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秦观月的胸部。

秦观月和叶文龙、陈成交换了名片,相谈甚欢。谭小雅干笑着离开了,她从托盘里取了杯香槟,尽可能优雅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开始观察大厅里的人。这里的人有的端着高脚杯,有的端着小点心,或站或坐,碰杯谈笑。谭小雅甚至看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秃头大胡子,这位大师穿着唐装,鼻孔朝天,身边围着几位满脸崇拜表情的女士。女士们倒是打扮精致,几位穿着低胸长裙晚礼服的女士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她们拿高脚杯的手势很讲究,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高脚杯的杯柱,轻轻摇晃,尽显西方皇家风范。跟她们相比,那位抓着杯壁喝葡萄酒的外国老太太简直像个不知礼仪的粗野老娘们儿。

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会显得很尴尬,可是主动和别人攀谈又找不到理由。侍者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了本宣传册,缓解了她的尴尬,谭小雅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拿起那本册子翻开,就像是个谈话累了,坐在那里端着杯子寻求一丝安静的慵懒女士。

看看册子,找个问题佯装不懂,向别人询问——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接触方式,随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始交谈。谭小雅打定主意,立刻低头翻阅这本册子。

门口一阵喧哗,有人开路引着一位年轻人进来了。这位年轻人头发很长,穿着亮闪闪的上衣、黑色裤子,身边围绕着十几个助理和保镖,派头十足。谭小雅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是谁,那位年轻人从她前面几米走过时,她看到一张非常年轻、几乎女性化的脸。

“天哪,居然是莲华!他也来参加香花派对?”一位女士在一旁低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