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主要公路

雨滴答滴答地打在越野车的车顶上,声音很响。提姆觉得夜视镜重重地压在了他的额头上。一道磷光一闪,然后,在电子仪器的绿色调和黑色调中,他看见了后面那辆越野车,格兰特博士和马尔科姆博士正坐在里面。妙极了!

格兰特博士正通过前面的挡风玻璃朝他凝望。提姆看见他从仪表板上拿起无线电通话器。一阵噼噼啪啪的静电声过后,他听见格兰特博士的声音说:“你能看见我们这里吗?”

提姆从雷杰手中接过无线电通话器:“我看见你们了。”

“一切正常吗?”

“我们很好,格兰特博士。”

“待在车里。”

“我们会的,别担心。”他“咔嗒”一声关掉了无线电通话器。

雷杰鼻子里哼了哼。“正下着倾盆大雨呢,我们当然会待在车里。”他咕哝道。

提姆扭头去看路边的树叶。通过夜视镜,树叶呈现出一片明亮的绿色,再往旁边,他可以看见一段段绿色格子式样的栅栏。越野车正停在一座小山的下坡路上,这意味着他们正在霸王龙区域附近某处。用这副夜视镜目睹一只霸王龙该是惊人的一幕,一次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也许霸王龙会来栅栏边朝他们看。提姆揣测着当他看见它们时,他的眼睛是否会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样一定很好玩。

可是他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他终于不再观看了。车里的每个人都沉默不语。雨点杂乱无章地敲击着车顶。水幕从车窗两侧泼挂下来。提姆看不见外面,即使是戴着夜视镜。

“我们已经在这里坐多久了?”马尔科姆问。

“我不知道。大概四五分钟吧。”

“我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也许是大雨造成的一次短路。”

“但是它在雨还没有开始下时就发生了。”

又一阵沉默。莱克斯声音紧张地说:“可是不会有闪电打雷的,对不?”她向来害怕闪电。此时她正紧张不安地坐着,用手绞着她的皮革手套。

格兰特博士说:“什么?我们没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

“是我妹妹在说话。”

“噢。”

提姆再次扫视着树叶丛,可是什么也没看见。一定没有东西像霸王龙那样庞大。他开始怀疑霸王龙夜间是否会出来。它们是夜间出没的动物吗?提姆不确定他是否读到过有关的介绍。他觉得霸王龙是全天候、昼夜活动的动物,一日中的时间变化对霸王龙来说没什么影响。

大雨继续倾盆而下。

“见鬼的大雨。”雷杰说,“下得真够意思。”

莱克斯说:“我饿了。”

“我知道了,莱克斯。”雷杰说,“可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乖乖。汽车是靠埋在路面下的电缆提供的电力来开动的。”

“要等多久?”

“等到他们把电力修复。”

提姆听着车外的雨声,感到一阵睡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掉头去看路左侧的棕榈树,猛然听到一声闷响,地面为之震颤,他不禁吓了一跳。他猛一转身,刚好瞥见一个黑影在两辆车之间飞速越过公路。

“我的天呀!”

“那是什么?”

“它非常大,有汽车这么大……”

“提姆!你在吗?”

他拿起无线电通话器:“是的,我在这里。”

“你看见它了吗,提姆?”

“不,”提姆说,“我没看见。”

“它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马尔科姆问。

“你戴着夜视镜吗,提姆?”

“是的,我会观察的。”提姆说。

“是霸王龙吗?”雷杰问。

“我不这么认为。它在公路上。”

“可是你没有看见它?”雷杰说。

“没有。”

提姆因没有看见那只动物而感到很懊恼,不管它是什么。天空劈下一道白色闪电,他的夜视镜闪着耀眼的绿色。他眨着眼睛,开始数数。“一个1000……两个1000……”

一声轰鸣,震耳欲聋,近在咫尺。

莱克斯哭叫起来:“哦,不要……”

“别害怕,亲爱的。”雷杰说,“不过是雷电而已嘛。”

提姆扫视着路旁。雨现在下得很猛,树叶在雨点的敲击下颤动着。这使每样东西都在动,每样东西似乎都是活的。他扫视着树叶……

他停住了。树叶那边有个东西。

提姆顺着它向上看,再高些。

在树叶丛后面,栅栏那边,他看见了一个粗壮的躯干,披着树皮似的卵石花纹的多颗粒表皮。可它不是树……他继续朝高处看,把夜视镜往上猛推……

他看见了霸王龙那巨大的头颅。它就站在那里,越过栅栏看着两辆越野车。闪电又一次划过天际咆哮着。接着又是一片漆黑,沉默无声及“哗哗”的大雨。

“提姆?”

“哎,格兰特博士。”

“你看见它是什么了吗?”

“看见了,格兰特博士。”

提姆察觉到格兰特博士在设法用一种不会吓着他妹妹的方式来对话。

“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提姆说道,通过夜视镜注视着霸王龙,“它正站在栅栏的那边。”

“我从这里看得不大清楚,提姆。”

“我可以看得很清楚,格兰特博士。它就站在那里。”

“好的。”

莱克斯在继续哭,抽着鼻子。

又一次停顿。提姆注视着霸王龙。那颗头真是硕大无比!它从一辆车看到另一辆,然后再回过来。它似乎在直瞪着提姆看。

在夜视镜里,那双眼睛闪着耀眼的绿光。

提姆打了个冷战,然后当他顺着这只动物的身体往下看去,眼光向下扫过它巨大的头颅和下巴时,他看见了它那较短小的、肌肉发达的前肢。它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便一把抓住了栅栏。

“我的天。”艾德·雷杰说,眼睁睁地望着窗外。

世界上前所未见的最大的食肉动物。人类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攻击。雷杰在他那广告宣传员的脑海深处,还在写着广告文字宣传。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裤子则像旗子似的在拍动。老天啊!他已魂飞魄散。他不想待在这里。两辆车中只有雷杰知道恐龙的攻击是怎么回事。他知道人将会有什么遭遇。他曾亲眼目睹过迅猛龙攻击后那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他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种景象。而这是一头霸王龙!要大得多!曾在地球上漫步过的最大的食肉兽!

老天啊!

霸王龙咆哮时十分恐怖,那刺耳的尖啸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雷杰感到一股暖流在裤子里扩散开来。他尿裤子了。他又是窘迫,又是恐慌。不过他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就这样待在这里。他必须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他的手在发抖,战栗着摸到仪表板。

“老天啊。”他又说。

“这话不好听。”莱克斯说着向他摇了摇手指。

提姆听见一声闷响,随即转过头来不再看霸王龙——夜视镜侧边显出一道道横条纹——刚好看见雷杰跨出打开的车门,一头冲进大雨中。

“嗨,”莱克斯说,“你上哪里去?”

雷杰转身往霸王龙相反的方向跑去,消失在树林中。越野车门敞开着,镶板都被淋湿了。

“他走了!”莱克斯说,“他去哪里啦?他扔下我们不管了!”

“关上门。”提姆说道。但是她却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他扔下我们了!他扔下我们了!”

“提姆,怎么了?”格兰特博士的声音从无线电通话器里传来,“提姆?”

提姆倾身向前,试图关上车门,但他从后座上够不到车门的把手。又一道闪电划过,他回头看着霸王龙,只见在白光闪亮的天幕下,一瞬间凸现出它那巨大无比的黑色身影。

“提姆,发生什么事了?”

“他扔下我们了!他扔下我们了!”

提姆眨眨眼以恢复视力。当他再看时,只见霸王龙仍站在那里,和先前一样,纹丝不动而又巨大。雨水顺着它的下巴滴下来。它的前肢抓着栅栏……

这时提姆才意识到:霸王龙正趴在栅栏上!

栅栏已不再带电了!

“莱克斯,关上门!”

无线电通话器“咔嗒”一响。“提姆!”

“我在这里,格兰特博士。”

“情况怎么样?”

“雷杰跑掉了。”提姆说。

“什么?”

“他跑掉了,我想他是看见栅栏没有电了。”提姆说。

“栅栏没电了?”马尔科姆在无线电通话器上说,“是他说栅栏没电了吗?”

“莱克斯,”提姆说道,“关上门。”但莱克斯仍在尖叫:“他扔下我们了,他扔下我们了!”伴着单调的号哭。提姆别无他法,只好爬出后门进入倾盆大雨中,替她关上前门。雷声隆隆,闪电又一次划过天空。提姆抬头一看,只见霸王龙用一只巨大后肢踩扁了防风暴栅栏。

“提姆!”

他跳回车里,关上了门,关门声消失在霹雳声中。

无线电通话器响起:“提姆!你在那里吗?”

他抓起通话器。“我在这里。”他转向莱克斯,“锁上车门,坐到车中间来。闭上你的嘴。”

车外,霸王龙转了转脑袋,谨慎地朝前迈了一小步。它的脚爪被卡在已经踩平的栅栏格子里。莱克斯终于看见了这只动物,突然安静下来,呆若木鸡。她睁大眼睛看着它。

无线电通话器“咔嗒”一声:“提姆。”

“是的,格兰特博士。”

“待在车里,藏好,安安静静。别动,也别作声。”

“好的。”

“你们不会有事的。我想它打不开车门。”

“好的。”

“安静待着,你们就不会引起它不必要的注意。”

“好的。”提姆“咔嗒”一声关掉了通话器,“你听见了吗,莱克斯?”

他的妹妹点点头。她从未把眼光从恐龙身上移开过。霸王龙咆哮着。借着一道耀眼的闪电,他们看见它从栅栏中挣脱出来,朝前一跃。

于是它站到了两辆汽车之间。提姆看不见格兰特博士的汽车了,因为那巨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雨水如小河般顺着它那肌肉发达的后肢上的卵石纹皮肤向下流淌。他看不见这巨兽的头部,它远远地高出车顶。

霸王龙在他们的车旁绕行。它来到提姆下车的地点,也是雷杰下车的那个地点。这只巨兽停在那里,巨大的头颅朝着泥地低垂下去。

提姆回头看了看后面车中的格兰特博士和马尔科姆博士,他们神色紧张地通过挡风玻璃朝前望着。

那巨大的头颅再度抬起来,嘴部张开,停在侧面的车窗旁。在耀眼的闪电中,他们看见那小圆珠般毫无表情的卑鄙的眼球在眼窝里来回滚动。

它在朝车里看。

他妹妹的呼吸变成了一声声精疲力竭的、恐惧的抽泣。他伸出手来捏紧她的手臂,希望她能保持安静。恐龙继续透过侧面的车窗凝视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恐龙不能真正看见他们,他想着。最后,那头扬了起来,再次从视野中消失。

“提姆……”莱克斯悄声说。

“没事了。”提姆悄声说,“我认为它没看见我们。”

正当他回头朝格兰特博士望去时,一次地动山摇的冲击猛烈摇晃着越野车,将挡风玻璃震碎成蜘蛛网状,原来那只霸王龙一头撞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提姆被撞翻在座位上,四脚朝天。夜视镜从他的额头上滑落。

他飞快地爬起来,在黑暗中眨着眼睛,满嘴是热乎乎的鲜血。

“莱克斯?”

他看不见他妹妹的踪影。

霸王龙站立在靠近越野车的车头处,它的胸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前肢在半空中乱抓。

“莱克斯!”提姆悄声说,接着他便听见她在呻吟,她躺在前排座位下的踏脚处。

然后,那巨大的头颅低垂下来,完全挡住了震碎的挡风玻璃。霸王龙又开始猛撞越野车的引擎盖。汽车剧烈摇晃着,提姆紧紧抓住座位。霸王龙又撞击了两次,使金属凹陷下去。

然后它绕到汽车侧面,那条抬起的粗壮尾巴挡着了它的视线,使它看不到所有侧面的车窗。在车尾部,这只动物喷着鼻息,低沉的咆哮声伴随着滚滚的雷声。它张口咬了越野车后部的备用车胎,只用头一抖,便将轮胎甩掉了。汽车后部悬起了片刻,然后又重重地落下来,溅起一片稀泥。

“提姆!”格兰特说,“提姆,你在那里吗?”

提姆抓起了通话器。“我们没事。”他说。恐龙爪子抓着车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提姆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除了那卵石花纹的坚韧皮肤外,他看不见右侧窗外的任何东西。霸王龙倚靠在汽车上,汽车随着它的每一次呼吸来回摇晃着,弹簧和金属发出很响的嘎嘎声。

莱克斯又呻吟起来。提姆放下通话器,开始朝前排座位爬去。霸王龙一声咆哮,金属车顶凹陷了下来。提姆感到头部一阵剧痛,随即翻滚下来,摔在变速器的凸起部位上。他发现自己躺在莱克斯身旁,惊骇地看到她头部的一侧全浸在血泊中。她看起来失去了知觉。

又一次地动山摇的冲击,玻璃碎片撒满了他的四周。提姆感觉到雨水落在身上。他抬头看见正面挡风玻璃已被震破。只剩下锯齿状的玻璃边缘,再旁边,便是恐龙的那个巨大的头颅。

它正低头看着他。

提姆猛然打了个冷战,然后那头颅径直向他猛冲过来,嘴巴张大了。一阵牙齿在金属上尖锐的刮擦声,他感觉到了这只动物臭得熏天、滚热炙人的气息,继而一根肥厚的舌头穿过挡风玻璃开口处伸进了车里。那湿漉漉的舌头在车内拍打了一圈——他沾到了恐龙唾液的泡沫,随后,霸王龙一阵咆哮,车内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

那颗头突然抽了回去。

提姆爬起来,避开车顶的凹陷处。在车门旁的前排座位上还有坐的空间。霸王龙在雨中靠近前挡泥板站立起来。它似乎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困惑。鲜血从它的爪子上一个劲儿地往下滴。

霸王龙看着提姆,歪着脑袋用一只大眼睛瞪着他。那脑袋凑近汽车,斜着眼朝里窥视。血溅在越野车凹陷的车顶上,和着雨水流淌。

它碰不到我,提姆想。它太大了。

然后那头扭开了,在一道闪电中,他看见它的后腿抬了起来。然后越野车砰地朝侧面翻倒,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倾斜,车窗噼里啪啦地砸在烂泥里。他看见莱克斯无力地摔倒在侧面车窗上,而他也跟着摔在她身旁,头被撞了一下。提姆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霸王龙用爪子抓住窗框,将整个越野车举到半空中,使劲地摇晃着。

“提姆!”莱克斯尖叫道,声音近得刺痛他的耳朵。她突然清醒过来,霸王龙又一次将汽车砸到地上时,他紧紧地抓着她。提姆感到肋部一阵刺痛,他的妹妹摔倒在他身上。汽车又一次腾空,疯狂地倾斜。随着莱克斯大叫一声:“提姆!”他看见车门在她身下打开,她滚出了汽车,掉进了烂泥里,可是提姆却无法答话,因为说时迟那时快,一切都疯狂地猛摇起来——他看见棕榈树干擦过他旁边向下滑去——侧身在空中移动着——他瞥见了远在下方的地面——霸王龙那狂躁的咆哮声——那喷火的眼睛——棕榈树冠——

然后,随着一阵刺耳尖锐的刮擦金属声,汽车从霸王龙的爪子中落下,一阵令人反胃的摔落,提姆刚刚收缩起肚子,世界便陷入了一片漆黑,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另一辆车子里,马尔科姆喘着气:“老天爷啊!那辆车怎么了?”

闪电消失时,格兰特眨了眨眼睛。

另一辆车不见了。

格兰特无法相信。他盯着前方,企图通过被一道道雨水遮住的挡风玻璃看清楚外面。恐龙的躯体这么庞大,很可能是它挡住了……

不。借着又一道闪电,他看得一清二楚:那辆车不见了。

“出了什么事?”马尔科姆问。

“我不知道。”

格兰特听见小女孩的尖叫声从雨中隐约传来。恐龙在黑暗中站立在正前方的公路上,不过他们足以看清恐龙正弯腰低头在嗅着地面。

或是在吃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你能看见吗?”马尔科姆说着眯起了眼睛。

“看不太清楚。”格兰特说。雨水哗哗地落在汽车顶上。他在注意小女孩的动静,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两个男人坐在车里,静听着。

“刚才是那女孩吗?”马尔科姆终于说,“听起来像是那小女孩。”

“是的,的确很像。”

“是她吗?”

“我不知道。”格兰特说。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恐龙正朝他们的车走来,通过湿淋淋的挡风玻璃显得模糊不清。它迈着缓慢而不祥的大步,直奔他们而来。

马尔科姆说:“你知道,像这种时候,你会觉得,哎呀,也许已绝种的动物就该让它灭绝。你现在有这种感觉吗?”

“有啊!”格兰特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

“唔,你是否能,啊,建议一下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了。”格兰特说。

马尔科姆扭了一下门把,踢开车门,开始奔跑。然而正当他这么做时,格兰特发现已经太迟了,霸王龙已逼得太近。天空又劈下一道闪电,在那稍纵即逝的耀眼白光中,格兰特惊恐万分地注视着霸王龙狂哮一声,向前跃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格兰特就不太清楚了。马尔科姆在飞奔,双脚啪嗒啪嗒地溅着稀泥。霸王龙跃到他身旁并垂下巨大的头颅,于是马尔科姆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抛到了空中。

然而此时,格兰特也下了车,冰凉的雨水淋在他的脸上和身上。霸王龙的背朝着他,粗壮的尾巴在半空中摆动。格兰特正鼓足劲儿奔向树林时,霸王龙却猛一转身正对着他,又是咆哮一声。

格兰特吓呆了。

他僵立在越野车的后车门旁,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他完全暴露在外,霸王龙离他还不到8英尺远。这头巨兽又咆哮一声,距离如此之近,那声响大得可怕。格兰特觉得自己又冷又怕,正瑟缩发抖。他把颤抖的双手按在车门的金属板上,竭力稳定自己。

霸王龙又一次咆哮,却并未攻击。它歪过头来,先用一只眼看,然后两眼同时瞪着越野车。但是却毫无动作。

它只是站立在那里。

怎么回事?

那双强劲有力的巨爪在一抓一放。霸王龙怒吼一声,抬起粗大的后腿,一脚踏在汽车顶上;它的脚爪滑落下来,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差点抓到仍然一动也不动的格兰特。

脚落到地上,稀泥四溅。这只巨兽慢慢低下头来,一边喷着鼻息,一边审视着汽车。它朝挡风玻璃中窥视。然后,它朝车后部移动,砰地关上了后车门,并直冲着僵立的格兰特而来。格兰特吓得头昏眼花,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这家伙靠得这么近,他可以嗅到它口中的腐肉味、新鲜的血腥味及食肉兽的恶臭……

他全身紧绷,等待不可避免的命运。

那巨大的头颅擦过他的身旁,伸向汽车后部。格兰特眨了眨眼。

发生了什么事?

霸王龙有可能没看见他吗?它似乎没有看见,可是怎么可能呢?格兰特回头看见那动物正在嗅着装在车尾的轮胎。它用嘴部轻轻推了推轮胎,然后掉转头来,又一次接近格兰特。

这回这只巨兽停住了,它那乌黑张大的鼻孔只离他几英寸远。格兰特感到那只动物热得惊人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但霸王龙并非像狗那样在嗅,它只是在呼吸,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似乎有点困惑。

不,霸王龙看不见他。只要他站着不动它就看不见。在他脑海深处一个孤立的学术角落里,他想到了对这个的说明,说明为什么……

巨爪在他面前张开,庞大的头颅高高扬起。格兰特握紧拳头,咬紧嘴唇,拼命地保持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霸王龙向夜空怒吼。

但就在这时,格兰特开始明白了。这只动物看不见他,但怀疑他确实在某处,于是企图用它的吼叫来吓得格兰特做出某种暴露自己位置的举动。格兰特意识到只要他坚持,他就不会被发现。

在最后一种灰心失望的表示中,那粗壮的后腿抬了起来,一脚踢翻了越野车,格兰特突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他自己的躯体飞越空中的惊人感觉。一切似乎发生得很慢,而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感受世界正渐渐变冷。这时他重重地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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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该死。”哈丁说,“你们看看那个。”

他们坐在哈丁那辆以汽油为动力的吉普车里,透过刮动的挡风玻璃雨刷朝前凝望。在照明灯的黄色光线下,一棵倒卧的大树挡住了去路。

“一定是雷电的缘故。”简罗说,“该死的树。”

“我们从旁边进不去。”哈丁说,“我最好通知控制室的艾诺。”

他拿起无线电通话器,拧着频道调节器。“哈罗,哈蒙德,你在那里吗,哈蒙德?”

除了稳定的咝咝静电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我不明白。”他说,“无线电路似乎不通了。”

“一定是风暴的缘故。”简罗说。

“我想也是。”哈丁说。

“试试越野车。”爱丽说。

哈丁打开其他频道,也没有回答。

“什么也没有。”他说,“现在他们可能已回到旅馆,超出了我们这小装置的范围。无论如何,我认为我们不该停留在这里。维修部要花上好几小时才能找来一班人把那棵树挪开。”

他关上无线电通话器,开始倒车。

“你要干什么?”爱丽问。

“回到岔路口,拐上维修公路。幸好有第二道路系统。”哈丁解释说,“我们有一条供游客走的公路,还有一条路专供动物饲养员和供食卡车等等行驶。我们将从那条维修路上返回去。这条路稍稍长些。风景没这么好,不过你们也许会发现它很有趣。如果雨停一会儿,我们就可以瞧瞧夜间的某些动物。我们应当在三四十分钟以内回到控制室,”哈丁说,“如果我没迷路的话。”

他在黑夜中掉转车头,重新向南驶去。

电光一闪,控制室内的每部监视器都刷地一下子黑了。艾诺倾身向前坐在那里,全身僵直紧绷。老天呀,现在不行,现在不行。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让一切都平安地度过这场风暴。当然,所有的主电路都是受到避雷保护的,但艾诺却不大懂赖德里用于数据传输的调制解调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通过一部调制解调器来雷击整个系统是有可能的——雷电脉冲通过电话线路爬到电脑中,然后——乓!主机板就完蛋了,随机存取记忆体完蛋了,档案伺服器完蛋了,电脑完蛋了。

显示屏又闪烁起来。接着,一个接一个地,它们又重新接通了。

艾诺松了口气,瘫倒在座椅上。

他再次揣测赖德里究竟上哪里去了。5分钟前,他曾派警卫到大楼内去找他。那个肥胖的杂种很可能正躲在浴室里看连环漫画。但警卫还没回来,也没打电话来。

5分钟。如果赖德里在大楼内,他们现在应该找到他了。

“有人开走了那辆该死的吉普车。”马尔杜一边说,一边回到控制室里,“你和越野车通过话了吗?”

“用无线电通话系统联络不上他们。”艾诺说,“我不得不使用这个,主机板已经被切断。这个声音微弱,但应该可以奏效。我试了所有6个频道。我知道他们的汽车里有无线电通话器,但他们没有回答。”

“那可不妙。”马尔杜说。

“如果你想去那里,开一辆维修车去。”

“我会的。”马尔杜说,“可是它们都停在东车库里,离这里有一英里多。哈丁在哪里?”

“我想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那他会在路上载越野车里的人回来。”

“我也这么想。”

“有人告诉过哈蒙德,孩子还没回来吗?”

“见鬼,还没有。”艾诺说,“我不想让那婊子养的在这里来回乱串,朝我大叫大嚷。现在一切正常。越野车被困在雨中了,他们可以先坐一会儿,等到哈丁把他们带回来。要不就得等我们找到赖德里,让那小杂种重新打开系统。”

“你不能将系统重新接通吗?”马尔杜问。

艾诺摇了摇头。“我试过了,可是赖德里对系统做了手脚,我找不出是哪个地方,不过如果我要进入代码本身的话,那要花上几个小时呢。我们需要赖德里,我们必须马上找到那个婊子养的。”

赖德里

标志上写着“电网栅栏10000伏特,勿触”,但赖德里单手便打开了它,并打开了大门,让门敞开着。他回到吉普车上,驱车驶过大门,又走过去把门关上。

此刻他已在公园内了,离东码头不到一英里远。他踩着加速器,弓身伏在方向盘上,通过被雨水抽打着的挡风玻璃费劲地看着前方,驱车行驶在狭窄的道路上。车速很快——太快了——但他必须遵照他的时间表。他被包围在黑压压的丛林中,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能看到此刻在他左侧的沙滩和大海。

这该死的风暴,他想,它恐怕要把一切都搞砸了。因为万一在赖德里抵达时,道奇森却没在东码头上等候,那整个计划就全毁了。赖德里不能等太久,否则控制室里的人会发现他失踪了。原来整个构想是,在被人察觉到之前,花几分钟的时间开车到东码头,丢下胚胎,再赶回来。这计划很好,很聪明。赖德里进行了周密的策划,推敲了每一个细节。这项计划将替他赚进150万美元。这可是一笔不必付税的巨款,相当于他10年的收入呢,它将改变他的人生。赖德里一直小心得要命,甚至让道奇森在最后一分钟到旧金山机场去接他,借口说是要看看钱。事实上,赖德里是想录下他和道奇森的谈话,并在录音带中提到他的名字,为了使道奇森不至于忘记他还欠着剩下未付清的钱,赖德里将把一卷拷贝的录音带与胚胎一并奉上。赖德里把每一点都考虑到了。

除了这场该死的风暴之外。

有个东西猛然穿过道路,在车前灯下白晃晃地一闪。看起来像是一只大老鼠。它匆匆地钻入矮树叶中,后面还拖着一条肥大的尾巴。是负鼠。真是奇了,负鼠在这里竟然能够存活。人们总认为恐龙会吃掉这样的动物。

那该死的码头在哪里?

他正在向前飞驰,而他已经出来五分钟了。现在应该已到达东码头,是不是拐错弯了?他认为没有,一路上根本没有,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过三岔路口。

那么码头在哪里呢?

他转过一个弯,大惊失色地看见道路终止于一道灰白色的水泥屏障前,那屏障高6英尺,流着一道道乌黑的雨水。他猛然踩刹车,于是吉普车开始失去稳定,在首尾相接的急转中失去了附着摩擦力,在惊险万分的片刻间,他以为自己就要撞上屏障了——他知道就要撞上去了,于是他疯狂地转动方向盘,吉普车终于停住了,车前灯距离水泥墙仅一英尺远。

他停顿在那里,静听着雨刷有节奏地咔嗒咔嗒地摆动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回头顺着路望去:显然是在某个地方拐错了弯。他可以沿原路折回,但那要花的时间太长了。

他钻出吉普车,感到雨点重重地打在他头上。这是一场真正的热带风暴,雨下得真猛,把人都打痛了。他瞥了一眼手表,按了一下表上的按钮照亮表面。已经过了6分钟。他到底在什么该死的地方?他绕着水泥屏障而行,在另一侧,夹着哗哗的雨声,他听见了汩汩的流水声。会是大海吗?赖德里疾步向前,边走边让眼睛适应黑暗。四周是茂密的丛林,雨点啪啪地落在树叶上。

汩汩的流水声愈来愈响了,吸引着他向前,突然间,他走出了树丛,双脚陷入松软的泥土中,并看见了滚滚的黑色河水。河流!他在丛林河河岸!

该死,他想。在河的哪里?这条河流经岛内几英里呢。他又看了一眼表,过6分钟了。“遇上麻烦了,赖德里。”他大声说。

一只猫头鹰仿佛是在回答他似的,在森林中发出一声柔和的鸣叫。

赖德里几乎没有察觉到,他在担心他的计划。事实很简单,没有时间了,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不得不放弃原先的计划。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控制室,恢复电脑,再设法与道奇森联系,把在东码头的交货改在明天晚上。赖德里为此将会弄得手忙脚乱,但他认为会成功的。电脑自动记录所有的电话,在和道奇森通话之后,赖德里必须重新进入电脑,抹掉他们的电话记录。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再也不能在公园里待下去,否则他们会发现他失踪的。

赖德里返身往回走,朝车前灯的光亮走去。他浑身湿透,心情颓丧。他又听见一声柔和的鸣叫,这回他停住了脚步。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十分像猫头鹰。而且它似乎靠得很近,就在他右边某处的丛林里。

他侧耳倾听,只听见矮树丛中发出一声轰隆的碰撞声。然后四周一片寂静。他等着,又听见了一声。听起来显然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慢慢地穿过丛林,朝他走来。

庞然大物。近在咫尺。一只巨型恐龙。

赶快离开这里。

赖德里开始奔跑。他奔跑时弄出很大的声音,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能听见那动物轰然前进穿过树丛,而且在叫着。

它靠近了。

赖德里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绊倒在树根上,连滚带爬地经过湿淋淋的、纵横交错的树枝,终于看见吉普车出现在面前,那绕过屏障直壁闪射着的车灯光让他松了一口气。转眼间他就可以上车,然后离开这里。他急急绕过屏障,不禁呆住了。

那动物已经捷足先登,它已经在那里了。

不过它靠得并不近。恐龙站立在40英尺以外,在车前灯照明范围的边缘处。赖德里未曾游览过公园,因此没见过各种类型的恐龙,不过这只恐龙的外表很古怪。那10英尺高的身躯呈黄色,布满黑色的斑点,沿着头顶长了一对红色V字形肉冠。恐龙没有移动,但是又发出一声柔和得像猫头鹰般的鸣叫。

赖德里等着看它是否会发动攻击。它没有攻击,也许吉普车的车前灯光吓住了它,就像火一样,迫使它保持一定的距离。

恐龙紧盯着他,然后快速地抖动了一下头部。赖德里感到某种湿漉漉的东西“啪”的一声甩在他胸前。他低头看见一团泡沫沾到他被雨水淋透的衬衫上。他好奇地碰了碰,一阵迷惑……

这是唾液。

恐龙朝他吐唾液。

真令人毛骨悚然,他想。他回头看着恐龙,只见它的头又急速地一动,随即他感到又一团湿漉漉的东西“啪”地打在他的脖子上,紧挨着衬衫领子。他用手将它擦去。

老天,真恶心。这时他脖子上的皮肤开始感到刺痛、灼烧,他的手也在刺痛,简直像是接触浓酸一样。

赖德里打开车门,回头瞄了一眼以确认恐龙没有发动攻击,却突然感到双眼一阵剧痛,像有尖钉直插入后脑勺一般。他紧闭双眼,痛得上气不接下气,便抬起双手用力捂住眼睛,他感到那滑溜溜的泡沫顺着鼻梁两侧流淌下来。

唾液。

恐龙唾到了他的眼睛里。

正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剧痛击溃了他,他跪倒在地上,晕头转向,不断剧烈地喘气。他侧身瘫倒在地上,面颊贴着潮湿的地面,他的呼吸一声声像尖锐的哨音似的,和着那不断的且始终尖锐刺人的剧痛,痛得在他那紧闭的眼睑后面,闪现出一个个光点。

大地在他身下颤抖,赖德里知道恐龙在移动,他分明听见了它那猫头鹰般柔和的鸣叫,于是他不顾疼痛,强使自己睁开双眼,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光点在黑暗中闪闪烁烁。他慢慢明白过来了。

他的眼睛瞎了。

鸣叫声更响了,赖德里急忙站起来,摇摇晃晃地靠在汽车侧面板上,一阵恶心和晕眩。恐龙靠近了,他能感觉到它靠近了,他隐约察觉到它那鼻子喷出的气息。

他什么也看不见,恐怖到了极点。

他伸出双手在空中疯了似的乱舞,去阻挡他知道即将来临的攻击。

接着一阵新的、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好像一把烧红了的尖刀插入他的腹中,赖德里跌跌撞撞,伸手向下摸去,却摸到了被扯烂的衬衫边及一大团热得惊人且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顿时他便惊恐万分地明白了,自己正手捧着自己的肠子。恐龙撕开了他,腹部的器官流了出来。

赖德里摔倒下去,倒在某种冰冷有鳞的东西上面,那是动物的脚,接着又一阵剧痛袭上他的头部两侧。疼痛加剧,他明白恐龙正用它的爪子抓着他的头,在恐惧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只剩下一个最后的愿望:愿这一切尽快结束吧!

平房

“再来点咖啡?”哈蒙德礼貌地问。

“不用了,谢谢,”吴靠着椅背说,“我吃不下。”他们正坐在哈蒙德的小平房的餐厅里,平房坐落在公园中离实验室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吴不得不承认,哈蒙德为自己建造的这所平房十分优雅,其外形简单,几乎是日本式的。若不追究餐厅的人员是否找齐,那么这顿晚餐应该已经可以算是尽善尽美了。

不过,哈蒙德身上却有某种东西令吴觉得担心。这老头子在某方面有点异常……微妙的异常。在整个晚餐过程中,吴都在试图确定那是什么。一方面,他老是喜欢瞎聊,不由自主地唠叨着,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怒发冲冠,一会儿又多愁善感。这一切都可以被看作是随着年龄渐老而自然产生的,毕竟哈蒙德已经快满77岁了。

然而还有某种别的东西。他一直在逃避着什么,固执地随心所欲,末了,则是完全拒绝处理公园现在所面临的困局。

吴被恐龙正在繁殖的证据吓得目瞪口呆(他还没有让自己相信此事已得到证实)。在格兰特询问到有关两栖动物的DNA的情况时,吴本想直接到实验室去,检查各种DNA组合的电脑记录。因为如果恐龙事实上真在繁衍的话,那么整座侏罗纪公园便都有问题——包括他们的遗传发展方式、他们的遗传控制方式,还有其他一切,甚至于对离胺酸的依赖都可能遭到怀疑。而且如果这些动物真的能够繁殖并能够在野外环境下生存的话……

亨利·吴想立刻检查数据。然而哈蒙德却固执地坚持要吴陪他共进晚餐。

“喂,亨利,你必须留点胃口吃冰激凌。”哈蒙德说着推了一下桌边,朝后靠去,“玛莉亚做得一手最可口的姜汁冰激凌。”

“好吧。”吴看着那位美丽娴静的女侍。他目送她走出房间,然后瞥了一眼装在墙上的那部视频监视器。监视器是黑的。“你的监视器电源被切断了。”吴说。

吴可以听见电话线中咔嗒咔嗒的静电声。哈蒙德耸了耸肩,将听筒放回电话机上。

“一定是线路断了,”他说,“要不也许是赖德里还在进行数据传输。这个周末他有好几个缺陷要解决。赖德里这个天才有自己的一套,不过我们得狠狠给他施加压力,一直到最后,这样才能保证他会把事情弄好。”

“也许我应该去控制室做检查了。”吴说。

“不,不,”哈蒙德说,“没理由那么做,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听说的。”

玛莉亚回到了餐室,手托着两碟冰激凌。

“你一定要再来一些冰激凌,亨利。”哈蒙德说,“它是用从岛东部弄来的新鲜嫩姜做的。吃冰激凌是老年人的恶习,不过……”

吴尽义务似的把小勺子伸进碟子里。屋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接着响起一声雷。“雷电很近。”吴说,“我希望风暴别吓着孩子。”

“我不该这样想,”哈蒙德说,他尝了一口冰激凌,“可是我克制不住对这个公园心存某些担忧,亨利。”

吴内心感到一阵轻松,也许这老头子终于打算面对现实了:“什么样的担忧呢?”

“你知道,侏罗纪公园事实上是为孩子们建造的。全世界的孩子都喜爱恐龙,而孩子将在这里得到快乐,只有快乐。他们的一张张小脸将因为终于看见这些奇妙的动物而兴高采烈。可是我担心……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见这些的时候了,亨利。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见他们脸上的快乐的时候了。”

“我想还有些其他的问题吧。”吴说着皱起了眉头。

“可是没有什么问题像这个问题那样沉重地压在我心头,”哈蒙德说,“那就是我恐怕活不到能看见他们那兴高采烈的面孔了。这座公园是我们的胜利,我们完成了我们开始做的事情。而且,你还记得吧,我们原先的企图是要利用新出现的遗传工程技术来赚钱,许多钱。”

吴知道哈蒙德又要开始一篇老生常谈的演讲,他举起一只手。“我熟悉这个,约翰……”

“如果你要成立一家生物工程公司,吴,你打算干什么呢?制造产品来救助人类、抵御疾病吗?天哪,不行。那是种可怕的想法,是一种对新技术非常糟糕的利用方式。”

哈蒙德悲哀地摇了摇头。“然而,你会想起来的,”他说,“原先的遗传工程公司,如遗传工程技术公司和赛特恩公司等,都是创建来制造药品的——用于开发人类的新型药品。非常非常高尚的目标。不幸的是,药品面临重重障碍。如果你走运的话,单单食品及药物管理局的试验就要花上5至8年的时间,更糟的是,在市场上有某些力量正发生作用。假设你制造出了一种用于治疗癌症或心脏病的特效药,正如遗传工程技术公司所做的那样。假设你现在打算一剂药收费1000或2000美元,你可能会以为那是你的特权。归根结底,是你发明了这种药,是你出钱来研制并试验它,你应该能随心所欲地出价。可是你真的以为政府会让你那么做吗?不,吴,他们不会的。病人不打算为必备药品每一剂花上1000美元,他们不会心存感激,他们会怒气冲天。蓝十字不会付这笔钱的,他们会狂叫什么拦路抢劫之类的,因此某些事便将发生,你的专利申请会遭到否决,你的许可文件会被延期。某些事会迫使你看清楚其中的原因——并以较低的价格来卖你的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这种状况使救助人类成为一笔风险很大的生意。就我个人来说,我永远都不帮助人类。”

“现在,”哈蒙德说,“想想当你从事娱乐业的时候,情况有多不同吧。没有人缺乏娱乐。那不是政府能干预的事情。如果我的公园一天收费5000美元,谁来阻止我?毕竟,这不是什么民生必需品,所以昂贵的价格非但不是什么拦路抢劫,反而更会增加公园的吸引力。一次游览成为一种社会地位崇高的象征,所有美国人都喜爱这个。日本人也一样,当然,他们的钱要多得多。”

哈蒙德吃完了冰激凌,玛莉亚静静地端走了盘子。“她不是这里的人,你知道。”他说,“她是海地人,她的母亲是美国人。不过无论如何,亨利,你该记得我们将公司对准这个方向时,其背后的最初目的是什么——拥有不受政府干预的自由,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政府都不能干预。”

“说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哈蒙德微微一笑:“我们已经租到亚速尔群岛的一大片土地,用来建造欧洲的侏罗纪公园。而且你知道,我们很久以前就取得了关岛附近的一座小岛,准备用来建造日本的侏罗纪公园。后面这两座公园的施工将于明年开始,且都将在4年内开放。到那时,直接收入就会超过一年100亿美元,再加上商品销售、电视及其他附属权利,因此收入还会加倍。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去为孩子的宠物操心。有人告诉我,道奇森认为我们正在计划这样做。”

“一年200亿美元。”吴摇着头轻声说。

“那还是保守的估计。”哈蒙德微笑着说,“没有理由胡思乱想。要再来点冰激凌吗,亨利?”

“你找到他了吗?”艾诺一看见走进控制室的警卫,便急忙问。

“没有,艾诺先生。”

“找到他。”

“我认为他不在大楼里,艾诺先生。”

“那就到水族馆去找,”艾诺说,“到维修楼去找,到公用棚去找,到处去找,总之要找到他。”

“问题是……”警卫吞吞吐吐地说,“赖德里先生是个大胖子吗?”

“是啊,”艾诺说,“他很胖,是一头胖猪。”

“嗯,下面主玄关上的吉米说他看见那胖子走进了车库。”

马尔杜猛一转身:“进了车库?什么时候?”

“大约在10到15分钟之前。”

“天哪!”马尔杜说道。

吉普车戛然而止。“抱歉。”哈丁说。

在车前灯的灯光下,爱丽看见一群雷龙步履笨重地穿越公路。它们一共有6只,每只都有一座房子那么大,其中有一只幼龙大小相当于一匹成年马。雷龙不急不忙、无声无息地行进着,从未扭头看看吉普车和它那射着光芒的车前灯。有一次,那只小恐龙停下来从路上的一个小水洼里贪婪地喝水,然后又跟了上去。

“不完全是这样。”哈丁说,“当然,严格说来,它们是看见我们了,但我们在它们眼里无足轻重。我们极少在夜间开车出来,因此它们对夜间毫无经验。我们只不过是存在于它们环境中的一个怪头怪脑、散发着异味的物体而已。没有威胁感,也就不引起注意。我偶尔会在夜间出来探望一只生病的动物,在回来的路上,这些家伙曾堵住公路一小时或更长的时间。”

“那你怎么做?”

哈丁咧嘴一笑:“放一放霸王龙咆哮的录音,把它们赶走。这并不是说它们很在意霸王龙。这些雷龙巨大无比,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能吃它们的食肉动物。它们能够用尾巴抽断霸王龙的脖子。它们心中有数,霸王龙心里也有数。”

“可是它们的确看见我们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要下车去……”

哈丁耸了耸肩:“它们很可能会没有反应。恐龙具有极为敏锐的视力,但它们又具有基本的两栖动物视觉系统,它会随运动来调节。它们根本看不清静止不动的东西。”

动物群在继续行进,它们的皮肤在雨水下闪闪发光。哈丁启动汽车。“我想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他说。

吴博士说:“我认为,你会发现你的公园正承受着压力,就像遗传工程技术公司的药品在承受压力一样。”他和哈蒙德来到客厅,风暴猛力抽打着巨大的玻璃窗。

“我现在看不出来。”哈蒙德说。

“科学家也许想要扼制你,甚至阻止你。”

“唔,他们办不到的。”哈蒙德说完,伸出一根手指对吴晃了晃,“你知道科学家为什么企图那么做吗?那是因为他们想进行研究,当然啦,他们向来一直想做的事便是搞研究,而不是去完成什么事情或有所进展,只是进行研究。好啦,这下子他们就要大吃一惊啦。”

“我并不是在指这个。”吴说。

哈蒙德叹了口气:“我确信,对于科学家来说,搞研究很有趣的。可是我们已经进展到这地步,动物实在太昂贵了,无法被用于研究。这是一项奇妙绝伦的技术,吴,可是它同时也是惊人昂贵的技术,而且只能靠娱乐业来支撑它。”哈蒙德耸了耸肩,“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如果他们企图关闭……”

“面对这该死的事实,吴。”哈蒙德烦躁起来,“这里不是美国,甚至也不是哥斯达黎加。这是我的岛屿,我拥有它。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对全世界的儿童开放侏罗纪公园。”他暗自一笑,“或者说,起码是对那些有钱的孩子开放。我告诉你,他们会喜欢的。”

“我们现在离丛林河很近。”哈丁一边开车,一边说,“它就在我们左边的某处。”

他又一次突然地紧急刹车。汽车朝前一滑,停在一群小型的绿色动物前。“哇,你们今天晚上可是大饱眼福啦,”他说,“这些是始秀颚龙。”

始秀颚龙,爱丽思忖,格兰特要是能在这里看见它们就好了。这就是他们在蒙大拿时从传真上看到的那种动物。小小的墨绿色始秀颚龙疾行到道路的另一侧,用后腿蹲在那里看着汽车,啾啾地叫了几声,便匆匆地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怪事,”哈丁说,“不知道它们要上哪里去?你知道,始秀颚龙通常不在夜间行动的,它们通常是爬到树上等候天明。”

“那么它们现在为什么会出来呢?”爱丽说。

“我想象不出,你知道,始秀颚龙是食腐动物,像兀鹰一样。它们会被濒死的动物所吸引,而它们的嗅觉又极其灵敏,在几英里之外就能嗅到一只濒死的动物。”

“然后它们就到濒死的动物那里去?”

“濒死,要不就是已经死了的。”

“我们要不要跟着它们去看看?”爱丽问。

“我也蛮好奇的。”哈丁说,“好啊,为什么不呢?我们去看看它们要上哪里去吧。”

他掉转车头,朝始秀颚龙驶去。

提姆

提姆·墨菲躺在越野车中,面颊紧贴着汽车车门把手。他昏昏沉沉地慢慢恢复了知觉,现在只想睡觉。他挪了挪身体,感觉压在金属门上的面颊骨很疼。他浑身疼痛,手臂、腿和大部分的头部——他的头部有一种剧烈的阵痛。所有的疼痛使得他希望再次昏睡过去。

他用肘部支撑起自己,睁开双眼,一阵恶心,吐得满衬衫都是。他尝到酸胆汁的味道,用手背擦干了嘴巴。他的头在阵阵抽痛,感到头晕恶心,仿佛世界正在飘动,仿佛他正在一艘船上前后晃**。

提姆呻吟着翻身躺下,避开了那一摊呕吐物。头部的剧痛使他短浅地呼吸。他仍然感到恶心,仿佛一切都在转动。他睁开双眼,看了看四周,试图弄清楚自己的方位。

他在越野车里。不过这辆车一定是被翻倒在一侧,因为他正仰面朝天、背靠后车门躺着,向上看着方向盘,看着旁边在风中摇晃的树枝。雨几乎已经停下,不过依然有雨点通过砸破的车前挡风玻璃落在他身上。

他好奇地凝视着玻璃残片。他想不起挡风玻璃是怎样被打破的。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们曾停在公路上,正当他和格兰特博士谈话时,霸王龙朝他们走来,那是他最后记得的事情。

整部车都在动。

提姆尝试站立起来。他站在后车门上,费劲地从仪表板上方通过粉碎了的挡风玻璃看出去。他起初只看见茂密的树叶在风中摇动,不过他可以看见东一处西一处的缝隙,在树丛那边,地面在他下方20英尺处。

他疑惑地呆呆看着。越野车侧翻在一棵大树的枝叶上,离地面20英尺,在风中来回摇**。

“哦,该死。”他说。该怎么办?他踮起脚尖,费劲地朝外看,想看得更清楚些,同时手抓着方向盘支撑自己。方向盘突然在他手中滑掉,随着“咔嗒”一声巨响,越野车离开了原位,在树枝中掉落了几英尺,他通过后车门上打碎了的玻璃朝下看着地面。

“该死,该死!”他不停地重复着说,“该死!该死!”

又是“咔嗒”一声巨响,越野车又朝下颠了一英尺。

他必须从这里出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双脚,自己正站在门把上。他蹲伏下来,手脚着地看着车门把手。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看得见门朝外凹陷着,因此无法转动车把手。他怎么也打不开车门。他又试图摇下车窗,可是车窗也被卡住了,于是他想到了后门,也许他能够打开后门。他倚靠在前排座位上,越野车随着重心的转移而突然倾斜。

提姆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后面,拧了拧车门把手。

它也卡住了。

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他听到一阵鼻息声,赶紧低头一看,一个黑影从他下方经过。不是那只霸王龙。这个动物圆滚肥胖,一边摇摇摆摆地走着,一边发出一种抽气声。它的尾巴前后拍打着,提姆可以看见那长长的骨状突出物。

这是剑龙,显然病已痊愈了。提姆不知其他的人都在哪里,简罗、爱丽,还有兽医。他最后是在剑龙附近看见他们的。那是多久以前?他看了看手表,可是表面已经碎裂了,他看不见上面的数字,便摘下手表,将它扔在一边。

剑龙抽着鼻子走远了。现在只听见风呼呼地吹过树丛,还有越野车在嘎吱嘎吱地前后摇摆。

他必须从这里出去。

提姆抓住把手,用力猛推,但把手完全卡死了,根本动不了。这下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后门被锁上了!提姆拔起门锁,拧了拧门把,后门随即向下旋开,靠在下方几英尺处的树枝上。

门的开口很狭窄,不过提姆想,他可以侧着身体挤出去。他屏住呼吸,慢慢爬回后座,越野车吱嘎作响,但是却停在原处没动。提姆紧紧抓着两边的门柱,慢慢低下身子,穿过车门斜开着的窄缝。很快他便肚皮朝下地贴在斜着的门上,两腿伸出车外。他在空中踢着腿,脚触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是一根树枝,于是他便将全身的重量落在树枝上。

他“啪”地停住了,气也透不过来。提姆身体的两端朝下挂在一根大树枝上,肚子灼痛。

提姆又听见“咔嚓”一声,他抬头望了望越野车,只见一个巨大黑影在他上方5英尺处。

又是“咔嚓”一声,汽车移动了。

提姆强迫自己动弹,向下爬去。以前他喜欢爬树,是个爬树高手。这棵树挺好爬的,树枝间隔很近,简直像搭了个楼梯一样……

咔嚓咔嚓……

汽车终于动了。

提姆急忙向下爬着,滑过湿漉漉的树枝,他感觉到手上沾了些黏糊糊的树液。他刚刚爬下了几英尺,越野车便发出最后一声吱嘎声,然后头部朝下慢慢地、非常缓慢地翻滚了下去。提姆可以看见,那巨大的绿色车窗架和两盏车前灯摇摇摆摆地向下方他待的地方落下来,紧接着越野车便摆脱了束缚,自由下落,愈来愈猛地直奔他而来,一下子便砸在提姆刚刚站过的树枝上。

这时他呆住了。

他的脸距离那凹陷的窗架只有几英寸远,窗架向内弯得像张魔鬼的嘴巴似的,而车前灯便是那鬼眼。油滴在提姆的脸上。

距离地面依然有12英尺,他伸出脚去,探到了另一根树枝,便向下移去。头上方,他看见树枝被越野车重重地压弯,然后只听见“咔嚓”一响,越野车又朝他砸了下来,他明知自己躲不开,往下爬得再快也来不及躲避,于是便松了手。

他一路摔了下去。

翻滚、撞击,感觉着身体各部分都在疼痛,听到越野车如一头穷追不舍的野兽般在他身后砸断根根树枝往下落着,最后提姆肩部着地摔在松软的泥地上。他在地上拼命打滚,把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上,越野车随即翻滚着地,发出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猛地迸溅出一片电火花,刺痛他的皮肤,噼噼啪啪地落在他四周潮湿的泥地上,最后叽叽地熄灭了。

提姆缓缓站了起来。黑暗中又听见了鼻子抽搐的声音,他看见剑龙正往回走来,显然是被越野车的坠地声所吸引。这只恐龙一声不吭地走着,低低的头部朝前伸展,一个个巨大的软骨片沿脊背上的隆肉排成两行。它的动作就像一只长得过大的乌龟一样,一副笨头笨脑、慢吞吞的样子。

提姆捡起一块石头朝它扔去。

“走开!”

石头打在软骨片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剑龙继续走来。

“走开!走!”

他又扔了一块石头,打中了剑龙的头部。那只动物呼噜了一声,慢慢转过身去,抽着鼻子又朝来时的路走去。

这时他想起了夜视镜。

他从挡风玻璃已被砸得粉碎的前窗爬进越野车,找到了夜视镜和无线电通话器。无线电通话器已经摔破不响了,他便扔下了它。可是夜视镜还能用。他轻轻地戴上夜视镜,看见那让人放心且熟悉的绿色的磷光图像。

戴着夜视镜,他看见被踩烂了的栅栏在他的左边,于是走了过去。栅栏高12英尺,但是霸王龙轻而易举地踩扁了它。提姆跨过栅栏,通过一片茂密的树丛来到了主公路上。

他通过夜视镜看见另一辆越野车侧翻在那里。他急忙跑过去,吸了一口气,然后朝车里看去。汽车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格兰特博士和马尔科姆博士的踪影。

他们到哪里去了?

所有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在这漆黑的夜晚,独自一人守着一辆空车站在丛林里,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便急急忙忙地转着圈,但只见目镜里那亮绿的世界在打转。路边有个白白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莱克斯的棒球。他擦去了球上的稀泥。

“莱克斯!”

提姆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喊着,全然不顾那些动物是否会听见。他侧耳听着,却只听见风声及雨珠从树上落下的滴答声。

“莱克斯!”

他隐约想起了霸王龙攻击时,她在越野车里,她一直待在那里吗?还是逃跑了?攻击的事件在他的脑海中乱成一团。他不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想起这件事就令他难受。他站在路中央,惊慌失措地喘息着。

“莱克斯。”

夜似乎从他周围重重压来。他为自己感到难过,便一屁股坐在路上一个冷冰冰的水洼里,呜咽着哭了一阵子。当他停止哭泣时,他仍听见呜咽声。声音微弱,来自路上再往前些的某个地方。

“已经过了多久?”马尔杜说着回到控制室里,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箱子。

“半个小时。”

“哈丁的吉普车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这里了。”

艾诺捻熄了烟头:“我确定他们现在随时会抵达。”

“还是没有赖德里的下落?”马尔杜问。

“还没有。”

马尔杜打开箱子,里面有6部手提电话。“我打算把这些分发给大楼里的人。”他递了一个给艾诺,“充电器也拿去。这些是我们的应急通话器,可是当然啦,要替它们插电让它们充电20分钟,然后设法与那汽车取得联系。”

亨利·吴推开标有受精室字样的房门,走进一片昏暗的实验室。里面空无一人,显然,全部的技术人员仍在进晚餐。吴直接走到电脑终端机前面,敲键调出DNA的记录本。记录本必须被储存在电脑里。DNA是个很大的分子,因此每个种类都要求用10亿字节的光碟空间来储存所有重复的细节。

他仍不清楚为什么格兰特认为蛙类的DNA很重要。吴自己并不经常把一种DNA和另一种进行比较。追根究底,动物中大多数的DNA完全一致。DNA是一种古老得不可思议的物质。人类,当他们漫步在现代世界的大街上,哄着他们粉红色的新生婴儿时,几乎不曾停下来想过,在所有这一切中心的那种物质——那种展开生命跃动的物质——原来是一种几乎和地球本身一样古老的化学物质。DNA分子太古老了,它基本上的进化早在20多亿年前基本上就已经结束了。从那时起便很少有新的演化。只不过是有几种老基因又在做近期组合而已,而且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当你将人类的DNA与低级细菌的DNA加以比较时,你会发现,只有大约10%是不相同的。DNA这种固有的守旧性更使吴敢于采用他想采用的任何DNA。在制造恐龙的进程中,吴像一位雕塑家摆弄黏土和大理石那样随意篡改DNA。他进行了自由创造。

他启动了电脑搜索程序,它要运行2到3分钟。他站起来在实验室里各处转转,出于一种长期保持的习惯检查着各种仪器。他注意到了冰箱门外的记录仪,它是用来追踪冰箱的温度变化的。他看见曲线图上有一个尖峰。怪事,他在思忖。这意味着有人动过冰箱,而且就在不久前,在这半小时以内。可是谁会在晚上开过冰箱呢?

电脑发出哔哔声,信号示意第一批数据搜索已完毕。吴走进去看看电脑找到了什么,而他一看见屏幕,便全然忘记了冰箱和那个曲线图尖峰。

LEITZKE DNA搜索算法

DNA:版本搜索准则:蛙属(全部·残片长度大于0)

包括蛙属残片的DNA

慈母龙2.1~2.9

始秀颚龙3.0~3.7

奥斯尼尔龙3.1~3.3

迅猛龙1.0~3.0

棱齿龙2.4~2.7

结果很清楚:所有繁殖的恐龙都包含有蛙属,或者说是青蛙的DNA,其他动物的DNA一概未包含。吴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会导致恐龙的繁殖,但他再也无法否认格兰特是正确的。恐龙正在繁殖。

他匆匆走向控制室。

莱克斯

她蜷缩在路面下一根直径一米的下水管道内。她用嘴含着她的棒球手套,前后摇晃着身体,反复用头砰砰地撞着管壁。里面很黑,但提姆戴着夜视镜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她似乎安然无恙,于是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莱克斯,是我,提姆。”

她没有回答,继续用头撞着管子。

“出来吧。”

她摇摇头表示不愿意。他看得出,她给吓坏了。

“莱克斯,”他说,“如果你出来,我就让你戴夜视镜。”

她只是摇头。

“你看我有什么。”他说着举起手。她不解地瞪着眼,也许太黑了,她看不清楚。“这是你的球,莱克斯。我找到你的球了。”

他尝试换另一种方式:“那里面一定不舒服,又冷,你不想出来吗?”

她又用头撞着管子。

“为什么不出来?”

“那边有野兽。”

他一下子愣住了。她有好几年不说“野兽”这两个字了。

“野兽都走了。”他说。

“有个大家伙,一只霸王龙。”

“它走了。”

“它上哪里去啦?”

“我不知道,不过它现在不在这里了。”提姆说,心中希望这是真的。

莱克斯没有动。他听见她又在撞头。提姆在管子外面的草地上坐下,让她可以看见他。他坐的地方很潮湿。他双手抱膝,在那里等着,想不出还能干什么。“我就坐在这里,”他说,“休息一会儿。”

“爸爸在外面吗?”

“不在,”他说,觉得奇怪,“他在家里,莱克斯。”

“妈咪在吗?”

“也不在,莱克斯。”

“外面还有大人吗?”莱克斯说。

“还没有。不过我确定他们很快就会来的,他们可能现在就在路上。”

他听见她在管子里挪动,然后钻了出来。她冻得瑟缩发抖,额头上带着干血块,但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她惊讶地打量着四周,问:“格兰特博士在哪里?”

“我不知道。”

“嗯,他先前在这里的。”

“他在这里?什么时候?”

“先前,”莱克斯说,“我在管子里时看见他了。”

“他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莱克斯边说边皱了皱鼻子。她放声喊道:“嗨……嗨!格兰特博士?格兰特博士!”

提姆对她发出的噪音感到不安,这可能会引回那只霸王龙,但片刻之后,他听见了一声回答的喊叫。声音来自右方,从提姆几分钟之前刚刚离开的那辆越野车那边传来。提姆通过夜视镜欣慰地看见格兰特博士正朝他们走来。他的衬衫在肩部撕破了一个大洞,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感谢上帝!”他说,“我一直在找你们呢。”

艾德·雷杰瑟缩发抖地站起来,擦去脸上和手上那冰冷的稀泥。他度过了极其糟糕的半小时,挤在公路下面山坡上的巨大砾石堆里动弹不得。他知道这不算是个藏身之所,可是他惊恐万分,思路不清。他一直躺在这冰冷的烂泥地上,试图控制住自己,可是恐龙的影像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恐龙正朝他走来,朝汽车走来。

雷杰不大记得后来发生什么事了。他只记得莱克斯说了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停下来。他无法停下,他一个劲儿地跑啊跑啊。在路边他一脚踩空,滚下山坡,滚到了一堆堆砾石旁,他觉得似乎可以爬进砾石堆中躲起来,那里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容身,于是他便这么做了。他气喘吁吁,心惊胆战,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逃离那只霸王龙。终于,当他像只老鼠一样挤在那些砾石中时,才稍稍平静了一点。这时心中充满恐惧及羞愧,因为他抛弃了孩子,他只顾逃跑,只顾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知道他应该回到公路上去,应该设法救出他们,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然而无论他怎样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让自己回到那里去,却不知怎么就是做不到。他开始感到恐慌,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于是他一动也不动。

最后让他行动起来的是他嘴里的那种古怪感觉。他嘴巴的一侧感觉怪怪的,有点麻木刺痛,他寻思摔下来时是否曾弄破了嘴巴。雷杰摸了摸脸颊,摸到嘴边有块肿起的肉,这挺滑稽,不过一点也不痛。接着他意识到那块肿起的肉原来是条水蛭,由于吸了他嘴唇上的血而变得肥大。其实它是在他的嘴里。雷杰恶心地在颤抖着,用力拽出水蛭,并感到将它从嘴唇的肉上撕下来时,一股热血随之涌进他嘴里。他唾了一口,厌恶地将它甩进森林。他看见前臂上吸着另一条水蛭,把它拽下来后,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老天啊,他浑身恐怕已附满这玩意儿了。他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这些丛林山丘布满了水蛭,这些黑暗的岩石缝里也到处是水蛭。工人是怎么说的?水蛭爬进他的内衣,它们喜欢黑暗温暖的地方。它喜欢直接爬上……

“嗨!”

他停住了。这是一种人声,从风中传来。

“嗨!格兰特博士!”

天哪,是那个小女孩。

雷杰听见她的声音。听起来她并不感到害怕或是疼痛,她以她坚持的方式呼喊着。于是他渐渐明白过来。一定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霸王龙一定已经走开了,或是至少并未发动攻击,而其他人也许还活着。格兰特和马尔科姆,也许人人都活着。想到这里,他顿时振作起来。他觉得好了许多,因为现在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当他从砾石堆里往外爬时,已经在制订下一步的方案,在谋划着他将要说些什么,怎样从这个角度来处理问题。

雷杰擦去脸上和手上冰冷的污泥,那是他曾经躲藏的证据。他并不为曾经躲藏而感到难为情。不过现在他要负起责任来。他向公路爬回去,当他从枝叶丛中冒出来时,一时竟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根本看不见汽车,他不知怎么跑到了山脚下,而越野车必定是在山顶上。

他迈步朝山上走去,走回到越野车那里去。四周万籁俱寂。他的双脚啪嗒啪嗒地踩在泥洼子里。他再也听不到小女孩的声音了。她为什么停止了呼喊?他一边走,一边想也许她出了什么事。这样的话,他就不该走回去。也许霸王龙还在附近游**。他在这里,已经在山脚下了。离家近得多了。

而且四周这样寂静。阴森森的,一片死寂。

格兰特用手摸着她的四肢,稍稍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腿部。她似乎哪里都不疼。不可思议:除了头上被划了一道伤口外,她一切都很好。“我告诉过你我很好嘛。”她说。

“噢,我必须检查一下啊。”

男孩子可没那么走运了。提姆的鼻子肿了起来,正感到疼痛,格兰特怀疑它被撞破了。他的右肩严重擦伤,肿得很厉害。不过他的腿似乎完好无损。两个孩子都能走路,这点很重要。

格兰特自己也一切正常,但右胸有一道伤口,那是被霸王龙踢的,每吸一口气就有一阵灼痛,但似乎并不严重,而且也不妨碍他的行动。

他寻思自己是否曾被击昏过,因为他只隐约记得发生了一些事情,随后他便坐了起来,呻吟着,坐在离越野车10码远的树林里。起初他的胸部在流血,所以他在伤口上贴了些树叶,片刻之后血便凝住了。后来他四处走着,寻找马尔科姆和孩子。格兰特无法相信自己仍然活着。而当散乱的人影重新回到他眼前时,他试图明白他们是怎么一回事。霸王龙应该已轻而易举地把他们统统杀死了,为什么他们还活着呢?

“我饿了。”莱克斯说。

“我也饿了。”格兰特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回到文明世界去。我们必须把那艘船的事告诉他们。”

“我们是唯一知情的人吗?”提姆说。

“是的。我们必须回去告诉他们。”

“那我们就顺着这条路走向旅馆吧,”提姆说,手指着山下,“往那边走,就可以在他们来找我们时相遇。”

格兰特考虑着。他不停地在思索着一件事情:在攻击开始之前就已穿越公路的那个黑影。那是什么动物?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小霸王龙。

“我认为不行,提姆。道路两侧有高高的栅栏。”格兰特说,“如果有一只霸王龙在前面的路上,我们就跑不掉了。”

“那么我们应该等在这里?”提姆说。

“是的。”格兰特说。“我们就待在这里一直等到有人来吧。”

“我饿了。”莱克斯说。

“我希望不会等太久。”格兰特说。

“我不想待在这里。”莱克斯说。

这时,他们听见从山脚下传来一个人的咳嗽声。

“待在这里。”格兰特说。他奔向前,朝山下看去。

“待在这里。”提姆说,接着他跑开了。

莱克斯尾随着哥哥。“别丢下我,别把我丢在这里,你们这些家伙……”

格兰特一把捂住她的嘴。她极力挣脱,他摇摇头,指指山下给她看。

在山脚边,格兰特看见了艾德·雷杰,他正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他们四周的森林变得一片死寂。蝉鸣和蛙叫混成的持续不变的嗡嗡背景声陡然停止,只听见树叶轻轻地沙沙作响,风呼呼地吹着。

下面的路黑漆漆的,大树枝在风中晃动,滤出的月光形成斑驳飘移的圆形。雷杰不见了。格兰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这位广告宣传员正贴在一棵大树干上,紧紧抱着它。雷杰正呆立着不动。

森林依然一片死寂。

莱克斯不耐烦地扯了格兰特的衬衫一下,她想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这时,从很近处传来一声轻柔的夹着喷鼻息声的呼吸,和风声差不多。莱克斯也听到了,她停止了挣扎。

那声音再次向他们飘来,轻柔得似一声叹息。格兰特觉得这简直像是一匹马在呼吸。

格兰特看着雷杰,看见月光在树干上投下一个个飘移的阴影。接着格兰特发现还有一个阴影,叠在其他的影子上静止不动:那是一个弯曲而强壮的脖子和一颗方形的头颅。

呼吸声再次传来。

他们听见一根树枝“咔嚓”一声被折断,一只霸王龙踏上了小道。这是那只未成年恐龙,身高约8英尺,以年幼动物的笨拙步伐行走着,就像一只小狗似的。未成年恐龙拖着脚步沿小道走来,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嗅一嗅空气,再继续往前走。它经过雷杰躲藏的那棵大树,丝毫没有看见他。格兰特看见雷杰的身体微微松弛一下。雷杰转过头,设法观察远在树那一边的霸王龙。

霸王龙现在已消失在路那头了。雷杰放松下来,松开了抱着树的手臂。但丛林里依旧寂静无声。雷杰紧贴着树干又站了半分钟。然后森林里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一只树蛙第一声试探性的呱呱叫声、一只雄蜂嗡嗡的蜂鸣声,然后便是全体大合唱。雷杰从树边走开,抖了抖双肩,消除自己的紧张。他走到路中央,看着霸王龙离去的方向。

攻击突然从左侧发起。

未成年恐龙咆哮着向前一甩它的头部,把雷杰仰面朝天击倒在地。他尖叫着爬起身,但是霸王龙猛扑过来,想必是用后腿压住了他,因为雷杰突然间动弹不得,只是坐在路上对着那恐龙大叫大嚷,挥舞着手臂,好像他能把它吓跑似的。年幼的恐龙似乎被这个小小猎物发出的声音和所做的动作弄糊涂了。这只未成年恐龙低下头来,好奇地嗅着,而雷杰则抡起双拳猛捶它的口鼻部。

“滚开!向后退!走啊,向后退!”雷杰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霸王龙退开了,让雷杰站起来。雷杰一边离开恐龙,一边大叫:“嗨!听见了吧!向后退!滚开!”未成年恐龙继续好奇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吵吵嚷嚷的小动物,可是雷杰刚刚走出几步,它便猛冲上去,再次将他击倒。

“嗨!”雷杰叫喊着摔倒在地,可是未成年恐龙并没有去追他,而是让他重新站起来。他一跃而起,不停地朝后退去,“蠢货……退后!退后!听到了没有……退后!”他像个驯兽师一样地叫嚷着。

未成年恐龙咆哮一声,却没有攻击,现在雷杰正渐渐靠近右边的高高的枝叶。再走几步他便可以藏身。“退后!你!退后!”雷杰嚷道。然后,就在最后一刹那,未成年恐龙猛扑上来,又将雷杰击倒在地。“住手!”雷杰狂叫着。未成年恐龙低下头来,于是雷杰开始尖叫。没有话语,只有尖锐的叫声。

尖叫声突然停止了,当未成年恐龙抬起头时,格兰特看见了它口中衔着撕烂的肉。

“哦,不!”莱克斯轻声说。提姆在她身旁扭过头去,突然觉得恶心欲吐。他的夜视镜从前额上滑落,着地时金属发出“叮当”一声。

未成年恐龙猛一抬头,朝山顶上看过来。

提姆捡起了他的夜视镜,格兰特紧抓着两个孩子的小手,开始飞跑。

控制

夜晚,始秀颚龙沿着路边疾行。哈丁的吉普车在相隔不远处尾随着。爱丽指着路的前方。“那是灯光吗?”

“可能是的。”哈丁说,“看起来几乎像是车前灯。”

无线电通话器突然发出嗡嗡和噼噼啪啪声。他们听见约翰·艾诺的声音:“你们在那里吗?”

“啊,是他。”哈丁说,“总算来了。”他按下按钮,“是的,约翰,我们在这里。我们在河流附近,正在追踪始秀颚龙,挺有趣的。”

又一阵噼啪作响。然后:“你们的车……”

“他说什么?”简罗说。

“关于车什么的。”爱丽说。在蒙大拿州格兰特的挖掘现场,爱丽负责操作无线电话。多年的经验使她能熟练地听出信号失真的通话。

“我想他说他需要你的车。”

哈丁按下按钮。“约翰吗?你在那里吗?我们听不大清楚。约翰?”

一道闪电划过,接着是好一阵叽叽的无线电静电声,传来艾诺的声音:“你们在哪里?”

“我们在棱齿龙围场以北一英里处。靠近河流,正在追踪一些始秀颚龙。”

“不……该死……回到这里来!”

“听起来他有了麻烦。”爱丽说完,皱了皱眉,她的声音中无疑流露出紧张的情绪,“也许我们该回去。”

哈丁耸了耸肩。“艾诺常常出问题。你知道工程师是怎么回事,他们希望一切照书本来。”他按下无线电通话器上的按钮,“约翰?请再说一遍……”

又一阵噼啪作响。

又是静电声,咔嚓一响。然后是:“马尔杜……现……要你们的车。”

简罗皱起眉头。“他是说马尔杜需要我们的车吗?”

“唔,那没什么道理。”哈丁说。

“另外……困住……马尔杜想要……车……”

“我听懂了。”爱丽说,“其他车被风暴困在路上了,马尔杜要去接他们。”

哈丁耸了耸肩。“马尔杜为什么不用另一辆车?”他按下按钮,“约翰?告诉马尔杜去开另一辆车。在车库里。”

通话器噼啪响着。“没有……听着……疯狂的杂种……车……”

哈丁按下按钮。“我说它在车库里,约翰。汽车在车库里。”

又是静电声。“德里已……了……一辆……”

“恐怕我们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哈丁说,“好吧,约翰,我们来了。”他关掉无线电通话器,把汽车掉过头来,“但愿我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哈丁启动汽车,他们便在黑暗中沿公路轰轰驶去。又过了10分钟以后,他们看见了度假旅馆欢迎的灯光。当哈丁在游客中心门前停下时,他们看见马尔杜朝他们走来。他一边喊叫,一边挥着手臂。

“艾诺,你这婊子养的!让公园回到正常轨道上来!快!把我的孙子孙女弄回来!快!”约翰·哈蒙德站在控制室里,一边高声喊叫,一边跺着脚。两分钟以来他一直这样大发雷霆,而亨利·吴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吓得目瞪口呆。

“唔,哈蒙德先生,”艾诺说,“马尔杜现在已经在路上,正要去办这件事。”艾诺转过身去,又点燃了一根烟。哈蒙德和艾诺曾见过的其他经理人员如出一辙。无论是在迪士尼或是海军里,管理人员的举止总是表现出同一个样子。他们永远也不明白技术问题,他们以为大叫大喊就可以推动事情前进。也许可以,如果你是在对秘书大叫大嚷,要她们为你弄来一辆高级轿车的话。

但是喊叫对于艾诺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不会产生任何作用。电脑才不管是否有人对它喊叫呢;电网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对它喊叫。技术系统对这一切爆发的人类情感漠然视之。如果有什么作用的话,那喊叫只会引起反作用,因为现在面临一个确定的事实,那就是赖德里将不再回来,这意味着艾诺得自己摸清电脑代码,弄清楚出了什么问题。这可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他需要头脑冷静,小心仔细。

“你为什么不到楼下餐厅,”艾诺说,“去喝一杯咖啡?我们有新消息时再打电话给你。”

“我不希望这里也有马尔科姆效应。”哈蒙德说。

“别操心什么马尔科姆效应了。”艾诺说,“我可以去工作吗?”

“你去吧。”哈蒙德说。

“哈蒙德先生,我一有马尔杜的消息,就给你打电话。”艾诺说。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按钮,看见那熟悉的控制屏幕变换着。

吴走上前来。“你在干什么,艾诺?”

“核对代码。”

“检查吗?那可永远也查不完。”

“告诉我,”艾诺说,“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路上

马尔杜飞快地拐了一个弯,吉普车在泥地上滑行。简罗坐在他身旁,紧握着双拳。他们正驾车在高悬于河流上方的悬崖路上快速行驶,那河流此刻已隐没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马尔杜加大油门向前驶去。他的脸绷得紧紧的。

“还有多远?”简罗问。

“2英里,也许3英里。”

爱丽和哈丁已回到游客中心。简罗主动要求与马尔杜一起出来。车子来了个急转弯。“已经一个小时了,”马尔杜说,“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得到那辆车的一点消息。”

“可是他们有无线电。”简罗说道。

“我们一直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马尔杜说。

简罗皱皱眉头说:“要是我坐的车子在雨中等一个小时,我一定会想办法开无线电呼叫的。”

“我也会这样做的。”马尔杜说。

简罗摇摇头。“你真的认为他们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也有可能。”马尔杜说,“他们会安然无恙。但是等我亲眼看到他们时,我会更加放心的。现在应该随时都有可能见到他们。”

道路拐了个弯,然后通向一座小山的山顶。在山脚下,简罗看到路边的蕨丛中有个白色的东西。“停下。”简罗说。马尔杜刹住车子。简罗跳下车来,借着吉普车的前灯跑过去看个究竟。这东西看起来像一块布,但是有……

简罗停住了脚步。

虽然离那东西还有6英尺的距离,但他已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是什么。他放慢脚步向前走去。

马尔杜从车里探出头来问:“那是什么?”

“是一条人腿。”简罗回答说。

腿上的肉呈淡青色,残肢末端原来是膝盖的地方已经被撕得血肉模糊,腿肚下面是一只白色短袜和一只棕色无带便鞋。艾德·雷杰穿的就是这种鞋。

这时,马尔杜也下了车,跑到简罗前面,蹲下身去看着那条腿。“天哪!”他把腿从树丛中拿起来,举到车灯照亮的地方。血从膝盖处涌出,顺着他的手缓缓淌下。简罗还是站在离他3英尺的地方。他很快弯下腰去,手撑着膝盖,紧闭双眼,深深地吸着气,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呕吐。

“简罗。”马尔杜的口气十分严厉。

“什么事?”

“让开一下,你挡住光线了。”

简罗喘了口气,让开到一边。他睁开眼睛,看到马尔杜正仔细地研究着手中残肢的断裂处。“是在关节处撕裂的。”马尔杜说。“不是咬下——而是扭断,扭断了再把腿撕下。”马尔杜站起来,把断腿倒提着,让剩下的血滴落在蕨丛上。他用沾了血的那只手抓着脚踝,雪白的短袜被弄得血迹斑斑。简罗又感到一阵恶心。

“没什么。”简罗回答,“我能挺得住。”

马尔杜手里拿着那条断腿,走回吉普车处。“我想我们最好把它带着。”他说,“好像不应该把它留在这里。我的天,它会把这辆车弄得一塌糊涂的。你去看看后面有什么东西没有,好吗?帆布或报纸什么的……”

简罗打开后车门,在座位后面翻找了一阵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把断腿包裹起来,没有一丝余力可以考虑其他的问题。此刻,他要是能有机会想点别的什么,他会非常感激的。他找到一个帆布袋,里面有一个工具包、一个轮胎网圈、一个纸盒,还有……

“有两块塑胶布。”他说。两块塑胶布整齐地叠放在那里。

“拿一块给我。”马尔杜说,他还站在车外。马尔杜把残腿包好,随后把这个不成形的包裹递给简罗。简罗很惊讶,这东西拿在手里竟如此重。“把它搁在后面吧。”马尔杜说,“最好想办法把它卡住,免得它滚来滚去……”

“好的。”简罗把这包东西放在后面。马尔杜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他一踩油门,车子先在泥地上空转打滑,随后就往前冲去。吉普车飞也似的往山上跑去,刚到山顶那一会儿,车前灯仍然照着上面的树枝,然后便落了下来。这时,简罗已能看到前方的道路。

“老天!”马尔杜说。

简罗应该看到两辆越野车翻倒在路中央,但他压根儿没有看到另一辆车。“还有一辆车到哪里去了?”

马尔杜飞快地向四周一望,然后指着右边。“在那里。”那辆越野车距离这里有20英尺远,在一棵树底下,撞得变形了。

“它怎么会在那里?”

“是霸王龙将它摔过去的。”

“摔过去?”简罗问。

马尔杜的脸色十分可怕。“我们将这件事处理一下。”他说着爬出了吉普车。他们赶紧向第二辆越野车走去,他们的手电筒的灯光在黑夜中来回晃动着。

当他们走近一看,简罗发现车子已破损不堪。他十分谨慎,让马尔杜先探头往里面看看。

“我用不着操这份心。”马尔杜说,“我们不太可能在里面发现什么人的。”

“没有人吗?”

“没有人。”马尔杜说。然后他对简罗解释说,他在非洲的那些年,曾经好几次到过野兽在丛林中袭击人类的现场。一次是豹,豹在夜里撕开一个帐篷,叼走一名3岁的孩子;还有一次是野牛,发生在安博塞利;两次是狮子;另外一次是鳄鱼,在北非的梅鲁附近。奇怪的是,每一次都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没有这种经验的人总以为,野兽攻击人类之后会留下可怕的迹象——帐篷里撕断的四肢,滴下的血迹一直延伸到灌木丛中,营地不远处有血迹斑斑的衣服。但事实上,通常是什么都不会留下;如果受害者身材矮小,是个婴孩或未成年人,就更是如此。那个人似乎就这样消失了,就像他走进丛林一去不复返似的。食肉动物咬住孩子的脖子,摇晃几下就可以使他丧命,通常是不会有血迹的。

食肉动物叼走孩子——它们喜欢孩子——而且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因此,马尔杜认为,他们很可能找不到一丁点儿孩子的东西。

但是,当他往车里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太奇怪了!”他说。

马尔杜竭力想把眼前的景象弄明白。越野车前面的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但旁边却看不到有多少碎玻璃。不过,早在来这里的路上他看到过玻璃碎片。由此可见,在霸王龙把车子提起来摔到这里之前,挡风玻璃一定已经碎了。车子被摔得很重。马尔杜用手电筒向车内照去。

“没有人?”简罗问,口气紧张。

“不完全如此。”马尔杜回答。他的手电筒照到一个被压碎的无线电话听筒。他看到汽车的车底上还有个小玩意儿,黑色且呈弯曲状。车的前门陷了进去,卡得紧紧的,无法打开。但他从后门爬了进去,翻过椅子,把那件黑色的物品拿在手里。

“是手表。”他边说边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仔细地察看起来。这是一块廉价的电子表。装着一根黑色的塑料表带、液晶显示表面碎了。他心想,这也许是那男孩子戴的,虽然他无法确定,不过,这的确是一种男孩子常戴的表。

“那是什么?一块手表?”简罗问。

“是的。还有一个无线话筒,已经碎了。”

“这能说明什么呢?”

“当然能。还有……”马尔杜用鼻子嗅了嗅。车子里有股酸馊味,他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发现有呕吐物正从侧面窗格上往下滴。他用手碰了一下,那还是湿的。“有个孩子可能还活着。”马尔杜说。

简罗斜着眼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这块手表,”马尔杜说,“这表说明了这一点。”他把表递给简罗。简罗把它放在手上用手电筒照着,然后又将它翻过来。

“表面玻璃碎了。”简罗说。

“没错,”马尔杜说,“而表带却完好无损。”

“这意味着什么?”

“是那孩子把它摘下来的。”

“他什么时候都可能将它摘下呀。”简罗说,“也许是在遭到恐龙袭击之前。”

“不,”马尔杜回答,“液晶表面玻璃很牢固,要砸碎它必须用很大的气力,表面是在恐龙袭击时撞碎的。”

“因此小男孩就把它摘下来。”

“你想想看,”马尔杜说,“假如霸王龙在攻击你,你会停下来拿下手表吗?”

“也许是被扯下来的。”

“要把手表从别人手腕上扯下来而不拉断表带,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表带丝毫无损,”马尔杜说,“所以,是孩子自己取下来的。他看了看手表,发现它破了,就把它取下来。他有时间做这件事。”

“只能在恐龙袭击之后,”马尔杜说,“袭击之后,小男孩一定还在车里。无线电话坏了,所以他把它也丢下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这些东西没用了。”

“如果他真的这么聪明,”简罗说,“他会到哪里去呢?若是我的话,我就会待在这里,等人来救我。”

“是的,”马尔杜回答,“但是,也许他不能待在这里。也许霸王龙又回来了,或是另一种野兽。反正,一定有什么使他不得不离开。”

“那他会去哪里呢?”简罗问。

“我们来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马尔杜一边说,一边大步向主要公路走去。

简罗看着马尔杜借助手电筒光仔细察看地面。他的脸离开地面只有几英寸,全神贯注地寻找着。马尔杜认为自己了解一些情况,至少有一个孩子还活着。简罗却不为所动。那条断腿使他十分震惊,他已下定决心关闭这座公园,并且要毁掉它。无论马尔杜说什么,简罗都觉得他不必这么热心,并认为他是不会有希望的,而且……

“你看到这些脚印了吗?”马尔杜问,眼睛仍旧盯着地面。

“什么脚印?”简罗问。

“这些脚印——看见了吗?它们是顺着大路过来的——这些是大人的脚印。穿的是橡胶底的鞋子。注意这个特别的脚印……”

简罗看见的只是一片泥土,是被手电筒照得坑坑洼洼的地面。

“你看,”马尔杜继续说,“成人脚印到这里,然后又出现了新的脚印。小的、中等大小的……在这里转圈,互相重叠在一起……好像他们站在一起交谈了一会儿……但是,对了,他们好像跑了……”他朝边上一指,“跑到那里去了,进了公园。”

简罗摇摇头说:“在这种烂泥地里,你随意想象自己看到什么,就可以看到什么。”

马尔杜站起身来,后退一步。他低头看着路面,叹了口气。“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敢担保,一定有个孩子还活着,也许是两个。如果这些成人脚印不是雷杰留下的,可能还有一个大人也活着。我们必须把整个公园搜查一遍。”

“今晚?”简罗问。

但马尔杜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向排水管旁边那条泥泞的堤防走去。他又蹲下身子。“那名小女孩穿的是什么?”他问。

“老天!”简罗回答,“我不知道。”

马尔杜慢慢移动着脚步,向路的一边走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喘息。一定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

“你听。”简罗感到一阵恐惧,“我想我们最好……”

“嘘。”马尔杜说。

“只是风声吧。”简罗说。

他们又听到了那种喘息声,这次十分清楚。不是风声。声音是从路边上他面前的树丛中传来的。听上去不像是动物的声音,但马尔杜还在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他来回晃动手电筒,并喊了几声,但是那喘息声没有变化。马尔杜推开棕榈树枝。

“是马尔科姆。”马尔杜回答。

马尔科姆仰面躺在那里,脸色灰白,嘴巴无力地张着。他急促地喘着气。马尔杜把手电筒递给简罗,随后弯下腰察看他的身体。“我找不到他的伤口。”他说,“头上没事,胸口手臂……”

简罗把手电筒的灯光移到他的腿部。“他扎了块止血带。”马尔科姆的腰带紧紧绕在右大腿上。简罗把手电筒顺着他的腿部往下移。右脚踝以异常的角度向外扭曲着,裤管贴在身上,浸透了鲜血。马尔杜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脚踝,马尔科姆呻吟了起来。

马尔杜后退了一步,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马尔科姆可能有其他的伤口,也许他的脊椎骨折断了,也许挪动他会送他的命;但是如果他们把他丢在这里,他会休克而死的。幸好他还能想到在腿上扎条止血带,才没因失血过多致死。也许他已经没希望了,不过他们最好还是把他带走。

简罗帮马尔杜把马尔科姆抬起来,两个人笨手笨脚地把他扛在肩膀上。马尔科姆呻吟着,吃力地喘着气。“莱克斯,”他说,“莱克斯……走了……莱克斯……”

“莱克斯是谁?”马尔杜问。

“那个小女孩。”简罗回答。

他们把马尔科姆抬上吉普车,费劲地把他安顿在后座上。简罗把他腿上的止血带扎紧一点,马尔科姆又呻吟了一下。马尔杜把他的裤脚翻卷起来,看到里面的肉烂糊糊的,骨头露在外面,**裸得相当吓人。

“我们必须把他送回去。”马尔杜说。

“你现在就走,不找孩子了?”简罗问。

“如果他们进了公园,那里可有20平方英里。”马尔杜说着摇摇头,“要想找到那里面的任何东西,只有通过动作感应器。如果孩子还活着而且在里面走动的话,动作感应器会把他们显示出来,我们就可以直接去那里,把他们带出来。但是,如果我们不立即把马尔科姆博士送回去的话,他准会没命的。”

“那我们必须回去啰。”简罗说。

“我想是的。”

他们上了汽车。简罗问:“你准备告诉哈蒙德孩子失踪了吗?”

“不,”马尔杜说,“你去说。”

控制

唐纳德·简罗呆呆地盯着哈蒙德。他们坐在空无一人的自助餐厅里。哈蒙德用小勺子舀着冰激凌,若无其事地吃着。“这么说,马尔杜认为孩子是在公园的什么地方啰?”

“是的,他是这样想的。”

“那我们相信一定能找到他们的。”

“希望如此。”简罗说。他望着这个不慌不忙吃着冰激凌的老人,不禁产生了一阵寒意。

“噢,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他们的。我经常对大伙儿说,这公园毕竟是为孩子建造的。”

简罗说:“那你是明白他们失踪了,哈蒙德先生。”

“就照你说的办吧,哈蒙德先生。”简罗说。

“为什么?”亨利·吴看着控制台的显示屏问。

“因为我认为赖德里对代码做了点手脚,”艾诺说,“所以我正在对它进行检查。”

“好吧,”吴说,“但是你试过其他选项吗?”

“比方说?”艾诺问。

“我不知道。安全系统还在运行吗?”吴问,“按键检验如何?可以进行吗?”

“我的老天!”艾诺按压着手指,发出脆响,“肯定可以。只有在主控制板上才能关闭安全系统。”

“那好,”吴说,“如果按键检验有效的话,你可以查出赖德里干了些什么。”

“完全可以。”艾诺说着开始按键钮。他自己怎么没事先想到这点呢?这太明显了,侏罗纪公园的电脑系统内设有好几个等级的安全系统,其中一个是按键检验程式,它可以监控操作员已输入可以进入系统的所有按键。原先是被设置来当检查错误装置的,但后来因为它的安全保密价值而被保留下来。

不一会儿,赖德里当天早些时候输入电脑的所有按键都显示在屏幕的一个窗口上了。

“就是这个?”艾诺说,“他好像在这里搞了好几个小时呢。”

“可能只是消磨时间吧。”吴说,“只是到最后才弄了一点东西。”

一开始的数字代表赖德里在控制板上按的那些键的美国资讯交换标准译码。这些数字表明他还在标准使用者界面,就像任何普通的电脑使用者一样。由此可见,开始的时候,赖德里只不过是随便看看,设计这个系统的程式设计员一般不会这样做的。

“也许他是想先看一下是否有什么改动。”吴说。

“也许是吧。”艾诺说。他看着命令清单,根据清单,他可以逐行从头至尾追踪赖德里在系统内的进程。“至少我们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系统,这使赖德里脱离普通使用者界面,进入代码部分。电脑要求知道他的名字,他回答:“赖德里。”这名字获准进入代码部分,于是电脑允许他进入系统。赖德里要求进入命令层,也就是电脑的最高控制层。命令层需要额外保密,要求赖德里提供姓名、进入号码和指令。

“他想把安全系统关闭掉,”吴说,“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他马上要做的事情。”

“完全正确,”艾诺说,“显然他不知道安全系统不可能被关掉,除非在控制板那里用手拔掉开关。”

三个指令失败之后,电脑开始自动地回应赖德里。但是由于他进来之前已获得允许,电脑假设赖德里迷失了方向,是在某处设法完成一些他无法完成的工作。因此电脑再次问他,他想去哪里,赖德里回答:“保密。”然后他被允许留在那里。

“最后,”吴说,“这里倒是个难解的谜。”他指着赖德里输入的最后一行命令:

Whte_rbt.obj

“这到底是什么?”艾诺问,“白兔?这难道是他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

“这是目的码的标记。”吴回答。在电脑术语中,所谓“目的码”就是可以移动使用的字码,就好像你可以把一把椅子在房间里移来移去一样。目的码可能是绘一幅图或刷新显示屏,或进行某种计算的一组命令。

“我们看看目的码在代码的哪个部位。”艾诺说,“也许我们能弄清楚它的用处。”他进入公用程式,并打出:

找出WHTE_RBT.OBJ

电脑显示屏上出现:

记忆中未找到目的码

“它不存在。”艾诺说。

“那么再查一下代码编目清单。”吴说。

艾诺在键盘上敲了一行:

查找/编目清单:WHTE_RBT.OBJ

屏幕资料飞快地跑着,代码行在眼前一闪而过,让人无法看清楚。屏幕这样跑了大约一分钟,然后突然停止不动了。

“就是它,”吴说,“这不是目的码,而是个命令。”

屏幕上出现一个箭头,指向一行代码。

“狗娘养的。”艾诺骂道。

吴摇摇头:“这根本不是代码中的错误。”

“是的。”艾诺说。“这是个陷阱门。那个胖子浑蛋把一个看似目的码的指令输了进去,但这其实是个命令,可以用来连接保密系统和周边系统,然后把它们关掉。这使他能随意进入公园的每个地方。”

“所以我们必须能够重新启动它们。”吴说。

“对,我们必须这样做。”艾诺皱着眉头在看显示屏,“我们必须做的就是,弄清楚那个命令。我将在连接设备上执行一个追踪程序。”他说,“我们看一下这会不会有所帮助。”

吴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才,”他说,“刚才,大约一小时前,有一个人进了冷藏室,我想我该去数一数那里的胚胎。”

爱丽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正准备把湿衣服换下来,忽然有人敲房门。

“是格兰特吗?”她问。但门一开,发现是马尔杜站在门口,腋下夹着塑料包裹。马尔杜湿淋淋的,衣服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泥。

“哈丁?”她问,“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人我们还没有找到,爱丽博士。”马尔杜回答。他现在说话已不像刚才那么快了。

“哦,我的天哪。”

“但是我们认为,格兰特博士和孩子还活着。我想他们进了公园,爱丽博士。”

“进了公园?”

“我们是这么想的。同时,马尔科姆需要帮助。我已叫哈丁来了。”

“你们是否该叫医生来?”

“岛上没有医生。哈丁是我们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但是,你们一定得请个医生来……”她说。

“不行。”马尔杜摇摇头,“电话线路出故障了,电话打不出去。”他把腋下的塑料包裹夹好。“没什么。如果你愿意,请到马尔科姆的房间去,助哈丁一臂之力。”

马尔杜走了。

她呆呆地坐在**。爱丽不是个受不起惊吓的女人,而且她知道格兰特以前也曾经陷入困境。有一次,他驾车在荒凉的不毛之地迷路4天之久,而且车下的一块岩石松动滚落,他的卡车也随之跌进100英尺深的沟谷。格兰特的右腿摔断了,又没水喝,但他拖着一条断腿走了回来。

可是,孩子……

她摇摇头,竭力摆脱这些念头。也许孩子都跟格兰特在一块。如果格兰特在公园里,那么……还有谁比一位恐龙专家更能把孩子安全带出侏罗纪公园呢?

公园里

“我累了。”莱克斯说,“抱我走,格兰特博士。”

“你这么大了,不能再要人抱了。”提姆说。

“可是我累了。”莱克斯说。

“好吧。”格兰特一边说,一边把她抱起,“哎哟,你这么重。”

时间已接近晚上9时。流动的夜雾使圆圆的月亮变得朦胧不清。三个淡淡的身影穿过一片开阔地,向对面阴森森的树林走去。格兰特绞尽脑汁地思考,努力尝试判断他们所在的方位。由于他们跨过了被霸王龙踩倒的栅栏,格兰特心里很明白,他们正在霸王龙围场内的某个地方。这可不是他愿意留下的地方。他的头脑里不断回忆着霸王龙活动范围的电脑追踪图,即在小范围内密切追踪它的行动的那些波浪形曲线。他和两个孩子现在就在那个小范围内。

但是格兰特也记得,霸王龙与其他所有的动物是被隔开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能跨过这个屏障——一个栅栏,或是深壕,或是这两者,他们就可以确定已经离开了霸王龙的围场。

但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屏障。

“你还好吗,提姆?”

“还好。”他回答。“不过我想我们也许在霸王龙围场里面。”

“我可以确定我们是在里面。我希望能尽快出去。”

“你准备进树林?”提姆问。当他们走近树林时,林中显得黑咕隆咚,险恶可怕。

“对,”格兰特说,“我想我们可以根据动作感应器的号码判断我们所在的位置。”

动作感应器装在离地面4英尺高的地方,是一些绿色的盒子。有些是独立式的,大多数被固定在树上。没有一部在运转,显然,电仍然没有接通。每部感应器盒子的中间都有一块玻璃透镜,玻璃透镜下面用漆写着一个编号。透过雾蒙蒙的月光,格兰特可以看到前面一只盒子上标有T/S/04的编号。

他们进入树林,四周都是参天的大树。月色中,雾气低垂于地面上,在树根部缭绕。这是一幅美丽的景象,但是走在这样的地方却显得险象环生。格兰特留神注意着感应器。它们似乎是依由大到小的顺序编号的。他经过了T/S/03和T/S/02,最后来到T/S/01。他抱着莱克斯,觉得累坏了。他真希望这里就是霸王龙围场的边缘,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林中的另一个盒子。接着看到的盒子上的标号为T/N/01,然后是T/N/02。格兰特意识到,这些号码一定是以某一个中心点为基准,按照地理位置来编排的,其原理就跟指南针一样。他们正由南往北走,因此,接近中点时,数字逐渐变小,然后又渐渐增大。

“至少我们的路线没错。”提姆说。

“对。”格兰特应道。

提姆脸上露出了笑容,却被藤蔓绊倒了,但他马上又站立起来。他们继续走了一会儿。“我爸妈正在闹离婚。”他说。

“是吗?”格兰特说。

“我爸爸上个月搬出去了。他现在在米尔山谷有了自己的住处。”

“哦。”

“他再也不带着我妹妹到处走了,他甚至抱都不抱她一下。”

“他还说你脑袋瓜里装的净是恐龙。”格兰特说。

提姆叹了口气说:“是的。”

“你想他吗?”格兰特问。

“不怎么想,”提姆回答,“只是偶尔会想起他。但她很想他。”

“谁?你妈妈?”

“不,是莱克斯。我妈妈有个男朋友,她在工作中认识的。”

他们默不作声走了一会儿,经过了T/N/03和T/N/04。

“你见过他吗?”格兰特问。

“见过。”

“他怎么样?”

“还可以。”提姆回答,“他比我爸爸年轻,但他是个秃头。”

“他对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还可以吧。我想他只是想赢得我的好感。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有时候我妈说我们得把房子卖了搬家,有时候他和我妈深夜里还打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电脑,但我还是能听到的。”

“你离婚了吗?”

“没有。”格兰特说,“我妻子很久以前去世了。”

“你现在跟萨特勒博士在一起?”

格兰特在黑暗中笑了:“不,她是我的学生。”

“你是说她还在上学?”

“是的,读研究生。”格兰特停顿了一下,把莱克斯换到另一边肩膀上,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了T/N/05和T/N/06。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暴风雨已移到南边。除了单调的蝉鸣声和树蛙的轻叫声,树林中一片寂静。

“你有孩子吗?”提姆问道。

“没有。”格兰特回答。

“你准备跟萨特勒博士结婚吗?”

“不,她明年就要嫁给芝加哥一个相当不错的医生了。”

“噢。”提姆说。他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惊讶。他们又走了一会儿。“那你准备跟谁结婚?”

“我想我谁也不会娶。”格兰特说。

“我也是。”提姆回答。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提姆问:“我们要走一整夜吗?”

“我觉得不行。”格兰特说,“我们得停下来,至少休息几个小时。”他看了一眼手表,“不要紧。离我们必须赶回去的时间——离船只到达大陆的时间,还有将近15个小时。”

“我们到什么地方停下来休息?”提姆立即问。

格兰特也在想这个问题。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们可以爬到树上,在树上睡觉。但他们必须爬得很高才能保证安全,以免受到动物的攻击。莱克斯睡着了可能会摔下去。而且树干很硬,他们无法好好休息。至少,他不能。

他们需要一个真正安全的地方。他回想坐飞机来这里的途中看到的设计图。他记得公园里每个区域的外围都有一些建筑物。格兰特不知道这些建筑物的具体形状,因为他没有见过这一幢幢建筑物的平面图,而且他也记不清楚它们的确切位置了,但记得它们分散在公园的四处。也许,附近什么地方就有这样的建筑。

但是,这跟要跨过一道障碍物,走出霸王龙围场完全是两码事。要找到一座建筑物意味着你得有那么一点搜索的办法。而最好的办法是……

“提姆,你能帮我抱一下你妹妹吗?我爬到树上去看看四周。”

从高高的树枝间,他可以把林子看个清楚。往左右看去,两边都是树梢。令他惊奇的是,他们几乎已经到了树林的边缘——他们前面就是一块开阔地,还有一个通电的栅栏和一道灰白的水泥护壕,再过去便是一大片旷野,他猜想那就是蜥脚类动物围场。远处,可以看到更多的树木,还有朦胧的月光在海面上闪烁。

他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恐龙的吼叫声,但声音很遥远。他戴上提姆的夜视镜,又向四周望去。他顺着弯弯曲曲的灰色护壕看去,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条黑色的狭长便道,通向一个平坦的长方形屋顶。房顶稍稍高出地平面,但它确实在那里,而且离这里不远。从这棵树过去,也许只有大约1/4英里的路程。

“怎么啦?”

“我听到动物的叫声。”

“没关系。你现在醒了?我们走吧。”

他拉着她走到栅栏前。栅栏有20英尺高,顶端布有螺旋形的带刺电线。在月光下,电线显得很高,离他们很远。护壕就在栅栏的那边。

莱克斯疑惑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栅栏。

“你能爬过去吗?”格兰特问她。

她将手套和棒球递给他说:“当然可以。这很容易。”她开始攀爬,“但是我敢打赌,提姆一定过不去。”

提姆转过身来,怒声说:“你给我闭嘴!”

“提姆有恐高症。”

“我没有。”

她已经爬到了顶端:“你真的有嘛。”

“没有。”

“那你上来,赶上我呀。”

格兰特转向提姆。提姆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苍白。这孩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你可以爬过这栅栏吗?提姆?”

“没问题。”

“需要我帮助你吗?”

“提姆是个胆小鬼。”莱克斯大声喊道。

“那你就错了,大笨蛋。”提姆说着,开始往栅栏上爬去。

“冷死了。”莱克斯说。三个人站在水泥护壕中齐腰深的臭水中。他们安全地爬过了栅栏,只是提姆的衬衫被顶端的电线钩了个洞。然后,他们都滑进了护壕。格兰特正在想怎样才能离开护壕。

“至少我帮你把提姆弄过了栅栏。”莱克斯说,“平常他确实是不敢爬这么高的。”

“感谢你帮了大忙!”提姆带着讥讽的口气说。月光下,他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块块的东西。他顺着护壕移动脚步,一边看着对面的水泥护壕墙体。水泥墙面光滑平整,他们不可能爬得过去的。

“哎哟。”莱克斯指着水面说。

“这不会伤害你的,莱克斯。”

格兰特终于发现水泥墙上有一道裂缝,一根藤蔓从上面垂下来,一直垂到水面。他用劲拉了拉藤条,发现它受得住他的体重。“孩子,我们上去吧。”他们攀着藤蔓往上爬,来到了一块空地上。

几分钟之后,他们穿过这片空地,到了通向简易辅助道路的堤防,再往右就是喂食楼。

他们走过两个动作感应器。格兰特注意到,感应器还是没有运转,灯光也不亮,不禁感到有点不安。电力故障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有修复好?

他们听到远处某个地方传来霸王龙的吼叫声。“它是不是就在附近?”莱克斯问。

“不会的。”格兰特回答。“我们跟它不在同一个区域内。”他们悄悄走下长满杂草的堤防,向那座水泥建筑物走去。在黑夜里,那房子像个地堡,显得阴森可怕。

“那是什么地方?”莱克斯问。

“这里是安全的。”格兰特说,心里暗自希望那里真的安全。

大门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挂锁。格兰特仔细地检查着挂锁,但莱克斯已侧着身子从木栏之间钻了过去。“行了,来吧,两位。”

提姆跟着钻了过去。“我想你能过来吧,格兰特博士。”

提姆说得没错。虽然空隙很小,格兰特还是能够在两根木栏之间侧过身子进入棚子。一进去,他就感觉有一阵轻度的疲倦向他袭来。

“不知道有没有吃的东西。”莱克斯说。

“只有干草。”格兰特打开一包干草,将草铺在地上,中间的干草很暖和。他们躺下来,感觉到干草的温热。莱克斯蜷缩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提姆用手臂环抱着他的妹妹。他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蜥脚类动物的吼叫声。

但是两个孩子谁也没作声。他们几乎立即响起了鼾声。格兰特抬起手臂想看看表,但太暗了,看不清楚。他感觉到从孩子身上传来的体温。

格兰特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控制

马尔杜和简罗走进控制室,只听见艾诺正拍着手说:“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个讨厌鬼。”

“你说什么?”简罗问。

艾诺用手指指着电脑显示屏。

“就是它。”艾诺高兴地说。

“那是什么?”简罗瞪着显示屏,不解地问。

“我终于找到恢复原始代码的命令了。有个Fini.obj命令能重置连接参数项,让栅栏和电力复位。”

“太好了。”马尔杜说。

“但是这个命令还会导致其他后果,”艾诺继续说,“它会把可以追踪查询它的代码行给删除,把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彻底破坏,狡猾透了。”

简罗摇摇头:“我对电脑懂得不多。”但是他至少知道,如果一个高技术公司退回到原始代码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出了很大很大的问题。

“来,看看这个。”艾诺一边说,一边打出了命令:FINI.OBJ。

屏幕闪了一下,上面的程式马上就变了。

马尔杜指着窗外:“看!”室外巨大的石英灯在公园各处亮了起来。他们走到窗口,向外望去。

“太棒了。”艾诺说。

简罗问:“这是不是说栅栏的电又通了?”

“不用说,一定是这样。”艾诺说,“全部供电需要几秒钟时间,因为公园里的栅栏一共有50英里长,而且发电机一路上得给电容器充电。但是,只消半分钟,一切又可以恢复正常运作了。”艾诺指着垂直悬挂着且覆盖了透明玻璃的公园图说。

公园图上,鲜红的线条弯弯曲曲地从通电位置浮现出来,通向公园的每个地方,这表明电流通向了各处的栅栏。

“感应器也一样,是的,电脑计数需要几分钟时间,但是一切都在运作了。”艾诺说,“9点半之前,那见鬼的东西都会恢复正常,重新开始工作了。”

格兰特睁开眼睛,大门的木栅栏之间透出缕缕鲜亮的蓝光。是石英灯光:电来了!他睡眼惺忪地看了手腕上的手表:正是9点30分。他只睡着了几分钟。他想他还可以再多睡几分钟,然后回到空地上,站在动作感应器前挥手,把信号传出去。控制室的人就会看到他们,他们会派一辆车来把他和两个孩子接出去,他要告诉艾诺,要他召回补给船。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度假旅馆,在他们自己的**舒舒服服地睡一夜了。

他要立即按计划行动。再过几分钟就起身,他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

“不错。”艾诺还在控制室里,两眼盯着闪亮的公园图,“整个公园只有三个断流处,比我原先预料的要好多了。”

“断流处?”简罗问。

“哪个区的栅栏电流短路了就会自动切断电源。”他解释着说,“你可以看到,在第12区,在大路附近有一个大断流处。”

“那就是霸王龙把栅栏踩倒的地方。”马尔杜说。

“一点也没错。另一处是在这里,第11区。离蜥脚类动物喂食楼不远。”

“那个地方为什么会断电?”简罗问。

“谁知道!”艾诺说,“也许是因为暴风雨,或是有树枝被风刮倒的缘故。我们可以在监控器上检查一下。第三处在那里,丛林河边上,不知道那里又是怎么回事?”

简罗看着看着,公园图上面变得更加复杂,布满了绿色的点和数字。“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表示动物。动作感应器也运作起来了。电脑开始解析公园内所有动物的所在位置。当然也包括进入里面的每一个人。”

简罗紧盯着公园图说:“你是说格兰特和孩子……”

“是的,我们把查询号复位在400以上,这样,只要他们在那里走动,”艾诺说,“动作感应器就会把他们当作额外的动作显示出来。”他两眼盯着公园图又说,“但我还没有看到任何多余的动物信号。”

“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简罗问。

“你必须知道,简罗先生,”艾诺说,“那边总是有许多额外的动作信号,比如,在风中摇曳的树枝,在空中飞的鸟儿,诸如此类。电脑必须先把所有的背景动作排除掉。这也许要花——啊,行了。计数结束。”

简罗问:“你没看到孩子?”

艾诺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又往图上看去。“没有。”他说,“此刻,图上根本没有出现多余的信号,那里出现的一切仍然被认为是恐龙。他们也许是待在树上,或是在其他某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我们用不着担心。有些动物,比如那条大霸王龙,到现在还未露面。这或许是因为它正在什么地方睡大觉而没有走动。格兰特他们可能也在睡觉,只是我们不知道。”

艾诺转身面对简罗说:“你也许可以去看马尔科姆博士现在的状况如何。告诉哈丁博士,马尔杜一个小时之后要他帮忙去把恐龙赶回围场。我会通知哈蒙德先生,我们将马上着手最后的整顿工作。”

简罗穿过铁门,走进度假旅馆的前门。他看到爱丽·萨特勒从走廊的那边走来,手里拿着毛巾和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另一边有个厨房。”她说,“我们在那里烧水,消毒绷带。”

“他怎么样了?”简罗问。

“好得很。”她回答。

简罗跟着爱丽往马尔科姆的房间走去,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笑声,他觉得很惊讶。这位数学家仰面躺在**,哈丁正在调整静脉注射管。

“于是另一个人说:‘我老实告诉你,比尔,我不喜欢这个,我还是用回卫生纸吧!’”

哈丁哈哈大笑。

“还真不错,是吧?”马尔科姆微笑着说,“啊,简罗先生,你来看我了。你现在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把一条人腿拿回来会怎么样了吧。”

简罗略带迟疑地进了房间。

哈丁说:“他用了大量的吗啡。”

“我可以告诉你还不够多。”马尔科姆说,“老天,他舍不得用药。他们找到其他的人了吗?”

“没有,还没有。”简罗回答,“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得这么快。”

“不然还能怎样呢?”马尔科姆说,“腿上是穿破骨折,肉可能腐烂了,开始发出相当——嗯,相当刺鼻难闻的气味。但是我总是说,如果你不能保持那么一点幽默感……”

简罗微笑着问:“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当然记得。”马尔科姆说,“你以为被霸王龙属雷克斯龙咬了之后,你会忘掉吗?绝对不会。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都休想忘了它。至于我,也许不会记得很久。但是,还是……是的,还是记得很清楚。”

马尔科姆叙述了他是怎样在雨中跑出越野车,霸王龙又是怎么对他紧追不舍的。“那是我自己的错,它离我太近,但我被吓坏了。反正,它用嘴巴把我叼了起来。”

“怎么叼的?”简罗问。

“咬住我的身体。”马尔科姆说着,掀起衬衫来。只见一排青紫色的牙痕呈一个很大的半圆形从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他的肚脐处。“用牙齿咬住我,把我提起来,恶狠狠地摇动着我的身体,然后把我往地上一摔。我还算好——当然被吓昏了,不过,我还没事——直到它把我摔在地上之前我都没事。这一摔把我的腿给弄断了。它咬的伤还不及那一摔的一半狠。”他吸了一口气,“你想想看。”

“恐怕就是这么回事,”马尔科姆说,“要不是那庞然大物根本心不在焉,我怀疑我还能不能生还。说实话,它给我的感觉是相当笨拙,就像是一件比汽车或小型公寓小的东西。”

“你是说它攻击你的时候并不是全神贯注?”

“我这样说不好受。”马尔科姆回答说,“但我确实感到它的注意力不全在我身上。当然啦,我的注意力可全在它身上。不过,它重达8吨,我可没有这么重。”

简罗转身对哈丁说:“他们现在就要去修补栅栏了。艾诺说,马尔杜在驱赶动物回自己围场的时候需要你帮忙。”

“好吧。”哈丁答应。

“只要你让爱丽博士留下来陪我,并且有足够的吗啡就行了。”马尔科姆说,“只要我们这里不发生马尔科姆效应。”

“什么是马尔科姆效应?”简罗问。

“谦虚的美德,”马尔科姆说,“让我不能向你详细解释以我的名字命名的现象。”他又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很快地,他便睡着了。

爱丽跟简罗一起走到外面的走廊。“别听他瞎扯。”她说,“他心情过度紧张。直升机什么时候到?”

“直升机?”

“他的腿需要动手术。你去联络叫他们派架直升机来,将他运出这个岛。”

公园

那台手提式发电机“咔嗒”一声,便轰鸣着运转起来。石英泛光灯在伸缩吊杆的一头闪着亮光。马尔杜听到北边不远处的丛林河中传来河水轻轻的流淌声,他转身折回维修车处,看到一名工人拿着一把大动力电锯从车里出来。

“不,不,”他说,“只要绳子,卡洛斯。我们不需要把栅栏锯掉。”

他又转回头看看栅栏。一开始,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短路的部分,因为他们看不清楚,一棵矮小的原始果树斜倚在栅栏上。这是种植园内的几棵原始果树中的一棵。这种树枝叶茂盛,种它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栅栏遮蔽起来。

这棵树原先是被特地用钢丝和松紧螺丝扣加以固定的。但钢丝在暴风雨中挣断了,金属松紧螺丝扣正巧砸在栅栏上,使栅栏的电流短路了。当然,这些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在靠近栅栏的地方,公园工作人员应该使用外包塑胶的电线和瓷质松紧螺丝扣才对。但是这种事还是发生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工作干起来并不麻烦。他们只需把树从栅栏拖开,拿走金属螺丝扣,再留下标记,早上园丁就可以来收拾干净了。这么做至多只需20分钟,这样也好,因为马尔杜知道,双脊龙总爱待在靠近丛林河的地方。即使工人跟河之间有栅栏隔开,双脊龙也能够把使人失明的毒液从栅栏那边喷射过来。

“什么亮光?”

拉蒙指向丛林的东边说:“我从车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在那里,是很微弱的光。你看到了吗?看起来像是车灯,但它没有动。”

马尔杜眯起眼睛仔细看看,也许只是一盏维修灯。不管怎么说现在又有电了。“我们等一会儿再管这件事。”他说,“现在,我们还是先把树从栅栏上移开吧。”

艾诺情绪极佳。公园的秩序差不多已恢复了。马尔杜在修整栅栏,哈蒙德跟哈丁一块去监督,把动物赶回它们应去的地方。尽管很疲倦,艾诺仍感觉良好,他甚至有心让简罗律师高兴一下。“马尔科姆效应?”艾诺问,“你在为这个烦恼?”

“我只是好奇而已。”简罗说。

“你是说你希望我告诉你为什么伊恩·马尔科姆是错的?”

“正是这样。”

艾诺点上一支烟说:“这是个技术性的问题。”

“不妨让我听一听。”

“好吧,”艾诺说,“混沌理论描述非线性系统。现在它已成了一种用途极广的理论,用于研究包括从股票市场到心跳节奏的任何事情,是一种十分流行的理论。把它应用于具有不可预测性的任何复杂系统,这是十分流行的做法。明白吗?”

“明白。”简罗回答。

“伊恩·马尔科姆是专攻混沌理论的数学家,相当有趣且风度翩翩,但是他所做的事情,除了喜欢穿黑衣服外,基本上就是使用电脑模拟复杂的系统。哈蒙德热衷于最新的科学奇想,所以他请马尔科姆在侏罗纪公园模拟了这套系统。马尔科姆照办了。马尔科姆的模型都是在电脑显示屏上出现的相空间形状。你看过吗?”

“没看过。”简罗答。

“嗯,它们看起来像一只古怪扭曲的船用螺旋桨。据马尔科姆说,任何系统的行为都是按照这个螺旋桨状物的表面进行的。你听得懂吗?”

“不怎么懂。”简罗说道。

艾诺把手平放在空中。“这么说吧,把一滴水放在我的手上,这滴水就会从我的手背上滑下去。也许它从手腕处流淌下去,也许会滑到大拇指那里,也许会从手指中间滚落。我不清楚到底会滑向哪个地方。但我知道它必定会滑向我的手表面的某个地方,别无选择。”

“这个我懂。”简罗说。

“混沌理论对整个系统的处理方法就像一滴从复杂的螺旋桨表面滚落的水珠一样,那一滴水会持续滚下,也许会朝外向边上滑去,会有许多不同的可能性,这要看具体的情况而定。但是,它总是在螺旋桨状物的表面移动。”

“是这样。”

“马尔科姆的模型往往有一个凸出物或是一个陡坡斜面,水滴的滑动就从那里大大加速。他谦虚地把这种加速滑动现象称为‘马尔科姆效应’。整个系统可能会突然间瘫痪。他就是这么说侏罗纪公园的,说它具有潜在的不稳定性。”

“我们当然表示不同意,并对他的报告不予理睬。”艾诺说。

“那样做明智吗?”

“那是不言自明的。”艾诺说,“我们毕竟是在跟生物系统打交道。是生命,而不是电脑模型。”

通过刺眼的石英灯可以看到棱齿龙绿色的头颅从吊链中伸出来,舌头吐在外面晃**,眼神呆滞。

“小心!小心!”起重机起吊时,哈蒙德大声喊叫着。

哈丁嘴里咕哝了一声,在恐龙头颈上又轻轻地套上皮颈圈。他不希望妨碍它颈动脉的血液循环。起重机嗡嗡地响着,把恐龙高举到空中,随即又把它卸放到等候的卡车上。这只棱齿龙是只小恐龙,身长7英尺,体重约500磅。它全身呈深绿色,夹杂着棕色的斑点。此刻它呼吸缓慢,不过看来没问题。哈丁刚才用麻醉枪射中了它。显然,哈丁选用的麻醉剂量刚好适中。给体型庞大的动物用麻醉药总是令人紧张的,用得太少,它们会跑掉,跑到树林里你找不到它们的地方才倒下;用得太多,它们的心脏会永远停止跳动。这只棱齿龙只是猛跳了一下就跌倒在地,麻醉得恰到好处。

“注意!当心!”哈蒙德对着工人大喊大叫。

“哈蒙德先生,拜托。”哈丁说。

“唔,他们是应该小心……”

“他们是很小心。”哈丁说。他爬上卡车装货平台的后面,棱齿龙正在往下吊。他替它套上了控制面具。哈丁替它戴上追踪心跳情况的心电图颈圈,然后拿起一个大型的电子体温计,塞入它的直肠。温度显示出来了:华氏96.2度。

“它的情况怎么样?”哈蒙德烦躁地问。

“它很好,”哈丁回答,“体温只下降了一度半。”

“那太多了,”哈蒙德说,“麻醉太深了。”

“你总不希望它现在就醒来,从卡车上跳下去吧。”哈丁回敬了一句。

来公园之前,哈丁是圣地亚哥动物园的兽医主任,也是世界鸟类保护方面的重要专家。他曾走遍全球,与欧洲、印度、日本等国的动物专家就外国鸟类的保护问题进行过探讨。当这个古怪的小个子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提供给他一个私人娱乐性公园的职位时,他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当他了解到哈蒙德所做的事情……就难以放弃了。哈丁天生具有一种学术禀赋,想到有可能写出第一部兽医内科教材《恐龙的疾病》,这种吸引力便令人无法抗拒。20世纪后期,兽医学在技术方面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一流的动物园开办了与医院几乎没有差别的兽医诊所,然而新的教科书却只是修改旧有的版本而已。身为世界一流的兽医师,哈丁已没有什么领域等待他去征服,但是成为第一位照管一种全新动物物种的人,那还真有点非比寻常!

棱齿龙鼻孔里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它的呼吸依然缓慢,视觉反应能力还未恢复。不过,是开车的时候了。“快上车吧。”哈丁喊道,“我们把这位小姐送回它自己的围场去。”

“生物系统,”艾诺说,“与机械系统不同。生物系统永远不会处于平衡状态。它们的内在原本就是不稳定的。它们表面也许显得稳定,但其实并非如此。一切都在不断地运动、变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切都处于崩溃瘫痪的边缘。”

简罗皱起了眉头:“但许多事情是恒定不变的,体温是不变的,其他的各种……”

“体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艾诺说,“无时无刻。它以每天24小时为一周期不断在变化,早晨最低,下午最高。它随着情绪、身体状况、运动、外部气温及所摄入食物的不同而变化。它不断地起伏升降。即使一声轻笑也能在体温曲线图上显现出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有些作用能使体温上升,另有一些作用使体温下降。体温原本就是不稳定的,而生物系统的其他各个方面也都跟体温一样。”

“你是说……”

“马尔科姆只不过是又一位理论家而已。”艾诺说,“他总在办公室里。当创造了一个理想的飞弹的时候,我们曾碰到一种称为‘共振侧滑’的玩意儿。‘共振侧滑’的意思是,飞弹离开发射台时即便有一点点偏差,最后就毫无希望。它必然会失控,必然无法收回,那就是机械系统的特点,一点微不足道的不稳定会变得愈来愈严重,直至整个系统全部毁掉。但是,同样的,这些微不足道的不稳定性对生物系统来说却是必定存在的、至关重要的。这意味着系统反应适度、健康正常,可是马尔科姆却从来不明白这点。”

“你确定他不明白吗?他看起来对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区别相当清楚……”

“注意!”艾诺说,“证据就在这里。”他指着电脑显示屏,“不到一小时,公园就会全部恢复正常。唯一还需要我去弄清楚的只剩电话了。不知怎么回事,电话仍然没有通,这种情况按理是不会发生的。不过其他的都运转起来了,这是事实。”

针头深深地扎进了恐龙的脖子。这只处于麻醉状态的雌性剑龙侧身躺在地上。哈丁将药水注射进它的体内。恐龙立即开始惊醒,鼻孔里发出哼哼声,有力的后腿使劲地蹬着。

“所有人快走!”哈丁一边迅速退后,一边说,“赶快离开!”

恐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喝醉酒似的站在那里。它摇晃着蜥蜴般的脑袋,望着退到后面石英灯下的人们,眨着眼睛。

“暂时的,”哈丁说,“一会儿就好了。”

恐龙咳嗽一声,慢慢穿过空地,一直走到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它怎么不活跃?”

“它会的,”哈丁说,“要过差不多一小时后它才会完全恢复。它没问题。”他转身向汽车走去,“行了,我们去收拾另一只恐龙吧。”

马尔杜看着最后一根桩子被钉入地面。绳索被扯紧,那株原始果树从栅栏上移开了。马尔杜看到在银色栅栏的短路部分出现了焦黑的斑纹,栅栏下面的几个陶瓷绝缘体破碎了,得把它们换掉。但是要这么做,艾诺必须先把所有栅栏的电流先切断才行。

“控制室,我是马尔杜,我们准备开始修理。”

“好的,”艾诺回答,“现在把你那一段关掉。”

马尔杜瞥了一眼手表。远处什么地方传来动物的轻轻叫声,这叫声听起来像是猫头鹰,但他知道那是双脊龙。他走到拉蒙身边说:“我们抓紧时间把这事办完,我还想去弄其他的栅栏。”

一个小时过去了,简罗目不转睛地盯着控制室里那幅发光的公园图,光点和数字不停地在图上闪烁变化:“现在是怎么回事?”

艾诺在控制台上不停地忙着:“我在想办法让电话恢复正常。这样我们就可以打电话找人来救治马尔科姆了。”

“不是这个,我是指公园那边。”

艾诺抬头看了一眼控制板说:“看来他们已经差不多将那些动物安顿妥当了,还有那两段栅栏也修好了。我跟你说过,公园已恢复控制了,没有发生马尔科姆效应那样的悲剧性结局。事实上,只有第3区的栅栏……”

“艾诺。”这是马尔杜的声音。

“什么事?”

“你看到那该死的栅栏了吗?”

“等一下。”

简罗看到,在其中一个监视屏上显示的风吹草低,远处有一个低矮的水泥屋顶。“那是蜥脚类动物喂食楼,”艾诺解释说,“是我们用来存放设备、储存饲料等的一个杂物间。公园里到处都有这样的建筑物,每个围场都有一间。”监视屏上图像在移动。“我们现在调转镜头去看看栅栏……”

简罗看到灯光下一堵金属网眼的墙体闪闪发亮,一边被踩倒踏平了。马尔杜的吉普车和工作人员就在那里。

“嘿,”艾诺说,“看来霸王龙进了蜥脚类动物的围场。”

马尔杜说:“今天晚上它可以饱餐一顿了。”

“我们必须想办法让它离开那里。”艾诺说。

“用什么办法呢?”马尔杜问,“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制服霸王龙。我会修整栅栏的,但得等到明天天亮才能进去。”

“哈蒙德会不高兴的。”

“这个问题等我回来之后再讨论。”马尔杜说。

“也许只有一只。”哈丁说,“蜥脚类动物块头大,霸王龙弄死一只就够它吃上好几天。”

“我们今天夜里必须出去逮住它。”哈蒙德说。

马尔杜摇摇头说:“我不去。等明天天亮再说。”

哈蒙德不断地踮起脚来,他每次生气时都这样:“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为我工作的?”

“没有,哈蒙德先生,我没有忘记。但那边有只成年霸王龙。你打算怎样逮住他?”

“我们有麻醉枪。”

“我们只有安装了20CC的麻药弹的麻醉枪。”马尔杜说,“对付400到500磅重的动物是可以,可是那只霸王龙重达8吨,它根本就感觉不到这点麻醉药。”

“可是你订购了大量的麻醉枪……”

“我曾提出要三支大剂量枪,哈蒙德先生,可你把数量减少了,结果我们只有一支,而那支现在也没有了。赖德里走的时候带走了它。”

“真荒唐!谁让他这么做的?”

“赖德里与我无关,哈蒙德先生。”马尔杜说。

“你的意思是说,”哈蒙德问,“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制服霸王龙吗?”

“这正是我的意思。”马尔杜回答。

“真是荒谬、可笑。”哈蒙德说。

“这是你的公园,哈蒙德先生,你不希望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宝贝恐龙。那好,现在你的一只霸王龙来到了蜥脚类动物的地盘,而你又对此无能为力。”他离开了控制室。

“你等一等。”哈蒙德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简罗两眼瞪着显示屏,听到外面走廊上大喊大叫的争吵声。他对艾诺说:“我想你们还没有控制住公园。”

“别瞎说。”艾诺又点上一支烟,“我们是这个公园的主人。几个小时后天就亮了。我们在把霸王龙弄出来之前可能会失去几只恐龙,但是,相信我,我们是公园的主人。”

黎明

一阵很响的吱嘎声把格兰特从睡梦中吵醒,然后他听见一阵机器发出的轰隆声。他睁开双眼,看到身边的传送带上有一大捆干草正在往上向屋顶移动,然后又是两大捆。随后,机器的轰隆声戛然而止,就像它刚才突然开始一样。这幢钢筋水泥建筑物里又是一片寂静。

格兰特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伸了伸懒腰,痛苦地皱皱眉头,然后坐了起来。

淡黄的光线从侧面的窗户照射过来。现在已是早晨,他睡了整整一夜!他看了看手表,已是清晨5点。还有将近6个小时船才会被召回来。他呻吟着又往地上一躺,觉得脑袋一阵阵抽痛,浑身像被打了一顿似的疼痛不已。他听见从拐角处传来的像生了锈的车辆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接着传来的是莱克斯咯咯的笑声。

“把食物嚼碎,”莱克斯在说话,“别那么贪吃,拉尔夫。”

格兰特转过拐角,看见莱克斯正站在栏杆旁,拿着一大把干草喂着栏杆外的一只动物。那动物看上去像只粉红色的大猪,格兰特刚才听到的咯吱声正是它发出的。其实这是一只小三角龙,跟一匹马差不多大小。它的头上还没有长出犄角,只是在那双温和的大眼睛后长着一个弧形的骨质大颈盾。它把嘴从栏杆空隙中伸过来,莱克斯再度把干草递给它时,它的两只眼睛看着她。

“这就对了。”莱克斯说,“干草很多,别急。”她在小三角龙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爱吃干草,是不是,拉尔夫?”

莱克斯转过身看见了格兰特。

“这是拉尔夫。”莱克斯说,“它是我的朋友,喜欢吃干草。”

格兰特走近了一步。皱起眉头,又停住了脚步。

“你好像很不舒服。”莱克斯说。

“我的确觉得很不舒服。”

“提姆也是。他的鼻子都肿起来了。”

“提姆在哪里?”

“他在撒尿。”她说,“你愿意帮我喂拉尔夫吗?”

小三角龙看着格兰特,干草从它的嘴巴两侧冒了出来,它每嚼一下,都有些草往下掉。

“它吃东西时不爱干净。”莱克斯说,“而且它也饿坏了。”

小三角龙嚼光之后,舔舔嘴唇,张开嘴巴还要吃。格兰特看见了它那细长锐利的牙齿和鹦鹉喙似的上腭。

“行了,等一下。”莱克斯又从水泥地上拿一些干草,“说真的,拉尔夫,”她说,“你妈妈一定从来没有喂过你吧!”

“它怎会叫拉尔夫呢?”

“因为它长得像我们学校里的拉尔夫。”

格兰特走过来,轻轻抚摸它脖子上的皮。

“没问题,你可以跟它亲热亲热。”莱克斯说,“它喜欢人跟它亲热,对不对,拉尔夫?”

它的皮肤干燥温和,上面有足球那样的花纹图案。格兰特摸它的时候,它轻轻地叫了一声。栏杆外面,它那粗大的尾巴快活地不断在甩动。

“它相当温顺。”

拉尔夫边吃边用眼睛看莱克斯,然后又看看格兰特,毫无害怕的样子。这使格兰特想起:恐龙对人类的反应一定与一般动物不同。“也许我可以骑在它的背上。”莱克斯说。

“我敢肯定它会让我骑的。”莱克斯说,“骑在恐龙背上一定别有一番趣味。”

格兰特的目光越过栏杆边的那只恐龙,向外面的蜥脚类动物围场的露天场地看去。天愈来愈亮了。格兰特心想应该走出去,到外面的空地上,使空地上方的感应器启动起来。毕竟控制室的人要花一小时左右才能赶到他这里来。想到电话至今还打不出去,他颇觉得不悦……

他听到一阵深深的鼻息声,仿佛是一匹高大的马发出的声音。突然,三角龙变得烦躁不安起来,极力想把头从栏杆中抽回去,但它的大颈被卡在栏杆中间,于是它惶恐地叫起来。

那鼻息声又响了,这次离得更近。

拉尔夫前腿腾空,发了疯似的拼命想从栏杆上摆脱。它的头前伸后拉,在栏杆上来回蹭着。

“别急,拉尔夫。”莱克斯说。

“把它推出去!”格兰特说。他伸手扶住小三角龙的头,用身体抵着它,同时将它斜拉、朝后推。大颈盾终于从栏杆中滑脱,小三角龙顿时失去平衡,侧身栽倒在栏杆外面。然后只见它身上的阳光被什么东西的影子挡住了。一只比树干还粗的巨脚出现在眼前,那脚上长着5个弯弯的脚趾,就像大象的脚趾一样。

拉尔夫抬起头叫着。另一个头从上面低下来出现在它面前:那头有6英尺长,还长着3只长长的白色犄角,两只长在一对棕色大眼睛的上方,另一只小些的角长在鼻尖上。这是一只成年三角龙。这只庞然大物盯着莱克斯和格兰特,慢慢地眨着双眼,随后又把目光转移到拉尔夫身上。它伸出舌头,舔着小三角龙。小家伙在它的大腿上快活地蹭起来,还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欢叫声。

“这是它的妈妈吗?”莱克斯问。

“好像是。”格兰特答。

“我们也要给妈妈喂食吗?”

大三角龙已经开始用嘴巴和鼻子轻轻地推着拉尔夫,把它从栏杆边推开。

“看来是用不着喂它了。”

小三角龙从栏杆边转身走开。它们母子俩一起朝空地走去,母亲不时地推推孩子,替它指路。

“再见,拉尔夫。”莱克斯摇摇手说。提姆从建筑物的隐蔽处走了出来。

“你们听我说,”格兰特说,“我准备上山去启动感应器,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这样他们就可以来接我们。你们得待在这里等。”

“不行!”莱克斯表示不同意。

“为什么?留在这里。这里安全。”

“你不要离开我们。”她说,“对吧,提姆?”

“对。”提姆回答。

“那好吧。”格兰特说。

他们从栏杆中间爬出去,到了外面。

天就要亮了。

空气温暖而湿润。天空呈现一片淡淡的紫红色。白色的雾气在地面缭绕。他们看见那只三角龙妈妈和它的拉尔夫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边吃着湖边树上的叶子,边朝一大群鸭嘴龙那边走去。

再往南,一些鸭嘴龙正在吃那里低矮的草木,有时它们用后腿站立起来,把前腿搭在树干上,以便够到较高处枝上的叶子。从树顶上方望去,远处有一只巨大的雷龙站在那里,身体比树尖还高,小小的脑袋在长长的脖子上转动着。这真是幅和谐安静的景象。格兰特简直想象不出在这里会有任何危险。

“哎哟!”莱克斯叫了一声,并赶紧低头躲避着。两只硕大的红蜻蜓嗡嗡地从他们身边飞过,每只的翼足足有3英尺长。“那是什么东西?”

“蜻蜓。”他说,“侏罗纪是个大昆虫的时代。”

“它们会咬人吗?”莱克斯问。

“我想不会。”格兰特答。

提姆伸出手去,一只红蜻蜓落在他手上。他可以感觉到这只巨型昆虫沉甸甸的重量。“它会咬你的。”莱克斯告诫提姆。

但那只蜻蜓只是慢慢挥动了几下它那有粉红色纹理的透明羽翼。后来,提姆的手臂动了一下,它就飞走了。

“我们从哪条路走?”莱克斯问。

“从那里。”

他们开始穿过空地,来到安放在沉重的金属三脚架上的一个小黑盒子前面。这是一个动作感应器。格兰特停住脚步,在盒子前来回挥手,但毫无反应。既然电话还没有恢复,那感应器可能也无法正常运转。“我们再找一部感应器试试。”他指着空地另一边说。这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大动物的吼叫声。

“见鬼!”艾诺说,“我就是找不到。”他喝了口咖啡,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他把所有的视频监视器都关上了,正在控制室内查寻电脑代码。他觉得快精疲力竭了,因为已经连续工作了12个小时。他转身面对着刚从实验室出来的吴博士。

“找到什么没有?”

“电话还是不行。我无法使电话重新正常运转。我想赖德里一定在电话上动了手脚。”

吴拿起听筒,听见里面传来咝咝的声音:“似乎是调制解调器的声音。”

“这么说,电话线路受到干扰?”

“是的,大概是这种情况。赖德里还真行,他在程式代码中插了一个锁定装置,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因为我下达恢复命令时抹去了程式清单中的一部分程式。但是,很明显,关闭电话的指令仍然还在电脑的记忆体中。”

吴耸耸肩说:“那又怎样?只要重新启动就可以了。关掉系统,然后你就可以清除记忆体了。”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艾诺说,“我不愿这么做。也许启动之后所有的系统都会恢复——但也许不会。我不是电脑专家,你也不是,起码不是真正的电脑专家。电话线路不通,我们就无法跟任何人联系。”

简罗大呼小叫地跑了进来:“我们的电话还不行。”

“正在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从午夜起就在‘设法解决’了。马尔科姆的状况更糟糕了,他需要治疗。”

“也就是说我得把它暂时关掉。”艾诺说,“我无法确定一切是否能恢复正常。”

“听着,”简罗说,“在那边的旅馆里有个病人,他需要医生,否则就必死无疑。只有通过电话才能把医生叫来。也许已经有四个人死了。你现在应该马上把电脑关掉,把电话接通。”

艾诺犹豫不决。

“怎么回事?”简罗问。

“这个,不过……安全系统不允许将电脑关闭,而且……”

“那就把那该死的安全系统关掉!你明白吗?如果得不到帮助,他会送命的!”

“好吧。”艾诺说。

他站起来,走向主机板,打开上面的几个小门,把安全开关上的金属盖打开,把安全开关一个个关掉。“是你要这么做的。”艾诺说,“你现在如愿以偿啦!”

他把总开关猛然一扳。

控制室内一片漆黑。所有的监视器屏幕都不亮了。他们两个人站在黑暗中。

“我们得等多久的时间?”简罗问。

“30秒。”艾诺说。

“呸!”他们穿过空地时,莱克斯吐了一口气。

“怎么啦?”格兰特问道。

“什么鬼味嘛?”莱克斯说,“像腐烂的垃圾一样,臭气熏天。”

格兰特迟疑了一下。他凝望着空地对面的树林,看看有什么动静,但他什么也没发现。连一点风也没有,树叶纹丝不动。清晨的一切显得如此安静。“我想那是你的想象。”他说了一句。

“不是……”

突然,他听见了动物的叫声,是他们身后的一群鸭嘴龙发出来的。起先只有一只在叫,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最后那一大群鸭嘴龙全都高声叫起来。它们显得焦躁不安,不断扭动着身躯,慌慌张张地从湖里出来,围成一圈,把它们的孩子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它们也嗅到了那股臭味,格兰特思忖。

随着一声吼叫,霸王龙猛然从50码以外湖畔的树林中冲出来,飞也似的大步穿过那片开阔地。它对格兰特他们视而不见,径直向那群鸭嘴龙奔去。

“我跟你们说嘛!”莱克斯尖叫着说,“可是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远处,鸭嘴龙叫着开始四散逃命。格兰特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快跑,孩子!”他一把抓住莱克斯,把她拎了起来,和提姆一道飞快地穿过草地。他看见霸王龙来到湖边,在鸭嘴龙中横冲直撞。鸭嘴龙甩动着大尾巴以抵御霸王龙的冲击,嘴里还不停地大声鸣叫。他听见树叶的哗哗声,等他再度回头看时,看见那些鸭嘴龙还在拼命地东奔西窜。

毫无动静。

艾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扳下开关,然后又向上推了一下,可是依然毫无动静。他感到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怎么回事?”简罗问。

“见鬼!”艾诺说。然后他才想起来,要想重新接通电源,必须先把安全开关打开。他“啪、啪、啪”地把三个安全开关全部打开,重新用弹簧锁盖把它们罩起来。然后他屏住呼吸,再度打开电源开关。

房间里的灯亮了。

电脑嘟嘟地运转起来。

显示屏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谢天谢地!”艾诺说。他急忙走到主监视器前,显示屏上出现了一排排符号。

简罗伸手抓起听筒,可是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咝咝的静电干扰声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寂静。“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艾诺说,“重新启动后所有的模组都得由人工启动。”说着他赶紧回过身去,接着忙碌起来了。

“为什么要由人工启动呢?”简罗问。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能不能让我定下心来工作?”

吴说:“这个系统是设计成永远也不应该关上的。所以,一旦真的关上之后,它就以为某个地方出了毛病,所以它要求你以人工启动所有模组,否则,如果什么地方出现了短路,系统就会启动,短路,再启动,再短路,就这样无休止地恶性循环下去。”

“好了,”艾诺说,“可以了。”

简罗拿起听筒,开始拨号,突然他停住了。

“天哪,看那是什么?”他边说边指着其中的一个图像显示屏。

但艾诺没在听他说话,他两眼正盯着公园图。上面,湖边有一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正在向同一个方向移动,速度快极了,就像一阵旋风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简罗问。

“是鸭嘴龙。”艾诺用平和的声调说,“它们被吓跑了。”

鸭嘴龙大声鸣叫着,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去。它们庞大的躯体紧紧地围成一团,小鸭嘴龙鸣叫着,竭力使自己不被踩倒在地,这群狂奔的动物掀起漫天黄土。格兰特看不到霸王龙的身影。

鸭嘴龙正径直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格兰特仍然抱着莱克斯,跟提姆一起向一处岩地跑去,那里有一片茂盛且高耸参天的针叶树。他们拼命跑着,感到脚底下的大地在颤抖。恐龙的声音愈来愈近,震耳欲聋,就像是机场上喷气机的响声一样。这声音响彻云霄,简直要撕裂他们的耳膜。莱克斯嘴里在叫喊着,可是他听不到她在喊些什么。他们刚爬上岩石,那群动物就到了他们跟前。

格兰特看到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的几只恐龙,跑在前面的每只都有5吨重,但他只看到它们巨大的腿,接着,烟尘弥漫,立即笼罩了恐龙,格兰特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感觉到它们庞大的身躯、粗大的四肢和痛苦的惨叫声。一只鸭嘴龙撞在一块大矿石上,翻身滚到了对面的原野上。

又一只鸭嘴龙的粗粗的尾巴在岩石上狠狠抽打了一下,上面立刻溅满了鲜血。格兰特等打斗声移到了左边,就推着两个孩子往最大的那棵树上爬去。他们顺着树枝,飞快地爬上去,周围尘土飞扬,恐龙惊慌地四处乱窜。当他们爬到20英尺的高处时,莱克斯抓住格兰特,不肯再继续爬上去了。提姆也感到十分疲惫,格兰特心想,他们已经爬得够高了。透过烟尘,他们可以看到下面恐龙宽阔的脊背,它们转着圈,吼叫着。格兰特把背部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咳嗽起来。他闭上眼睛,在那里等待。

艾诺随恐龙群的移动调整着镜头。烟尘慢慢消退了。他看到鸭嘴龙已经四处逃散,霸王龙也停止了追赶,这只能说明它已经逮住了一只猎物,现在霸王龙正在湖边。艾诺看着视频监视屏说:“最好让马尔杜去那里看看事情糟糕到什么程度。”

“我去找他。”简罗说着便离开了控制室。

公园

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就像是壁炉里火焰的爆炸声。有个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轻轻地摩擦着格兰特的脚踝,使他觉得痒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巨大的淡棕色脑袋。这个脑袋逐渐变尖,下端是个形似鸭嘴的扁平嘴巴,双眼凸出在扁平鸭嘴的上边,就像牛眼一样温柔和善,那鸭嘴张开正咬嚼着格兰特坐着的那棵大树干上的树枝。他看到它嘴里长有扁平的大牙。它在咀嚼着树枝,温热的嘴唇又一次碰到他的脚踝。

一只鸭嘴龙。他看到它离他这么近,感到非常震惊。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所有的鸭嘴龙都是食草动物,而且这只鸭嘴龙的行为完全和牛一样。虽然它的身躯庞大,不过它的行为举止却安详平静,格兰特并不害怕。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小心翼翼、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吃叶子。

格兰特感到震惊是因为,他对这只动物有一种主人般的感觉:这也许是一只慈母龙,生存于蒙大拿的白垩纪期。格兰特和约翰·霍纳曾经合作,首次对这种动物作过描述。慈母龙这个称呼的意思是“好妈妈蜥蜴”——人们认为慈母龙精心保护蛋直到幼慈母龙孵出,并且一直照顾它们直到能自食其力时为止。

格兰特听到一阵急切的叽叽喳喳声,那个大脑袋立刻低了下去。格兰特稍稍移动一下,便看到了小鸭嘴龙在大鸭嘴龙脚边蹦来跳去。小鸭嘴龙全身呈深棕色,有黑色的斑点。大鸭嘴龙的头低低地垂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小鸭嘴龙用后腿站立着,前腿靠在妈妈的下巴上,吃着从妈妈嘴巴两边伸出来的树枝。

鸭嘴龙继续吃着树枝,距离格兰特只有几英尺远。格兰特看着它扁平的嘴巴上面那个细长的出气孔。显然鸭嘴龙嗅不到格兰特的气味,虽然它的左眼正对着他。可是不知怎的,这两只鸭嘴龙对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想起昨天晚上霸王龙也没有看见他。格兰特决定做个试验。

他咳嗽了一声。

立刻,鸭嘴龙吓呆了,便僵在那里,大脑袋突然停止转动,上下腭也不再咀嚼,只有眼睛在动着,寻找声音的来源。过了一会儿,它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便又继续咀嚼起来。

太有趣了,格兰特想。

莱克斯一直坐在他怀里,这时睁开眼睛问:“嗨,那是什么?”

鸭嘴龙惊慌地狂吼了一声,这一声巨吼把莱克斯吓了一大跳,她差一点从树上跌落下去。鸭嘴龙的头离开树枝,又大吼一声。

“别惹它。”提姆在上面的树枝上说。

大鸭嘴龙从树旁走开时,小鸭嘴龙吱吱地叫着,在妈妈的腿边转来转去。大鸭嘴龙歪着头,好奇地仔细看着格兰特和莱克斯坐着的树枝。那上翘的嘴唇,使鸭嘴龙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它被吓呆了?”莱克斯问。

“不,”格兰特说,“它只不过有些惊讶而已。”

“那么,”莱克斯又问,“它会让我们下去呢,还是会怎样?”

鸭嘴龙离开他们躲藏的那棵树已有几十英尺了,这时它又吼叫了一声。格兰特感觉到它是想把他们吓跑。可是鸭嘴龙看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它的行为显得困惑不安。他们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鸭嘴龙又走近树枝,嘴巴移动着希望找到点什么。很明显地,它又准备开始吃了。

“算了,”莱克斯说,“我不想待在这里。”她开始沿着树枝往下爬。她的行动使鸭嘴龙又一次惊叫起来。

格兰特很惊讶。他想,只要我们不动它就看不到我们,过一会它就会忘记我们的存在。这就跟霸王龙一样——这又是一个两栖动物视觉皮层的典型例证。对蛙类动物的研究表明,两栖动物只能看到移动的物体,比如昆虫之类的东西。如果某个东西不动,它们根本就看不到。鸭嘴龙看来也是如此。

不管怎样,慈母龙现在看到这些怪物爬下树来感到十分不安。它最后大叫一声,便推着它的孩子慢慢地走开了。它又停顿一下,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来到了地面。莱克斯抖抖身上的衣服,两个孩子浑身都盖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四周的草地被踩平了,上面有一条条的血迹,还有一股酸臭味。

格兰特看着手表。“我们最好离开这里,孩子。”他说。

“我们不能不走。”

“为什么?”

“因为,”格兰特说,“我们必须告诉他们那条船上的情况,既然他们在动作感应器上看不到我们,那我们就只能自己一路走回去。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们为什么不用筏子呢?”

“什么筏子?”

提姆指着低矮有栏杆的喂食楼,他们就是在那里过夜的,距离这里有20码远,必须穿过空地。

“我在那里看到一只皮筏。”他说。

格兰特立刻明白了筏子的好处。现在是早上7时,他们至少有8英里的路程要走。如果能乘上筏子走水道,他们就会比在陆地上行走要快得多。“我们就用皮筏吧。”格兰特说。

艾诺按下键钮,打开视像搜索装置。他看着监视器开始扫描整个公园,每两秒变换一次图像。这样一直盯着屏幕看是很累人的,但这是找到赖德里的吉普车的最快办法,马尔杜对此态度十分坚决。他已经和简罗一起驱车去看过恐龙惊慌地四处乱窜的状况,然而现在既然已是大白天,他希望能把车找到。他需要那些武器。

他的内部通话系统“咔嚓”一声响了起来:“艾诺先生,我可以跟你说话吗?”

是哈蒙德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上帝在说话,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你要过来吗?哈蒙德先生?”

“不,艾诺先生。”哈蒙德说,“你到我这里来。我跟吴博士都在遗传实验室,我们等你来。”

艾诺吸了口气,从屏幕前走开。

格兰特跌跌撞撞地在建筑物内黑沉沉的角落里找着。那里有5加仑的除锈剂容器、树木修剪设备、吉普车备用轮胎、防旋风栅栏绳圈、上百磅重的施肥袋、一堆堆棕色的瓷质绝缘器、空气油罐、工作灯和电缆线等,他在这些杂物之间费劲地往里走着。

“我没看到皮筏。”

“继续找。”

一袋袋水泥、一段铜管、绿色的金属网……还有两把塑料桨挂在水泥墙上的弹簧夹中。

“好了。”他说。“可是皮筏在哪里?”

“一定就在这里的哪个地方。”提姆说。

“你刚才没见到皮筏吧?”

“没有,我只猜皮筏会在这里。”

格兰特把这些杂物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皮筏。不过他却发现了一套平面图。这些图被卷在一起,塞在墙上的一个金属柜里,由于潮湿起了点点的霉斑。他把平面图铺在地板上展开,抖掉了上面的一只大蜘蛛。他盯着那里看了好一会儿。

“我饿了……”

“等一下。”

这是岛上主要地区的详细地形图。他们正在这个区域里。从图上看来,大湖逐渐变得狭窄,通向他们先前见过的那条河流,而河流弯弯曲曲地向北延伸,一直穿过鸟舍,然后继续向前流淌,来到离度假旅馆不到一英里的地方。

“嘿!”提姆说,“你看这个。”他将一个金属箱子递给格兰特。

格兰特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有一支压缩空气枪和一块包着麻醉镖的布条。一共有6把飞镖,每把都像他的手指那么粗。上面标示着摩洛-709。

“干得好,提姆。”他将布条挂在肩上,把空气枪别在腰间。

“这是麻醉用的吗?”

“我想应该是。”

“那皮筏呢?”莱克斯问。

“我想应该是在码头上。”格兰特说。他们一起沿着石子路走去,格兰特把船桨扛在肩上。“但愿是个大皮筏。”莱克斯说,“因为我不会游泳。”

“别担心。”格兰特说。

“也许我们还可以抓几条鱼。”莱克斯说。

他们顺着那条路走着,两边的斜坡堤岸逐渐升高。他们听到一阵沉重而均匀的鼻息声,可是格兰特找不到它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确定那里一定有皮筏吗?”莱克斯问。

“可能吧。”格兰特回答。

他们继续往前走,均匀的鼻息声也愈来愈响。可是他们又听到一种持续而嘈杂的嗡嗡声。等他们走到路的尽头,来到小小的水泥码头边时,格兰特不禁吓呆了。

霸王龙就在那里。

它笔直地坐在树荫下,前腿伸在身前,两眼睁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只有头部随着每次的呼吸轻轻地上下摇动。嗡嗡声来自霸王龙身边的一大群苍蝇,它们在它的脸上、张着的嘴巴和血淋淋的牙齿上到处爬动。霸王龙身旁侧躺着一只被它杀死的鸭嘴龙,它那血红的腰上、腿上也叮满了苍蝇。

霸王龙离他们只有20码远。格兰特猜想它一定已经看到了他们,可是那只庞大的动物却毫无反应,只是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只霸王龙正在睡觉。它坐在那里,但是睡着了。

格兰特示意提姆和莱克斯留在原来的地方,自己慢慢向前走向码头,现在他完全暴露在霸王龙的视野中。霸王龙继续睡着,轻声地打鼾。

码头上有一间漆成绿色的小屋,与树叶混成一片。格兰特轻轻拔开门闩把门打开,往里面看去。他看到墙上挂着六七件橘红色的救生衣,地板上放着几圈栅栏金属网、几捆绳子和两大块橡胶。橡胶块用扁橡皮带紧紧地捆在一起。是皮筏。

他回头看看莱克斯。

她的嘴动了一下,表示在问:没有船?

霸王龙举起前肢,拍打在它的嘴巴和鼻子边上嗡嗡乱飞的苍蝇。但除此之外,它一动也不动。格兰特把一块橡胶从小木屋拖到码头上。这东西出奇地重。他把橡皮带松开,找到了打气筒。随着咝咝充气声,橡胶体开始膨胀,然后一声“咝——砰”!它完全充足了气。这声音在他们听来响得吓人。

霸王龙嘴里咕噜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它开始活动起来,格兰特做出准备逃跑的动作,但是霸王龙那巨大笨重的身躯换了个姿势,然后又靠着树干,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打了个长长的响嗝。

莱克斯带着厌恶的神情用手在面前来回挥动。

格兰特紧张得浑身汗水淋漓。他拖着橡皮筏来到水边,皮筏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霸王龙还在酣睡。

格兰特把橡皮筏停在码头上,回到小木屋取出两件救生衣。他把救生衣放进皮筏内,然后向两个孩子招手,叫他们到码头上来。

莱克斯吓得面如土色,她摇手表示:不。

他打了个手势表示:过来。

霸王龙继续沉睡。

格兰特用手指狠狠地在空中一戳。莱克斯蹑手蹑脚地向他走去,他做了个手势要她上皮筏,然后,提姆也跟着上了皮筏,他俩都穿上了救生衣。格兰特上了橡皮筏后,便把它从岸边推开。皮筏悄然无声地漂向湖中。格兰特拿起双桨,把它们装进桨架。他们离码头愈来愈远了。

莱克斯往右一靠,如释重负地大声吸了一口气。但她马上又露出极为恐惧的样子,赶紧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她的身子抖动着,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她在克制自己不咳出声来。

她总是在不该咳嗽的时候咳嗽!

“莱克斯。”提姆用低低的声音严厉地叫道,一面回头朝岸边看去。

她痛苦不堪地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喉咙。他明白她的意思:她的喉咙发痒,需要喝口水。格兰特在划桨,提姆身子侧靠着皮筏,用手从湖里舀起一瓢水,然后把手弯成杯状,递给她。

莱克斯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声。在提姆听来,这声音简直就像子弹出膛般在水面回**。

霸王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像狗一样用后脚搔着耳根。它又打了个哈欠。饱餐一顿后它有点昏昏欲睡,现在它正慢慢地清醒过来。

橡皮筏上,莱克斯发出轻轻的含水漱口声。

“莱克斯,你闭嘴!”提姆说。

“我没办法。”她低声说,然后又咳了一声。格兰特手中的桨划得飞快,用力把皮筏划到水面中央。

岸上的霸王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没办法,提姆!”莱克斯痛苦地尖声说,“我克制不住!”

“嘘——”

格兰特以最快的速度划皮筏。

“它当然会游泳,你这个白痴!”提姆对着她叫。

岸上的霸王龙来到湖边,纵身跳进水里。它猛然向他们游来。

“可是,我怎么知道它会游泳?”她说。

“谁都知道霸王龙会游泳!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至少所有的两栖动物都会游泳!”

“蛇就不会。”

“蛇当然会。你这个白痴!”

“安静下来。”格兰特说,“用手抓住皮筏!”格兰特目不转睛地看着霸王龙,观察它在水中的游泳姿势。霸王龙站在齐胸深的水里,但是它巨大的脑袋高高地露在水面上。然后,格兰特意识到它不是在游泳,而是在湖底走着,因为又过了一阵子,它只剩下头顶那一块——眼睛和鼻孔——还伸出在水面上。这时它看起来就像一条鳄鱼,而且它游泳的姿势也很像,大尾巴来回摆动,身后的湖水被它搅得浪花翻滚。霸王龙偶尔拍打水面时,格兰特看到了它的后脑之下隆起的背脊肉球,以及沿着长长的尾巴露出的背脊。

完全就像鳄鱼,他想,心里不禁产生一阵不祥的预感。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鳄鱼。

“对不起,格兰特博士!”莱克斯哭泣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格兰特回头瞥了一眼。这里的湖面最多只有100码宽,他们快到湖中央了。如果他继续往前划,湖水又会逐渐变浅,霸王龙就又可以在湖中步行了,而它在浅水里走得更快。格兰特调转船头,开始往回划去。

“你在干什么?”

这时霸王龙距他们只有几码远了。格兰特能够听到它靠近时发出的刺耳的喘息声。格兰特看着手里的桨,它们只是两块重量很轻的塑料桨——根本不是武器。

霸王龙的脑袋往后一甩,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弯弯的牙齿,然后它肌肉猛然一抽,身体往皮筏猛扑过来。它在舷边扑了个空,巨大的脑袋一下子落进水里,激起重重的波浪,皮筏被浪头推晃开去。

霸王龙沉入水中,水面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气泡。湖面又恢复了平静。莱克斯紧紧抓住舷边的把手,一边往身后望着。

“它淹死了吗?”

“没有。”格兰特说。他看到气泡,然后是水面细微的水波……向皮筏靠近……

“别松手!”他大叫一声。霸王龙用脑袋顶着橡皮筏的底部,斜着把它顶出水面。皮筏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旋转起来,然后又“扑通”一声落到水中。

“想想办法!”莱克斯尖声地叫,“想想办法!”

格兰特把空气枪从腰带上拔出来。这枪在他手里显得小得可怜,但是如果他能射中霸王龙的敏感部位,眼睛或鼻子,就有可能……

霸王龙在皮筏边上露出水面,张开嘴巴,吼叫着。格兰特瞄准了一下,然后便开火。麻醉镖在空中一闪,打在霸王龙的脸上。霸王龙甩了一下头,又吼叫一声。

格兰特回头一看,发现那只小霸王龙正在岸边,蹲伏在死了的鸭嘴龙身上,想把猎物据为己有。小霸王龙啃咬着鸭嘴龙的尸体,然后高高昂起头,大吼一声,大霸王龙也看到了这一切,并立即做出反应——它回头奋力向岸边游去,来保护自己的猎物。

“它走了!”莱克斯高兴得拍手大声尖叫起来,“它走啦!啦啦啦啦啦……笨蛋恐龙!”

小霸王龙从岸上挑战似的吼叫着,大霸王龙勃然大怒,划水全力向岸边游去。它冲上码头,飞奔上山,水从它硕大的身上不断往下滴。小霸王龙头一低马上跑开了,嘴里塞满了咬来的鸭嘴龙肉。

大霸王龙向它追去,从死鸭嘴龙的身旁经过,随即便消失在山的那边。他们听到它最后几声吓人的怒吼,然后皮筏往北划去,绕过一个弯道划进河中。

格兰特已精疲力竭了,他背一斜瘫了下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他躺在皮筏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你没事吧,格兰特博士?”莱克斯问。

“从现在起,请你们按我说的去做,可以吗?”

“喔……好吧。”她吸了口气,似乎他刚才提出的是世上最不合理的要求似的。她将手臂伸进水里,在水里浸了一会儿。“你不划了。”她说。

“我累了。”格兰特回答。

“那我们怎么还在动?”

格兰特坐起来,她说的是真的。皮筏平稳地向北漂去。“一定有水流。”这股水流正带着他们往北方旅馆的方向漂去。他看了看手表,很惊讶地发现才7点15分,离他上次看表只过了15分钟。可是他却觉得似乎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格兰特躺下去,背靠着橡皮筏的舷缘,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