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这条曲线被重新画出时,细节就更清楚了。

——伊恩·马尔科姆

侏罗纪公园

他们走进一条两旁棕榈树成荫的通向游客中心的绿色通道。处处都是大片精心培育的植物,使他们更加感觉到他们正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史前的热带世界,同时将现实的世界抛在后面。

爱丽对格兰特说:“看起来相当不错。”

“嗯,”格兰特回答,“我想靠近些看它们。我要把它们的脚趾提起来,检查它们的爪子,摸摸它们的皮,打开它们的嘴巴,看看它们的牙齿。要不然,我心里就没个底。但是说真的,它们看起来挺好的。”

“我想这稍稍改变了你的领域。”马尔科姆说。

格兰特摇摇头。“它改变了一切。”他说。

150年来,从欧洲发现巨大的动物骨骼后,恐龙的研究就成了科学推论的一种运用。古生物学通过化石骨骼和消失已久的大型动物的足迹来寻找摸索,从本质上来说是在做探测工作。最杰出的古生物学家通常也就是最擅长推论的高手。

古生物学中所有重大的争论都是以这种方式进行的——包括那场关于恐龙是不是恒温动物的激烈争论,而格兰特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科学家总是把恐龙归类为爬行类动物,是从外界吸取它们生活中所需要热量的冷血动物。一只哺乳动物能使食品转化为身体中的热量,但冷血爬行类却做不到。少数研究者——主要是耶鲁大学的约翰·奥斯庄和罗比特·贝克手下的一批学者——终于开始怀疑,那种以为恐龙是懒惰的冷血动物的观念,是不是能恰如其分地解释关于化石的记载。据过去典型的推论习惯,他们都是从几方面的证据得出结论的。

首先是姿势:蜥蜴和冷血爬行类都是弯腿懒洋洋地爬行,紧靠地面取暖。蜥蜴没有足够的力量,难以用脚站立几秒钟。许多恐龙却能运用它们的后脚直立行走。在当今存活的动物中,只有恒温的哺乳动物和鸟类才会出现直立姿势。因此恐龙的姿势表明它们是恒温动物。

接着他们研究了生物的代谢过程,计算出把血液压到腕龙18英尺长的脖子上所需的压力,从而得出结论:只有四心室的温血心脏才能完成这种循环现象。

他们又研究足迹。他们根据留在泥土上的化石足迹推断出,恐龙跑得和人一样快,这样的敏捷性也表明恐龙是恒温动物。他们又在北极圈发现了恐龙的遗迹,以冷血爬行类来说,生活在这样一个寒冷的环境中是不可能的。同时,对群居行为的最新研究表示——主要是以格兰特的工作为基础,研究使人们联想到恐龙有复杂的社交生活,还会抚养它们的后代,而这是冷血爬行类做不到的。海龟抛弃它们的蛋,但是恐龙却不这么做。

关于恐龙是否为恒温动物的争论吵吵嚷嚷地持续了15年,最后,恐龙是快速行走、动作敏捷的动物的新观念终于被接受——但这并不表示持久的对立现象已完全消失。在会议上,仍然有些同行互相不理睬。

此刻,如果恐龙能进行无性生殖——呃,那么格兰特的研究领域将会立刻改变。

关于恐龙的古生物学研究就会结束,包括保存巨大骨骼和接纳众多吵吵嚷嚷的在校儿童的博物馆、陈列骨骸的大学实验室、研究论文、杂志刊物在内的整个计划,都完了。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心烦意乱。”马尔科姆说。

格兰特摇摇头:“在我们这个领域里,这件事已经被讨论过了。许多人想过它将会成为事实,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这就是人类啊。”马尔科姆大笑起来,“人人都知道它会成为事实,但都没想到那么快。”

他们一踏上那条小路便看不到恐龙了,但是仍能听到它们在这里发出吹喇叭似的柔和声音。

格兰特说:“我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从哪里得到DNA的?”

格兰特知道,在柏克莱、东京、伦敦的实验室里存在着一种特殊看法,也就是,以无性生殖来繁衍诸如恐龙这样已绝种的动物,是有可能的——如果你能得到一些恐龙的DNA的话。问题是,已知的恐龙都是化石,而石化过程破坏了绝大部分的DNA,使它变成无机物质。当然,倘若一只恐龙是冰冻的或是被保存在泥沼里,或是在沙漠里被风干,那么它的DNA也许可以复原。

但是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冰冻的或是风干的恐龙。所以,无性生殖是不可能的。没有繁殖的基因,所有的现代遗传技术都毫无用处。这就像有一部静电影印机,却没有可用来影印的东西一样。

爱丽说:“你不能重新造出一只真正的恐龙,因为你得不到真恐龙的DNA。”

“除非还有我们没想到的方法。”格兰特说。

“什么方法?”她问。

“我不知道。”格兰特答。

他们越过栅栏,向游泳池走去。池里的水向外溢,形成道道瀑布,流进一个个较小的石池里。这个地区种着巨大的蕨类植物。“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观吗?”雷杰说,“尤其在有雾的日子里,这种植物确实有助于创造一种史前的气氛。当然啦,这些是真正的侏罗纪蕨类。”

爱丽不再吭声,仔细地看着这些属于侏罗纪的蕨类。没错,它们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一种在化石中被大量发现的植物,足足有2亿年的历史,现在却只有在巴西和哥伦比亚的潮湿土壤里才能够被见到。但是,不管是什么人决定在池边种植这种特殊的蕨类,他显然不知道,这种蕨类植物的孢子里含有致命的植物碱,甚至光是碰一下它那迷人的绿色叶子,就能让你不舒服。如果小孩子万一不小心吃上一口,几乎是必死无疑——其毒性超过夹竹桃15倍。

爱丽心想:人们对植物的认识太幼稚了。他们就像选择要挂在墙上的画那样,只根据其外表来选择植物。他们从未想到植物事实上是生机勃勃的东西。它们忙碌地进行着呼吸,并运用着吸入、排泄、繁殖等一切功能——应有的防卫功能。

但是爱丽知道,在地球的历史上,植物的进化就像动物一样,也有竞争,甚至在某些方面比动物更为剧烈。蕨类中的毒素就是植物逐渐发展演变,本身包含化学武器的一个小例子。有一种萜烯会分泌出毒素毒化它们周围的土壤,灭绝其竞争对手,植物碱则会使昆虫和食肉动物(还有儿童)无法食用它们;而费洛蒙用于传递信息。当一棵道格拉斯冷杉遭到甲虫攻击时,它会分泌出一种抵制甲虫啃噬的化合物——这片森林远处其他地方的冷杉也同样会分泌出这种物质。这是树对遭到的攻击做出的反应,因为那棵树的根部会秘密地向土壤中分泌出一种植物合成物,向其他的树报警。

一般人以为,地球上的生态环境是由活跃在一片绿色景致中的动物所组成的,他们严重地曲解了他们所看到的景象。那片绿色的景致是个活生生的繁忙世界。为了争取阳光,植物生长着,延伸着,盘绕着,弯曲着,它们还不断地与动物相互作用着——它们的树皮和刺令一些动物望而却步;它们使另外一些动物中毒;为了促进自身的繁衍,它们提供食物给其余的动物,借它们来传播花粉和种子。这是个复杂的动态的过程。这个过程对爱丽永远充满吸引力。而且她知道,大多数人对于这个过程根本是一无所知。

如果在池边种植具毒性的蕨类暗示了什么的话,那很明显,侏罗纪公园的设计者显然过于粗枝大叶,他们应该更小心些。

“这难道不是很神奇吗?”雷杰说,“如果你向前看,你就会看到我们的度假旅馆。”

爱丽看到一幢引人注目的低矮建筑物,屋顶耸立着一座玻璃角锥形塔。

“这里就是你们在侏罗纪公园内居住的地方。”

格兰特的套房呈米黄色调。藤制家具被漆成绿色,透露着丛林的气息。这个房间还没全部完工。壁橱里放着几堆无用的杂物,地板上散放着一段段的电线管。角落里放着一部电视机,电视机上有一张卡片。

第2频道:棱齿龙高地区

第3频道:三角龙活动区

第4频道:蜥脚类动物沼泽区

第5频道:食肉动物乡土区

第6频道:南剑龙区

第7频道:迅猛龙谷

第8频道:翼手龙峰

他发现这些名称很有趣。格兰特打开电视机,里边只出现一片干扰波。他关掉电视机走进卧室,把小提箱扔到**。床的正上方是一个角锥形的天窗。它使你产生了一种露营的感觉,就好像是睡在星空下一样。令人遗憾的是,这些玻璃由一根根笨重的桁条保护着,在**洒下了一道道阴影。

格兰特停了下来。他曾看过度假旅馆的设计图。他不记得天窗上有这些桁条。事实上,它们似乎是后来加上去的,显得十分粗糙,玻璃墙外是一副黑色的钢架,桁条就焊接在架子上。

格兰特迷惑不解地从卧室走到客厅去。他的窗口刚好面对着游泳池。

“顺便跟你提一下,格兰特,那些蕨类是有毒的,”爱丽走进他的房间时说,“而且,你注意到这房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们改变了设计图。”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窗子很小,”她说,“玻璃是经过调整的,而且安在钢框里。门上还包着铁皮,但没有这个必要。我们进来时,你看到栅栏了吗?”

格兰特点点头。整个度假旅馆围着由一英寸厚的钢条组成的栅栏。栅栏经过精心的美化,被漆成深浅一致的黑色,就像熟铁一样,但任何刻意的装饰都不能掩盖金属的厚度以及12英尺的高度。

“我也认为设计图没包括栅栏。”爱丽说,“据我看,他们好像已经把这个地方变成了堡垒。”

格兰特看看表。“我们一定得问问这是为什么。”他说,“30分钟后开始参观活动。”

当恐龙统治地球之时

他们在游客中心碰面。这栋建筑有两层楼高,所有的玻璃都被镶在**的、电镀成黑色的桁条和支架上。格兰特觉得,这栋建筑毫无疑问是高科技的产物。

那里有一个小礼堂,由自动的机器霸王龙控制着。它气势汹汹地站在展览区入口处,入口处贴着一幅标语,上面写着“当恐龙统治地球之时”。再往前是其他的展览:什么是恐龙?什么是中生代世界?展览还没有布置好,地板上到处都是电线和电缆。简罗登上讲台和格兰特、爱丽及马尔科姆交谈。他的声音在会场里发出轻微的回声。

哈蒙德坐在后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我们即将去参观那些设备,”简罗说,“我可以肯定,哈蒙德和他的助手将在光线最佳的时候展示所有这一切。在我们出发之前,我想重新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以及在我们离开之前,我需要做出什么决定。首先,你们此刻都意识到,在这个岛上,通过遗传工程培育出来的恐龙,被允许在一个类似自然公园的环境中自由活动,进而吸引观光客。目前这里尚未开放观光,不过一年后可望实现。”

“现在,我要问你们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个岛安全吗?观光客安全吗?在这里饲养恐龙安全吗?”

简罗调暗了室内的灯光:“现在有两件证据需要我们处理。首先是由格兰特博士鉴定的,一只从未在哥斯达黎加岛上发现过的恐龙。这种恐龙仅由它的残骸而被鉴定出来。发现的时间是今年7月,据说它在沙滩上咬了一位美国女孩。格兰特博士将告诉你们详细的情况。我已经向保存残骸的那家纽约实验室提出申请,请他们将它空运到这里,以便我们可直接检查。同时,还有第二件证据。

“哥斯达黎加有一个优秀的医疗系统,这个系统记录了各式各样的病例资料。3月初,有几份报告说蜥蜴咬死了摇篮中的婴儿,而且,我要补充一下,蜥蜴还咬死了酣睡中的老人。这些蜥蜴咬人的事件从安马洛亚到彭塔雷纳斯的海岸村庄均有零星的报道。3月之后,这类报道停止了。不过,我得到了圣何塞的民众健康服务处的这张关于今年上半年西海岸城镇婴儿死亡率统计表。

“请你们注意这张图表的两个特征。”简罗继续说,“首先,一、二月份婴儿死亡率较低,然后三月份形成高峰,四月份又降低。但是从五月一直到七月,死亡率又很高,而七月正是那位美国女孩被咬伤的月份。民众健康服务处发觉,似乎有什么因素正影响着婴儿死亡率,但沿海村庄里的工作人员对此却没有任何报告。这个图表的第二个特征是,死亡率往往在双周时形成高峰,实在令人费解。这似乎暗示着某种交替变化现象正发生作用。”

灯光又亮了起来。“好了,”简罗说,“这就是我要说明的证据。现在各位有……”

“我们可以替自己省去一大堆麻烦,”马尔科姆说,“我现在就为你做解释。”

“你可以?”简罗问。

“是的,”马尔科姆说,“首先,有的动物很可能已离开这个岛了。”

“哼,胡说八道!”哈蒙德在后面咆哮着。

“第二,从民众健康服务处的这张图表几乎可以肯定,这种现象与已离开这里的任何动物无关。”

格兰特问:“你怎么知道?”

“你得注意这图表上交替出现的高峰与低谷,”马尔科姆说,“这是许多复杂系统的共同特征。比如,水龙头滴水。如果你只将水龙头打开一点儿,水会不断地滴出,像这样:答,答,答。但是如果你再拧开一点,流出的水会不稳定,那你就得到大小不一的小滴,滴答、滴答,就像那样。你可以自己试试。不稳定造成交替——这是一个信号。在任何一个社区调查一种新疾病的传染情形,你都会发现和这个相同的交替式图表。”

“那你为什么说,这种情况不是逃跑的恐龙引起的呢?”格兰特问。

“因为这是个非线性信号。”马尔科姆说,“你得有上百只逃跑的恐龙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而我不认为已有上百只恐龙逃跑。所以我断定还有一些其他现象,就像是有一种新的流行感冒造成了你在图表中看到的波动。”

简罗说:“但你认为有些恐龙已经逃跑了。”

“是的,很有可能。”

“为什么?”

“这都是由你们在这里想达成的目标所引起的。注意,这个‘岛’正在进行重建昔日自然环境的尝试,创造一个灭绝动物自由漫游的封闭世界,对吧?”

“是的。”

“但是就我个人的看法而言,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完成的。这些数字显示,根本不需要进行计划。这就像是我在问你,每年上亿的收入是否要纳税一样。你根本不必掏出计算机来算就知道,你必须纳税。同样,我也绝对能确定,人类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再现自然,或企图把它封闭起来。”

“为什么不能呢?毕竟有动物园……”

“动物园并没有创造大自然。”马尔科姆说,“让我们说得再清楚一点,动物园只是利用已经存在的自然界,稍稍地加以改造,成为动物的栖息之处。但即使是那些极微小的改变也常会失败,因为动物时常会逃跑。同时,动物园不会是这么个公园的仿效模式。这个公园的企图比动物园要野心勃勃得多了。它的企图更像是想在地球上建立一个太空站。”

简罗摇摇头:“我不懂。”

“嗯,这很简单。除了空气可以自由流动外,这个公园的其他所有东西都被刻意隔离了起来。没有任何东西进来,也没有任何东西出去。这里饲养的动物绝不可能与地球上更大范围的生态环境接触。它们绝对跑不出去的。”

“它们也从来没逃跑过。”哈蒙德吼道。

“这样的封闭是不可能的,”马尔科姆平静地说,“绝对办不到。”

“可以办到,无论何时都可以的。”

“对不起!”马尔科姆说,“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这个骄傲自大的下贱小人。”哈蒙德说着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先生们,各位。”简罗说。

“很抱歉!”马尔科姆说,“但我仍然保留我的观点。事实上,我们称为‘自然’的东西是一个比我们愿意接受的要微妙得多的复杂体系。我们赋予大自然一个简单的形象,然后再笨拙地将它加以修补。我不是环境保护论者,但你们必须明白你们所不明白的事情。这个观点需要被强调多少次?这种证据我们需要看到多少次?我们建造了阿斯旺水坝,并且声称它将振兴整个国家。结果它却毁了富饶的尼罗河三角洲,造成瘟疫蔓延,并且破坏了埃及的经济。我们建造了……”

“抱歉!”简罗说,“我想我听到了直升机的声音。它可能带来了要给格兰特博士看的标本。”他起身向屋外走去,其余的人也跟着他走出去。

在山脚下,简罗的喊叫声盖过了直升机的声音。他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你做了些什么?你邀请了谁?”

“放轻松点嘛。”哈蒙德说。

简罗高声叫道:“你那该死的脑袋瓜是不是有问题啊?”

“喂,注意这边。”哈蒙德挺直身子说,“我认为我们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不。”简罗说,“不,是你必须把事情弄清楚。这不是联谊会,也不是周末旅行……”

“这是我的岛。”哈蒙德说,“我想请谁就可以请谁。”

“这是一次对你的岛的非常严肃的调查。因为你的投资者担心这个岛已经失去控制了。我们认为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而且……”

“你不是要关闭我的岛吧,简罗?”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这样做的。”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哈蒙德说,“不管那个浑蛋数学家说什么……”

“这不是……”

“我将证明它是安全的……”

“我希望你把他们立即送回直升机上。”简罗说。

“不行。”哈蒙德指着天上的云说,“它已经离开了。”

直升机旋翼的声音确实消失了。

“该死!”简罗说,“你难道不明白你在做不必要的冒险吗?”

“啊,”哈蒙德说,“我们以后再说吧。我不想让孩子失望烦心。”

格兰特转过身,看到雷杰带着两个小孩走下山坡。那个男孩大约11岁。小女孩比他小几岁,大约是七八岁,她的头发塞在棒球帽里,一个棒球手套挂在肩上。这两个孩子步履敏捷地沿着一条小道从直升机场走来,但在离简罗和哈蒙德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了下来。

简罗低声说:“我的天啊!”

“现在,放轻松点。”哈蒙德说,“他们的父母快要离婚了,我希望他们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小女孩犹豫不决地挥挥手。

“嗨,爷爷。”她喊道,“我们到了。”

游览

提姆·墨菲立刻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的祖父和那位站在他对面的红脸年轻人正在争吵。其他的成年人则站在他们后面,看起来脸色也都挺尴尬的,一副不自在的样子。亚丽克西斯也感受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她畏缩不前,把棒球抛向空中。提姆不得不推推她:“走啊,莱克斯。”

“你自己去嘛,提米。”[5]

“不要当孬种。”他说。

莱克斯恶狠狠地看着他,但艾德·雷杰兴高采烈地说:“我来把你们介绍给各位,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参观了。”

“我要走了。”莱克斯说。

“我只是先介绍你们一下嘛。”雷杰说。

“不,我要走了。”

但是雷杰已经开始做介绍了。首先是跟他的祖父打招呼,祖父亲了亲他们。然后,他把他俩介绍给和祖父争吵的那个人。这个身体强壮的人名字叫简罗。至于其他人的介绍,对提姆来说根本是一团迷雾。他只记得,有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穿短裤,一个留络腮胡的男人身穿工作裤和夏威夷衬衫,看起来像个在户外生活的人。接着是一名从大学来的胖胖的年轻人,他是搞电脑的。最后是一位穿黑衣服的男人,身体瘦削,他没有和他俩握手,只是点点头而已。提姆尝试对周围的人们形成完整的印象。他们注视着那名金发碧眼女人的双腿。突然间他想到那个留络腮胡的男人是谁了。

“你好像看呆了。”莱克斯说。

提姆说:“我认识他。”

“喔,当然啦。他刚刚才被介绍给你。”

“不,”提姆说,“我有他的书。”

那个留络腮胡的男人问:“是什么书,提姆?”

“《恐龙所失去的世界》。”提姆说。

莱克斯暗自偷笑。“爸爸说,提姆只想着恐龙。”她说。

提姆几乎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他在思索他对格兰特有什么了解。格兰特是几名提倡恐龙是恒温动物的理论的主要倡导者之一。他在蒙大拿州一个叫蛋丘的地方已进行了大量的挖掘工作。这座山丘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许多恐龙蛋都是在那里被发现的。迄今为止,绝大部分被发现的恐龙蛋都是格兰特教授的挖掘成果。他还是个优秀的插图画家,在自己的书中画了不少插图。

“只想着恐龙?”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嗯,事实上,我也是一样。”

“爸爸说,恐龙真的很笨。”莱克斯说,“他说提姆应该到户外去,参加更多的体育活动。”

提姆觉得很困窘。“我想你该走了。”他说。

“一会儿就走。”莱克斯说。

“你不是挺急的嘛。”

“你不认为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吗,提姆?”她说着便把双手放在臀部,模仿她妈妈生气的姿态。

“听我说,”艾德·雷杰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游客中心,那不就可以开始参观了?”大家开始出发。提姆听到简罗对他祖父轻轻说:“光凭这个,我可以把你宰了。”提姆抬起头来,看到格兰特博士走到他身边。

“你有多大,提姆?”

“11岁。”

“你对恐龙产生兴趣有多久了?”格兰特问。

提姆吞吞吐吐地说:“没多久。”他觉得和格兰特博士交谈令人感到紧张。“偶尔,我能说服全家人时,我们就去博物馆,尤其是我爸爸。”

“你爸爸对恐龙不怎么感兴趣吗?”

提姆点点头。他告诉格兰特他家上次去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情景。他爸爸一边看骨骼,一边说:“这骨骼很大。”

提姆当时说:“不,爸爸,这只算是中等的。”

“噢,我可不知道。在我看来,它已经相当大了。”

“它甚至还没有成年呢,爸爸。”

他爸爸眯着眼睛看骨骼:“这是什么?属于侏罗纪吗?”

“天哪!不,是白垩纪。”

“白垩纪?白垩纪和侏罗纪之间有什么差别?”

“只差1亿年。”

“白垩纪比较早吗?”

“不,爸爸,侏罗纪比较早。”

“嗯,”他爸爸说着,又走了回来,“对我而言,它实在大得可怕。”他向提姆转过身去,希望提姆表示同意。提姆知道他最好还是同意爸爸的看法,因此,他轻声细语地咕哝了几句。他们继续往前走去看另一个展览。

提姆在一副骨骼面前站了很长的时间,这是属于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大的食肉动物。他爸爸最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数椎骨。”提姆回答。

“椎骨?”

“尾巴部位的。”

“我知道什么是椎骨。”他爸爸有些火了。他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数它们干吗?”

“我认为一定搞错了。霸王龙的尾巴上应该只有37块椎骨,而这条尾巴上的椎骨却多得多。”

“你是打算告诉我,”他爸爸说,“自然历史博物馆有一副骨骼搞错了,我简直难以相信。”

“它的确是错了啊。”提姆说道。

他爸爸踱步朝角落的一名服务人员走去。“你刚才做了什么啦?”他妈妈问他。

“我什么也没做,”提姆回答,“我只说这只恐龙有问题,就这样而已。”

他爸爸带着一脸滑稽可笑的表情走了回来。当然啦,因为服务人员告诉他,霸王龙的尾巴有许多块椎骨。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爸爸问。

“我从书上看到的。”提姆回答。

“那太令人惊讶了,儿子。”他说着把手放在提姆的肩上,捏了一下。“你的脑袋里真的全在想恐龙啊。”

他爸爸接着说,他想看电视的后半场球赛,莱克斯说她也想看,因此,他们就离开了博物馆。提姆没有看过其他的恐龙,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先去那里的原因。可是他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

提姆又纠正了一下自己,他们家的事情常常就是这样。如今,他爸爸将和他妈妈离婚,情况也许就不一样了。他爸爸已经搬走。即使提姆刚开始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希望这样。他猜他妈妈有一个男朋友,但他不能确定。

不过,当然啦,他绝不会跟莱克斯提这件事的。莱克斯因为要与爸爸分离已经伤透心了。几个星期来,她一直闷闷不乐……

“它是5207号吗?”格兰特问。

“你说什么?”提姆问。

“博物馆里的那只霸王龙,是5207号吗?”

“是的,”提姆回答,“你怎么知道?”

格兰特微微一笑:“许多年来,他们一直说要对它加以确定,但是现在他们也许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为什么?”

“原因就是这里发生的一切,”格兰特说,“就在你祖父的岛上。”

提姆摇摇头,他不明白格兰特在说什么。“我妈妈说这里只是一个休闲度假区,可以游泳,还能打网球。”

“不完全是。”格兰特说,“我们一边走,我一边解释给你听。”

我现在成了倒霉保姆啦,艾德·雷杰满肚子委屈地想着。他在游客中心一边等待,一边用脚轻轻踢着地板。这就是那老人交代他的任务:你要像鹰一样看好我的孙子,这个周末你得对他们负责。

艾德·雷杰一点都不喜欢这份工作。他觉得这有失他的身份。他可不是那种照顾孩子的人。就那件事来说,他也不是个导游,哪怕是为大人物服务。他是侏罗纪公园公关部门的负责人。从目前到一年后正式开放的这段时间里,他还得做许多准备工作呢。光是和旧金山、伦敦的公关事务所及与纽约、东京的办事处取得协调,就已经有忙不完的活了——尤其是因为现在还无法让那些办事处知道这个休闲度假区的魅力何在。这公司在策划一项很费劲的宣传活动,但却缺乏具体可宣传的内容,因此,他们心里都非常不高兴。毕竟,再有创造力的人也不能做无米之炊。他们需要有人鼓励他们发挥最佳竞技状态。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带领科学家进行参观上。

但这就是公关职业中令人烦恼的地方——没人把你当作专业人员。雷杰在这个岛上进进出出已经有七个月了,他们仍然逼他干杂活儿。就像一月的那件事情,哈丁本应该处理那件事的,可是,结果却落到雷杰头上。他怎么懂得照顾某个生病的人呢?而现在,他又得当导游和保姆了。他转过身来数人头,还是少了一个人。

不一会儿,他看到萨特勒博士从他身后的洗手间里出来。

“好,诸位,我们开始参观第二层。”

提姆与其他人一起,随着雷杰先生爬上通向二楼的黑色悬空楼梯。他们路过一块招牌,上面写着:

封闭区

闲人勿进

提姆看到这块招牌时,背上感到一阵凉意。他们顺着二楼的走廊走。走廊面向阳台的那面墙全是玻璃,阳台上的棕榈树笼罩在薄雾中。另一面墙上有几扇板门,好像是办公室:公园管理员……游客服务部……总经理……

他们走着,来到了一道玻璃隔板前,上面又有一块招牌。

招牌的下面还写着其他注意事项。

注意

畸胎物质

孕妇不得入内

危险

使用放射同位素

易导致癌症

提姆变得愈来愈兴奋。畸胎物质!能导致怪胎的东西!这使他毛骨悚然。但他听了艾德·雷杰的话后又大为失望。“不要介意那些招牌,它们只是为了有合法的理由而设的。我向你们保证,这里的一切都绝对安全。”他带着他们穿过房门,门的另一侧站着一名守卫。雷杰转过身来面对这群人。

“也许你们已经注意到,我们这个岛上的人员被减少到最低的限度。我们总共只需要20个人就可以管理这个地区。当然啦,有客人时,我们的人会多些。不过此时此刻,这里只有20个。这是我们的控制室,整个公园都是由这里控制的。”

他们在窗前停下来,朝一间黑咕隆咚的房间看,这房间看起来就像一间小型的航空地面指挥中心。那里垂直放着一张透明的玻璃制公园地图,面对地图的是一排发光的电脑控制台。一些屏幕上显示着数据,但绝大多数屏幕上显示的是来自公园和各个地区的视频画面。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他们站在那里说话。

“左边那个人是我们的总工程师约翰·艾诺,”雷杰指着那个瘦削的男人说,“那个身穿短袖衫、系着领带、抽着烟、站在他旁边的,是我们公园的管理员罗伯特·马尔杜先生,来自内罗毕的著名白人猎人。”马尔杜身强力壮,身穿卡其布服装,太阳眼镜在他的衬衫口袋上晃来晃去。他扫视了一下那群人,微微点了下头,便转向电脑屏幕。“我相信,你们一定很想看看这房间,”雷杰说,“但是,我们先来看看如何获得恐龙的DNA吧。”

门上写着“萃取室”的字样,而且就和实验大楼里的所有房门一样,用安全卡才能打开。艾德·雷杰把安全卡插到门缝里。只见光一闪,门便打开了。

提姆在里面看到一间充满绿光的小房间,四位穿实验服的技师正潜心用双管立体显微镜进行观察,或是注视高解析度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这房间里到处都是黄石头。这些石头有的放在玻璃橱里,有的放在纸箱子里,还有的放在大型折叠式的盘子里。每一块石头上都贴有标签,用黑墨水编上了号码。

雷杰把亨利·吴介绍给大家,他是一个30多岁身材瘦长的男子。“吴博士是我们的头号遗传学家。我请他跟大家说说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亨利·吴微微一笑。“至少,我会尝试跟大家说说看,”他说,“遗传学比较复杂。你们也许想知道我们恐龙的DNA是从哪里来的?”

“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格兰特说。

“事实上,”吴博士说,“有两种可能的途径。用洛伊抗体萃取技术,我们有时可以直接从恐龙的骨骼里得到DNA。”

“成效怎么样?”格兰特问。

“嗯,在变成化石的过程中,可溶解的蛋白质大部分被滤掉了。不过,如果把化石碾碎,并采用洛伊的程序,仍然可以重新取得20%的蛋白质。洛伊博士自己就利用这个程序从绝种的澳洲有袋动物中获得了蛋白质,还从古代人的遗传里萃取了血球。他的技术实在太精湛了,因此,只用50毫微克的材料就能工作,那是1克的一亿分之五而已。”

“那么你在这里也采用了他的技术啦?”格兰特问。

“只是当作一种替代方法。”吴博士说,“正如你所想象的,20%的产量满足不了我们工作上的需求。为了进行无性生殖,我们需要恐龙的全部DNA。我们在这里得到了,”他拿出一块黄石头,“从琥珀中——史前树液已变成树脂化石。”

格兰特看了看爱丽,又看了看马尔科姆。

“那真是个聪明的办法。”马尔科姆点头说。

“我还是不明白。”格兰特承认。

“树脂,”吴博士解释说,“常常滴到昆虫身上,把它们裹起来。于是,那些昆虫在化石中被保护得很好。人们在琥珀中能找到各类昆虫,包括那些吮吸大动物血的吸血昆虫。”

“嗯,很可能是这样。”

“然后,昆虫被保护在琥珀里……”格兰特摇摇头,“这要是行得通的话,我就不是人。”

“我向你保证,它确实行得通。”吴博士说完,向一架显微镜走去。一名技术人员在那里把一块内含一只苍蝇的琥珀碎片放在显微镜下适当的位置上。当那名技师把一根长针穿过琥珀插入史前苍蝇的胸部时,大家都一起看着监视器。

“如果这只昆虫上有异体血球的话,我们就能把它全部萃取出来,得到原始的DNA,那个已绝种的动物的DNA。当然,我们只有把它萃取出来,进行复制和试验之后,才能确切知道那是什么。这就是我们五年来一直在从事的工作。这是一个冗长而缓慢的过程,但我们受益不浅。

“事实上,用这个方法来萃取恐龙的DNA,要比萃取出哺乳动物的DNA稍微容易些。因为哺乳动物的红细胞没有细胞核,因此它们的红细胞中也没有DNA。如果你想以无性生殖来繁殖哺乳动物,你必须找到一个白细胞。白细胞比红细胞少得多,但恐龙身上有带核的红细胞,就像现代鸟类一样。我们掌握的许多迹象中有一项就是,恐龙根本不是真正的冷血动物,它们是外皮坚韧的大鸟。”

提姆看到格兰特博士仍然是满脸怀疑的神色。他还看到丹尼斯·赖德里那个肥胖、邋遢的家伙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表情,好像他什么都已明白似的。赖德里急切地要去看隔壁的房间。

“我以为赖德里先生已经发现我们工作的下一个步骤了,”吴博士说,“那就是我们如何鉴定已萃取出来的DNA。为此,我得使用大功率的电脑。”

他们穿过滑门,走进一间温度很低的房间。那房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两个6英尺高的圆塔竖立在房间中央,沿墙摆着几排齐腰高的不锈钢盒。“这是我们的高技术自动洗衣间。”吴博士说,“沿墙摆着的这些盒子全部都是自动化的基因程序装置,它们在克雷XMP超级电脑的操纵下高速运转。屋子中间的那两个塔形装置就是克雷XMP电脑。事实上,你们现在正置身于一个功率惊人的基因工厂中。”

屋子里有好几部监视器正在高速运转,你简直无法看清它们显示的是什么。吴博士按了一个按钮,显示了一个图像。

“你们刚才看到的是恐龙DNA小碎片的实际构造。”吴博士说,“注意,这个化学结构序列是由4种基本的化合物组成:腺嘌呤、胸腺嘧啶、鸟粪素和胞核嘧啶。这么多量的DNA所包含的指令信息或许能制造出个蛋白质,也就是说,一种荷尔蒙或一种酶。完整的DNA分子包含3亿个这样的基质。如果我们每秒钟像这样看一次屏幕,每天看8小时,你需要两年多的时间才能看完DNA的完整结构。DNA分子就有那么大。”

“这是同一部分的DNA,限制酶的位置已经确定。正如你们在1201行上所看到的,两个酶可在损伤点的任何一侧切开DNA。我们通常是让电脑来作选择的,但我们还必须知道我们插入哪一种含氮盐基来修理损伤处。为了做到这点,我们得把各种DNA切片进行排列,就像这样。

“现在我们正在寻找一个DNA的碎片。这个碎片叠盖了损伤区域,能告诉我们什么遗失了。你们可以看到,我们不仅能找到这个碎片,而且可以进行更精确的修复工作。你们看到的‘黑条’表示限制性碎片——这是恐龙DNA的一小部分,这些碎片由酶切开并加以分析。电脑正在通过寻找密码重叠部分来重新组合、编排这些碎片。这有点像把难题做整合。电脑可以很快地完成这项工作。

“这就是由电脑修复的DNA。你们所看到的这项操作,在一个常规实验室里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然而我们只需几秒钟就可以完成。”

“你们处理所有的DNA吗?”格兰特问。

“噢,不,”吴回答说,“那不可能。我们已经比20世纪60年代前进了一大段。当时要译出屏幕上出现的一批代码,整个实验室得做上整整4年。而现在电脑只要两个小时便可完成。但是,即使如此,DNA分子还是太大了。我们只看到那些因动物种类而异,或与现存生物DNA碎片不同的那部分的DNA。物种之间相异的核苷酸只占总数的百分之几。我们要分析的就是这些相异部分,而这仍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丹尼斯·赖德里打了个哈欠。很久以前他就断定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是在做这类事情。两年前,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就雇用赖德里设计公园的控制系统。开始设计的一个参数需要3×109个单位的数据库记录。赖德里以为弄错了,便打电话给阿尔托要求证实。他说参数没错,是3亿条记录。

赖德里设计过许多大型系统。他因曾为多家跨国公司设计了全球电话通读系统而闻名遐迩。那些系统常常有上百万个记录,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需要量竟还要大得多……

赖德里对此大为不解,便去找剑桥麻省理工学院附近的辛包里克斯的巴尼·费洛斯。“是什么样的数据有3亿条记录,巴尼?”

“那是弄错了。”巴尼笑着说,“他们在尾数后面多添了一两个零。”

“没有搞错,我已经检验过了,他们要的就是那么多。”

“是啊,”赖德里说,“我知道。幸运的是,他们没叫我设计整个系统,只要我将整个系统储存起来。但尽管如此……这些储存资料能做什么用呢?”

巴尼皱起眉头:“你的工作要求保密吗?”

“是的。”赖德里说。他的大部分工作都签署过条约不泄密的协议。

“能告诉我点什么吗?”

“这是个生物工程公司。”

“生物工程,”巴尼说,“嗯,那显然……”

“什么?”

“DNA分子。”

“喔,得了吧,”赖德里说,“没有人能够分析DNA分子。”他知道生物学家正谈论关于人类基因组的研究计划,来分析完整的人类DNA结构。但这可能需要全世界的实验室竭诚合作,干上10年才行。这是个宏大的计划,就像制造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一样。“这是家私人公司嘛。”

“需要3亿条记录,”巴尼说,“我不知道除了研究DNA之外还有可能是什么。或许他们对设计这个系统持乐观态度。”

“的确是非常乐观。”赖德里说。

“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分析DNA片段,但他们得有超强的随机存取记忆体才行。”

这样比较讲得通。某些储存资料搜寻技术要消耗大量的记忆体。

“你可知道是谁在设计系统?”

“不知道。”赖德里回答说,“这家公司对这一切守口如瓶。”

“嗯,我猜测他们所做的很可能与DNA有关。”巴尼说,“是什么样的系统?”

“多实验数学程式规划系统。”

“‘多实验数学程式规划系统’,你的意思是不止一部克雷电脑?”巴尼紧皱着眉头,反复思索着,“还能告诉我一些别的吗?”

“很抱歉!”赖德里说,“我不能。”他又回去设计他的控制系统。整个设计花了他和他的设计小组一年多的时间。由于公司不愿告诉他子系统的用途,使得整个工作倍添困难。公司给他的指示异常简洁:“设计一个储存记录的模组”或者“设计一个用于屏幕显示的模组”。他们给他设计参数,但并没有提供任何关于使用的细节,他只能盲目地工作。现在系统已经完成并在运转了,但这系统却有许多缺陷,他对这个丝毫不感到惊讶。他们还能期望些什么呢?他们现在惊慌失措地把他找来,对“他的”设计中所缺乏的东西感到忧心忡忡。真令人讨厌,赖德里思忖。

格兰特提问题时,赖德里不禁又想到那群人。“一旦电脑分析出DNA,你们又怎么知道它所编的密码是指哪种动物呢?”

“我们有两种方法。”吴回答说,“第一种是染色体图谱。DNA的演变非常快,这一点与生物体中的其他结构十分相似——如手、脚或其他任何肉体所组成的部分。所以,我们可以输入一份未知的DNA,用电脑粗略地测算出它在进化过程中的位置。这项工作浪费时间,不过仍可以做到。”

吴耸耸肩。“那就是培养它,然后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他说,“这是我们经常采取的方法。我会让你们看看这种方法的全部过程。”

随着参观的继续,提姆愈来愈不耐烦。他喜欢技术性的东西,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他们来到一个房门前,门上写着“受精室”。吴博士用他的安全卡打开房门,他们走进去。

提姆见到这房间里的技术人员也正在显微镜边忙碌着。房间的后半部则完全笼罩在蓝色的紫外线下。

吴博士解释,他们所从事的DNA培养工作,要求在非常准确的时刻迅速中断细胞的分裂,所以他们备有世界上毒性最强的毒剂。“蜥毒、秋山仙碱、贝塔生物碱,”他指着一排在紫外线照射下的注射器说,“它们能在一两秒钟内杀死任何生物。”

提姆很希望能多了解这些毒素,但吴博士又开始枯燥无味地谈论起关于使用受精鳄鱼卵细胞和替换DNA之类的事情。接着格兰特提了几个复杂的问题。房间的一侧摆着许多标有N2液标签的大钢瓶。房间里还放着巨大的立式冷藏柜,架子上摆满了冷冻的胚胎。每个胚胎都用小小的银箔包着。

莱克斯觉得厌烦极了,赖德里则在打哈欠,就连萨特勒博士也失去了兴趣。提姆看腻了这些难以了解的实验室,他想去看恐龙。

下一个房间的门上标着孵化室。“这里有点暖和、潮湿,”吴博士说,“我们将室内温度保持在华氏99度,相对湿度是100%。同时,我们还保持高达23%的氧气浓度。”

“这很接近侏罗纪的气候条件。”格兰特说。

“是的,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样。如果有人觉得头晕的话,请告诉我。”

吴博士把安全卡插入门缝中,外面的那道门“咝”的一声打开了。“有一点要提醒大家:不要碰这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皮肤的油脂会渗透进一些恐龙蛋。当心头部上方,感应器一直都在移动。”

吴又打开通向动物繁殖间的内层门,他们走了进去。提姆看到的是一个完全沐浴在红外线中的大房间。恐龙蛋就放在长桌子上。它们的轮廓在笼罩着桌面且咝咝作响的雾气中若隐若现,而且轻轻晃动着。

“爬虫类的蛋中含有大量的卵黄,不过却没有水分。胚胎必须从周围的环境中吸取水分,所以才会有这些雾气。”

吴博士解释说,每张桌上放着150个蛋,是新的一批DNA产物,桌上的每一批蛋都标有数字以示区别。如STEG-485/2或TRIC-390/4等等。工作人员在齐腰深的雾气中,每小时翻动蛋一次,并用温度感应器测量温度。头顶上的电视摄像机和活动感应器正在监视着整个房间。一个悬挂的感应器从一个蛋转向另一个蛋,用一根柔韧的棒子轻轻地触碰它们,发出嘟嘟声,然后又不停地进行下去。

“生长需要多长时间?”

“恐龙成熟得很快,2到4年即可发育成熟。所以公园里已经有许多成年的恐龙了。”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这些代码,”吴说,“标明了不同批的DNA萃取物。前4个字母说明正在生长的动物种类,那里的TRIC是指三角龙,STEG是指剑龙。”

“那这个桌上的呢?”格兰特问。

代号是XXXX-0001/1,下面潦草地写着“假设Coelu”。

“这是一批新的DNA。”吴说。“我们不知道它到底会长成什么。第一次的萃取物,我们无法从中断定那是什么动物,你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假设Coelu’,那很可能就是虚骨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种小型的食草恐龙。我很难记住这些动物的名字。到目前为止,现有已知的恐龙大约有300种。”

“是347种。”提姆说。

格兰特笑了笑,然后说:“现在有什么正在孵化吗?”

“目前没有。孵化时间因各动物而异,但一般来说,需要两个月左右,我们正设法加快孵化速度,以便减轻孵化人员的负担。你们可以想象得到,150只动物在几天内同时出生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当然啦,其中的大多数都不能存活。事实上,这些标着X的蛋随时都能孵化。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我们去育幼室吧,新出生的动物都在那里。”

这是间环形的房间,室内一片白色。房间里摆着几个早产婴儿保温箱,和医院育婴室的一样。不过眼前箱子内却是空无一物,地上撒满了碎布和玩具。一个身穿白色外衣的年轻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地板上。

“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凯西?”吴博士问。

“收获不多,”她回答道,“只有一只幼龙。”

“让我们看看。”

那女人站起来,立到一旁,提姆听到赖德里说:“它看起来真像是只蜥蜴。”

地板上的那只动物约有一英尺半长,大小与小猴子差不多。深黄色的皮肤上带有棕色条纹,就像老虎一样。它的头部像蜥蜴一样,有长长的口鼻部。它靠强壮的后脚站立着,用一条粗粗的尾巴来平衡身体。它那个细小的前肢在空中挥舞着。它把头歪向一边,注视着这群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的参观者。

“是迅猛龙。”格兰特轻声地说。

“蒙古地区来的迅猛龙。”吴点点头,“是食肉动物,刚出生6个星期。”

“嗨!”

“它们能跳跃。”吴说道,“幼龙能跳跃。事实上,成年龙也可以。”

提姆抓住那只迅猛龙,将它递给吴博士。这只小东西并不重,大约有一二磅左右。皮肤温暖,十分干燥。小脑袋离提姆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乌黑、细小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提姆。小小分叉状的舌头正一伸一缩。

“它会伤害我吗?”

“不,它很友善。”

“你确定吗?”简罗关切地问。

“噢,非常确定。”吴说,“它至少要再长大一些才会有危险性,不管怎么说,幼龙还没有牙齿,甚至连卵齿也没有。”

“卵齿?”赖德里说。

“大多数恐龙都生有卵齿,就像犀牛角一样,是长在鼻尖上的小角。这小角可以帮助它们从蛋壳内破壳而出,但食肉恐龙没有,它们是用尖尖的口鼻部在蛋壳上弄破一个小孔,然后孵化人员再帮助它们出来。”

“你们得帮助它们出来。”格兰特摇着头,“那如果在野外怎么办?”

“在野外?”

“当它们在野外繁殖,”格兰特说,“而且自己筑窝的时候。”

“喔,它们不可能那样做的。”吴说道,“我们饲养的动物都不能繁殖。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建这个育幼室的原因。这是更新‘侏罗纪公园’中动物的唯一途径。”

“为什么这些动物不能繁殖呢?”

“唔,你们可以想象得到,让它们不能繁殖这一点非常重要。”吴说。“每当我们遇到这样的关键问题时,会设计多余的系统,也就是说,我们通常会准备至少两个控制程序。我们有两个毫不相关的理由可说明它们为什么不能繁殖。首先,它们不能孵化出来,因为这些蛋我们都用X光照射过了。”

“第二个原因呢?”

“‘侏罗纪公园’中的所有动物都是雌性的。”吴高兴地说。

马尔科姆说:“我认为必须进一步澄清这个问题,因为据我所知,用X光照射往往靠不住。照射剂量可能不对,或是照射部位有偏差……”

“没错,”吴说,“但我们有充分的自信,已经破坏了它们的性腺组织。”

“迄今为止,所有的动物都是雌性的,”马尔科姆说,“这经检查核实过吗?是否有人到野外去提起恐龙的裙子看一看?我的意思是,到底怎样才能确定恐龙的性别呢?”

“它们的性器官随着种类不同而异。有些种类容易辨别,有些种类则较困难。不过要回答你的问题——也就是我们认为所有动物都是雌性的理由——那就是,事实上是我们使它们变成这样的,我们控制了染色体,控制蛋内的繁殖环境。从生物工程的观点来说,雌性较容易养育。你们很可能知道,所有脊椎动物的胚胎生来都是雌性的。我们的生命都是从雌性开始的。一定要有外加的因素,如在发育的某个时间里分泌激素,才能使生长中的胚胎转变为雄性。但如果任其自由发育,胚胎自然会变为雌性。所以,我们所饲养的动物都是雌性的。我们有时倾向于用雄性称呼替某些恐龙命名,如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我们便称它为‘他’。事实上,它们都是雌性的,而且请相信我,它们的确无法繁殖。”

“它要你喂它食物。”吴说。

“它吃什么?”

“老鼠,不过它刚刚吃过。所以我们现在就不再喂它了。”

小恐龙的身子向后仰,盯着提姆。它的前肢在空中乱挥。提姆看见它每只前肢只有三趾,上面长着小小的爪子。然后,这只恐龙又把头埋到他的脖子里。

格兰特走过去仔细地打量着这只小动物。他摸了摸那只三趾的前肢。他问提姆:“你不介意吧?”提姆把这只食肉恐龙放到他的手上。

格兰特轻轻地指了指小动物的背,专注地观察它,小恐龙不断地来回扭动着。接着他把它高高地举起,看看它的侧面。这只小动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它不喜欢那样,”雷杰说,“不喜欢远离人体。”

这只恐龙仍然在尖叫着,但是格兰特不理睬他,他捏捏它的尾巴,能摸到骨头。雷杰说:“格兰特博士,对不起!请你小心些。”

“我不会伤害它的。”

“格兰特博士,这些动物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在它们那个时代,没有人类会去拨弄它们,把它们弄疼。”

“我没有拨弄它,把它……”

“格兰特博士,请把它放下。”雷杰说。

“但是……”

“现在放下。”雷杰开始生气了。

格兰特把动物还给提姆,这只动物马上停止了尖叫。提姆感到它小小的心脏在他的胸前激烈地跳动着。

“对不起!格兰特博士。”雷杰说,“这些动物年幼体弱,我们已经失去好几只了。有的患上出生后的综合病,而我们却把它当作肾上腺炎治疗。有时,它们生下来不到5分钟便死去了。”

提姆抚弄着这只小恐龙。“好,小宝贝。”他说,“现在一切都正常。它小小的心脏仍然怦怦直跳。”

“我们觉得应当以最仁慈的态度来对待这里的动物,这点十分重要。”雷杰说,“我答应随后会有机会让你对它们进行检查。”

但是格兰特没有离开。他又向提姆怀里的那只小动物走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这只小迅猛龙突然狂怒地张开它的嘴巴,向格兰特发出“咝咝”的叫声。

“太吸引人了。”格兰特说。

“我能在这里和它玩玩吗?”提姆问。

“现在不行。”雷杰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表,“3点了,这是参观公园的最佳时刻。你们能看到,所有的恐龙都聚集在栖息地,这些栖息地是我们替它们设计的。”

提姆放下迅猛龙,小动物马上匆促地穿过房间,抓过一块碎布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用那小小的爪子使劲地拉着碎布的另一头。

控制

在走回控制室的路上,马尔科姆问:“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博士。到目前为止,你们共培育了多少不同的动物?”

“没错,是15种。”艾德·雷杰点头说。

“你不知道确切的数目?”马尔科姆说,一边故意做出十分惊讶的样子。

吴笑了。“在培育了12种之后,我就不再去计算到底有多少种啦。”他说,“而且你得明白,有时候我们认为我们正确地培育了一个动物——从DNA的观点来看是这样,因为这是我们的基础工作——这种动物长到6个月后,麻烦就出现了。于是我们意识到,其中一定出了差错。一种释放刺激基因没有起作用,一种荷尔蒙没有释放出来,或是在培育程序中的其他问题。因此我们又得回到那种动物的设计图版前来,情况就是这样。”他微笑着说,“有一阵子,我以为我已有了20多种动物,可是现在却只剩15种啦。”

“这15种里有一种是……”马尔科姆向格兰特转过身去,“叫什么名字?”

“始秀颚龙。”格兰特说。

“你们制造了几只始秀颚龙,或是叫其他什么名字吗?”马尔科姆问。

“哦,是的,”吴立即回答说,“始秀颚龙是一种十分与众不同的动物,而且我们培育了相当多。”

“为什么要培育那么多?”

“唔,我们希望侏罗纪公园尽可能有一种真实的环境,愈逼真愈好,而始秀颚龙是生存在侏罗纪里的地道食腐动物,很像黑背豺。所以我们希望到处都有始秀颚龙来做清除工作。”

“你是说,来处理动物的尸体?”

“是的,如果确实存在尸体的话。不过我们这里总共只有230只左右的动物,因此,即使有动物的尸体,也不算多,”吴博士说,“那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事实上,我们希望始秀颚龙能彻底地处理另一种废物。”

“什么废物?”

“哦,”吴回答说,“在这座岛上我们有一些巨大的食草恐龙。我们已经特别注意不要繁殖体积最大的蜥脚类动物,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培育出几只重达30吨的动物在这个岛上走来走去,还有不少动物的体重也在5到10吨。这给我们造成两个问题。首先是喂养的问题。事实上,每隔一周我们就得运送一次食物到岛上。这样小的一个岛屿,连要维持这些动物一天的粮食都做不到。

“另一个问题则是垃圾。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大象的粪便,”吴继续说,“它们的数量可真不少。每一堆的体积差不多相当于一个足球的大小。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光是一堆霸王龙的粪便就有10个足球那么大。现在你可以想象得到我们这里养着的这样一大群动物的粪便会有多少了吧。而且这些庞然大物的消化系统不够好,因此它们的排泄物特别多。从恐龙消失后的6000万年中,分解它们的排泄物的细菌显然也消失了。至少,食草恐龙的排泄物不会迅速被分解。”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情况确实如此。”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耗费大量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你也许知道,在非洲有种特别的昆虫叫粪金龟子,专门吃大象的排泄物。其他许多大型动物也和某些动物有联系,这些动物渐渐变得能吃它们的粪便。嗯,我们发现那些始秀颚龙能吃大型食草恐龙的粪便,并且能将它们重新消化。而始秀颚龙的粪便很快就能被现存的细菌分解。只要有足够的始秀颚龙,我们的问题就解决啦。”

“你们培育了多少只始秀颚龙?”

“具体的数字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们的目标是50只。我们已经达到这个目标,或者说,十分接近这个目标了,我们共分三批,每批6个月时间,直至达到预定数量为止。”

“50只,”马尔科姆说,“如果要掌握它们的动向,这是个够大的数字。”

“建造控制室就是为了掌握它们的动向,他们会向你们展示控制室如何运作。”

“这我相信,”马尔科姆说,“可是,倘若有一只始秀颚龙从岛上逃走,离开这里……”

“它们不可能离开的。”

“我明白,不过我们可以假设一下,有一只逃走了……”

“你是说,譬如在海滩上发现的那种动物?”吴反问,一边扬起双眉,“那只咬伤美国小女孩的动物?”

“是的,就用这件事做例子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出现的那只动物,”吴回答说,“不过我清楚,那不可能是我们的动物。有两个理由,首先,我们有控制程序,电脑每过几分钟就会清点一下我们的动物。如果有一只失踪,我们立即就会知道。”

“第二个理由呢?”

“大陆离这里有一百多海里,坐船去那里几乎要一天时间。而我们的动物一旦到了外面的世界,24小时内就会死去。”吴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确信情况就是这样,丝毫不会有差错。”吴说,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傻瓜。我们知道这些是史前动物。它们是已经消失了的生态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复杂的生物网,早在几千万年前已经灭绝。也许此刻在它们之中已经没有食肉动物,没有天敌可抑制它们的生长。因此我们不希望这些动物在荒野中生存,并使它们对离胺酸产生依赖。我加入一种基因,它在蛋白质新陈代谢时会产生一种独特而有缺陷的酶。其后果是这些动物自身无法产生离胺酸,必须从外界摄取。如果它们不能从外界得到充足的含离胺酸的食物——我们平常给它们服离胺酸片——它们在12小时之内就会陷入昏迷,然后死亡。这些动物经遗传工程的处理,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生存。它们只能生活在侏罗纪公园内。它们根本没有自由,纯粹是我们的囚犯。”

他打住了话头,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子里暗了下来。监视器都停止了运作,只有其中三台还显示着连续不断出现的数字和一艘大型船只的图像。

“怎么回事?”雷杰喊着说,“哦,见鬼,它靠码头了。”

“靠码头?”

“每隔一周,大陆上的供应船会来这里一次。这个岛上缺乏的东西之一就是良好的港口,或者甚至可以说,是较像样的码头。每当海上波涛汹涌时,让船进港就得费点工夫,可能要好几分钟。”他敲打着窗户,但是屋里的人根本不理会他,“我想我们得等一会儿。”

爱丽转过身来问吴博士:“你刚才提到,有时候你们培育出一只动物,起先似乎很理想,但是当它长大时,却显示有不少缺陷……”

“是的,”吴说,“我想我们对此毫无办法。我们能复制DNA,但是在培育过程中有许多因素要控制,而我们却不知道一切是否真的正常,除非我们能亲眼目睹一只动物正健康地成长。”

格兰特问:“你怎么能知道这只动物是不是在健康地成长?谁也没有见过这些动物呀。”

吴博士笑了:“我也经常这样想。我觉得这其中有点自相矛盾,所以,我希望像你这样的古生物学家能将我们的动物和化石记录进行比较,以验证其成长顺序。”

爱丽问:“可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种动物,你说是蒙古恐龙?”

“根据琥珀的所在地,”吴说,“它来自中国。”

“有意思。”格兰特说,“我正在挖掘一只像这样的恐龙,这里有没有完全成年的食肉恐龙?”

“有,”雷杰毫不犹豫地回答,“有8只成年雌龙。这些雌龙是真正的猎手。你们知道,它们是一群猎手。”

“我们在参观途中会见到它们吗?”

“不会。”吴回答,他的脸色突然显得很不自在,谈话很尴尬。吴望着雷杰。

“现在暂时还看不到。”雷杰兴高采烈地说,“这些迅猛龙还没有迁到公园去。我们把它们关在围场里。”

“我们能去那里参观吗?”格兰特问。

“哦,当然可以。”他瞄了一下表,“事实上,我们不如趁现在……你们也许想四处走走,去看看它们吧?”

“我当然想去。”格兰特说。

“一点也没错。”爱丽应着说。

“我也要去。”提姆急切地说。

“绕到这幢房子的后面,你就能看见那儿的栅栏了,不过别靠近栏杆。你也想去吗?”他转向那名小女孩。

“不。”莱克斯回答,她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雷杰,“你想玩小顽皮游戏吗?扔它几个?”

格兰特、爱丽和马尔科姆一起绕到大楼的后面,那小男孩也跟着他们。格兰特喜欢孩子——他不可能不喜欢任何公开表露出对恐龙充满热情的人。格兰特常常注视着参观博物馆的小孩子,他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那些矗立在他们眼前的巨大骨架。他心里直觉得纳闷,这些使他们如痴如醉的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最后他得出结论:孩子之所以喜爱恐龙,是因为这些庞然大物展现了不可控制且令人望而生畏的权威感。它们是父母的象征。像父亲一样,既使孩子着迷,又使他们害怕。而孩子爱恐龙,就像爱他们的父母一样。

格兰特同时觉得,为什么连小孩子们也知道恐龙的名字,每当他听到3岁的幼童稚气地叫着“剑龙!”时,他总是感到惊诧不已。能叫出这些复杂的名字是一种对这些庞然大物显示力量的方式,表示有能力可以驾驭它们。

“你知道迅猛龙吗?”格兰特问提姆,他俩正在聊天。

“它们是一种小型的食肉兽,成群出来捕猎食物,就像恐爪龙。”

“没错。”格兰特说,“虽然现在人们把恐爪龙看成迅猛龙的一种,但它们成群捕食完全是偶然。人们之所以称它们为恐爪龙是因为外形,它们强壮,行动迅速,但是就动物而言,体积太小了些——每只只有150到300磅。因此我们假设,它们倘若要捕杀较大的猎物,就会成群结队地出动。在一些已发现的化石中,一具被捕食的大型动物骨骼和几只恐龙的骨骼连在一起,这表明它们是结群捕食的。当然啦,这种食肉兽的脑子很大,比大多数恐龙要聪明些。”

“有多聪明?”马尔科姆问。

“那要看你是相对谁说。”格兰特说,“由于古生物学家再度认为恐龙或许是一种恒温动物,于是许多人开始觉得有些恐龙可能也是相当聪明的。不过,谁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他们离开了参观区,很快便听到发电机隆隆的声音,而且闻到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他们经过棕榈树丛,看到一幢铁皮顶的低矮水泥建筑。那噪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们朝屋子里望着。

“这一定是发电机。”爱丽说。

“还不小呢。”格兰特一边探头望着屋内,一边说。

那幢发电**实上还往地下延伸了两层:一个大型发电机组和许多插入地下的管道,有几个醒目的灯泡用来照明。“度假区还不至于需要那么多电。”马尔科姆说,“这里产生的电力足够供一座小城市了。”

“也许是供给电脑的?”

“有可能。”

格兰特听见“咩咩”的叫声,便往北走了几步。他来到一个关着羊群的动物围场边。他很快数了一下,估计里面约有50至60只羊。

“我不知道。”

“或许是用来喂恐龙的。”马尔科姆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沿着一条肮脏的小路穿过茂密的竹林。在远处,他们来到用链条锁起来的双层栅栏前,那栅栏高达12英尺,顶部安着螺旋形的带刺铁丝网,沿着外层栅栏还布有电子蜂音器。

格兰特看到,栅栏外长着的繁茂蕨类植物足足有5英尺高。他听到有鼻子发出的呼呼声,像是在嗅探什么东西似的。接着是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我什么也没看到。”提姆最后轻轻地说。

“嘘!”

格兰特等待着。几秒钟过去了,苍蝇在空中嗡嗡地飞着,他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爱丽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然后用手指着。

格兰特看到,蕨类植物中间露出了一个动物的头。它在那里纹丝不动,部分被蕨类植物的叶子挡住,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

它的头部有2英尺长,一长排的牙齿从口部一直长到有耳朵作用的听道孔。它的头部使格兰特联想到巨蜥,或者是鳄鱼。它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浑身连动也不动一下。它的皮肤十分坚韧,带着卵石的肌理,基本上和幼迅猛龙的肤色一样,黄褐色的皮肤上带有暗红色的斑纹,就像老虎身上的纹路。

当格兰特正在观察时,那只动物的前脚慢慢地举起,拨开了它脸旁的树叶。格兰特发现,它前肢上的肌肉十分壮实。前脚上有三趾,趾端是弯曲的爪子。这只前脚轻轻地、缓缓地把蕨类植物拨到一边。

格兰特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思忖:它正在猎杀我们。

对于像人类这样的哺乳动物来说,爬虫类在追杀猎物时,有一种令人难以描述的迥然不同的方式。人类讨厌爬虫类,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情,它们呆板,它们冷漠,节奏全然不对劲。置身于鳄鱼或是其他大型爬虫类之中,总会使你联想到一种大相径庭的生活,一个全然不同、目前已从地球上消失了的世界。当然啦,这只动物并没有意识到它已经被发现,而且它……攻击突然发生,来自左右两侧。前来进攻的迅猛龙以惊人的速度一下子蹿出10码,来到栅栏前。格兰特有种模糊的印象:一群强壮的6英尺高的身躯,僵硬地用以支撑平衡的尾巴,爪子弯曲的四肢,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的血盆大口。

那些野兽上前时高声咆哮,然后跳跃起来,举起带有如利剑似的大爪的后脚。然后它们撞到了身前的栅栏上,随着两朵耀眼的火花,摔了下来。

迅猛龙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咝咝作响。参观人员不禁趋身向前,全都被吸引住了。就在此时,迅猛龙又开始展开第三次攻击。它跳跃起来向齐胸高的栅栏撞去。提姆的四周冒出一片火花,他吓得大声叫喊起来。这些动物在吼着——那是一种爬虫类发出的低沉的“咝咝”声——然后又跳回蕨类植物丛中。接着,它们都离开了,留下一阵淡淡的腐臭味和久久不散的呛人的烟雾。

“这一切发生得真快。”爱丽说。

“集体捕猎。”格兰特一边摇头,一边说,“对集群捕食的动物来说,袭击是它们的本性……真叫人目瞪口呆。”

“我认为它们并不十分聪明。”马尔科姆说。

他们这时又听到栅栏另一侧的棕榈树丛中传来鼻息声。几只恐龙的头从簇簇绿丛中缓缓探出来。三只……四只……五只……那些恐龙注视着他们,眼光十分冷漠。

一名穿连身工作服的黑人跑到他们眼前:“你们没事吧?”

“没事。”格兰特回答。

“警报器响了。”那黑人看到栅栏上出现的凹痕,有的地方还是焦黑的呢,“恐龙攻击你们了?”

“是的,有三只。”

黑人点点头:“它们随时会发动攻击。不过会撞到栅栏上,被电打回去。但是它们好像从来都不在乎。”

“不太机灵,是吗?”马尔科姆说。

黑人停顿了一下,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眼睛,望着马尔科姆:“你要为栅栏的庇护而庆幸,先生。”他说完后便走开了。

整个攻击过程从头到尾不会超过6秒钟,格兰特还在设法整理他脑海里的印象。速度快得惊人——这些动物动作是那么迅速,他几乎看不清它们的移动。

它们往回走时,马尔科姆说:“它们确实是超乎寻常地敏捷。”

“是的,”格兰特应着说,“比任何现存的爬虫类都要敏捷。大型鳄鱼可以迅速移动,但只有很短的距离——五六英尺左右。巨蜥中,像印尼的科莫多龙有5英尺长,据统计,每小时行进30英里,比人跑得更快。它们经常猎杀人类。不过我想,栅栏后的那种动物,速度至少比它们快两倍。”

“猎豹的速度,”马尔科姆说,“每小时可达六七十英里。”

“一点也没错。”

“不过它们好像是蹿上来的,”马尔科姆说,“很像鸟类。”

当今世界上,只有很小的哺乳动物——如和眼镜蛇为敌的獴,才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小型哺乳动物,当然,也包括鸟类。非洲捕蛇的蛇鹫,或是鹤鸵。格兰特见过鹤鸵,那是新几内亚的一种爪子像鸵鸟的鸟类。事实上,迅猛龙的动作之迅速,仿佛要置人于死地似的,给格兰特留下和鹤鸵完全相同的印象。

“这些迅猛龙有爬虫类的皮肤和外表,因此看起来像爬虫类;它们又有鸟类的速度和捕食的本领,因此活动时像鸟类。是不是这样?”马尔科姆问。

“对的,”格兰特回答说,“我是说,它们表现出一种混合的特性。”

“你对此感到惊讶吗?”

“并不真的感到惊讶,”格兰特回答,“事实上,这和很久以前的古生物学家们所做的推测相当接近。”

在18世纪的20年代和30年代,这种巨大的骨骼首次被发现,科学家只得把这些骨骼说成是属于一种现代动物的某种大型变种所有。这是因为人们认为,既然上帝不允许它的创造死亡,那么任何物种就都不会绝种。

在1842年,英国当时最权威的解剖学家欧文称这些动物为Dinosauria,意即“可怕的蜥蜴”。欧文发现,恐龙似乎兼有蜥蜴、鳄鱼和鸟类的特征。特别是恐龙的臀部,像鸟类,而不像蜥蜴。而且许多恐龙好像能直立,这也和蜥蜴不同。欧文把恐龙想象成一种快速行走、行动积极的动物。他的观点在接下来的40年中被广为接受。

但是,当真正巨大的躯体出土——这些动物活着的时候重达100吨——科学家的看法有了改变,他们把恐龙视为愚蠢的、行动迟缓的庞然大物,它们注定要绝种。那种懒散的爬虫类的形象,逐渐替代了行动迅速的鸟类形象,在人们的脑海里占据了支配地位。近年来,像格兰特这样的科学家开始又回归以往的看法,认为恐龙的行为主动得多,格兰特的同事认为他对恐龙行为的看法十分激进。可是现在他得承认,他自己的观念和现实情况相比,仍有一大截差距,想不到这些大型动物竟然是行动如此敏捷的捕猎兽。

“事实上,我想了解的是,”马尔科姆说,“这种动物对你是否有说服力?这确实是恐龙吗?”

“我得说,是的。”

“那些协调攻击的行为呢……”

“是事先预料到的。”格兰特说,“根据化石记录,一群迅猛龙能杀死重达1000磅的像腱龙那样的动物,虽然腱龙奔跑起来像马一样快。这就需要有协调性。”

“没有语言,它们如何进行协调呢?”

“哦,协调捕猎并不需要语言。”爱丽说,“黑猩猩总是这么干的。一群黑猩猩会一起捕猎一只猴子,然后把它杀死。所有的协调沟通都靠眼睛。”

“那些恐龙是不是真的要攻击我们?”

“是的。”

“如果可能的话,它们会杀死我们,把我们吃掉吗?”马尔科姆追问。

“我想是的。”

“我问这些问题的原因,”马尔科姆解释说,“是因为别人会对我说,像狮子和老虎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并不是生来就会吃人的。这是真的吗?这些动物一定是后来在什么时候才明白,人类是很容易被杀死的。从那时起它们真的变得会吃人了。”

“是的,我认为这一点也没错。”格兰特回答。

“唔,这些恐龙一定不会比狮子和老虎喜欢吃人。毕竟,它们是生存在人类诞生以前的动物——甚至早于大型哺乳动物——很早以前就已经绝种了。天知道它们看到我们时是怎么想的。因此我倒想知道,它们是否也是在成长中的某个时候才明白人类很容易被杀死?”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没有人再吭声。

“不管怎么说,”马尔科姆说,“现在我对参观控制室已经有非常浓厚的兴趣了。”

“那群人没有什么问题吧?”哈蒙德问。

“没有,”吴说,“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相信你的解释了?”

“为什么不相信呢?”吴说,“我说话直截了当,清楚明了。只是那些细节有点难以自圆其说。今天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些细节。你可以把这当作美学问题。”

哈蒙德皱了皱鼻子,仿佛闻到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美学问题?”他重复着说。

他俩站在哈蒙德那座风格雅致的平房的客厅里。平房位于公园北部,掩映在棕榈树丛中。客厅里空气畅通,舒适宜人,屋内还装有6部电视监视器,屏幕上显示出公园里动物的活动情况。吴博士带来的档案就放在茶几上,上面盖有“动物进化4.4版”字样的印章。

哈蒙德慈父般耐心地看着他。33岁的吴心里非常清楚,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一直都在为哈蒙德效力。他从研究院一毕业,哈蒙德就雇用了他。

“当然啦,也有实际结果。”吴说,“我觉得你真应该考虑一下我对第二阶段的建议。我们应该进到4.4版了。”

“难道你想把现有的这批动物统统换掉?”

“我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它们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吴说,“只不过它们是真正的恐龙。”

“这正是我要求的,吴,”哈蒙德说着笑了笑,“也是你提供给我的。”

“我知道,”吴说,“可是你瞧……”他顿了一下。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呢?哈蒙德几乎没有到岛上去看过,而吴现在想要说明的情况十分奇特:“此时此刻,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恐龙。没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貌。”

“是啊……”

“我们现在拥有的是真恐龙,”吴指着房间四周的一个个屏幕说,“但是在某些方面,它们不但不能令人满意,反而难以令人信服。我可以把它们改造得更好些。”

“什么方面更好呢?”

“譬如说,它们跑得太快了。”吴说,“人们不习惯看到大型动物行动那么迅速。我担心游客会以为这些恐龙简直像是上了发条,就像快速放映的电影镜头一样。”

“可是,吴,这些都是真恐龙,是你自己说的。”

“我知道,”吴说,“但是我们不费什么工夫就能繁殖出行动比较缓慢的、比较容易驯服的恐龙。”

“容易驯服的恐龙?”哈蒙德哼着鼻子说,“没人想看到驯服了的恐龙,吴。他们要看的是真家伙。”

“但这正是我要说的重点。”吴说,“我认为他们不要看真恐龙。他们是想看想象中的恐龙,而那是完全不同的。”

哈蒙德直皱眉头。

“你亲口说过,这座公园是娱乐场所。”吴说,“娱乐与真实是毫不相干的,背道而驰的。”

“嗯,不完全是吧。”吴反驳,他在客厅里踱着步,然后用手指着监视器,“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欺骗自己。我们并没有做到在此地重造过去,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绝不可能再被造出来。我们所取得的成就是改建过去——或至少可以说是过去的一种变型。也就是说,我们能够造出一种更好的变型。”

“比真实的还要好?”

“有何不可呢,”吴说,“毕竟这些动物早就经过改进。我们注入的基因使它们可以获得专利,而且使它们依赖离胺酸。而且我们已经尽一切努力促进它们生长,使它们加速发育成熟。”

哈蒙德耸耸肩:“这是不可能避免的。我们不想慢慢等,我们得考虑投资的利益。”

“这是当然的。不过我只是说,为什么要待在原地停滞不前?为什么不继续进行研究,然后制造出完完全全是我们所期望的那种恐龙呢?一种更能够被游客所接受、一种能饲养在我们的公园中而且走路缓慢,并较为驯服温顺的恐龙呢?”

哈蒙德蹙着眉头:“但这样一来,恐龙就不是真的了。”

“它们现在本来就不是真的,”吴说,“这正是我竭力要告诉你的。这地方毫无真实可言。”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他看得出来,费了半天唇舌,对方仍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哈蒙德对技术细节从来不感兴趣,而这场争论的本质正是技术。他要怎样才能向哈蒙德解释清楚这个事实呢?要怎样才能向他解释DNA的不完整修补以及他曾经不得不填补的化学结构序列中的空白呢?他尽可能做出最好的假设。但假设毕竟是假设。“恐龙的DNA就像经过修整的旧相片一样,基本上与原来的相同,即在某些地方已经过修补,并使它变得完整,因此……”

“算了吧,吴。”哈蒙德说着,用手臂搂着吴的肩膀,“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认为你变得胆怯了。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辛勤工作,你的工作非常、非常艰巨,现在你总算熬出了头,可以向某些人展现你的成就了。在这个时候有些紧张、有些疑虑是自然的。可是我确信,吴,全世界都将对此感到完全满意,完全满意的。”

哈蒙德边说边把他推到门口。

“可是,”吴说,“你还记得早在1987年,我们开始建造控制装置时的情景吗?当时我们连一只发育完全成熟的恐龙也没有,因此我们不得不推测未来可能需要什么。我们购买了大型泰瑟枪,装有赶牛用的刺棒的汽车及可以发射电网的枪。所有这些都是根据我们的技术要求特制而成。现在我们已拥有一整套装置,可是速度都太慢了。我们必须进行某些调整。你知道马尔杜想弄到一些军事装备:轻型战车导弹和激光制导武器?”

电话响了,哈蒙德走过去接电话。吴琢磨着另一种方式来据理力争。但是事实上,在经过了漫长的5年之后,侏罗纪公园已接近竣工,哈蒙德再也不听他的了。

曾经有一大段时间,哈蒙德对吴简直言听计从。尤其是哈蒙德最初雇用他的时候,那时吴还只是一位28岁的研究生,正在攻读斯坦福大学艾瑟顿实验室的博士学位。

艾瑟顿的去世使实验室陷入一片混乱和沉痛哀悼之中,没有人知道研究基金或博士研究项目会有什么变化。实验室前途莫测,人心不定,人们为各自的前途忧心忡忡。

葬礼结束两星期后,哈蒙德前来探望吴。在实验室里,人人都知道艾瑟顿和哈蒙德有点关系。虽然其中的详细情形一直晦暗不明,但是,当时哈蒙德对吴单刀直入时,令他难以忘怀。

“艾瑟顿一直夸你是他的实验室里最出色的遗传学家。”他说,“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吗?”

“我不知道。搞搞研究吧。”

“你想在大学里谋职吗?”

“是的。”

“那你就错了。”哈蒙德出言尖刻,“如果你还珍重自己的才能的话,你就不会这么做。”

吴费解地眨眨眼问:“为什么?”

“因为,让我们面对事实。”哈蒙德说,“因为大学已不再是国家的知识中心,把它看成中心的想法本身就很荒谬。现在的大学是一潭死水。你不用表现得那么大惊小怪嘛,我又不是在谈论什么你一无所知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所有真正需要的发明都出自私人实验室,激光、半导体、小儿麻痹症疫苗、微晶片、全息技术、个人电脑、磁共振成像、以X光断层扫描装置拍摄照片,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这些发明在大学里绝迹已经有40年了。如果你想在电脑或遗传学方面有所建树,就别到大学去。千万千万别去。”

吴无言以对。

“天哪!”哈蒙德说,“你必须经过多少程序才能开始一个新的研究项目?多少份资助申请书、多少份表格、多少次批准?还有程序委员会、系主任、大学资金委员会,如果你需要增加工作空间,那该怎么办?如果你需要增加助手呢?光是申请这些就需要花多少时间啊?一位杰出的人才是不可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填写表格和与委员会打交道上面的。人生太短暂了,而研究DNA的过程太漫长。每个人都想成名。如果你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别去大学。”

在那段日子里,吴正好迫切想一举成名。哈蒙德的一番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谈的是工作。”哈蒙德继续说,“真正的成就。一名科学家的工作需要什么呢?他需要时间,需要金钱。我现在想谈的是提供你一笔保证持续5年,每年100万美元的基金,总共500万美元,没人会来指使你该怎么花,你自行运用。任何其他人都无权干涉。”

“可不可能做一次探索。”哈蒙德说,“尝试一下某种可能办不到的事情。”

“包括些什么呢?”

“我不谈细节,但大致的范围是涉及爬虫类的无性生殖。”

“我并不以为那是不可能的。”吴说,“要使爬虫类进行无性生殖比哺乳动物要容易一些。假如出现某些根本性改革的话,无性生殖恐怕就是这10到15年内的事情了。”

“我这儿有5年时间,”哈蒙德说,“还有一大笔钱,给一位现在就愿意尝试的人。”

“我的工作成果可以发表吗?”

“事情终了时可以。”

“不能马上发表吗?”

“不行。”

“但最后是可以发表的?”吴问,咬住这点不放。

哈蒙德哈哈大笑:“你尽管放心。如果你成功了,全世界都会知道你的成就,我可以保证。”

现在全世界似乎真的要知道了,吴在思忖。经过5年的艰苦努力,再过一年他们就要为大众开放公园。当然,这些年的情况不是完全像哈蒙德曾经许诺的那样。曾有一些人来指使吴,命令他该做什么,而且他也曾多次承受过可怕的压力。加上工作本身也发生了偏移——一旦他们开始明白恐龙与鸟类是那么的相似时,这工作就不是什么爬虫类的无性生殖了。这是鸟类的无性生殖,一个截然不同的主题,而且比原先预料的要困难得多。近两年来,吴主要是充当管理者,负责督导一组组的研究人员和一个个由电脑操纵的基因序列库。管理并不是他热衷的工作,也不是他当初讨价还价想做的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成功了。他做到了没人真正相信能够做到的事情,起码没人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办到。吴原以为,凭着他的专业知识和努力,他应该对这所有发生的事情有一定的决定权和发言权。可是情况恰恰相反,他发现自己的影响力正在一天天减弱。恐龙已经存在,制造恐龙的程序已完善到成为常规的程度。技术也已经成熟。于是哈蒙德将不再需要吴了。

“那倒挺好。”哈蒙德对着电话听筒说。他听了一会儿,冲着吴笑了笑:“好的,可以。好的。”他挂了电话,“我们刚才谈到哪里啦,吴?”

“我们在谈论第二阶段的突变。”吴说。

“噢,是的。我们以前还对其中一部分做过改进,吴……”

“我晓得,可是你不明白……”

“请原谅,吴,”哈蒙德说,话中流露出不耐烦的语气,“我真的明白,而且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吴,我认为没有理由将真实的东西加以改进。我们对基因组所做过的任何一次改变都是由自然法则或是客观必要性所造成的。我们将来还会做其他的改变,以防御疾病,或是为其他目的。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只因为我们觉得这样做会更好,就应该改造真实的东西。现在我们的公园里已经有真正的恐龙,这些才是我们的职责,吴。这就是诚实,吴。”

控制

格兰特注视着光线暗淡的控制室里的所有电脑显示器,觉得它们很碍眼。格兰特不喜欢电脑。他知道这种观念使他显得落伍,就像一名过时的老学究一样,但他还是满不在乎。替他工作的一些年轻人对电脑有一种真正的感觉,一种直觉。格兰特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电脑是一种陌生而充满神秘感的机器。即使是操作系统和应用程序之间的基本区别也会使他晕头转向,垂头丧气,简直就像迷失在茫然无知的异国他乡似的。但他注意到简罗此刻却显得轻松惬意,马尔科姆则显得悠然自得,鼻孔里轻轻吐气,就像一头大猎犬正在嗅着猎物的踪迹那样。

“你想了解控制装置吗?”约翰·艾诺在控制室的旋转椅中转过身来说。这位总工程师45岁,身材瘦削,烟不离口,有点神经质。他斜视着室内其他的人,“我们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控制装置。”艾诺说着,点燃了另一根烟。

“举个例子来说吧。”简罗说。

“例如追踪动物,”艾诺按下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垂直玻璃图随即亮了起来,显示出一幅由参差不齐的蓝线构成的图案,“那是我们未成年的霸王龙属的雷克斯龙,是小雷克斯龙。这是它在过去24小时以内在公园里的全部活动足迹,”艾诺又按了一下按钮,“往前24小时,”再按一下,“再往前24小时。”

图中的线条错综交叠,好像顽童的涂鸦似的,不过这只限于一个靠近环礁湖的东南侧的区域。

“再经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感觉出它经常出没的范围。”艾诺说,“它年纪还小,所以只待在靠近水的地方,而且远离成年的大雷克斯龙。你把大雷克斯龙和小雷克斯龙同时亮出来,就会发现它们的活动范围从不相交。”

“大雷克斯龙现在在哪里?”简罗问。

艾诺按下另一个按钮。图像被清除了,接着,一个闪光点及其他代码出现在环礁湖西北方的区域中。“它就在那里。”

“那小雷克斯龙呢?”

“别急!我会让你看公园里的每一只动物。”艾诺说。图像又亮起来,就像是一棵圣诞树,几十个亮点同时闪烁着,每个都标有一个代码。“这就是此时此刻238只动物的所在位置。”

“这有多精确呢?”

“精确到误差不超过5英尺。”艾诺吸了一口烟,“我们这么说吧,你开车出去,马上会看到动物就在那里,正好和图上所显示的一模一样。”

“图像多久会更新一次?”

“每隔30秒钟一次。”

“哇。挺勤快的嘛。”简罗说,“图像要如何更新呢?”

“我们在公园四处布满动作感应器。”艾诺说,“大部分是采用硬电线,一部分采用无线电遥控。当然啰,动作感应器通常不能说出动物的种类,但我们可以直接从电视荧幕上辨认影像。即使当我们不在观看电视监视器时,电脑还在观看,并且在检查着每只动物所在的位置。”

“只在幼龙身上出过错。它们的身影太小了,有时会使电脑混淆。不过我们并不担心,幼龙几乎都待在成群的成年龙附近,而且我们还有分类统计。”

“那是什么?”

“电脑每15分钟会统计一次各类动物,”艾诺说,“就像这样。”

“你在这里所看到的,”艾诺说,“是一种自成一体的统计程序。它并不以追踪数据为依据,而是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整体的构想是,电脑不可能出差错,因为它对两种不同的收集资料方式做比较。如果有一只动物失踪了,我们会在5分钟内掌握这个情况的。”

“我明白了。”马尔科姆说,“这个程序有没有受过实际的检验呢?”

“啊,从某方面来说,可以说受过吧。”艾诺说,“我们这里出现过几次动物死亡事件。有一只奥斯尼尔龙因被树枝缠身而窒息死亡。剑龙一直患有肠道疾病,其中一只因病重死去。有一只棱齿龙摔了一跤,折断了脖子。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只要哪只动物一停止活动,数字统计就会停止,电脑随即发出通知信号。”

“在5分钟以内?”

“是的。”

格兰特说:“最右边那一栏显示的是什么?”

“动物的发行版。最新版本是4.4或是4.3。我们正考虑进到4.4版。”

“版本号?你是说就像软件一样?新的发行版?”

“嗯,是的。”艾诺说,“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和软件是一样的。当我们在DNA中发现有技术瑕疵时,吴博士主管的实验室就必须制作出另一种新的版本。”

想到要把活生生的动物按照软件一样来编号,并不断接受更新和修订,格兰特感到十分困惑。他说不清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种想法太新奇了,他本能地感到不自在。它们毕竟是生物呀……

艾诺一定也注意到他面部的表情了,因为他接着说:“格兰特博士,对这些动物抱有一切实际的想法是毫无意义的。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应该记住,这些动物是被制造出来的。是人制造出来的,有时候也会出差错。当我们发现出了差错时,吴博士的实验室就必须研制另一种新版本。我们需要追踪掌握我们已拥有的版本。”

“对,对,当然是这样,”马尔科姆不耐烦地说,“不过让我们再回到计数问题上来。我的理解是,所有的计数都是依据动作感应器来完成的吧?”

“没错。”

“这些感应器遍布整个公园吗?”

“它们覆盖了92%的陆地面积,”艾诺说,“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我们不能使用。比如说,我们无法在丛林的河流上使用,因为水流和从水面腾起的气体对流会弄坏感应器。但是在其他地方,它们几乎无所不在。如果电脑追踪一只动物进入未受感应器覆盖的地区,它会记住,然后继续观察,等它再度出现。如果它没有再现,电脑就会发出警报。”

“有两个方法。”艾诺说,“首先,我可以对照其他假定的始秀颚龙来追踪单只的行动。始秀颚龙是群居动物。它们常成群结伴。我们公园里有两个始秀颚龙群,因此每一只恐龙应该要不就是在A群,要不是就是在B群。”

“原来是这样,不过……”

“另一种方法是直接视觉的观察。”他继续说。他猛按了一下按钮,只见一部监视器上飞速闪过一只只始秀颚龙的身影,编号从1到49。

“这些图像是……”

“目前的标志形象。在最近5分钟内的。”

“如果你想看的话,就可以看见所有的动物啦?”

“是的。每当我想看时,就可以遍览所有的动物。”

“怎么控制它们身体的活动呢?”简罗问,“它们会越出被划定的范围吗?”

“绝对不会。”艾诺说,“这些动物代价昂贵,简罗先生,我们对它们关怀备至。我们有多种障碍物。首先,有深沟。”他按下一个按钮,显示板上亮起一个由橙色条构成的网络,“这些壕沟深度从来不低于12英尺,沟内注满了水。对于体积较大的动物,壕沟可达30英尺深。其次还有电网。”鲜红色的线条在显示板上闪亮,“我们现在拥有长50英里、高12英尺的电网,其中有2英里环绕着小岛。公园内所有的电网都载有10000伏特的电压。这些动物很快就学乖了,不会去靠近电网。”

“可是如果有一只家伙真跑出去了呢?”简罗问。

艾诺的鼻子哼了一声,随手捻熄了香烟。

“这只是假设。”简罗说,“万一发生这种事呢?”

马尔杜清了清嗓子。“我们就出去把那只动物弄回来。”他说,“我们有许多手段,泰瑟枪啦,电网啦,还有麻醉枪。全都是非杀伤性的,因为正如艾诺先生所说的,这些动物代价昂贵。”

简罗点了点头:“可是如果有一只家伙跑出小岛了呢?”

“那它将在24小时内死去。”艾诺说,“它们是遗传工程制造出来的动物,没有能力在现实世界中生存。”

“那么控制系统本身又怎么样呢?”简罗说,“不会有人去瞎搞吗?”

艾诺摇摇头:“这是一个经过加强的系统,电脑在各方面都是独立的,有独立的电源和独立的备用电源。系统和外界没有通讯联系,因此不可能通过讯号转换设备(Modem)而受到远程影响。电脑系统绝对安全可靠。”

谈话停顿了片刻。艾诺猛吸一口烟。“这系统真是太神奇了,”他说,“太神奇了。”

“照这样看来,”马尔科姆说,“你们的系统运行得那么好,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啰?”

“你得想到,”艾诺继续说,“人类在动物园里饲养哺乳动物和爬行类动物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因此我们已掌握了许多有关照料大象和鳄鱼的知识。可是以前从未有人尝试过照料恐龙。它们是新的动物,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这些动物身上的疾病是我们最大的顾虑。”

“疾病?”简罗立刻警觉起来,“有可能让游客也染上它们的疾病吗?”

艾诺又哼了一声:“你有没有从动物园的鳄鱼那边被传染过感冒呢?动物园方面并不担心这个,我们也不担心。我们担心的是动物因患病而死去,或是将疾病传染给其他动物,不过,对此我们也有一些监视程序。你想看一下大霸王龙的健康档案吗?它的疫苗注射记录,还有它的牙科记录?这可值得一看——你应当看看兽医是怎样刮洗那些大犬齿以防止龋齿……”

“现在不看。”简罗说,“你们的机械系统怎么样?”

“你们指游览路线吗?”艾诺问。

格兰特猛然抬起头:游览路线?

“那些游览路线已经开始运行了。”艾诺说,“我们开辟了丛林河游览线,游船沿着河流的路线航行。我们还开辟了鸟舍中心游览线,但是还没有投入运行。公园开放时将推出基本的恐龙游览线——就是你几分钟以后要开始的游览。其余的游览线将在公园开放12个月以后,在第6条线上开辟。”

“且慢,”格兰特说,“你们将开辟游览路线吗?就像一座游乐园?”

艾诺回答说:“这是一座动物公园。我们对不同地区安排了参观路线,我们把它称为游览路线。情况就是这样。”

格兰特愁眉紧锁,他再度感到忧虑不安。他不喜欢把恐龙放在游乐园里供人观赏这个主意。

马尔科姆依然问个不停:“你可以从这间控制室里操控整座公园吗?”

“可以,”艾诺答,“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单独一人进行操控。我们在公园四处设置了足够的自动化装置。电脑可以连续48小时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自行追踪动物,供给它们饲料,注满饮水槽。”

“这就是赖德里先生设计的系统吗?”马尔科姆问。赖德里正坐在房间远处角落里的电脑终端旁,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打字。

“不错,正是如此。”赖德里看着键盘,头都不抬地说。

“说得没错。”赖德里心不在焉地说,“只有一两处小故障需要解决。”

“好吧,”艾诺说,“我看参观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因此除非你还有其他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马尔科姆说,“是关于研究方面的。你向我们展示了你能够追踪始秀颚龙,能够将它们进行个别直接显像。你能不能对它们作群体研究呢?进行测量或诸如此类的研究?假如我想了解它们的身高和体重,或是……”

艾诺按了几下按钮,显示器上出现了另一个画面。

“这一切我们都能完成,而且非常迅速。”艾诺说,“电脑在读显示屏的过程中截取测量数据,因此它能够迅速地被转换成图表。你在这里可以看到,我们有一幅动物群的常态高斯分布图。根据此图显示,大多数动物接近平均中心值,少数动物大于或是小于平均值,处在曲线的尾部。”

“你期望看到这样的图表?”马尔科姆说。

“是啊,任何健康生物种群都会显示出这种常态分布。”艾诺边说边点燃了另一根烟,“那么,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没有了,”马尔科姆说,“我需要了解的情况都已经知道了。”

当他们举步朝外走去时,简罗说:“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相当好的系统。我看不出这些动物能有什么办法逃出这个岛。”

“是这样吗?”马尔科姆说,“我却认为它们逃得出去,这是显而易见的。”

“且慢,”简罗说,“你认为已有动物逃出去了吗?”

“我知道有动物已经逃出去了。”

简罗说:“可是怎么会呢?你都亲眼看见了。他们能够清点全部的动物,能够直接监视全部的动物。他们任何时候都知道所有动物的所在位置。怎么可能会有一只动物逃走呢?”

马尔科姆笑了。“这是相当明显的,”他说,“问题是你怎样做出假设。”

马尔科姆继续说:“听我说,侏罗纪公园里的基本状况是,科学家和技术专家一直在试图创造一个全新的、完整的生物圈。控制室里的科学家期望见到一个合乎自然的世界,就像他们刚才用图表所显示的那样。但稍加思考就会发现,想在这个岛上达到理想的常态分布是件要绞尽脑汁的事情。”

“是这样吗?”

“是的。根据吴博士先前对我们所作的介绍,像那样的动物种群分布图表是绝不应该出现的。”

“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生物种群的常态分布表。而确切地说,侏罗纪公园内的情况却不是这么回事。侏罗纪公园并不是个真实的世界,人们打算把它变成一个受到控制的世界。它只是在模仿自然界而已。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它是一座真正的公园,颇似一座以规则的几何图形布局的日本花园。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甚至可以伪造得比实物更加自然。”

“我相信接下去的游览会使一切明朗化的。”

游览

“这边走,各位,这边走。”艾德·雷杰说。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分发太阳帽,帽边贴有“侏罗纪公园”的标签和一个小小的蓝色恐龙标记。

一排丰田越野车从游客中心下面的地下车库驶出来。一辆辆车相继停下,无人驾驶,悄然无声。两名身穿旅游制服的黑人替乘客们打开车门。

“一辆车请坐2到4人,一辆车请坐2到4人。”一个录音里的声音说,“10岁以下儿童必须由成人看护。一辆车请坐2到4人……”

提姆注视着格兰特、爱丽、马尔科姆和简罗律师一起钻进了第一辆越野车。提姆又看了看那边的莱克斯,她站在那里,用拳头捶击着另一只手上的棒球手套。

提姆指着第一辆车问:“我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吗?”

“恐怕他们要讨论一些问题。”雷杰说,“一些技术问题。”

“我对技术问题很有兴趣。”提姆说,“我倒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

“嗯,你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雷杰说,“我们将在各辆车之间接通一个无线电通话系统。”

第二辆车开了过来。提姆和莱克斯坐进去,雷杰随后跟上。“这些是电动汽车,”雷杰说,“由车道中的电缆引导。”

提姆很高兴他是坐在前排的座位,因为仪表上装有两个电脑显示屏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光驱的箱状物,另外还有一部手提式无线电话机和某种无线电发射机。车顶上架着两根天线,仪表板上的地图箱里放着几副奇怪的平光眼镜。

两个黑人关上了越野车的车门。随着一阵嗡嗡声,汽车启动了。前方的三位科学家和简罗正一边交谈,一边指手画脚,显得情绪很激动。雷杰说:“我们来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车内通话系统发出“咔嗒”一声。

“我不知道,你以为你自己在干什么。”简罗的声音从车内通话系统传过来,听起来他的火气不小。

“我非常清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马尔科姆说。

“你来这里是为我提供建议,而不是玩智力游戏。我拥有这家公司5%的股份,而且有义务确定哈蒙德是否已经尽职地完成了任务。现在你到这里来……”

雷杰按下车内通话系统的按钮说:“为了和侏罗纪公园奉行的无污染政策保持一致,这些轻型电动越野车是大阪的丰田公司特地为我们制造的。我们希望最后能做到车辆可以在动物中自由行驶,就跟它们在非洲的狩猎公园里的情景一样。不过现在嘛,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车子里,欣赏一下由我引导的游览活动吧。”他停顿了一下,“对了,我们这里能听见你们的谈话。”

“噢,我的天。”简罗说,“我必须坦率地说话。我并没有让这些讨厌的孩子来……”

“说话的是理查德·基利[6]。”雷杰说,“我们可是不惜成本啊。”

越野车驶过低矮粗壮的棕榈树丛。只听基利说:“首先,请注意你周围引人注目的植物。在你左边和右边的那些树,被称为铁树目裸子植物,是棕榈树史前时期的祖先。这种铁树是恐龙喜爱的一种食物。你还可以看到本内苏铁目植物及银杏。恐龙的世界包含了更多的现代植物,例如松树和冷杉以及丝柏树这些植物。你在后面也可以看到。”

越野车穿过茂密的树叶缓缓而行。提姆注意到,栅栏和挡土墙掩映在葱茏的草木之中,使人更加产生穿行于丛林之中的幻觉。

“我们想象,”理查德·基利的声音说,“恐龙的世界充满了巨型食草动物,它们在1亿年前的侏罗纪和白垩纪的世界里嚼食着树叶,在大树参天、土地松软潮湿的原始森林中穿梭。但是,大部分恐龙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庞大,最小的恐龙和一只家猫差不多大。普通恐龙平均体积只相当于矮种马。我们先去参观一种普通规格的动物,名叫棱齿龙。如果你现在向左望去,也许就会瞥见它们的身影。”

他们一起转头向左望去。

越野车在一道小丘上停下,透过树丛的一处断口,可以看见东边的景色。他们看到一个长满树木的斜坡,然后又是片黄色草地,草深约3英尺,没有恐龙的身影。

“它们在哪儿?”莱克斯问。

提姆看了看仪表板。只见发射器一闪一闪,光驱嗡嗡作响。很明显,碟片是由某一种自然系统来存取的。它是用来追踪动物行踪的动作感应器,同样也控制着越野车中的显示屏。这时屏幕上显现出棱齿龙的图像,并打出有关的数据。

那个声音说:“棱齿龙是恐龙世界的瞪羚,体积小、行动快,曾在世界各地漫游,足迹从英格兰延伸到中亚甚至北美。我们以为,这种恐龙的繁殖之所以如此兴旺,原因在于它们比同时代的伙伴具有更优越的用来咀嚼植物的口部和牙齿。事实上,‘棱齿’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高脊齿’,它指的是这些恐龙所特有的磨得十分锐利的牙齿。你可以在正前方的大片平地上以及树丛中看到它们的身影。”

“在树丛中?”莱克斯问,“恐龙在树丛中?”

提姆也用望远镜仔细搜索。“在右边,”他说,“在那棵枝干粗壮、绿叶茂密的大树腰……”

“那是一只奥斯尼尔龙。”提姆说。

“你们现在看到的小型动物叫作奥斯尼尔龙。”那个声音说,“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19世纪著名的恐龙狩猎者,耶鲁大学的奥斯尼尔·马什。”

提姆注意到在同一棵大树更高处的枝干上还有两只恐龙。它们的体积差不多大小,都一动也不动。

“真没意思。”莱克斯说,“它们都不动。”

“你可以从车下方绿草成茵的大片平地上发现恐龙的主群。”那个声音说,“我们可以发出一声简单的**鸣叫让它们惊动起来。”栏旁的一个大喇叭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很像鹅叫声。

在他们正左方的草地上,6只恐龙的头一个接一个地伸出来。这种效果挺逗人乐,引得提姆哈哈大笑。

接着,恐龙头不见了。扬声器又发出鸣叫声,恐龙的头再次探了出来——以完全相同的方式,一个接着一个,这个固定重复的动作十分引人注目。

“棱齿龙并不是特别聪明的动物。”那个声音解释说,“它们的智商大致和畜养的乳牛差不多。”

它们的头部呈暗绿色,夹杂着深褐色和黑色的斑点,一直长到细长的脖子上,提姆从它的头部大小来判断,猜测其身长有4英尺,和一头鹿差不多大。

有几只棱齿龙正在嚼食,口部嚅动着。其中有一只伸出一个有五趾的爪子,搔了搔头。这个姿势替这只动物增添了几分沉思冥想的色彩。

“如果你看到它们搔痒,那是因为它们有皮肤病。侏罗纪公园的兽医认为,这可能是真菌感染或是过敏。不过他们还不确定。毕竟,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对活的恐龙进行研究。”

越野车的电动马达启动了,发出刺耳的齿轮摩擦声。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棱齿龙群猛然腾空而起,像袋鼠一样在草地上蹿跃,在午后的阳光下展露出它们肥大的身躯、壮硕的后肢和长长的尾巴。没几下便蹦得无影无踪了。

“看了这些迷人的食草动物以后,我们将要参观一些体积稍大的恐龙,事实上还不只稍大呢。”

越野车继续朝前行驶,向南穿过侏罗纪公园。

控制

“齿轮出现摩擦。”约翰·艾诺在光线暗淡的控制室里说,“等BB4和BB5车返回以后,派维修人员检查一下电动离合器。”

“好的,艾诺先生。”车内通话系统中的那个声音应道。

“小事一桩。”哈蒙德在屋里踱步说。朝外望去,他能看到那两辆越野车正朝南进入公园。马尔杜坐在角落里,默默不语地观察着。

艾诺从操纵板的中央控制台前朝后挪了挪座椅。“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哈蒙德先生。”他说着又点了一根香烟。艾诺这人平时总是提心吊胆,此刻更显得格外紧张。他心里太清楚了,这可是游客头一回真正参观这座公园呀。事实上,艾诺的工作班子并不经常到公园里去。兽医哈丁有时会进公园,动物管理人员只去各自的喂食楼,除此以外,他们就只是从控制室来观察整座公园。而眼前,游客正置身于公园之中,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不少。

他接二连三地为公园工作,最后使得他对现实多多少少产生了一种偏见。艾诺半开玩笑地认为,整个世界愈来愈适合以主题公园来比喻。“巴黎是一座主题公园,”他在一次度假回来后说,“尽管开销数目庞大,而且公园职员态度恶劣,一脸凶相。”

近两年来,艾诺一直致力于将侏罗纪公园建造完成并开始营运。身为一名工程师,他已习惯那种马拉松式的时间安排。他常常提到“9月开放”,说的是来年9月,可是当9月开放之日逼近时,工作进度却不能令人满意。经验告诉他,有时光为了消除一条公园游览上的缺陷,就需花上几年的时间,更不用说要让整座公园正常营运了。

“你真是杞人忧天。”哈蒙德说。

“我可不这么认为。”艾诺说,“你必须意识到,从工程设计的角度来看,侏罗纪公园是历史上迄今为止最气势磅礴的主题公园。游客绝不会想到这点,但我却会想到。”

他逐条列举出他的理由。

“首先,侏罗纪公园存在着所有娱乐性公园都会面临的问题——游览线维护、队列控制、运输、食品处理、膳宿条件、垃圾处理及安全保卫。

“其次,我们有所有大型动物园所面临的问题——动物照料,保健,饲养和清洁,防止虫咬、虫害、过敏和疾病保护及屏障维护等等。

“最后,我们还面临一些前所未有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去照料一个过去从未有人尝试饲养的动物种群。”

“噢,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哈蒙德说。

“不,不,的确很糟。这些是你在这里根本看不见的。”艾诺说,“霸王龙饮用环礁湖中的水,有时因此生病,而我们却搞不清原因何在;雌性三角龙为了争夺首领地位而自相残杀,于是不得不把它们分成每群少于6只的小型群体。而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形;剑龙经常舌头起泡、腹泻,原因至今无人知晓,可是我们已经损失了两只剑龙;棱齿龙患有皮疹,而迅猛龙则……”

“我们别再提迅猛龙了,”哈蒙德说,“我讨厌听到迅猛龙,说什么它们是人类所见过最凶猛的动物。”

“一点也没错,”马尔杜低声说,“它们应该被彻底消灭。”

“当时你曾想替它们套上无线电项圈,”哈蒙德说,“而且我也同意了。”

“真是胡说八道。”哈蒙德说,“说来说去,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我们现在拥有15种已绝种的物种,其中大多都很危险。”艾诺说,“由于双脊龙的缘故,我们不得不延迟丛林河游览线的开通;我们还延迟了鸟舍馆中的翼手龙中心楼的开放,因为翼手龙的行为变化莫测。这些都不是工程设计上的延误,而是由于动物控制方面的问题。”

“你们在工程的很多方面也都延误了。”哈蒙德说,“不要什么都怪动物。”

“是啊,工程确实延误不少。事实上,我们已竭尽全力,要使最具吸引力的据点——公园游览线——能正常营运,使车上的光驱由动作感应器来操控。经过数星期的反复调试,总算可以正常运作了,可是现在车上的自动排挡装置又出了毛病!该死的排挡装置!”

“让我们正确客观地看待这件事。”哈蒙德说,“只要你把工程设计搞好了,动物自然会各就各位。话又说回来,它们是可以驯服的。”

从一开始,这便是策划者的基本信念之一。这些动物无论有多奇异独特,其行为归根结底都和动物园里的任何动物一样。它们可以学习人们的饲养规律,并且作出反应。

“另外,电脑搞得怎么样了?”哈蒙德问,他瞥了丹尼斯·赖德里一眼,只见他正在房内角落里的终端机旁忙碌着。“这该死的电脑终端机真令人头痛。”

“我们就要成功了。”赖德里说。

“要是你一开始时就把它弄正常那就好啦。”哈蒙德开始发牢骚,可是艾诺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他往下说。艾诺心里明白,赖德里正在工作,这个时候去招惹他是毫无意义的。

“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艾诺说,“出点小毛病总是难免的。”

事实上,故障表上的内容这时已高达130多项,并且还包括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例如:动物给食程序每隔12小时重新设定一次,而不是24小时,而且星期日无法记录喂食情况,因此工作人员无法确切地测算出动物们的进食量;安全系统控制着所有的安全卡操作门,每当主电源中断,该系统便被切断,但在接通辅助电源后仍拒绝恢复工作,安全程序只能和主电源配合运作;生态保护程序原本在晚间10点以后应该使灯光变暗,然而在一周中却只能一天进行一次;粪便自动分析程序设计用于检查动物粪便中是否含有寄生虫,其记录千篇一律地显示各类动物都带有噬菌体类寄生虫,事实上根本没有哪一只动物带有这种寄生虫,该程序随后又自动将药物配入动物的食物。如果操作人员将药物从配药漏斗中倒掉,以防止其被配入食物的话,警报器又会鸣响,而后无法关闭。

丹尼斯·赖德里刚踏进控制室时,原以为只要花一个周末的时间,就可以独立解决所有的故障问题。然而看了整个故障表后,他的脸都吓白了。现在他正打电话到他在剑桥大学的办公室,告诉他手下的程序设计人员必须取消他们的周末计划,得加班工作干到星期一才行。他还通知艾诺,他需要使用接通努布拉岛和大陆之间的每一条电话线路,以便与他的程序设计人员来回传送程序数据。

当赖德里正忙着排除故障时,艾诺输入程式,在自己的监视屏上划分出一个新窗口。这样他就可以看见赖德里正在角落的控制台上做些什么了。这倒不是说他信不过赖德里,只是他喜欢了解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看了看右边的控制台上的圆形显示,上面标示出电动越野车的行进位置。越野车正在鸟舍以北循着河岸、绕着鸟臀目恐龙围场行驶。

“如果你朝左望去,”那个声音说,“就会看到侏罗纪公园鸟舍的圆顶。鸟舍尚未竣工,暂不对游客开放。”提姆看见阳光在远处的铝制支架上闪烁。“正下方是我们的中生代丛林河。如果运气好,你可以在这里看见一种极为罕见的食肉动物,各位,请拭目以待!”

越野车内的显示屏上显现出一个鸟类状的头部,上面披着像火焰般通红的肉冠。可惜提姆那辆车里的每个人都在看着窗外。车子正在沿一处高陡的山脊行驶,下面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两岸几乎被茂密的枝叶覆盖得密密实实。

“它们就在那里,”那个声音说,“你所看到的这些动物叫作双脊龙。”

不管录音里怎么说,提姆却只看到了一只双脊龙。这只双脊龙在河畔蜷缩着身体,后肢蹲着饮着河水。它的身躯符合食肉动物的基本体态,长着粗硬的尾巴、结实的后肢和长长的脖子。它那10英尺高的躯体上布满黑、黄两色的花斑,好像一头美洲豹。

但是吸引提姆注意力的却是它的头部。两道宽阔而拳曲的肉冠在头顶展开,从眼睛一直延伸到鼻梁。肉冠在头部中央交会,在恐龙头上构成一个V字形的图案。肉冠呈红、黑色条状斑纹,使人联想起鹦鹉或巨嘴鸟。这头巨兽发出一声像猫头鹰般柔和的鸣叫声。

“它们真漂亮。”莱克斯说。

“双脊龙,”录音中的声音介绍说,“是一种最早的食肉恐龙。科学家过去以为它们的口部肌肉过于薄弱,无法捕杀猎物,因此基本上将它们归类为食腐动物。不过现在我们知道,它们是有毒的。”

“嗨,”提姆对莱克斯咧嘴一笑,“不会有事的。”

双脊龙那特殊的鸣叫声再次穿过午后的天空,朝他们飘来。

莱克斯开始坐立不安。“它们真的有毒吗?雷杰先生?”

“可是它们真的是吗?”

“嗯,是的,莱克斯。”

“双脊龙和希拉毒蜥以及响尾蛇那些现存的爬虫类一样,会从嘴里的腺状组织中分泌出一种血毒素。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几分钟内就会昏迷,然后这只恐龙会在闲暇之际将它的猎物吃光。双脊龙是侏罗纪公园内美丽且致命的动物。”

越野车转了个弯,将河流抛在后面。提姆回首望去,想再看看那只双脊龙一眼。真是奇了!毒恐龙!要是能停下车子那该有多好,可是这一切都是自动控制的。他敢打赌,格兰特先生也想把车子停下来。

“如果你朝右方的堤岸上望去,就会看见我们三星级豪华餐厅的所在地巨康士。厨师阿兰因·理查来自世界闻名的法国博马涅饭店。各位可以从旅馆套房内拨4号键来预订饭菜。”

“暂时还看不见,”雷杰说,“餐厅要等到11月才动工呢。”

“继续我们的史前时代旅游,接下来就会看到鸟臀目恐龙。如果你朝右望去,也许现在就能看到它们。”

提姆看到有两只动物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棵参天大树的阴影下。三角龙,具有像大象一般的庞大躯体和灰白颜色,像犀牛般凶猛。它的眼睛上方长着一对角,弯曲向上伸出5英尺,就像倒长的象牙似的。鼻子上还长了第三根犀牛角状的角。它们还具有和犀牛一样的喙状口鼻部。

“三角龙与其他恐龙不同的是,”那个声音说,“它们的视力不好。它们都是近视的,和现今的犀牛一样,往往易受运动物体的惊吓。假如它们靠近到能看见我们的车子,就会朝我们猛冲过来。不过请别紧张,朋友,我们在这里相当安全。”

“三角龙的头颅后部长了一个扇状肉冠。由骨头构成,十分坚硬。这种动物每头约7吨重。尽管它们其貌不扬,事实上却相当驯良。它们认识饲养人员,而且乐意与他们亲近,尤其喜欢让人搔它们的后肢。”

“它们为什么不动呢?”莱克斯说完,摇下她那一侧的车窗,“嗨!傻恐龙!动一动!”

“别打扰动物,莱克斯。”雷杰说。

“为什么?真没意思。它们老是不动,真像是画中的插图一样。”莱克斯说。

那个声音又开了腔:“这些性情随和的野兽来自一个已消逝的世界,与我们接下来要看的动物形成鲜明的对照。那就是世界有史以来最著名的食肉动物:残暴凶猛的巨型蜥蜴,也就是一般所说的霸王龙属雷克斯龙。”

“太棒了,要看到雷克斯龙啦。”提姆说。

“我希望它能表现得比那些大块头好些。”莱克斯说着,将目光从三角龙身上移开了。

越野车辘辘地向前驶去。

大雷克斯龙

“巨型雷克斯龙出现在恐龙历史上的后期。恐龙在地球上称王称霸了1.2亿年,而霸王龙只在最后1500万年间才出现。”

“效果很好,不是吗?”他们听见艾德·雷杰通过车内通话系统问话,“偶尔傍晚时分我喜欢来这里,一个人独自坐坐。”

格兰特无动于衷:“雷克斯龙在哪里?”

“问得好。我们常常在下面的环礁湖中看见那只小家伙。我们在环礁湖中养鱼。小家伙已经学会了捕鱼。它的做法挺有趣的。它不用双手,而是把整个头部栽进水中,就像小鸟一样。”

“小家伙?”

“就是小雷克斯龙。它尚未成年,刚满两岁,现在身体大约只长成了1/3。身高8英尺,体重1.5吨。另一只是发育成熟的霸王龙。不过现在我没看到它。”

“说不定它正在下面捕杀雷龙呢。”格兰特说。

雷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在无线电话中显得细弱无力:“只要它能,它会这样做的,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有时它会伫立在湖边,呆呆地看着其他动物,灰心丧气地摆动着它那短小的前肢。可是雷克斯龙的领地四周都被壕沟和栅栏完全围死了。壕沟和栅栏被掩蔽起来,看不见,不过请相信我,它哪里也去不了。”

“那么它现在在哪里呢?”

“躲起来了。”雷杰说,“它有点害羞。”

“害羞?”马尔科姆问,“雷克斯龙居然会害羞。”

“这个嘛,它通常会把自己藏起来,你几乎永远看不到它公开出现,尤其是在白天。”

“为什么呢?”

“我们猜测这是由于它的皮肤非常敏感,很容易被阳光灼伤的缘故。”

马尔科姆忍不住笑了起来。

格兰特叹息说:“你这话毁掉太多幻想了。”

“我想你们是不会失望的。”雷杰说,“等着瞧吧。”

他们听见一阵轻柔的“咩咩”声。在一块场地的中央,一个缓缓升起的铁笼子映入眼帘。铁笼是靠液压装置从地下被升上来的。这时笼子的铁栏杆自动滑落,场地中央留下了那只被拴着的山羊,发出“咩咩”的哀鸣。

“现在请随时注意。”雷杰又说。

他们一齐凝视着窗外。

“你看他们。”哈蒙德说,两眼盯着控制室的监视器,“他们一个个都把头探出窗外,那么渴望、迫不及待地想看它。这可是自找危险呀。”

罗伯特·马尔杜身材魁梧,年届半百,双目深蓝,胡须青灰。他在肯尼亚长大,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为环境保护组织和动物园设计者提供有关野生动物的咨询。他成了闻名遐迩的人物。伦敦星期日的《泰晤士报》曾载文评论说:“罗伯特·马尔杜之于动物园正如罗伯特·特伦特·琼斯[7]之于高尔夫球场,他是一位在知识和技能方面无与伦比的设计大师。”

1986年,他曾为旧金山的一家公司工作,在北美洲的一座岛上修建一处私人野生动物园。马尔杜替不同的动物设计了界线,为狮子、大象、斑马及河马确定了生存空间和栖息的必要条件;鉴定哪些种类的动物可以在一起生活,哪些则必须相互隔开。当时那是一件例行的工作。他更感兴趣的是建造在南克什米尔的一座名叫“老虎世界”的印度风格的公园。

一年前,他得到一份在侏罗纪公园做动物管理员的工作机会。正巧他想离开非洲,这份薪水又非常丰厚,于是马尔杜便接受这份工作,到现在已有一年了。他惊讶地发现这座公园堪称由遗传工程造就的史前动物的大汇集。

工作当然充满了乐趣,但是在非洲的岁月里,马尔杜对动物形成了一种坚定不移的看法——一种毫无浪漫色彩的看法,这种看法总是使他和加利福尼亚侏罗纪公园的管理部门意见分歧,尤其是与此时站在控制室里他身旁的这位小矮子格格不入。在马尔杜看来,在实验室里无性繁殖恐龙是一回事,在野生状态下饲养它们又是另一回事。

马尔杜认为有些恐龙实在太危险了,不宜在公园环境中饲养。危险之所以存在,部分原因是由于他们对这些动物依然知之甚少。比如说,他们甚至没有人认为双脊龙是有毒的,直到后来有人观察到它们在岛上捕杀土生的老鼠——先咬啮齿类的老鼠一口,再退后一步,等待它死亡。即使到这时候,还是没有人认为双脊龙能够吐毒液,直到有一位饲养人员几乎被吐出的毒液弄瞎了双眼为止。

事发之后,哈蒙德同意对双脊龙的毒液进行研究,结果发现其中含有七种不同的有毒酶,同时还发现双脊龙能将唾液喷到50英尺以外。由于这造成了车中游客被弄瞎双眼的可能性,管理部门随即决定摘除双脊龙的毒囊。兽医分别在两只动物身上尝试过两次摘除手术,均未获得成功。没人知道毒液是从哪里喷射出来的。如果不对双脊龙进行尸体解剖,任何人都无法知道——然而管理部门却又不准许杀害双脊龙。

令马尔杜更为担忧的是迅猛龙。它们生性嗜杀,从不轻易放过猎物。甚至在并不饥饿的情况下,它们也要扑杀猎物。它们纯粹是为了捕杀的快感而捕杀。它们动作迅速,奔跑强劲有力,跳跃技艺惊人。它们的四肢上均长有致命的利爪,只要用一只前臂猛击一下,就可使人膛开肚破,内脏外流。它们还具有撕扯力很强的嘴部,专门用来撕开皮肉而不是咬破皮肉而已。和其他恐龙比起来,它们更聪明,而且似乎天生就是冲破兽笼的能手。

而迅猛龙也是一样。

迅猛龙至少有和黑猩猩相当的智力。它们像黑猩猩一样具有灵巧的双手,能够打开门锁、摆弄物品。它们能够轻而易举地逃出来。有一只迅猛龙终于像马尔杜所担心的那样逃了出来,它先弄死了两名建筑工人,又将第三名工人弄伤致残,然后才被捕获。事发之后,游客中心重新安装了上闩的厚铁门,还有一道高高的环形栅栏及强化玻璃窗。迅猛龙围场各角重新配置了电子感应器,以便再次逃跑时立即发出警告。

马尔杜还希望能配备火炮。他需要肩扛式轻型反战车飞弹发射器。狩猎者都知道,要击倒一头4吨重的非洲大象有多困难,而某些恐龙的体重却比大象体重重10倍以上。管理部门闻言大为惊骇,坚决不允许在岛上任何地方配置火炮。当马尔杜以辞职威胁,并扬言要把事情公开到报纸上时,双方才达成了一项协议。最后,两门特制的激光制导飞弹发射器被存在地下室一间锁闭的房间里,只有马尔杜才有房间的钥匙。

此刻,马尔杜手上转动着玩的正是这些钥匙。

“我到楼下去一下。”他说。

艾诺正在观察监视器屏幕,他点了点头。两辆越野车停在小山顶,等着雷克斯龙露头。

“嗨。”赖德里从远处的控制台那边大声叫着,“既然你站在那里,递给我一罐可口可乐,好吗?”

格兰特在车里等候,静静地观察着。山羊“咩咩”的哀叫愈来愈响,愈来愈急切。山羊发疯似的拉扯着绳索,来回疾冲。格兰特通过无线电通话系统听见了莱克斯惊恐地问:“山羊会怎么样?它会把山羊吃掉吗?”

“我想会吧。”有人告诉她说。然后爱丽把无线电的音量调低。这时他们闻到一股气味,一种腐烂垃圾的恶臭顺着山坡向他们袭来。

格兰特轻声地说:“他就要出来了。”

“是她。”马尔科姆纠正他说。

山羊被绑在场地中央,离最近的一棵树有30码远。恐龙一定是在树丛中的某处,只是格兰特一时还看不出来。随即他便意识到,他的视线太低了:这巨兽的脑袋耸立在高出地面20英尺的半空,半遮半掩在棕榈树丛之中。

马尔科姆悄声说:“哇,我的天啊……它就像一座高得要命的大楼一样高……”

马尔科姆低声说:“它要等多久?”

“也许三四分钟。也许……”

霸王龙悄然无声地朝前一跃,完全展露出它那庞大的身躯。只需四步,它便跃到了山羊面前,然后弯下身子,对着山羊的脖子咬了一口,“咩咩”声停了,四周只剩一片寂静。

霸王龙在被杀死的猎物前站稳身子,突然变得犹豫不决。它那硕大的脑袋在肌肉发达的脖子上转动着,向四处张望。它直直地瞪着高高停在山坡上的越野车。

马尔科姆悄声说:“它看得到我们吗?”

“看得到,”雷杰通过车内通话系统回答,“我们来看看它是要在这里当着我们的面吃呢,还是要把猎物拖走。”

霸王龙弓下身子,在山羊的尸体上来回嗅着。有只鸟在啁啾。霸王龙猛然抬起头,警觉地戒备着。它前后察看,头部急促地微微颤动,变换着扫描视线。

“真像一只鸟。”爱丽说。

霸王龙还在犹豫。“它害怕什么呢?”马尔科姆悄声问。

“也许害怕另一只霸王龙吧。”格兰特低声说。狮子和老虎一类的大型食肉猛兽常常会在捕杀猎物之后变得异常谨慎,表现得仿佛一下子暴露在危险中似的。19世纪的动物学家把这描述成野兽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然而当代的动物学家们却证明,这是因为每次捕杀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在最后的猛扑之前要用几个小时耐着性子潜近猎物,而且经常会遭遇失败。那种“自然界在尖齿利爪之下变得一片鲜血淋漓”的观念是错误的,在大多数情况下,猎物会逃之夭夭。当一只食肉猛兽好不容易才扑倒一只动物时,它会提防另一只食肉动物的出现,那家伙也许会突然袭击,窃夺它的猎物。这样看来,这只霸王龙很可能在担心会出现另外一只霸王龙。

那巨兽再度朝山羊弯下身子。它用一只巨大的后肢压稳山羊的尸体,用嘴巴开始撕咬羊身上的肉。

“它待着不走了。”雷杰轻轻说。“好极啦。”

霸王龙再度抬起头来,嘴中衔着撕得血淋淋的肉块。它凝视着越野车,开始咀嚼。他们听见令人恶心的“嘎吱嘎吱”的嚼骨头声。

“哎哟,”莱克斯在车内通话系统中说,“恶心!”

就在这时,谨慎似乎终于在霸王龙心中占了上风,只见它用嘴衔起残余的山羊,悄然无声地把它带回树丛中。

“各位先生、女士,这就是霸王龙属雷克斯龙。”录音说。两辆越野车发动了,静静地穿过树丛向前驶去。

马尔科姆坐回座椅上。“太精彩了。”他说。

控制

亨利·吴走进控制室,发现每个人都坐在黑暗中,聆听着从无线电通话系统中传来的说话声。

“老天,要是那样一头野兽逃出来,”简罗说,他的声音在扬声器中显得微弱无力,“不就是没有东西可抵挡得了吗?”

“无可抵挡,无可……”

“庞大无比,没有天然敌人……”

“我的天啊,简直不敢想象……”

在控制室里,哈蒙德说:“那些人真是见鬼,这么悲观。”

吴说:“他们还在谈论动物逃跑的事吗?我真搞不懂。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看出来了,这里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我们设计制造了这些动物,建造了这处旅游胜地……”他耸了耸肩。

吴持有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这座公园基本上可说是绝对可靠的,正如他坚信自己研究发现的远古时代的DNA绝对可靠,无论DNA出现什么问题,本质上都是遗传密码中的问题,并由此导致了遗传环境互应结果中的某一特定问题:要不就是某种酶没有接通,要不就是某种蛋白质没有折叠。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在下一版本中稍加调整,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同样,他知道侏罗纪公园所面临的问题并非什么根本性的大问题,不是控制问题。像动物逃跑这么基本、这么严重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发生。竟然有人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致力于建造一个有可能发生这种危险意外事件的系统,每念及此,吴心中就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都怪那个马尔科姆。”哈蒙德闷闷不乐,“他是祸根,你们晓得,从当初开始他就和我们作对,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说什么复杂的系统是无法控制的,而自然是不可能被仿造的。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毛病。真是活见鬼,我们不过是在这里建造一座动物园而已。全世界都有动物园,全都运行得好好的嘛。可是他却偏要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否则连死了也不会瞑目。我只希望他别把简罗吓得要关闭公园就好了。”

吴问:“他会这样做吗?”

“门儿都没有。”哈蒙德说,“不过他会想尽办法的。比如他会危言耸听地吓唬日本的投资者,让他们抽回资金。也许他会向哥斯达黎加政府张扬一些事端。反正他会制造麻烦的。”

艾诺捻熄了香烟。“我们等着瞧吧,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说,“我们对公园充满信心。我们且看它究竟如何表现。”

马尔杜走出电梯,向着底层的警卫点点头,然后沿着楼梯走向地下室。他轻轻打开了电灯。地下室里整齐排放着20多辆越野车,把房间挤得满满的。这些电动汽车最后将形成一个没有终点的回路,环绕公园行驶,再返回游客中心。

马尔杜走过吉普车,朝后方走去。武器库的钢门上没有做任何标记。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用力推开沉重的钢门。枪炮架沿着屋内的墙壁一字排开。他掏出一门兰德勒肩扛式火箭发射器和一箱麻药弹,并用另一只手臂夹起两枚灰白色的火箭。

锁上钢门之后,他把火箭炮搁在吉普车的后座上。当他驶离车库时,他听到远方雷声正隆隆作响。

“看样子要下雨啦。”雷杰抬头看了看天说。

越野车又停了下来,这回是停在靠近蜥脚类动物栖居的沼泽。一大群的雷龙正在环礁湖畔进食,咀嚼棕榈树梢上的嫩叶。在同一区域内还有几只鸭嘴龙,相比之下显得非常小。

当然,提姆晓得鸭嘴龙其实并不算小,只不过雷龙比它要大得多。雷龙那小小的头部高高地支在颀长的脖子上,向空中伸出50英尺。

“你见到的这些大恐龙通常被称为雷龙,”录音说,“实际上它们的正确称呼是迷惑龙,体重超过30吨。也就是说,光一只雷龙的体重就抵得上整整一群现代大象的体重。你会注意到,它们偏爱的活动区域在环礁湖沿岸一带,那里的地质并不松软潮湿。不管书本上怎么说,雷龙总是避开沼泽地的。它们宁可待在干燥的土地上。”

“莱克斯,雷龙是最大的恐龙。”艾德·雷杰说。提姆懒得去反驳他。事实上,腕龙有雷龙的三倍大。还有人以为巨超龙和震龙甚至比腕龙还要大。震龙也许重达100吨!

鸭嘴龙在雷龙旁边倍显矮小。它们用后肢站立,衔着树叶。对它们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它们的一举一动已经够优雅迷人了。几只幼小的鸭嘴龙在成年龙身边蹦蹦跳跳的,把从大恐龙嘴边掉下来的树叶吞下去。

“侏罗纪公园的恐龙是不会繁殖后代的。”录音说,“你所见到的这些幼龙是几个月以前引进的,当时它们已孵化出壳,然而成年龙还要担负起喂养它们的职责。”

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天色更暗,乌云更低了,这情景令人心惊。

“哇,看样子要下雨啦,好吧!我们得走了。”雷杰说。

于是越野车驶向前去,提姆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鸭嘴龙。突然间,他发现远处有一只淡黄色的动物在疾走。它的背上有几道偏棕色的斑纹。他一眼便认出了它。“喂!”他大声喊着,“停车!”

“怎么回事?”雷杰问。

“赶快!把车停下!”

“出什么事啦,提姆?”

“我看见一只了!我在那边的场地上看见一只了!”

“看见一只什么?”

“一只迅猛龙!在那里!”

“剑龙属于侏罗纪中期动物,大约在1.7亿年前进化而成。”录音说,“在侏罗纪公园里就生活了几只这种十分奇特的食草动物。”

“噢,我可不这么认为,提姆。”雷杰说,“那不会是迅猛龙。”

“我的确看到了!把车停下!”

车内通话系统中一阵嘈杂,那惊人的消息被转告给格兰特和马尔科姆。“提姆说他看到了一只迅猛龙。”

“在什么地方?”

“在后边那片地上。”

“我们回头去看一看。”

“我们无法回头,”雷杰说,“我们只能向前行驶。越野车是受程序控制的。”

“你是说我们无法返回吗?”格兰特问。

“是的,”雷杰说,“实在很抱歉!你瞧,这种游览路线……”

“提姆,我是马尔科姆教授,”车内通话系统中插进了一个声音,“我只问你一个有关迅猛龙的问题。你说它的龙龄有多大?”

“比我们今天见到的那只幼龙要大,”提姆说,“比围场中的那些成年恐龙的年龄要小些。成年龙身高都有6英尺,这家伙只有它们的一半高。”

“答得很好。”马尔科姆说。

“我确定那不是一只迅猛龙。”雷杰说,“不可能是迅猛龙。那一定是一头奥斯尼尔龙。这种恐龙总是能跳出栅栏,四处乱闯,它们把我们给折腾惨了。”

“我确定我看见的是一只迅猛龙。”提姆说。

“我肚子饿了。”莱克斯说。她开始嘀咕起来。

在控制室里,艾诺转向吴说:“你对那孩子的说法有什么意见?”

“我想那一定是一只奥斯尼尔龙。”

艾诺点了点头:“我们追踪奥斯尼尔龙时碰到不少麻烦,因为它们待在树丛中的时间是那么长。”他们通常对动物实施一种分秒不停的控制,唯独奥斯尼尔龙是个例外。电脑总是不断丢失然后又重新找到奥斯尼尔龙,因为它们在树林中钻进又钻出。

“让我恼怒的是,”哈蒙德说,“我们已经建成了这座奇妙的公园,这座天方夜谭般的公园,但我们邀请的首批参观者却像会计师那样察看它,去挑毛病。他们根本不是在领略公园的奇妙之处。”

“那是他们的问题。”艾诺说,“我们没法硬要他们去领略其中的奥妙。”内部通话系统“咔嚓”响了一声,艾诺听见一个声音慢吞吞地说:“啊!哈蒙德!这里是安B,位置在码头。我们尚未完成卸货。不过我正在看我们南边的风暴云图。如果海面上掀起大浪,我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

“只剩下三个装设备的货柜。我还没有核对货物清单,不过我认为你们可以再等两个星期。我们在这里停泊得并不稳当,而且我们离海岸还有100海里。”

“你是请求允许离开吗?”

“是的,哈蒙德。”

“但是我需要那批设备。”哈蒙德说。“那些是实验室的专用设备,是我们很需要用的。”

“是啊,”艾诺说,“但当初你却不肯花钱建造保护码头的防风暴护堤,所以我们就没有一个好码头啦。如果风暴加剧,货轮就会撞出码头。我曾见过不少船这样失事,这样一来,你就得额外花一大笔钱,轮船重置费外加清理码头所需的海上救助费……而且你还无法使用码头,直到你……”

哈蒙德摆了摆手,示意作罢。“让他们滚蛋吧!”

“安B号,准许离开。”艾诺对着无线电通话系统说。

“两星期以后再见了。”对方说。

在视频监视器上,他们看见甲板上的水手忙着解开缆绳。艾诺回过头来,看着主控台,他看见越野车穿越了笼罩着一片雾气的场地。

“他们现在在哪里?”哈蒙德问。

“看样子是在南部地段。”艾诺答道。小岛南端的火山活动比北端还要频繁。“也就是他们已经快到剑龙的所在地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停下来,看看哈丁在忙些什么吧。”

剑龙

当越野车停住时,爱丽通过团团雾气,凝视着剑龙。它悄然而立,纹丝不动。一辆漆着红色条纹的吉普车停在它的身旁。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只外貌滑稽的动物。”马尔科姆说。

剑龙身长20英尺,躯体肥大粗壮,一片片的护甲沿背直立着。它的尾巴上长了一些3英尺长的骨状凸出物,看起来十分危险。可是它的脖子却逐渐往上变细,顶端伸出一个荒唐可笑的小头,目光呆滞,像一匹傻里傻气的蠢马似的。

正当他们专心观赏时,一个人从剑龙身后走出来。“这位就是我们的兽医,哈丁博士。”雷杰的声音从车内通话系统中传进来。“他刚刚给剑龙打了镇静剂,所以它才毫无动静,它病了。”

这时,格兰特早就下了车,疾步奔向那只一动也不动的剑龙。爱丽跨下车子,回头看了看,只见第二辆越野车戛然而止,两个孩子从车上跳下来。“它生的是什么病?”提姆问。

“他们还不能确定。”爱丽答。

剑龙脊背上那些坚韧硕大的甲片稍稍垂了下来。它的呼吸缓慢而吃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声软弱无力的呻吟。

“它的病会传染吗?”莱克斯问。

他们朝着剑龙小小的头部走去,格兰特和兽医正跪在那里,朝剑龙的口腔深处窥望。

“对呀。”爱丽早已注意到剑龙的臭味很独特,就像腐败的鱼臭味。这使她想起了某种她知道的东西,可是又没法准确说出。不管怎样,她以前从未闻过剑龙的气味,也许这便是它特有的气味吧。不过她又心存疑窦。绝大多数的食草动物都不具有强烈刺鼻的气味,就连它们的粪便也不例外。臭气熏天好像是食肉动物独有的特征。

“它是因为生病才这么难闻吗?”莱克斯问。

“可能吧,别忘了兽医已经对它使用了镇静剂。”

“爱丽,你看看这舌头。”格兰特说。

那暗紫色的舌头从剑龙口中软绵绵地挂出来。兽医以一束灯光照着舌头,以便让她看清上面那些微小的银色水泡。“小水泡。”爱丽说,“真有意思。”

“这些剑龙可让我们日子难过了。”兽医说,“它们疾病不断。”

“都有些什么症状呢?”爱丽问。她用指甲轻轻刮擦剑龙的舌头,一股清澈的**从刮破的水泡里渗出。

“啊呀呀。”莱克斯叫了一声。

“眼肌内分泌作用不均衡,方位感丧失,呼吸吃力及严重腹泻。”哈丁说,“它每隔6星期左右会发作一次。”

“它们不停地进食吗?”

“是的。”哈丁说。“像这样大的动物每天至少要吃下500磅至600磅植物,以维持活动所需的能量。它们整天都在吃草料。”

“这样看来因植物而中毒是不太可能的。”爱丽说。一刻不停地吃草料的动物,如果吃进一种有毒植物,就会一直生病,绝不会是每隔6个星期发病一次。

“的确如此。”兽医说。

“我可以看看吗?”爱丽问。她从兽医手里接过手电筒,“镇静剂有没有引起瞳孔反应?”她边说边用手电筒光照射剑龙的眼睛。

“有的,出现了缩瞳反应,瞳孔缩小了。”

“可是它的瞳孔却放大了。”她说。

哈丁看了一眼,毫无疑问:剑龙的瞳孔放大了,而且连灯光照在上面也没缩小。“我真该死!”他说,“那是药物反应。”

“正是。”爱丽站起来,环顾四周,“这只动物的活动范围有多大?”

“大约方圆5英里之内。”

“在这片综合区域中?”她问。他们正置身于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只见岩石稀稀拉拉地露出地表,从地上间歇地冒出团团雾气。已是黄昏时分,天空在低暗的乌云下露出一抹淡红。

“它们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在此地的北边和东边。”哈丁说,“不过每当生病时,它们通常会来这片特定区域的某处。”

这真是个饶有趣味的谜题,她在思忖。应该怎么解释中毒的周期性呢?她伸手指着草地的另一边:“你看见那些低矮的、外形柔嫩的灌木丛了吗?”

“你确定?”

“确定。我们通过监视屏对它们进行观测,为了能加以确定,我还检查过它们的粪便。剑龙从来不吃丁香木。”

西印度群岛丁香木又称为栋树,含有若干种有毒的生物碱。中国人用这种植物来毒鱼。

“它们不吃丁香木。”兽医又说。

“有意思。”爱丽说,“要不是你这么说,我会认为剑龙出现了栋树中毒的所有典型症状:昏迷、黏膜出水泡和瞳孔放大。”说罢,她走到灌木丛旁去做更仔细的观察。她朝地面低低地弯下腰去。“你说得很对。”她说,“这些植物生长得很好,没有被吃过的迹象。一点迹象也没有。”

“还有6星期一次的周期。”兽医提醒她说。

“这些剑龙多久来这里一次?”

“大约一星期一次。”他答,“剑龙在它们的巢区内缓慢地绕一圈,一边走一边吃草料。它们大约在一星期内绕完。”

“可是它们每隔6星期才生一次病。”

“是的。”哈丁说。

“真没意思。”莱克斯说。

“嘘……”提姆说,“爱丽博士正在用心思考呢。”

“思考不出任何结论。”爱丽说罢,朝那片地的深处走去。

她听见莱克斯在她身后说:“谁想玩小顽皮游戏?”

爱丽凝视着地面。许多地方布满了岩石。她能够听见从左边什么地方传来浪涛拍岸的声音。岸石堆中散着不少浆果,苦得要命,根本不会有动物喜欢吃。

“有什么发现吗?”格兰特走过来和她一起察看。

爱丽叹了口气。“净是些石头。”她答,“我们这里肯定离海滩不远,因为这里的石头表面很光滑。而且石头是一小堆一小堆的,真有趣!”

“有趣的小石堆?”格兰特问。

“到处都是。那边就有一堆。”她用手指了指。

爱丽刚抬起手臂来,便明白了自己所注视的是什么了。那些石头都已腐蚀,但和海水的冲刷毫无关系。这些石头被堆成许多小堆,简直像是按某种方式扔在那里的。

这是成堆的砂囊石。

许多鸟类和鳄鱼都有吞食小砂石的习惯,这些砂石聚集在被称作砂囊的一个消化道袋囊中。在砂囊肌肉的挤压下,砂石在硬植物到达胃部之前帮助胃对其进行碾磨,从而促进消化。有些科学家认为,恐龙也有砂囊石。理由之一是,恐龙的牙齿太小,磨损得也太少,因此不可能用于嚼食。人们推测,恐龙是把食物囫囵吞枣地吞下,再靠砂囊来碾碎植物纤维的。人们在一些恐龙的骨骸中发现,其腹部含有一堆小石头。不过这点从未得到证实,而且……

“砂囊石。”格兰特说。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它们吞下这些石头,经过几个星期,石头就磨光滑了,于是它们将石头吐出,留下这么一小堆,再去吞新的石头。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同时也吞下了浆果,然后就得病了。”

他低头看着石头堆,一边伸手擦着那些石头,听从古生物学家的直觉。

他突然停下手来。

“爱丽,”他说,“你看看这个。”

“往那里扔!扔进这个旧棒球手套!”莱克斯高声叫喊,简罗把球扔给了她。

她使劲将球掷回,弄得他手掌一阵刺痛。“轻一点!我可没戴手套!”

“真没用!”她轻蔑地说。

他恼羞成怒,将球狠狠朝她扔去,只听皮革手套发出“啪”的一声。“这才像回事嘛。”她说。

简罗站在恐龙旁边,一边继续玩接球,一边和马尔科姆交谈:“这只生病的恐龙用你的理论该怎样解释呢?”

“这早在预测之中。”马尔科姆说。

简罗摇了摇头:“有没有什么事没有被你的理论预测到的呢?”

“喂,”马尔科姆解释说,“这事与我毫无关系,我搞的是混沌理论。但是我发现没有人愿意倾听这门数学理论的意义。它暗示了对人类生活的许多重大意义:其意义远超过人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的海森堡原理或哥德尔定理。这些理论事实上学究气十足,是哲学的思考。而混沌理论却是涉及人类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人们一开始制造电脑时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简罗回答说。

“来个好球。”莱克斯嚷道。

“电脑产于本世纪40年代后期,原因是尼曼这类科学家认为,如果你拥有电脑——一部可以同时处理许多变量的机器——你就能预测天气。气象最后将被人类理解。在接下来的40年中,人们对这个梦想深信不疑。他们坚信预测只不过是一种追踪事态发展的作用而已。只要你有足够的了解,你就可以预测任何事情。那是自牛顿以后一直为人们所坚持的一种科学信念。”

“还有呢?”

“混沌理论把这种信念完全抛弃。它认为你根本无法对某些现象做出预测。你永远预测不了几天以后的天气情况。花那么多钱去搞什么长期天气预测,近几十年来这笔开支高达5亿美元,其实都是白白浪费了。这完全是傻瓜干的事,就好像忙着想炼铅为金一样毫无意义。当我们回头去看那些炼金的术士时,我们嘲笑他们的所作所为,可是未来的人们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嘲笑我们。我们一直在尝试着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为此耗费了巨资。因为事实上,涉及固有不可预测性现象的范围实在太大。”

“混沌理论是这样说的?”

“是的。但令人惊讶的是,很少有人愿意静下来听。”马尔科姆说,“早在哈蒙德破土动工以前,我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了:你打算用遗传工程来繁殖一批史前动物,并将其置于一座小岛上吗?很好。这是一个美丽的梦想,很迷人,但它不会按照你的计划发展。它就像天气一样,涉及固有的不可预测性。”

“说过。我还告诉过他什么地方会出现偏差。显然,动物对环境的适应就是一个因素。这只剑龙有1亿岁了,它不适合我们的世界。空气改变了,太阳辐射量改变了,陆地改变了,昆虫改变了,声音改变了,植物改变了。空气中氧的含量已减少。这只可怜动物的处境就像一个人被搁在10000英尺的高度上一样。你听听它喘得那么厉害。”

“还有其他因素吗?”

“笼统地来说,还有公园对生命形态蔓延的控制能力。这是因为进化史就是一部生命逃脱一切障碍的历史。生命挣脱出来,获得自由,于是生命扩张到新的领地。这过程是痛苦的,也许甚至是充满危险的,但生命却找到了出路。”马尔科姆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说得充满哲学味,但情况就是这样。”

简罗朝远处望去。爱丽和格兰特站在开阔地区的那一头,正一边挥舞手臂,一边高声叫喊。

“你替我拿可口可乐来了吗?”当马尔杜回到控制室里时,赖德里问。

马尔杜懒得回答。他径直走向监视器,注视着正在这时发生的一切。他从无线电上听到哈丁的声音在说:“剑龙……剑龙最后……控制……现在……”

“那是什么意思?”马尔杜问。

“他们已到了南端,”艾诺说,“因此他们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我来把他们调到另一个频道。不过他们已经发现剑龙的病因了,是因为吃了某种浆果。”

哈蒙德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那个问题迟早会解决的。”他说。

“它并不十分引人注意。”简罗说。在渐浓的暮色中,他将那片大小如同一枚邮票的白色碎壳顶在指尖上,仔细看着。“格兰特,你对这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格兰特说,“它内表面上的圆形,也就是内部曲线,暴露了它的真相。将它翻过来,你就会发现一条条由凸线构成的不明显图形,大致上呈三角形。”

“是的。我看见了。”

“唔,我在蒙大拿州的考古挖掘现场曾挖出过两颗具有类似图案的蛋。”

“你是说这是一片恐龙蛋的蛋壳?”

“一点也没错。”格兰特说。

哈丁摇了摇头:“这些恐龙是不能够繁殖的。”

“显然它们能够繁殖。”简罗说。

“那一定又是颗鸟蛋。”哈丁说,“我们的岛上少说也有几十种鸟类。”

格兰特摇了摇头:“看看那曲度,蛋壳几乎是平的。所以这是一颗很大的蛋的碎片。再注意蛋壳的厚度。除非岛上有鸵鸟,否则这就是恐龙蛋。”

“可是它们绝不可能具有繁殖能力。”哈丁固执己见地说,“所有的恐龙都是雌性的。”

“我只知道,”格兰特说,“这是一颗恐龙蛋。”

“可以,”格兰特说,“这是一颗迅猛龙蛋。”

控制

“这简直荒唐至极。”哈蒙德一边在控制室里听着从无线电中传来的报告,一边说,“那一定是颗鸟蛋,只有这种可能性。”

无线电一阵噼啪作响。他听到马尔科姆的说话声:“我们来进行一项小小的试验,如何?请艾诺先生进行一项电脑计数。”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我认为你能将它传送到哈丁博士车上的显示屏上。也请做到这一点,好吗?”

“没问题。”艾诺说。片刻之后,控制室内的显示屏上便打出:

“希望你现在能满意。”哈蒙德说,“你那边的显示屏上接收到了吗?”

“我们看到了。”马尔科姆说。

“像平时一样,一项项列得清清楚楚的。”他的语调中掩饰不住洋洋自得的口气。

“等一下,”马尔科姆说,“你能否让电脑搜索一个不同的动物数量?”

“比方说?”艾诺问。

“不妨试一试239。”

“稍等。”艾诺皱着眉说。片刻之后屏幕上打出:

哈蒙德在座位上朝前一倾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追踪到另一只始秀颚龙。”

“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知道!”

无线电一阵噼啪作响。“现在,听好,你能否让电脑搜索,这么说吧,300只动物?”

“他在胡说些什么?”哈蒙德提高嗓门说,“300只动物?他在胡说些什么呀?”

“请稍等,”艾诺说,“这要花几分钟时间。”他敲击着屏幕旁的按键。显示总数的第一行显现出来了:

动物总数239

“我不明白他打算干什么。”哈蒙德说。

“我想我明白。”艾诺说。他注视着屏幕。第一行的数字在咔嗒咔嗒地变换着:

动物总数244

“244?”哈蒙德说,“发生了什么事?”

“电脑正在统计公园里动物的数量,”吴回答,“所有动物的数量。”

“我以为那正是它向来都在做的。”他猛一转身,“赖德里!你是不是又搞砸了?”

“没有。”赖德里从控制台上抬起头来说,“电脑允许操作员输入一预计的动物数量,以加快计数过程,这可是一种便利,而不是一种缺陷。”

“他说得对。”艾诺说,“我们总是只用238这个基准计数,因为我们假设不可能会有更多的动物。”

动物总数262

“等一下,”哈蒙德说,“这些动物不能够繁殖。电脑一定是在数田鼠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也这么认为,”艾诺说,“应该是一个视觉追踪程序错误。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弄明白的。”

哈蒙德转向吴。“它们不能够繁殖,对吧?”

动物总数270

“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艾诺说。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吴说。

他们眼看着数字一直往上升。

动物总数283

他们从无线电上听见简罗说:“天哪,还会增加多少?”

接着他们听见那小女孩说:“我肚子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莱克斯。”

屏幕上,一项错误信息在闪烁。

错误:

搜索参数:300只动物未找到

“一个错误。”哈蒙德点着头说,“我早就想到了。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一定是有问题。”但片刻之后,屏幕上便打出:

动物总数292

无线电通话系统又一阵咔嗒作响。

“现在你们看到你们程序中的缺陷了吧。”马尔科姆说。

“你们只追踪预计数量的恐龙,担心会损失动物,所以你们设计程序的目的是,如果动物少于预计数字,你们就会立即被告知。但是这并不是问题所在。实际的问题是,你们拥有的动物多于预计数量。”

“我的天啊。”艾诺说。

“不可能有多出的恐龙。”吴说,“我们知道自己放出了多少只。不可能会超过那个数量的。”

“恐怕是可能的。”马尔科姆说,“它们正在繁衍后代。”

“不可能。”

“即使你不相信格兰特发现的蛋壳,你也可以用你们自己的数据来证明。看看始秀颚龙的身高坐标图吧。艾诺会为你将资料调出来的。”

“注意到什么了吗?”马尔科姆问。

“这是高斯分布图,”吴说,“常态曲线。”

“可是你不是说曾经分三批引进始秀颚龙的吗?每批间隔6个月?”

“是啊……”

“那么你就该得到一幅标出这三批峰值的坐标图。”马尔科姆敲击着键盘说,“就像这样。”

“可是你并没有得到这个坐标图。”马尔科姆说。“实际上你得到的是一个繁殖种群的坐标图。你的始秀颚龙在繁殖。”

吴摇摇头说:“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它们在繁殖,还有奥斯尼尔龙、慈母龙、棱齿龙及迅猛龙也都在繁殖。”

“天哪!”马尔杜说,“有一些迅猛龙在公园里自由活动。”

“慢着,情况没那么糟。”哈蒙德看着屏幕说,“我们只有三个物种增加了——唔,是五个物种。其中有两种增加得很少……”

“你在说些什么?”吴大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吴,”哈蒙德说,“这意味着你搞砸了。”

“绝对没有。”

“你在那里搞出了一些繁殖的恐龙,吴。”

“可是它们都是雌性。”吴说,“这是不可能的。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你看看这些数字。大动物如慈母龙和棱齿龙增加得少而小动物则增加得多。这根本说不通,一定是出了问题。”

繁殖地点

天色愈来愈暗,远方雷声隆隆。格兰特和其他几位靠在吉普车门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仪表板上的显示屏。“繁殖地点?”吴在无线电通话系统上说。

“巢窝。”格兰特说,“假设平均一窝要孵8到12颗蛋,这些数据便说明始秀颚龙有两个窝,迅猛龙有两个窝,奥斯尼尔龙有一个窝,而棱齿龙和慈母龙也各有一个窝。”

“这些窝在哪里?”

“我们得找到它们。”格兰特说,“恐龙在隐蔽之处筑窝。”

“但是,为什么大型动物这么少?”吴问,“如果有一个8到12颗蛋的慈母龙窝,就该有8到12只新出生的慈母龙,而不只是一只。”

“说得对。”格兰特说,“除非那些在公园里不受管束的迅猛龙和始秀颚龙可能正在吃较大动物的蛋,而且恐怕也在吃新孵出的小恐龙。”

“但是我们从未观察到这种情况呀。”艾诺通过无线电系统说。

“迅猛龙是夜行动物。”他说。“有人在夜间监视公园吗?”

许久没有人说话。

“我认为没有。”格兰特说。

“这还是说不通。”吴说,“你不可能靠几窝蛋来喂养50只新增加的动物。”

“不对,”格兰特说,“我猜它们也吃一些其他的东西。也许是小型啮齿动物,比如老鼠和鼷鼠?”

又是一阵沉寂。

“我来想想看。”格兰特说,“当你们最初来到岛上时,你们遇到了老鼠问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问题渐渐消失了。”

“是的,的确如此……”

“而你们从未想到要调查其中的原因。”

“这个嘛,我们只是猜想……”艾诺说。

“注意,”吴说,“事实并未改变,所有的动物都是雌性的。它们不能够繁殖。”

格兰特一直在琢磨这点。最近他曾耳闻一项令人感兴趣的德国研究项目,他怀疑其中包含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你制造恐龙的DNA时,”格兰特说,“你是用碎片来进行的,对吗?”

“是的。”吴说。

“为了制作一串完整的DNA,你是否会需要采用来自另一些物种的DNA碎片?”

“是的,偶尔会这样,”吴说,“这是完成工作的唯一途径。有时我们采用各式各样鸟类的DNA,有时则采用爬虫类的DNA。”

“用过两栖动物的DNA吗?尤其是蛙类的DNA?”

“有可能。我得查一查。”

“查一查吧。”格兰特说,“我想你将发现答案就在其中。”

马尔科姆说:“蛙类的DNA?为什么和蛙类DNA有关?”

简罗不耐烦地说:“听着,这一切都很有意思,但是我们遗漏了主要的问题,到底有没有动物跑出小岛?”

“那我们要怎样来弄清真相呢?”

“我知道只有一个办法。”格兰特说,“我们必须找到各个恐龙窝做一番检查,数一数剩下的蛋壳碎片。这样我们也许能由此确定原先到底孵出了多少只动物。然后就可以开始估计有没有失踪的恐龙。”

马尔科姆说:“但是即使这样,你仍然无法知道这些动物究竟是被杀了,还是死于自然原因,或是已离开这个岛了。”

“是无法知道。”格兰特说,“但这是个开始。而且我认为我们可以从深入仔细研读种群坐标图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我们要怎样去寻找这些窝呢?”

“事实上,”格兰特说,“我认为电脑可以帮助我们做这件事。”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莱克斯说,“我饿了。”

“好吧,我们走。”格兰特说着朝她微微一笑,“你表现得非常有耐心。”

“大约20分钟后你就可以吃饭了。”雷杰边说边迈步朝那两辆越野车走去。

“我要再待一会儿。”爱丽说,“用哈丁博士的照相机为这只剑龙拍些照片。明天它嘴里的这些泡就会消失了。”

“我想回去了。”格兰特说,“我要和孩子们一起走。”

“我也要一起走。”马尔科姆说。

“我想我要留下来,”简罗说,“然后和哈丁及爱丽博士一起乘他的吉普车回去。”

“很好,我们走吧。”

他们陆续走了。

当他们来到越野车前面时,提姆说:“这次我想坐前面那辆车,和格兰特博士一起坐。”

马尔科姆说:“很不幸,格兰特博士和我要谈话,所以没你的份儿。”

“我就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提姆说。

“这是私谈。”马尔科姆说。

“我告诉你,提姆,”雷杰说,“让他们自己坐在后面那辆车里。我们坐前一辆车,你可以使用夜视镜。你用过夜视镜吗?提姆。这种夜视镜上有由电脑控制的非常精密的显示器,使你在夜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极了。”他说着朝第一辆车走去。

“嗨!”莱克斯说,“我也要戴它。”

“不行。”提姆说。

“不公平!不公平!你什么事都可以做,提姆!”

艾德·雷杰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对格兰特说:“我能料想回去的行程会是什么样子。”

格兰特和马尔科姆爬进第二辆汽车,几滴雨溅落在挡风玻璃上。“我们走吧。”艾德·雷杰说,“我想吃晚饭了。我想来一杯香甜可口的鸡尾酒,如何?哥们儿。鸡尾酒听起来不错吧?”他敲了敲汽车的金属板,“待会儿见。”他说罢便拔腿跑向第一辆车,爬了上去。

一道红光在仪表板上闪烁。随着车子发出的呼呼声,越野车启动了。

“事实上,我觉得有点恐惧。我怀疑我们正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时刻。”

“为什么?”

“这是我的直觉。”

“数学家也相信直觉吗?”

“绝对相信。直觉非常重要。事实上,我正在思考分形。”马尔科姆说,“你知道什么是分形吗?”

格兰特摇了摇头:“一无所知。”

“分形是一种几何学,与一位名叫曼德博的人有关。这与每个人在学校里所学的欧几里得几何学——正方形、立方体和球面不同,分形几何学应用在描述自然界的实物,如山和云是分形。因此分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与现实有关。

“于是,曼德博运用他的几何学工具发现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他发现物体在不同等级上,外表看起来几乎完全相同。”

“在不同的等级上?”格兰特说。

“比方说,”马尔科姆说,“一座大山远远看去具有某种起伏的山形。如果你靠近些,察看这座大山的一个小山峰,它将具有相同的山形。事实上,你可以顺着大小等级一步步往下观察,直到在显微镜下观察一颗微型岩石,它将具有与大山相同的基本分形。”

“我实在不明白人干吗为这个烦恼。”格兰特说。他闻到了火山蒸气的硫黄味。他们现在来到靠近海岸线的公路上,俯瞰着沙滩和大海。

“这是一种看事物的方式。”马尔科姆说,“曼德博发现了从最小到最大的相同性,而这种等级相同性也出现在事件中。”

“事件?”

“想想棉花的价格。”马尔科姆说,“过去一百多年来,我们对棉花的价格都有完备的记录。当你研究棉花价格的涨跌,你会发现,一天中的价格涨跌曲线,基本上和一星期的曲线雷同,而一星期的又和一年的或十年的雷同。事物便是这样。一天如同整个一生。你开始时做一件事情,结束时却在做另一件事,计划要出差,却永远到不了……而直到你一生将结束时,你的整个人生便具有那种相同的随机性质,具有与一天相同的规则。”

“我想这的确是看事物的一种方式。”格兰特说。

“不,”马尔科姆说,“这是看事物的唯一方式。起码,是忠于现实的唯一方式。你得明白这种同一的分形概念造成其本身的一种循环,是一种回复到原处,且意味着事件的不可预测的现象。这意味着它们会突然改变,而且没有预告。”

“好吧……”

“但是我们已设法劝慰自己去想象突变是某种在事物正常次序之外发生的事情。一场事故,如一次撞车;或是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如一种不治之症之类的事。我们不去设想那突然的、根本的、不合理的改变是建立于存在本身的结构中。然而它却正是这样。”马尔科姆说,“混沌理论告诉我们,我们所认为的从物理学到虚构小说中的每一样事物都是理所当然的,这种直线性从来就不存在。线性是一种造作的观察世界的方式。真实生活不是像一串被串成项链的珠子,并非一件接一件发生的、相互连接的事件。生活实际上是一连串的遭遇,其中某一件事件也许会以一种完全不可预测的,甚至是破坏的方式改变随后的其他事件。”马尔科姆朝后靠在坐椅背上,朝另一辆越野车望去,它停在前面几码开外,“那是一个关于我们宇宙结构的深奥真理。可是为了某种原因,我们却执意表现得仿佛这并不是真的。”

“出了什么事?”格兰特问。

前方,他们看见孩子们在车中,朝着大海指指点点。海面上,在低低的云层下,格兰特看见补给船的黑暗轮廓,这艘船正要驶回彭塔雷纳斯。

“我们为什么不停下来看看?”马尔科姆问。

格兰特打开无线电,听见那女孩子正激动地说:“看那边,提姆,你看见了吧,它在那里!”

马尔科姆瞄了那船一眼:“他们在谈论那艘船吗?”

“显然是的。”

雷杰从前面的车中钻出,面朝他们的车窗。“抱歉!”他说,“可是孩子们都很激动。你们这边有双目望远镜吗?”

“要干什么?”

“小女孩说她看见船上有什么东西,好像是某种动物。”雷杰说。

格兰特抓起望远镜,将肘部撑在越野车的窗沿上。它看起来几乎只是个黑影,当他正在观察时,船上的行驶灯打开了。

“你看见什么了吗?”雷杰问。

“没有什么。”格兰特答。

“它们的位置很低。”莱克斯在无线电通话器上说,“朝低处看。”

格兰特将望远镜向下倾斜,扫视刚刚高出吃水线的船体。补给船为宽横梁式,一道防溅翼缘贯穿船的首尾。但天色已经很暗,他看不清什么细节。

“不,什么也没有……”

“我可以看见它们。”莱克斯不耐烦地说,“靠近尾部。看靠近尾部的地方!”

“她怎么能在这种光线下看见东西?”马尔科姆问。

“孩子能看见。”格兰特说,“他们具备我们忘记了的曾经具有的视觉敏锐性。”他将望远镜移动至船尾,缓缓移动,突然间,他看到了那些动物。它们正在嬉戏,在模糊的船尾结构之间串来串去。他只能短暂地瞥见它们一眼,但是即使是在即将消失的光线中,他也能分辨出,它们是直立动物,大约高两英尺,拖着一条具平衡作用的坚硬尾巴站立着。

“你现在看见了吗?”莱克斯问。

“我看见了。”他答。

“它们是什么?”

“是迅猛龙。”格兰特说,“起码有两只,也许还要多一些。是未成年恐龙。”

“天哪,”雷杰说,“那条船正在驶往大陆。”

马尔科姆耸了耸肩:“别激动。和控制室通话,叫他们召回那艘船。”

雷杰把手伸进车里,从仪表板上抓起无线电通话器。他们听见咝咝的静电声及他飞快地变换频道时发出的咔嗒咔嗒声。“这玩意儿出毛病了,”他说,“它发生故障了。”

他跑向第一辆越野车。他们看见他一头钻进车里,然后他回头看着他们。“两个无线电通话器都出了毛病。”他说,“我无法与控制室取得联系。”

“那我们离开吧。我们回去告诉他们。”格兰特说。

“越野车重新开动了。”艾诺说,“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停车?”哈蒙德说,“而且我们为什么无法和他们通话?”

“我不知道。”艾诺说,“也许他们关掉了车内的无线电通话器。”

“很可能是因为风暴,”马尔杜说,“风暴造成的干扰。”

“他们将在20分钟内到达这里。”哈蒙德说,“你们最好打个电话到下面,要餐厅为他们准备餐点。这些孩子要饿坏了。”

艾诺拿起电话听筒,听见一种单调不变的咝咝声:“这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天哪,快挂掉。”赖德里说,“你要把数据流给弄乱了。”

“你占用了所有的电话线路?甚至包括内部线路?”

“我占用了所有与外界通信的线路。”赖德里说,“你们的内部线路应该还可以接通。”

艾诺一个接一个地猛按控制台上的按钮。他只听见所有的线路都是一片咝咝声。

“看起来你把它们全都占用了。”

“这点我实在抱歉。”赖德里说,“下次传输结束时我会替你们空出几条线来,大概要15分钟。”他打了个哈欠,“这个周末对我来说显得很长啊。我想我得去拿那罐可乐了。”他拎起背包朝门口走去。“别碰我的控制台,好吗?”

门关上了。

“真是一个懒散鬼。”哈蒙德说。

“是啊,”艾诺说,“不过我认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火山蒸气在道路两侧耀眼的探照灯下变成一道道彩虹。格兰特对着无线电通话器说:“那艘船要多久才能到达大陆?”

“18个小时,”雷杰说,“18个小时左右,很准时,”他瞥了手表一眼,“应该在明天早上11时左右抵达。”

格兰特锁起眉头:“你还是无法与控制室通话吗?”

“目前为止还不行。”

“哈丁怎么样了?你能联络上他吗?”

“不能,我试过了。他也许把无线电通话器关掉了。”

马尔科姆摇着头:“这么说来,我们是唯一知道船上有动物的人了。”

“我正在设法与其他人取得联系。”雷杰说,“我的意思是,天哪,我们不想让这些动物跑到大陆上去。”

“还要多久我们才能回到基地?”

“从现在算起,还需要十六七分钟。”雷杰说。

整条公路在夜晚被巨大的探照灯照得一片通明。这使格兰特感到他们仿佛是在驱车穿过一条明亮的绿色树叶通道似的。大颗大颗的雨珠溅落在挡风玻璃上。

莱克斯说:“我不要停车。为什么要停车?”

接着,冷不防地,探照灯统统熄灭了。公路陷入一片漆黑。莱克斯失声叫道:“喂!”

“可能只是一次断电之类的事。”雷杰说,“我保证灯马上就会打开。”

“这是怎么回事?”艾诺说,直瞪着监视器。

“出了什么事?”马尔杜说,“你断电了?”

“是的,不过只是外围设备的电断了,这栋大楼里的一切仍旧照常运作。但是在外面,在公园里,电竟全停了。灯光、电视摄像机等一切。”他的远程视频监视器变成一片漆黑。

“那两辆越野车怎么样了?”

“停在霸王龙围场附近的某处。”

“这样吧,”马尔杜说,“打电话给维修部,我们把电源重新接通。”

艾诺拿起其中一个电话听筒,听见了“咝咝”声——赖德里的电脑在相互对话。“没有电话可用。该死的赖德里。赖德里!见鬼的,他在哪里?”

丹尼斯·赖德里推开有受精室标志的那扇门。当外围设备的电源被切断时,所有的安全卡控制锁便被解除了。大楼内的每一扇门都是轻轻一碰就能打开。

安全系统的问题,在侏罗纪公园的缺陷清单上被列为要首先加以解决的重要问题。赖德里不知道是否有人设想过这并不是一项缺陷,而是他故意把程序编成了那样。他在程序中加入了一个标准陷阱门。大型电脑系统的程序设计人员很少能抵挡得住**,不为自己留下一个秘密入口。一方面这是一种共识,如果无能的用户锁住了系统,然后打电话向你求助,你总有办法进入并收拾那混乱的局面;另一方面这是一种签名——本人到此一游。

还有一方面这是对未来的保障。赖德里对侏罗纪公园的计划感到恼怒。已到了进度表的后期,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又要求对系统进行广泛的修改,却不愿意付钱给他们,说什么这些应该包括在最初的合约之内。他们以法律诉讼威胁,向赖德里的其他委托人发出信函,暗示他不可靠。这纯属讹诈,最后他被逼接下他在侏罗纪公园上的超额工作,进行了哈蒙德希望的种种修改。

后来,当生物合成公司的道奇森找上他时,赖德里却洗耳恭听,并说他的确可以逾越侏罗纪公园的保安系统。他可以进入公园里的任何房间、任何系统、任何地方。因为他把程序编成了那样,以防万一。

他走进受精室。不出他所料,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用晚餐。他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吉列刮胡膏盒。他卸下盒底,看见其内部被分为一连串圆柱形槽。

他戴上一副笨重的隔热手套,打开标示着内有可存活生物制器——最低保持温度10℃字样的大型冰箱。冰箱的大小相当于一个小型壁橱,一格一格地从地面一直排到天花板。多数搁板上都放着装在塑胶囊中的试剂和**。他看见一旁有一个较小的氮冷冰箱,冰箱有一扇沉重的陶瓷门。他打开门,一架子的小试管出现了,被一团白色液态氮烟雾围住。

然后他把盒底关上,又拧了拧盒盖,“咝”的一声释放出里面的气体,盒子便在他手中冻结了。道奇森说,冷冻剂足够维持36小时,赶回圣何塞时间还绰绰有余。

赖德里从冰箱旁走开,回到主实验室。他把盒子丢进他的背包里,拉上了拉链。

他折回走廊上,整个偷窃过程花了不到两分钟。他可以想象,当他们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楼上的控制室里将会是怎样一片惊慌失措的情景。他们所有的保安代码都被搅乱了,所有的电话线路都占满了。没有他的帮助,要花上几小时才能解开这一团乱麻——但是赖德里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回到控制室,把事情整顿好。

永远不会有人会怀疑他做了这件事情。

赖德里喜笑颜开地走到底层,冲着警卫点点头,接着便往地下室走去。他经过一排排整齐的电动越野车,来到靠墙停放的、以汽油为动力的吉普车前面。他爬上车,注意到乘客座位上有些奇怪的灰色管形物体。看起来简直像是火箭发射器,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动钥匙,发动了吉普车。

赖德里瞄了手表一眼。从这里进入公园,花三分钟一直开到东码头,再花三分钟从那里返回到控制室。

轻而易举。

“他妈的!”艾诺说,用手猛按控制台上的按钮,“全都搞砸了!”

马尔杜伫立在窗前,眺望着公园。全岛的灯光都熄灭了,唯有直接围绕主要建筑的区域除外。他看见几名工作人员正急急忙忙跑着躲雨,却似乎没人注意到出了什么问题。马尔杜望着游客中心,那里灯火辉煌。

“哎呀呀,”艾诺说,“我们可遇上真正的麻烦了。”

“又怎么啦?”马尔杜问。他从窗前转过身来,因此没看见吉普车从地下车库中驶出,沿着维修公路向东驶入公园。

“那个白痴赖德里切断了保安系统,”艾诺说,“整座大楼都敞开了,没有一扇门还是锁着的。”

“我去通知警卫。”马尔杜说。

“那还算不了什么。”艾诺说。“当你切断保安系统时,你同时也切断了所有的外围栅栏上的电网。”

“栅栏?”马尔杜说。

“电网栅栏,”艾诺说,“它们被断电了,全岛到处都断电了。”

“你是说……”

“没错,”艾诺说,“动物现在可以跑出来啦,”艾诺点燃一根烟,“也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是谁知道呢……”

马尔杜朝门口走去。“我最好是开车去把那两辆越野车里的人给接回来,”他说,“以防万一。”

马尔杜担心的是车里的人们会做什么。他不希望他们离开越野车,因为一旦电源重新接通,车子就会重新开起来,而不管这些人是否在车里。他们可能会被丢下。当然,下着大雨,他们不大可能离开车子。可是,终究……你无法确定……

他来到车库,匆匆走向那辆吉普车。他想,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将火箭发射器放进了车里。他可以立即出发,到达那里只需要……

它不在了!

“怎么回事?”马尔杜瞪着空空的停车位,心中一阵愕然。

吉普车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