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系统中的缺陷会导致日后严重的后果。

——伊恩·马尔科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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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罗坐在吉普车里,苍蝇在耳边嗡嗡飞舞,他凝望着远处在热风中摇曳的棕榈树。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他内心非常震惊,因为这里好像刚发生过一场战争似的:方圆100码内的草地被踩平踏光;一棵巨大的棕榈树被连根拔起;地上及他右边凸起的岩石上,到处都溅满了血。

马尔杜坐在他身边说:“毫无疑问,霸王龙刚刚袭击了鸭嘴龙群。”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盖上瓶盖,“妈的,怎么这么多苍蝇。”他说。

他们静静等着,观察着。

简罗的手指嗒嗒地在仪表板上弹击:“我们在等什么呢?”

马尔杜没有马上回答。“霸王龙就在那边的什么地方。”他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这片土地,“而且我们没有任何派得上用场的武器。”

“我们在吉普车里很安全。”

“噢,简罗先生,它跑得比吉普车快。”马尔杜摇摇头说。四轮驱动的车子最快的速度每小时只有三四十英里。“我们一旦离开这条路来到泥地上,它将很快赶上我们,并把门撞飞。”马尔杜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我没发现那边有什么动静。你准备好要去冒险了吗?”

“当然啰。”简罗回答。

马尔杜发动了汽车引擎。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响声,两只小奥斯尼尔龙从正前方的乱草丛中惊跳起来。马尔杜启动了车子,沿被踩平的草地绕了个大圆圈,然后逐渐往里缩小圆圈,最后来到刚才小奥斯尼尔龙待着的地方。他下了车,往有草叶的前方走去。黑压压一大群苍蝇从地上飞到空中,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简罗问道。

“带着无线电话。”马尔杜说。

简罗从吉普车中出来,急忙赶上前来。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也能闻到先前出现的腐烂物的酸臭味。他看到草叶中有一个黑黑的东西,上面结满了血痂,四肢歪扭着。

“是只小鸭嘴龙。”马尔杜仔细打量着地上的尸体说,“整群都被吓跑了,这只小鸭嘴龙离群了,所以霸王龙逮住了它。”

“你怎么知道?”简罗问。那只小鸭嘴龙被撕咬得四分五裂。

“从这些排泄物能看出来。”马尔杜说,“看到那边草叶中的一点点白色的东西了吗?那是鸭嘴龙的排泄物,尿酸使它变成了白色。但是你再看另一边。”他指着草叶中齐膝高的一大堆东西,“那是霸王龙的粪便。”

“你怎么断定霸王龙不是后来才到这里的?”

“从撕咬的痕迹可以判断。”马尔杜说,“有没有看到那些比较小的咬伤?”他往腹部指着,“这些伤口是奥斯尼尔龙咬的,没有淌血,因此可以断定它们在鸭嘴龙死后才咬的,是食腐动物留下的痕迹。奥斯尼尔龙就是食腐动物。鸭嘴龙真正致命的是脖子上的伤口——你看那里,肩胛骨上面的一个大伤口——那无疑是霸王龙留下的。”

简罗俯身仔细看看鸭嘴龙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四肢,心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身边的马尔杜打开无线电话说道:“控制室。”

“这里是控制室。”艾诺的声音从无线电话中传来。

“我们又发现了一只鸭嘴龙。未成年的。”马尔杜不顾烦人的苍蝇,蹲下去察看它的右脚底。只见脚底刺着一行字:“标本HD/09号。”

无线电话响了起来。“我有消息要告诉你。”艾诺说。

“哦?什么事?”

“我找到赖德里了。”

吉普车穿过一排棕榈树,沿着东边的小路来到通往丛林河的狭窄辅助道路。公园的这一带很热,四周都闷热不透风,并且发出阵阵恶臭。马尔杜拨弄着吉普车上的电脑监视器,现在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幅有方格网线条的风景游览图。“他们是通过远程录影找到他的。”他说,“1104区就在前方不远处。”

简罗看到前方的路上有一堵水泥屏障,马尔杜把车停在屏障旁边。“他一定走错了路。”他说,“这个小杂种。”

“他拿走了什么?”简罗问。

“吴说他拿走了15个胚胎。你知道那值多少钱吗?”

简罗摇摇头。

“200万到1000万之间,”他摇了摇头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他们又走近些时,简罗看到尸体就躺在汽车旁边。这具尸体看上去模糊不清,而且呈绿色——但吉普车一停,那团绿色的东西就四下散开了。

“是始秀颚龙。”马尔杜说,“始秀颚龙发现了他。”

19只机灵的始秀颚龙站在丛林边。这些跟鸭子差不多大的小食腐动物看到两个人从车里走出来,都不安地吱吱叫唤起来。

赖德里仰面躺着,胖胖的娃娃脸现在又红又肿。苍蝇在他张开的嘴巴和厚厚的舌头四周嗡嗡地飞来飞去,他的身体血肉模糊——肠子被拖到外面,一条腿被咬穿了。简罗赶紧掉过头去,结果看到那些小始秀颚龙正蹲坐着,从不远处充满好奇地望着他们。他发现这些小恐龙前脚上有5个脚趾,它们跟人一样用前肢擦脸抹下巴,看起来好像带有一些人类的特征……

“奇怪,”马尔杜说,“不是始秀颚龙。”

“什么?”

马尔杜一边摇头一边说:“看到这些斑点了吗?在他的衬衫上和脸上?嗅到那种像干了的呕吐物那样的气味了没有?”

简罗眼珠转了几下。他嗅到了那种味道。

“那是唾液。”马尔杜说,“是双脊龙吐出来的唾液。你看他眼角膜红红的,双脊龙的唾液弄到眼睛里是很痛苦的。但并不会致命。你得用抗蛇毒素清洗两个小时才能把它洗掉。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公园的各处都备有抗蛇毒素,但这不是考虑到它对赖德里这个浑蛋有什么用处。双脊龙先把他的眼睛弄瞎,然后又拦腰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这种死法可真有点不太舒服,也许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点公道的。”

简罗打开后车门,将灰色的金属管和一个不锈钢的盒子拿出来,这时始秀颚龙吱吱地叫起来,并在那里上蹦下跳。“都还在里面。”马尔杜说着,把两个黑色的圆筒递给简罗。

“这是什么?”简罗问。

“就像它的外表一样啊。”马尔杜说,“是火箭。”简罗往后退时,他又说道:“小心——你总不希望踩到什么东西吧。”

简罗小心地跨过赖德里的尸体。马尔杜拿着空气枪朝他们自己的吉普车走去,把它放在后座上。他上了车,坐进驾驶座。“我们走吧。”

“那他怎么办?”简罗指指尸体问。

“他怎么办?”马尔杜说,“我们还有事要做呢。”他启动了车子。简罗回过头去,看到始秀颚龙又开始吃起来,其中一只跳到赖德里的身上,伏在他张开的嘴巴上,慢慢啃咬他的鼻子。

丛林河愈来愈窄。两边的河岸愈靠愈近,两岸的树枝树叶在头顶上方交会,十分茂密,把阳光都遮挡起来了。提姆听到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声,看到小恐龙在树枝间一边欢叫一边蹦跳。就整体来说,四周是一片寂静,在浓密的树荫下,空气闷热,没有一丝风。

格兰特看看他的手表:现在是8点。

他们静静地顺水漂流着,偶尔有一点点的阳光从树枝间洒落下来。如果要说跟先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皮筏好像比先前漂得更快一些了。格兰特这时睡醒了,他仰面躺在皮筏上,眼睛望着头顶上方的树枝。他看到莱克斯正伸手在皮筏前上方摘什么东西。

“嘿,你在做什么?”他问。

“你说这些浆果我们可以吃吗?”她用手指着树问。有些垂挂下来的树枝离他们很近,一伸手就能碰到。提姆看到树枝上挂着一串串鲜红的浆果。

“不行。”格兰特说。

“为什么?那些小恐龙都在吃嘛。”她指着树枝上跳来跳去的小恐龙说。

“不行,莱克斯。”

她叹一口气,对他的权威表示不满。“要是爸爸在这里就好了。”她说,“爸爸总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你在说什么啊。”提姆说,“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对,他知道的。”她又叹了口气。皮筏一掠而过,莱克斯眼睁睁地看着一棵棵树从眼前掠过去,这些树的下面盘根错节,一直延伸到水边。“就因为你不是他最喜欢的……”

提姆转过身去,一声不吭。

“不过别担心,爸爸还是喜欢你的,虽然你迷的是电脑,不是体育。”

“我爸爸是个真正的体育迷。”提姆向格兰特解释说。

格兰特点点头。在上面的树枝间,一些只有2英尺高的淡黄色小恐龙,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上。它们像鹦鹉一样长着带喙的头。“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提姆说,“它们叫短角龙。”

“你少神气!”莱克斯说。

“我还以为你可能会感兴趣呢。”

“只有很小的小男孩,”她说,“才会对恐龙感兴趣。”

“谁说的?”

“爸爸说的。”

提姆大叫起来,但格兰特举起了手。“孩子,”他说,“别作声。”

“干什么?”莱克斯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我……”

突然她不作声了,因为她也听到了,听到从下游传来的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那该死的霸王龙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马尔杜对着无线电话说,“我们这里没看到它的踪影。”他们又回到蜥脚类动物围场,环顾着鸭嘴龙惊跑时踩坏的那片草地,可是却不见霸王龙的一丝踪影。

“我们马上察看一下。”艾诺关上了无线电话。

马尔杜走向简罗。“马上察看一下。”他带着讥讽的口吻重复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察看呢?他为什么不追踪霸王龙呢?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简罗回答。

“它没出现。”过了一会儿,艾诺的声音又响起来。

“它没出现?你是什么意思?”

“它不在感应器那里。动作感应器没有找到它。”

“见鬼!”马尔杜说。“动作感应器原来不过如此。看到格兰特和两个孩子了吗?”

“动作感应器也没有发现他们。”

“好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马尔杜问。

“耐心等待。”艾诺回答。

“看,你们看!”

他们面前的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鸟舍圆顶。格兰特曾经见过它,不过只是从远处望见而已。现在他才看清楚这鸟舍有多大——直径有1/4英里,也许还要大。网格支架在淡淡的雾气中发出微微的亮光。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上面的玻璃一定有一吨重。可是,当他们靠近一看,才发现根本没有玻璃——只有支架而已。一层薄薄的网状物悬挂在里面。

“还没有建好。”莱克斯说。

“我想可能本来就是要那样盖的。”格兰特说。

“那样的话,小鸟都可以飞出去了。”

“大鸟是飞不出去的。”格兰特说。

皮筏漂到了圆顶的边缘处。他们抬头往上看,很快他们就到了圆顶的下面,皮筏继续向下游漂去。只过了几分钟,他们就来到了圆顶的中央。圆顶高高地耸立在空中,在一片茫茫雾色中几乎看不到它。格兰特说:“我好像记得这附近有一座旅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北面的树梢顶上露出一幢建筑物的屋顶。

“你要停下来?”提姆问。

“也许那里有电话,或是动作感应器。”格兰特把皮筏往岸边划去。“我们必须设法跟控制室取得联系,时间不多了。”

他们离开皮筏,一步一滑地走在泥泞的河岸上。格兰特使劲地把皮筏拖上岸,用绳子将它拴在树上,然后他们开始穿过茂密的棕榈树林向建筑物走去。

鸟舍

“我就是不明白,”约翰·艾诺对着话筒说,“既看不到霸王龙,也到处找不到格兰特和两个孩子。”

他坐在主控制板前,又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他的身边到处撒着纸盒和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艾诺感到筋疲力尽了。时间已是星期六上午8时。在赖德里破坏了管理侏罗纪公园的电脑资料之后的14个小时内,艾诺一直在耐心工作,使系统一个个又恢复正常运转。“公园里所有的系统都恢复了,而且电话也通了,我已经替你叫了医生。”

电话的另一端,马尔科姆咳了一声,他正在旅馆自己的房间里。艾诺从控制室和他通电话。“可是你的动作感应器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唔,我要找的东西没有找到。”

“比如霸王龙?”

“它现在根本就没有出现。大约20分钟之前,它沿着湖边往北跑去了,后来就没有再见到它。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除非它是去睡觉了。”

“你也没找到格兰特和孩子?”

“没有。”

“我想这很简单。”马尔科姆说,“动作感应器的覆盖面不够。”

“还不够?”艾诺生气地说道,“它们覆盖了百分之……”

“92%的地区,这我知道。”马尔科姆说,“但是如果你把那些没被覆盖的地区在黑板上画下来,我想你不难发现,这8%的地方在形势上是连成一体的。也就是说,这些地区是相连的。实际上,一只动物如果能沿着维修路线、丛林河、湖滨或其他什么地方走,它就可以在公园里自由走动而不致被我们发现。”

“即使这样,”艾诺说,“动物也很愚蠢,不会懂得这些的。”

“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动物到底愚蠢到什么地步。”马尔科姆说。

“你认为格兰特和孩子们现在就沿着这些地方走?”艾诺问。

“当然不是。”马尔科姆回答,他又在不停地咳嗽,“格兰特可不是傻瓜,他当然希望你能发现他。他和孩子们也许每见到一个动作感应器就会去那里拼命挥手。可是也许他们遇到了其他的问题,只是我们不知道。或者,他们也许在河上。”

“我无法想象他们怎么会在河上。河岸太狭窄了,走水路是不可能的。”

“河流不是可以把他们一直送到这里吗?”

“是的,可是这条路不是很安全,因为途中要经过鸟舍……”

“鸟舍为什么不在游览线上?”马尔科姆问。

“因为建造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设计公园时原先有一座盖在树梢上方的中心楼,这座楼高高地矗立在平地上,可以让游客从空中观看到翼手龙。鸟舍里现在就有4只翼手龙——它们是吃鱼的大翼手龙。”

“它们怎么啦?”

“中心楼建成后,我们就把翼手龙放入鸟舍,让它们适应新的环境,可是我们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看来我们的食鱼动物的地盘观念很强。”

“地盘观念?”

“是的,很强的地盘观念。”艾诺说。“它们互相争斗抢夺地盘,而且还攻击进入它们地盘的任何动物。”

“怎么攻击?”

“那场面真叫人难以忘怀。”艾诺说,“翼手龙先飞到鸟舍顶上,收起翅膀,然后俯冲下来。一只30磅的动物冲下来,就像一块砖头砸在人身上一样。它们把工人们击得昏死过去,咬得他们伤痕累累。”

“可是那样翼手龙自己难道不会受伤吗?”

“还没有受过伤。”

“那如果他们三个是在鸟舍的话……”

“他们不在那里。”艾诺说,“至少我希望他们不在鸟舍。”

“那就是中心楼吗?”莱克斯问,“这么脏啊。”

翼手龙游览中心楼在鸟舍大圆顶下面,高高地建在空中,由一些巨大的木头台柱支撑着,四周是一片冷杉。但是建筑物本身并没有竣工,也没有上油漆,窗户用木板封死了。树林和楼上到处溅满了大片大片的白色斑痕。

“我想,这楼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盖好。”格兰特极力不流露出内心的失望。他看了一眼手表,说:“走吧,我们回皮筏上去吧。”

他们往回走去。这时太阳出来了,清晨变得更加生机勃勃。格兰特看着空中的圆顶投映在地上的条格影子,发现地上和树叶上到处都溅满了跟刚才在楼上看到的同样的片片斑痕。清晨的空气中还能嗅到一种特别的酸味。

“这里真臭。”莱克斯说,“那些白白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两栖动物的粪便,也可能是鸟粪。”

“他们怎么没把中心楼建好?”

“我不知道。”

他们来到林中的一块空地,地上长满矮矮的杂草,野花点缀其间。突然他们听到一声悠长低沉的啸叫,然后又听到一声应答的叫声越过树林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

然后,格兰特看到面前的草地上出现了一片阴影,这片阴影急速移动,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笼罩起来。格兰特抬头看到一个巨大无比的黑影在他们头顶上滑行,把天空遮蔽得密密实实。

“呀!”莱克斯惊叫起来,“是翼手龙?”

“是的。”提姆回答。

格兰特没有回答,他出神地望着这个庞大的飞行动物。翼手龙发出低沉的叫声,姿态优美地在空中盘旋,转身朝他们这里飞来。

“它们怎么不在游览线上?”提姆问。

格兰特心里也正在想这个问题。飞行的恐龙在空中飞翔的姿势这么优美,太漂亮了。格兰特抬头望着,很快又有一只恐龙出现在空中,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也许是因为它们没有把中心楼建完吧。”莱克斯说。

格兰特思忖,这些绝不是普通的翼手龙,它们太大了,一定是白垩纪早期的大型飞行动物。它们在高空飞翔时,看上去就像小型飞机;当它们飞近些时,格兰特看到这些动物有15英尺的翼展,身上长满了毛,还长着像鳄鱼般的头。他记得它们以鱼为食,生长在南美洲和墨西哥。

莱克斯用手遮在眼睛上方,抬头看着天空:“它们会不会伤害我们?”

“我想不会,它们是吃鱼的。”

其中一只翼手龙急剧盘旋飞下,只见一片翼影“咻”的一声从他们身旁掠过,同时刮过一阵热气,还留下一股酸臭味。

“哇!”莱克斯叫道,“它们真大!”然后她又问:“你确定它们不会伤害我们?”

“非常确定。”

又一只翼手龙猛扑下来,动作比刚才那只还要敏捷。它从后面飞来,从他们的头顶一闪而过。格兰特瞥见了它满嘴的牙齿和毛茸茸的身体。心想,它看起来真像一只巨型蝙蝠。不过,这只巨鸟给格兰特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它的外表看起来十分脆弱,它们巨大的翼翅上面布满了细细的粉红色薄膜,薄如蝉翼,几近透明,这一切都使翼手龙显得更加柔美。

“哎哟!”莱克斯抱住头叫了起来,“它咬我!”

“什么?”格兰特问。

“它咬我!它咬了我!”她把手从头上拿开,格兰特发现她的手指在淌血。

天空中,另外两只翼手龙收拢翅膀,缩成两个小小的黑团,直向地面扑来。它们一边向下俯冲,一边发出尖鸣声。

“快!”格兰特一把抓着他们的手,飞跑着穿过草地。他们听到尖鸣声愈来愈近,格兰特在最后的一刻猛然扑倒在地,并且把两个孩子也拖在身边。几乎同时,两只翼手龙呼啸鸣叫着,振翅贴着他们的身体飞过。格兰特感到它们的爪子碰到了他右背的衬衫。

他马上站起来,把莱克斯从地上拉起,带着提姆一起向前跑了几步。这时,头顶上的两只翼手龙又转身鸣叫着扑向他们。等到最后一秒钟,他把两个孩子推倒在地,两大片黑影一闪而过。

“哎哟!”莱克斯厌恶地说。他看到她身上有白色的屎。

格兰特赶紧站起来:“快跑!”

他刚要跑,就听到莱克斯惊恐地尖叫起来。他转身看到一只翼手龙的后爪抓着了她的肩膀,两只巨大坚韧的翼羽在阳光下呈半透明状,宽阔的双翅在莱克斯的左右两边拍打着。翼手龙竭力想飞起来,但是莱克斯太重了。它一边挣扎着想飞,一边不停地用长长尖尖的下巴猛戳她的脑袋。

莱克斯尖叫着,双手发疯似的四处乱挥。说时迟,那时快,格兰特不假思索立刻跑上前去,往上一跳,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击翼手龙。他撞它的背,使它毛茸茸的身体仰面跌倒在地上。大鸟尖叫着向他咬去,格兰特赶紧低下头,避开它的嘴巴,同时后退一步。翼手龙巨大的翅膀拍打在他的身上。这就像在帐篷中遭到狂风暴雨的袭击一样。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翅膀的拍打声、翼手龙的鸣叫声及它坚韧的翼膜的拍击。它那爪子在人胸前拼命地抓着。莱克斯不停地发出尖叫。格兰特用手一推,推开了翼手龙,它一边吱吱地叫,一边拍打着翅膀,挣扎着想翻过身来,最后,它像蝙蝠一样收起翅膀,翻了个身,用它小小的翼爪撑起身体,就那样走了起来。格兰特停住脚步,不禁目瞪口呆。

它居然能用翅膀走路!莱德勒的推测竟然没错!可是,其余的翼手龙也向他们俯冲下来,格兰特头晕眼花,失去了平衡。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看到莱克斯用手臂护着脑袋向上边跑去……提姆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第一只翼手龙飞扑下来,莱克斯扔出一件什么东西。突然它啸叫一声,腾空而去。其他的翼手龙也立即飞上高空,追赶第一只而去。最后一只笨拙地扇动着翅膀,也飞上了天空。格兰特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极力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三只翼手龙紧紧追赶在第一只后面,发出愤怒的叫声。

他们孤零零地站在地上。

“怎么回事?”格兰特问。

“它们叼走了我的一只手套,”莱克斯说,“我的达里尔特别版草莓手套。”

他们开始继续前进。提姆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问:“你不要紧吧?”

“当然不要紧,傻瓜。”她说着摆脱了他的双臂,望着天空,“我希望它们被噎死。”她说。

“对,”提姆说,“我也希望如此。”

他们看到皮筏就在前面的河边。格兰特看看手表:已是8点半了,现在还剩两个半小时可以赶回去。

皮筏漂过了银色的鸟舍圆顶,莱克斯高兴地叫了起来。一会儿,两边的河岸靠得愈来愈近,头顶的树枝再次交聚在一起。河面比起先要窄得多,有些地段仅有10英尺宽,水流十分湍急。他们经过时,莱克斯用手摸头上面的树枝。

格兰特背靠皮筏坐在那里,听着河水拍打橡皮筏的声音。他们的行进速度比刚才快得多,头顶上方的树枝更快地向后移动。这样真是舒服畅快。皮筏飞速漂流,给下垂的树枝形成的闷热空间送来一阵凉风,而且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早点赶回去。

格兰特不知道他们已走了多远,不过他可以确定,现在离他们昨晚过夜的蜥脚类动物喂食楼起码有好几英里路了。可能有四五英里,也许更多。也就是说,一旦下了皮筏上岸,他们只要再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旅馆。不过,既然经过了鸟舍,格兰特就不急着要弃筏上岸。他们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要少。

“我不知道拉尔夫怎么样了。”莱克斯说,“它可能死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我想它一定安然无恙。”

“我不知道它会不会让我骑在它的背上。”她叹了口气,在暖洋洋的太阳下昏昏欲睡,“骑在拉尔夫身上一定很有趣。”

提姆问格兰特:“还记得在剑龙区那里吗,昨天夜里?”

“记得。”

“你怎么会问起它们是以青蛙的DNA杂交变型的?”

“因为它的繁殖方式。”格兰特回答,“他们无法解释恐龙为什么正在繁殖,因为他们对恐龙进行了辐射,而且它们都是雌性的。”

“对。”

“不过,大家都知道辐射不完全可靠,可能不会起作用,我相信这点终究会弄明白的。但还有一个问题,恐龙都是雌性的,既然都是雌性的,它们怎么能够繁殖呢?”

“当然,在动物王国里,有性生殖的存在形式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提姆对性总是很感兴趣。”莱克斯说。

他们谁也没有理睬她。“比方说吧,”格兰特说,“许多动物的有性繁殖并没有我们所说的**过程。雄性动物先释放一种内含**的精囊,雌性动物再把它叼起来。这类交流并不需要雌雄两性的身体具有相当大的差异性,这与我们通常想象的不一样。有些动物两性在外观上的差异不像我们人类那么明显。”

提姆点点头:“可是青蛙呢?”

格兰特突然听到头顶的树上传来尖叫声。短角龙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使树枝不停地晃动。霸王龙硕大的脑袋从左岸的树枝中拱出来,冲着皮筏张牙舞爪。莱克斯惊恐万分,尖叫起来。格兰特操起桨,把皮筏划向对岸,可是这段河面只有10英尺宽。霸王龙被密密麻麻的树枝藤蔓缠住了,它用头又顶又撞,又扭又挣,最后,它大吼一声,使劲地把头缩回去。

透过沿岸的树林,他们可以看到霸王龙庞大的身影正在向北方移动。它一定是想在沿岸茂密的树丛中找到一个缺口。短角龙都逃到对岸去了,它们尖声叫着在树枝间上蹿下跳。皮筏上,格兰特、提姆和莱克斯束手无策地看着霸王龙再次企图冲过来。但是岸边的树林实在太厚太密了,于是霸王龙又继续往下游跑去,它抢在皮筏前面,再次把树枝撞得剧烈晃动起来。

可是它还是没有成功。

然后,它走开了,还是往下游跑去。

“我恨死它了。”莱克斯说。

格兰特靠在皮筏上坐着,心情极为紧张。要是霸王龙冲过来,他根本没有办法去救他们的小生命。河道很狭窄,跟皮筏差不多宽。他们就像是在隧道里行走似的。皮筏被湍急的水流推向前去,舷边不时擦到岸边的泥土。

他看了一眼手表:快9点了。皮筏继续往下游漂去。

“嘿,”莱克斯说,“你们听!”

格兰特听到一声声号叫,其间不断夹杂着猫头鹰般的叫声,这些声音从前面的河流拐弯处传来。他凝神细听,又听到了那种鸣叫声。

“是什么声音?”莱克斯问。

“我不知道。”格兰特答,“不过一定不止一只。”他把皮筏划到对岸,抓住一根树枝让它停下来,号叫声又响起来了,然后又是一声鸣叫声。

“听起来好像是一群猫头鹰。”提姆说。

马尔科姆呻吟着问:“还不到再给我用点吗啡的时候吗?”

“时候还没到呢。”爱丽回答。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问:“我们这里有多少水?”

“我不清楚。反正水龙头里自来水很充足……”

“不是的,我是说,储备了多少?有吗?”

爱丽耸耸肩膀回答:“一点也没有。”

“到这层楼的每个房间里去,”马尔科姆说,“把每个浴缸都放满水。”

爱丽皱皱眉头。

“还有,”马尔科姆继续说,“我们有没有无线电话、手电筒、火柴?有没有这些东西?”

“等一下我去看看。你认为要地震了?”

“跟地震差不多。”马尔科姆说,“马尔科姆效应必然带来突变。”

“可是艾诺说所有的系统都在正常运转。”

“这种事发生时就是这样。”马尔科姆说。

爱丽问:“你认为艾诺不怎么样,是不是?”

“他还可以。他是个工程师,吴跟他一样。他俩都是技术人员,都没有才智。他们有的是我们称为‘小聪明’的东西。他们看到的只是鼻子底下的一点情况。他们的思路狭窄,还美其名曰‘注意力集中’。他们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也看不到将来的后果。这座小岛就是这样弄出来的。这是他们耍小聪明的结果。因为你不可能创造出一种动物,同时希望它不要活蹦乱跳,或是逃跑。可是他们不明白这点。”

“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人的天性吗?”爱丽说。

“老天,当然不是,”马尔科姆说,“那就像说早餐吃炒蛋和熏肉就是人性一样。那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完全只是西方的一套,世界上其他许多地方的人一想到吃这些东西就会感到恶心。”他痛得紧皱眉头,“吗啡使我变得富有哲理了。”

“你要喝点水吗?”

“不要。我来告诉你工程师和科学家碰到的问题。科学家有一大套复杂漂亮的废话,说他们正在如何寻求了解自然的真谛。这没错,但这并不是他们的动力。没有人是因为受到像‘追求真理’这种抽象概念的驱使而成为科学家的。

“科学家一心想的其实只是如何成名,因此他们关心的是他们是否能弄出点什么名堂。他们从来不会停下来问问自己,他们是否应该做某件事。他们简单地把这方面的考虑贬为毫无意义。如果他们不这么做,其他人也会这么做的。他们认为发现是必然而且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们只是想尽办法先走一步,这便是科学家的游戏。即使是理论科学的发现也是影响深远的、进攻性的、具渗透性的行动。它需要许多设备,而且将来确实会改变这个世界。例如粒子加速器造成地球的创伤,留下了有放射性的副产品。太空人把垃圾留在月球上,就像会有一些东西证明科学家的存在,表明他们有所发现。但是发现却总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破坏,永远都是如此。

“科学家就希望这样。他们得运用他们的仪器,必须留下他们的影响。他们不能只做个旁观者,不能只是欣赏,他们不能只是适应自然秩序。这样他们是无法满足的。他们要制造一些不符合自然的、不寻常的事情。这就是科学家的工作,而现在我们倒是有群伙伴试图想变得符合科学呢。”他叹了口气,往后靠去。

爱丽说:“你不觉得你有点夸大其词……”

“你们挖掘的那些洞穴一年后变成什么模样了?”

“挺糟糕的。”她承认说。

“难道挖掘之后,没有重新进行栽种,没有使土地恢复原状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她耸耸肩说:“我想是因为没有钱。”

“难道你们有钱去挖掘,却没钱去修复?”

“这个,我们只不过是在贫瘠的土地上工作……”

“只不过是在贫瘠的土地上,”马尔科姆一边摇头,一边说,“只不过是一点垃圾,只不过是一些副产品,只不过是些副作用……我想让你知道,科学家就希望这个样子,他们要的就是副产品、垃圾、疤痕和副作用。这是使他们自己放心的一种方法,是科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且它正日益成为一种灾难。”

“那有什么对策吗?”

“甩掉那些耍小聪明的家伙,使他们不再掌握这种权力。”

“可是那样的话,我们所有的进展都没有了……”

“什么进展?”马尔科姆气急败坏地说,“尽管有那么多进展,但自1930年以来,家庭主妇花在家务上的时间并没有减少多少。真空吸尘器、洗衣干衣机、垃圾压实器、废物处理器、免烫织物……有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打扫房子所花的时间还跟1930年那时一样多?”

爱丽一言不发。

“因为没有任何进展,”马尔科姆继续说,“没有任何真正的进展。3万年前,当人们还在拉斯科洞穴画壁画时,他们每周只需工作20个小时就可以维持生计,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其余的时间他们可以游戏、睡觉或是随心所欲地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且他们生活在大自然中,那里有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流水、葱茏的树木和美丽的落日。你想想看,一周20小时,在3万年以前。”

爱丽问:“你希望时光倒流吗?”

“不,”马尔科姆说,“我只希望人们清醒过来。我们已经有了400年的现代科学,到现在应该知道它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是到了改变一下的时候了。”

“趁我们没有把这星球毁灭?”爱丽又问。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喔,亲爱的小姐,”他说,“我可压根儿不会为这件事操心。”

丛林河黑沉沉的树林隧道中,格兰特用双手轮流抓着树枝,小心翼翼地使皮筏往前移动。他还是听到了那些声音,最后他看到了恐龙。

“对,”格兰特回答,“是双脊龙。”

两只双脊龙站在河岸上,10英尺高的身上长有黄色和黑色的斑点,再往下看,腹部跟蜥蜴一样呈鲜绿色。两道红色交叉的肉冠从头顶的眼部一直延伸到鼻子处,在头上形成V形图案。它们低头从河里饮水,然后再抬头吼叫,这样的动作神态更令人觉得它们跟鸟类很像。

莱克斯悄悄问:“我们要不要上岸步行?”

格兰特摇摇头。双脊龙的身体比霸王龙要小,它们完全能够从岸边厚厚的树枝中钻过来。看它们互相对叫的样子,动作似乎十分灵敏。

“可是我们乘着皮筏怎么从它们身边过去?”莱克斯问,“它们会喷毒液的。”

格兰特说:“我们必须想办法过去。”

双脊龙还在饮水鸣叫,它们之间似乎翻来覆去地在进行着某种奇怪的仪式。左岸那只伏下身子去喝水,张开嘴巴露出两排又长又锋利的牙齿,然后吼叫一声;右边的恐龙回叫一声,然后弯身去喝水,它的动作跟左岸的恐龙一模一样。然后这一连串的动作又单调地重复下去。

格兰特发现右岸的双脊龙身体小一些,背上的斑点也小一些,头上的肉冠颜色稍淡。

“太巧了,”他说,“这是它们**的仪式。”

“我们过得去吗?”提姆问。

“现在这样子恐怕过不去,它们就站在水边。”格兰特知道,动物的这种**仪式每次常常要持续好几个小时。这时它们往往废寝忘食,一心一意……他看了一眼手表:9点20分。

“我们该怎么办?”提姆问。

格兰特叹着气说:“我也不知道。”

他在皮筏上坐下。突然双脊龙开始焦躁不安地一声又一声怒吼起来。他抬起头发现它们背对着河面。

“怎么回事?”莱克斯问。

格兰特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想我们终于有救了。”他使劲地在河岸上一推。“你们两个平躺在皮筏上,我们尽快地过去。但一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作声、别动弹,好吗?”

皮筏开始顺流而下朝吼叫着的双脊龙驶去。它漂得愈来愈快。莱克斯躺在格兰特的脚边,用惊恐的眼光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们离双脊龙愈来愈近,他们此时还是背向河水。不过格兰特还是掏出空气枪,检查了枪膛。

皮筏继续向前漂去,出人意料地飘来一股奇怪的气味,甜腻腻的,同时又令人恶心,就像干了的呕吐物发出的味道。双脊龙的吼叫声更加响了,皮筏拐过了最后一个弯,格兰特终于松了一口气。双脊龙离他们只有几英尺,正对着身后的树林吼叫。

正如格兰特刚才所预测,它们是在对霸王龙吼叫。霸王龙想从树林中钻过来,双脊龙大叫着,在地上跺脚。皮筏从它们身旁漂过。那味道真令人恶心。霸王龙在吼叫,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皮筏。可是紧接着——

皮筏停住了。他们撞在河岸上搁浅了,这时皮筏离双脊龙只有几英尺。

莱克斯轻声说:“哦,这下可好。”

皮筏在淤泥上慢慢擦过,响起一阵长长的摩擦声,然后又向前漂去。他们顺着流水往前漂去,霸王龙发出最后一声吼叫后便走开了。其中一只双脊龙显得十分惊讶,然后又开始鸣叫,另一只也叫着回应。

皮筏顺流而下。

霸王龙

吉普车在炽热耀眼的阳光下颠簸向前。马尔杜驾驶吉普车,简罗坐在他旁边。他们离开东边约百码处河道边上的一排长灌木丛和棕榈树,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车子开了一段上坡路后,马尔杜刹住了车子。

“我的天,太热了。”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说。他从夹在膝盖之间的酒瓶中喝了口威士忌,又将它递给简罗。

简罗摇摇头。他凝望着在早晨的热气中闪着亮光的景色,然后又低头看着装在仪表板上的车载电脑和监视器。监视器上出现的是由远程录像机拍摄的公园景色。还是没有格兰特和孩子的踪迹,也没看到霸王龙。

无线电话响了起来:“马尔杜。”

马尔杜拿起听筒:“是的。”

“你车上的监视器收到了吗?我发现了霸王龙,它现在在第442号电网处,正往443号电网走去。”

“等一下。”马尔杜一边说,一边调整监视器,“是的,我看到它了。它正沿着河边走。”霸王龙沿着河岸边的树林向北移动。

“对它小心点,只要让它丧失行动能力就行。”

“别担心。”马尔杜在阳光下眯起眼睛说,“我不会伤害它的。”

“记住,”艾诺说,“霸王龙是我们吸引游客的最主要的动物。”

马尔杜“啪”的一声关掉了无线电。“该死的笨蛋,”他说,“到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还有心思谈什么游客问题。”马尔杜发动了汽车,“我们去找霸王龙,给它来点麻醉药。”

吉普车在泥地上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你一直希望能有这个机会,是吧?”简罗问。

“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希望能给这只庞大的怪物打上一针麻醉剂。”马尔杜回答,“这下总算等到了。”

车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停住了。通过挡风玻璃,简罗看到霸王龙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在棕榈树丛中沿着丛林河往北走。

马尔杜把瓶子里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饮尽,将空瓶子扔到后座。他伸手到后面去拿他的空气枪。简罗看着视频监视器。此刻,上面出现的是他们的吉普车和霸王龙。一定有个闭路录像机藏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

“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马尔杜说,“可以把脚边的霰弹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简罗俯下身子,打开一只不锈钢的箱子。箱子里面垫着泡沫塑料,4个一夸脱牛奶瓶大小的旋转弹膛整齐地码放在里面。上面都标有摩洛-709的字样。他取出了一个。

简罗找到了一塑胶袋的大型撞针,每个直径都有他的手指尖那么粗。他拿出一个,把它拧到霰弹筒上,霰弹筒的另一端有个圆形的铅质的东西。

“那是撞针杆,一旦受撞击就会反弹。”马尔杜把空气枪横放在膝盖上,身子前倾坐在车里。空气枪由灰色的金属管制成,十分沉重,在简罗看来就跟火箭筒差不多。

“摩洛-709是什么意思?”

“这是指通用的动物镇静剂。”马尔杜回答说,“世界各地的动物园都用它。我们先用1000毫升的麻药弹试试。”马尔杜拨开弹膛,里面很大,足以放下他的一个拳头。他很快地将麻药弹装进去,合上了弹膛。

“应该可以了,”马尔杜说,“通常大象大约用200毫升就足够了,但一头象只有2到3吨重,而霸王龙却重达8吨,而且凶猛得多,这也影响麻醉剂量的选择。”

“为什么?”

“动物麻醉剂量一方面跟体重有关,另一方面也要考虑到动物的性情。你如果分别给一头象、一只河马和一头犀牛射入同剂量的709麻醉剂——大象就会失去活动能力,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河马会减缓活动速度,显得昏昏欲睡,但还能继续走动;而犀牛只会暴跳如雷。不过,反过来,如果你开着车在后面追赶犀牛,只要5分钟,它就会休克而倒地身亡。这真是暴烈和脆弱奇怪的结合。”

马尔杜慢慢将车开往河边,渐渐靠近那只霸王龙。“不过刚才说的都是哺乳动物。我们很清楚该如何对付哺乳动物,因为动物园的笼子里养了许多哺乳动物——狮子、老虎、熊、大象等,应有尽有。我们对两栖动物的了解就要少得多了,而对恐龙更是一无所知。恐龙是新出现的动物。”

“你认为恐龙是两栖动物吗?”简罗问。

“不,”马尔杜一边说一边换了挡,“恐龙不能归于现存的任何一类动物。”他转了个弯避开前面的一块岩石,“事实上,我们发现恐龙跟现有的哺乳动物一样,是多种多样的。有的相当温顺可爱,有的却凶猛可恶;有的视力极佳,有的却目光迟钝;有的愚笨透顶,有的却极有灵性。”

“就像食肉恐龙那样?”简罗问。

马尔杜点点头。“食肉恐龙很聪明,非常聪明。说真的,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他说,“与那些关着的食肉恐龙从栅栏里逃出来后可能带来的问题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哦,我想我们不能再靠近霸王龙了。”

正前方,霸王龙的头正拱在树枝中,两眼往河面窥探着什么。它是想穿过树丛。过一会儿,它朝下游方向走了几步,又试了一下。

“不知道它在那里看到了什么?”简罗问。

“不知道,”马尔杜说,“也许是想抓住在树枝间爬动的短角龙吧。它们会让它白忙一场的。”

简罗坐在方向盘后面,问:“你以前经常做这种事吗?”

马尔杜随即说:“从来没干过。我要设法让麻药弹正好打中它的听道,我们来看看它会怎么样。”他在吉普车后面走了10码,然后单腿跪蹲在草地上。他把那支巨大的枪稳稳地顶在肩膀上,轻轻打开厚厚的望远瞄准器。马尔杜瞄准了霸王龙,可是它还全然不知。

突然,一股灰白色的气体从枪中迸出,简罗看到一道白光向霸王龙射去,可是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了一会儿,霸王龙才慢慢转过身,好奇地瞪着他们。它的脑袋左右摆动,好像在用两只眼睛交替地看着他们。

这时马尔杜已经取下了发射器,又在往里面装麻药弹。

“你打中它了?”简罗问。

马尔杜摇摇头:“没有。这个该死的镭射瞄准器……看看箱子里有没有电池。”

“有没有什么?”简罗问。

“电池,”马尔杜说,“跟你的手指差不多大,上面有灰色标记。”

简罗俯下身子,在箱子里寻找。他感到吉普车在震动,同时听到引擎在空转。他没有找到电池。霸王龙吼叫了一声,在简罗听来,这吼声简直是惊天动地。从恐龙巨大的胸腔里发出的隆隆响声在这片大地上回**。他立即坐直,抓住方向盘,一只手放在排挡杆上。无线电话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马尔杜,我是艾诺。离开那里,回来。”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马尔杜说。

霸王龙向他冲过来。

马尔杜还在原地。虽然霸王龙朝他飞速冲来,但他却从容镇定地举起发射器,先瞄准,然后开火。

简罗再次看到一股烟冒了出来,麻药弹带着白光向霸王龙射去。

没有反应。霸王龙继续向他冲来。

马尔杜站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开车!”简罗启动车子,马尔杜跳上来抓住车门,吉普车一下子冲了出去。霸王龙很快逼近了。马尔杜甩开车门,爬了进来。

“快,该死!快!”

简罗踩足油门。吉普车疯狂地从地面弹起,车前部高高地翘起来,从挡风玻璃看出去,看到的只是一片天空;然后吉普车又重重地落到地面,向前冲去。简罗向左边的一片树林开去,从后视镜里,他看到霸王龙最后吼了一声,就转身走开了。

简罗放慢了车速。“我的天!”

马尔杜摇着头说:“我敢打赌,第二次我打中它了。”

“我得说,你确实没有打中。”简罗说。

“撞针一定是在撞针杆触发麻药弹之前就掉下来了。”

“是的,”马尔杜说,他随即叹了口气,“我没打中。见鬼,那个镭射瞄准器里的电池已经没电了。都是我不好。昨晚一整夜都放在外面,应该事先检查一下的。我们回去再拿点弹药来。”

吉普车朝北向旅馆驶去。马尔杜拿起无线电话:“控制室。”

“是的。”艾诺回答。

“我们正在回基地的路上。”

河面狭窄,水流湍急。皮筏愈走愈快,坐在上面,就像乘坐在露天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上一样。

“哇!”莱克斯的手紧紧抓住舷边,叫了起来,“快点,再快点!”

格兰特眯起眼睛向前方看去。河面还是那么狭窄昏暗,可是再往前看,他们发现树林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的阳光,还可以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河流好像在前面突然奇怪地消失了……

橡皮筏更快、更匆忙地向前冲去。

格兰特抓起了桨。

“那是什么?”

“是瀑布。”格兰特回答。

皮筏离开昏暗的树枝形成的天然隧道,一下子来到耀眼的阳光下,随着急流飞快地向瀑布冲去。瀑布的哗哗声震耳欲聋。格兰特使出浑身的力气划着桨,可是皮筏只是转着圈,它还是毫无阻挡似的冲向瀑布。

莱克斯向他靠来。“我不会游泳!”格兰特看到她的救生衣没有扣紧,可是他对此无能为力,皮筏以令人惊恐的速度把他们送到瀑布的边缘,瀑布的响声好像充斥了整个天际似的。格兰特把桨竖着深深地插进水里,他感到桨碰到了河床,便使劲地顶住;橡皮筏在激流中颤动,但它没有被倾覆。格兰特竭力把着桨。他从瀑布边上望去,看到水流自50英尺高处垂直落下,冲进下面波涛汹涌的水潭里。

而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竟是那只霸王龙。

莱克斯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然后皮筏发疯似的旋转着,尾部被甩得脱落了,他们被摔向天空,进入了咆哮的瀑布中,他们感到一阵恶心,胃好像都快翻过来似的。格兰特在空中不停地挥动着双臂,四周一下子变得一片寂静。

格兰特感到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他记得他看到莱克斯用手抓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和他一块往下跌;他记得他看到提姆双眼看着下面;他记得他看到那片密不透风的白花花的瀑布;他还记得他慢慢地无声地掉下去时看到了下面波涛汹涌的水潭。

然后,随着“啪”的一声,格兰特觉得一阵疼痛,他钻进了冰冷的水里,立即被翻腾的白色水花包围了。他在水里翻滚着,旋转着。水流把他从霸王龙身旁一卷而过,他一眼瞥见了它的腿。他被冲出水潭,来到水潭尽头的小溪。格兰特向岸边游去,抓着了一块发烫的岩石,可是又滑失了,他又抓着一根树枝,终于使自己摆脱了急流。他气喘吁吁地趴在岩石上,使劲爬上岩石。他朝河里看去,刚好看到那棕色的橡皮筏翻滚着从身边经过。然后,他看到提姆在急流中奋力挣扎,他伸出手去,把提姆拉上岸。提姆一边咳嗽,一边不停地颤抖。

很快,霸王龙的头从水里冒了出来。

在它的齿间晃**的是莱克斯橘红色的救生衣。

莱克斯在恐龙长长的尾巴边冒出了水面。她躺在水里,脸部朝下,小小的身体被水流冲向下游。格兰特一头跳进水里,再次被汹涌翻滚的急流吞没。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她拖上了岩石。她的身体绵软无力,像死尸一样沉重,脸色灰白,水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

格兰特弯下身来替她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她咳嗽了一声,然后呕出黄绿色的**,然后又咳嗽起来。她的眼睑颤动了几下。“嗨,”她说,无力地笑着,“我们成功了。”

提姆哭了起来。她又咳了一声。“你别这样好吗?你哭什么?”

“因为……”

“我们都在为你担心。”格兰特说。一块块白色的东西从河里漂过来,霸王龙正在撕那件救生衣。它还是面向瀑布背对着他们,不过它随时都有可能转过身来发现他们……

“走吧,孩子。”格兰特说。

“我们到哪里去?”莱克斯咳嗽着问。

“往前走。”他希望能找到一个藏身之处,下游方向只是两片空旷平整的草地,没有任何遮蔽物。往上游去是那只恐龙。就在这时,格兰特发现有条小泥路,它好像是通往瀑布的。

他看到地上清楚的行人脚印,通向那条小路。

霸王龙终于转过身来了,它一边号叫,一边向草地这边张望。它好像发现他们已经逃走了,便又往下游方向张望,寻找他们的身影。格兰特和孩子们在河边高大的蕨丛中低下腰走着,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他们往上游走去。“我们去哪里?”莱克斯问,“我们回去。”

“我懂了。”

他们离瀑布更近了,哗哗的瀑布声更响了。岩石很滑,小路满是泥泞。薄雾缭绕,他们就像在云层里穿行似的。这条泥路似乎直通倾泻的瀑布,但等他们走近一看,才发现它其实是通向瀑布后方。

霸王龙仍然对着他们朝着下游方向看。他们赶紧沿小路向瀑布走去。他们刚刚躲到白色的水帘后面,格兰特看到霸王龙的身体又转过来。他们很快地便完全被瀑布遮蔽了,格兰特根本看不到银白色的水帘外有些什么东西。

提姆惊奇地向四处张望。这里有个小小的凹穴,比壁橱大不了多少,里面装满了机器:轰轰作响的抽水机、巨大的过滤器和水管,全部湿漉漉、冷冰冰的。

“它看到我们了吗?”莱克斯问。她必须大声喊叫,声音才不致被瀑布声完全淹没。“我们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它有没有看到我们?”

“等一下。”格兰特说。他看着这些设备,显然它们是公园里用的机器,而且一定是电动的,因此这里也许有一部联络用的电话。他在过滤器和水管中拨弄着寻找起来。

“找电话。”现在已经接近中午12点了,要在船只到大陆前和船上取得联系只剩下一个多小时。

在凹穴的后面,他发现了一扇有维修04字样的金属门,但却关得紧紧的,门边是一道插安全卡的狭槽,门口有一排金属盒。他把盒子一个个打开看了一遍,但里面只有开关和定时器,没有电话,也没有可以开门的东西。

他差点忽略了门左边的那个盒子。他一打开它,就看到一个有九个按键的小键盘,上面长了一层绿色霉斑。但它看来可以把门打开,而且他觉得门的里边一定有一部电话。盒子的金属板上刻了一个号码:1023,他按了一遍这个数字。

只听见“咝”的一声,门打开了。里面黑漆漆的,水泥台阶通往下面。后墙上印着“维修服务车04/22充电机”几个字,以及指向楼梯下面的箭头。里面真的会有一辆车吗?“来吧,孩子们。”

“算了,”莱克斯说,“我不进去。”

“走吧,莱克斯。”提姆说。

“算了吧。”莱克斯说,“里面黑漆漆的,我不去。”

“那好吧。”格兰特说,“现在没时间争论了。你们就待在外面,我很快就回来。”

“你要到哪里去?”莱克斯突然惊跳起来问。

格兰特走了进去,门上的电子仪器哔哔地叫了一下,然后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格兰特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惊慌了一会儿后,他转身用手摸着潮湿的金属门,上面既没有把手,也没有门闩。他又转向门两侧的墙壁,希望能摸到一个开关、控制盒或是随便什么东西……

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正在竭力战胜自己内心的恐惧,突然,手指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圆筒。他的手摸到一个凸起的东西和一个扁平的面……是手电筒!他“咔”的一声打开了手电筒,光束出奇得亮。他回头看看门,但是发现门无法打开。他必须等孩子把门打开,同时……

他往台阶上走去。台阶十分潮湿,长满了青苔,很容易滑倒。他小心谨慎地往下走着,刚走到台阶的中间,他突然听到一阵呼吸声和爪子在水泥上抓刮发出的响声。他把装有麻醉镖的手枪提在手上,继续往下走。

台阶在一个拐角处转了个弯。他用手电筒一照,一种奇怪的反光射了进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楚:原来是一辆汽车!跟高尔夫机动车一样,这是一辆电动车。它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隧道,似乎向前延伸出好几英里。方向盘边有一个鲜红色的小灯在闪烁,也许这辆车已经充好电了。

格兰特又听到呼吸声。他一转身,只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从空中向他扑来,它的嘴巴张着。格兰特连想都没来得及想一下,就朝它开火。这只动物落在他身上,把他撞倒在地。格兰特大吃一惊,赶紧打了个滚,手电筒被甩了出去,在地上乱滚。可是那只动物没有起来,待他看清楚之后,他不禁觉得十分可笑。

格兰特明显感觉到这只动物身上有一股灵气,有一种温和的感觉。很奇怪,这跟他在栅栏中的成年迅猛龙身上感到的那种威胁截然不同。他轻轻抚摸着迅猛龙的脑袋,希望能让它平静下来。他低下头看着它,镇静剂起了作用,它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然后他发现这是一只雄性迅猛龙。

一只雄性小恐龙。千真万确,是他亲眼看到的。那么,这只迅猛龙是野生的。

这个新发现使他激动万分,他立即返身走上台阶往门口走去。他拿着手电筒,把平整光滑、毫无特别之处的门和内墙照了一遍。他用双手在门上摸着,逐渐意识到自己被反锁在里面。他没办法把门打开,除非门外的孩子能镇定下来,想办法把它打开。他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门外的声音。

“格兰特博士!”莱克斯一边捶门一边喊着,“格兰特博士!”

“别着急,”提姆说,“他会回来的。”

“可是他到哪里去了?”

“听我说,格兰特博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提姆说,“他很快会回来的。”

“他现在就该回来了。”莱克斯说。她用小小的拳头抵住髋部,手肘向两边撑开,同时狠狠地跺脚。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吼,只见霸王龙的脑袋穿过瀑布向他们这边伸过来。

霸王龙张开血盆大口,提姆惊恐万状地瞪着它。莱克斯尖叫一声,扑倒在地上。霸王龙的脑袋来回摆动了一阵子,然后又缩了回去。但是提姆可以看到它的影子映在瀑布上。

他把莱克斯往凹穴里面拉。那大嘴又伸了进来,它一边吼叫,同时那厚厚的舌头像蛇那样飞快地一下子伸出一下子缩进。头上的水珠甩得四处都是,然后它又缩了回去。

莱克斯依偎着提姆,浑身颤抖。“我恨它。”她说。她还想往里缩,可是凹穴只有几英尺深,而且还堆满了机器,没有多少空间可供他们躲藏。

那脑袋又从水里伸过来,但这次它的动作很慢,它的嘴巴贴在地面上,喷着鼻息,鼻翼一张一缩,呼吸着空气,不过它的两只眼睛还在水帘的外面。

提姆心想:它看不到我们,它知道我们在这里,但它的眼睛在瀑布外面,它看不见我们的。

霸王龙的鼻子吸了一下。

“它在干什么?”莱克斯又问。

“嘘——”

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它的嘴巴慢慢张开,舌头悄悄伸了出来。那舌头又粗又大,呈蓝黑色,舌尖有一个分叉,足足有4英尺长,毫不费劲就可以一直伸到凹穴最里面的墙壁上。舌头滑向过滤器,发出一阵刺耳的擦舌声。提姆和莱克斯的身体紧紧贴着那些水管。

“哟。”莱克斯叫了一声。

那舌尖停住不动,然后卷起来,像蛇一样往她身上爬去……

“别动。”提姆轻轻提醒她。

从她脸上移过,然后滑到了提姆的肩膀上,最后缠住了他的头。提姆紧紧闭住眼睛,那黏糊糊、滑溜溜的东西罩在他脸上,热乎乎、湿漉漉的,还有一股尿骚味。

那舌头盘住提姆,开始缓缓地把他拖向那个张开的大嘴。

“提姆……”

提姆无法回答,他的嘴巴被那扁扁黑黑的舌头给蒙住了。他看得见,但说不出话来。莱克斯拼命拉着他的手。

“提姆,快!”

那舌头把他往喷着粗气的嘴巴拖去,提姆的腿上感觉到从它嘴里呼出来的热气。莱克斯使劲地拽着他,但她根本不能与那股抓住他的强力相抗衡。提姆放开她,两只手推压着那舌头,想把它从头上推开,可是他根本推不动它。他把脚插进泥地里,但他还是被拖向霸王龙的嘴边。

莱克斯用手臂抱着他的腰,把他往回拉,对他喊什么,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的眼前开始直冒金星。一种宁静,一种觉得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平静感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慢慢被拖走了。

“提姆?”

突然,舌头松弛了,慢慢伸展开来。提姆觉得它从他的脸上滑了下去。他浑身上下沾满黏滑的白沫,那舌头软软地垂在地上。它的嘴巴一下子合上,咬住了自己的舌头。黑血喷涌出来,与烂泥混在一起。鼻翼还在断断续续地呼吸。

“它怎么了?”莱克斯叫。

然后,那脑袋慢慢地、慢慢地滑了回去,离开了凹穴,在地上发出一阵长长的嚓嚓声。终于,它完全消失不见了。他们只看到一片银白色的瀑布。

控制

“行了,”艾诺在控制室说,“霸王龙终于倒下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地点上了最后一根烟,把烟盒揉成一团。终于成功了,那是使公园恢复秩序的最后一步。现在他们只要出去把它移走就行了。

“狗娘养的!”马尔杜看着显示屏说,“我毕竟还是打中了它。”他转身对简罗说:“它经过一小时后才感到麻药的威力。”

吴皱着眉头看着显示屏:“可是在那种地方,它会被淹死的……”

“它不会淹死的。”马尔杜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制服的动物。”

“我想我们得去把它弄出来。”艾诺说。

“我们会去的。”马尔杜说。他的回答听起来丝毫没有兴奋的意味。

“那是只珍贵的动物。”

艾诺转向简罗。在这个胜利的时刻,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早就跟你说过,”他说,“公园现在完全恢复正常了。无论马尔科姆的数学模式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已经再度控制全局了。”

简罗指着艾诺后面的显示屏问:“那是什么?”

艾诺转过身去。那是显示屏上的系统状态窗口。通常它总是一片空白,艾诺很惊讶地看到它此刻正闪着黄色信号:辅助电力过低。刚开始,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辅助电力会过低?他们用的是主电力,不是辅助电力啊。他以为这也许只是对辅助电力状况的例行检查,比方说对燃料箱的燃料量或蓄电池电量的检查……

“吴,”艾诺对吴说,“你看这个。”

吴说:“你为什么要采用辅助电力?”

“我没有啊!”艾诺回答。

“不过看起来你是用了。”

“这不可能。”

“把系统运转情况记录印出来。”吴说。运转记录可以表明系统在最近几个小时内的状况。

艾诺按下一个键钮,他们听到房间的角落里印表机发出轻微的响声。吴走过去。

艾诺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窗口里闪烁的黄色信号变成了红色信号:辅助电力中断。数字从20开始倒计数。

“究竟是怎么回事?”艾诺说。

提姆小心翼翼地顺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阳光下。他探头从瀑布边上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霸王龙侧身躺着,漂浮在下方的水潭里。

“我希望它死了。”莱克斯说。

提姆看得出来它并没有死,霸王龙的胸部还在起伏,一条前腿正一阵一阵地抽搐,不过它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时提姆看到它的头顶上插着一枚白色的麻药弹,就在耳朵紧贴面部的地方。

“它被麻药弹射中了。”提姆说。

“太好了,”莱克斯说,“它差点把我们都吃了。”

提姆观察着霸王龙吃力呼吸的样子。不知怎的,他看到这只庞然大物落到这种田地,心里竟然很不舒服。他不希望它死去。“这不能怪它。”他说。

“哦,当然要怪它,”莱克斯反驳说,“它差点吃了我们,你还说不能怪它。”

“它是食肉动物,它只是做了件对它来说很平常的事。”

“假如你现在到了它的肚子里,”莱克斯说,“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突然间,瀑布声起了变化。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逐渐变轻变弱,轰响的水帘愈来愈小,到后来竟成了滴滴答答的一股小水流……

然后,水流便停止了。

“提姆,瀑布没有了。”莱克斯说。

此刻只有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往下掉,就像水龙头没有关紧一样。瀑布下的水潭恢复了平静。他们几乎是站在顶上,往一个放满了机器的凹陷处看着。这个凹陷处简直像个洞穴。

提姆摇摇头。“一定是电力的关系……有人把电关掉了。”他们身后的抽水机和过滤器也一个接一个地停止了运转,灯光熄灭了,机器也安静下来。接着螺线管发出“铮”的一声,标有“维修04”字样的门慢慢转动起来,打开了。

格兰特走了出来,在亮光中眨着眼睛。他说:“干得好,孩子。你们把门打开了。”

“我们什么也没做。”莱克斯说。

“停电了。”提姆说。

“别管它。”格兰特说,“你们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艾诺惊愕地看着。

监视屏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灯光也熄灭了,控制室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混乱中。每个人都开始惊叫起来。马尔杜拉开窗帘,让光线透射进来,吴将输出资料拿过来。

“看看这个。”吴说。

吴说:“你是今天清晨5时13分关机的,你再次开机时所用的是辅助电力。”

“天哪!”艾诺说了一声。显然,关机之后主电力就一直没有恢复。他重新启动的时候,用的只是辅助电力。艾诺感到纳闷,这事太蹊跷了,但他又猛然意识到,这其实是正常的。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是完全合理的,辅助发电机先发动起来,它是被用来启动主发电机的,因为主发电机需要相当的电量才能启动。这个系统当初就是这样设计的。

不过,艾诺以前从来没有关掉过主电力,因此控制室的电灯和显示屏又亮起来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主电力并没有恢复。

可是它确实没有恢复,而且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他们搜寻霸王龙,不停地忙这忙那的时候,公园里一直只靠着辅助电力在运转。这可不太妙。事实上,他现在才开始想到这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一行是什么意思?”马尔杜指着表格问。

“这是说系统情况警告被传送到控制室的监视屏上,”艾诺说,“是关于栅栏的。”

“那么你看到那个警告了吗?”

艾诺摇摇头:“没有。我那时一定是在跟你通话,你在野外嘛。反正没有,我没见到。”

“那么,‘警告:栅栏情况’意味着什么?”

“这个并不清楚,可是我们用的是辅助电力。”艾诺说。“辅助发电机的电流强度不足,不能给电网栅栏供电,所以栅栏的电就自动停掉了。”

马尔杜怒气冲冲地说:“你是说电网栅栏的电流被切断了?”

“是的。”

“所有的栅栏都没电?从清晨5时直到现在?这5个小时内一直没电?”

“是的。”

“包括迅猛龙围场?”

艾诺叹了口气回答:“是的。”

“老天爷!”马尔杜说,“5个小时。那些恐龙可能全跑出来了。”

“艾诺先生去维修楼把主发电机打开。吴博士,你留在控制室。除了艾诺,只有你会操作电脑。哈蒙德先生,你回度假旅馆。不要跟我争,现在就去。把大门锁上,跟他们待在一起,等我的消息。我去帮艾诺对付迅猛龙。”他又转身问简罗,“你还想再去冒险吗?”

“不太想去。”简罗回答。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好吧,那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度假旅馆吧。”马尔杜回过身去,“就这样,各位,开始行动。”

哈蒙德嘀咕说:“可是你准备怎样对付我的宝贝动物?”

“哈蒙德先生,现在问题不在这里,”马尔杜说,“现在的问题是,它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他走出门,急忙穿过大厅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简罗紧紧地跟着他。“改变主意了?”马尔杜大声吼道。

“你也许需要有人帮忙。”简罗说。

“可能。”马尔杜走进挂着管理员牌子的房间,拿起灰色的肩扛式发射器,打开桌子后面的墙上的一块嵌板,里面有6个弹匣、6颗霰弹。

“这些恐龙麻烦的地方,”马尔杜说,“就是它们具有分散的神经系统。即使直接打中了大脑,它们也不会马上死去。此外,它们体格健壮,粗厚的肋骨使子弹很难打到心脏,四肢或后腿或臀部也不容易瘫倒;出血慢,死得也慢。”他把弹匣一个个打开,装进霰弹,他又将一根有网眼的皮带扔给简罗,“把这个系上。”

简罗系紧皮带,马尔杜把霰弹递给他。“我们现在只希望能驱散它们。可惜我们只有6颗霰弹,而那个围场的迅猛龙却有8只。我们走吧。紧紧跟着我,霰弹可全在你身上。”

马尔杜走出房间,跑步穿过走廊,一边从阳台看着通往维修楼的小路。简罗气喘吁吁地跟着他跑。他们来到底楼,穿过玻璃门,马尔杜突然间站着不动了。

艾诺背对着维修楼站在那里,三只迅猛龙正向他靠近。艾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边冲着它们挥舞棍子,一边大喊大叫。迅猛龙成扇形向他包围过来,一只在中间,两只在两边,向他慢慢逼近。它们步调一致,动作娴熟。简罗不禁哆嗦了一下。

它们是群体行动。

马尔杜早已蹲在地上,把发射器抵住肩膀。“装弹。”他说。简罗把霰弹装入发射器背面,发射器发出一阵叽叽的电机声。没有任何反应。“天哪!你把它装反了。”马尔杜说。他将枪管侧过来,把霰弹倒进简罗手里。简罗又把它装了进去。正当迅猛龙对着艾诺狂吼时,突然一声爆炸,左边的那只恐龙被炸得血肉横飞。它的躯体的上半部飞到了空中,血水四溅,就像有人把西红柿在墙壁上砸烂了一样;下半部的身子瘫倒在地,四肢乱蹬乱踢,尾巴在拍打着。

艾诺向维修楼的门口跑去。迅猛龙转身向马尔杜和简罗这边扑来。它们向他俩逼近。远处,好像是从度假旅馆那边,传来了几声尖叫。

简罗说:“这可能会成为一场灾难。”

“装弹药。”马尔杜命令。

吴听到了爆炸声,便朝控制室的门口望去。他绕过控制台,然后停下了脚步。他想出去,但他知道他应该留在控制室内。如果艾诺能使电力恢复——即使只有一分钟也可以——那么吴就可以重新启动主发电机。

他必须待在房间里。

他听到有人在尖叫,好像是马尔杜的声音。

马尔杜感到脚踝处扭了一下,然后便跌下了堤防。他一触及地面,起身就跑,回过头时,刚好看到简罗正朝相反的方向跑进了树林。迅猛龙不理会简罗,只对马尔杜紧追不舍。它们离他已不到20码,马尔杜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叫,同时心里怀疑他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因为他知道,也许不到10秒钟它们就能赶上他。

10秒钟。

也许更快。

哈丁替马尔科姆注射吗啡时,爱丽必须帮助马尔科姆将身体翻过来。马尔科姆呻吟一声,瘫倒在**。他好像渐渐变虚弱了。他们从无线电话中听到尖锐的叫声,还有游客中心传来的沉闷爆炸声。

哈蒙德走进房间问:“他怎么样?”

“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哈丁说,“神志有点不清。”

“根本没有,”马尔科姆说,“我清醒得很。”他听了一会儿无线电话,“外面好像发生了战争。”

“迅猛龙跑了出来。”哈蒙德说。

“真的?”马尔科姆问,他的呼吸十分微弱,“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系统发生故障,艾诺没有注意到我们用的只是辅助电力,所以栅栏的电被切断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见鬼去吧,你这个目空一切的浑蛋。”

“如果我记得没错,”马尔科姆说,“我曾预言栅栏并不可靠。”

哈蒙德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真见鬼!”他摇着头说,“相信你一定注意到了,我们在这里尝试的,事实上只是一种极为单纯的想法。几年前我和我的伙伴认为可以用一种已经绝种的动物的DNA进行无性生殖,并培养它。我们觉得这个主意很奇妙,可以说是一种时空旅行——世上绝无仅有的时空旅行。也可以说,是让它们复活。因为这件事太令人心动了,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就决定着手去实现它。我们弄到了这个小岛,就开始了行动。整个事情就这么简单。”

“简单?”马尔科姆反问,他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从**坐了起来,“你说简单?我本以为你是个十足的白痴,看来你比我原先想象的更愚蠢。”

“那么,外面发生的又是怎么回事?”他问,“那就是你的简单想法。简单。你创造了新的生物,可是你对它们却一无所知。你的吴博士甚至不知道他创造出来的东西叫什么。他没时间去操心‘这玩意儿叫什么’这类的小事,更不会去操心它是什么样的动物。你们在一段短短的时间内创造出许多这样的动物,你们根本不去了解它们,却指望它们会听命于你们,为你们效劳。只因为你制造了它们,你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们是它们的主人了。你们忘了,它们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智慧,它们也许不会听命于你们。而且你们也忘了,你们对它们的了解有多么缺乏,你们想做你们轻率地称作简单的事情时,又是多么无能为力……哦,天哪……”

他倒了下去,咳嗽起来。

“你知道科学力量出了什么问题吗?”

马尔科姆继续说:“这是一种被继承的财富。你也知道那些生来有钱的人都是些怎样的饭桶。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哈蒙德说:“他在说什么。”

哈丁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神志不清。马尔科姆的眼睛瞄了他一眼。

“我来告诉你,我在说什么。”他继续说,“大多数的力量要求希望得到它的人付出许多实实在在的代价,例如必须经过一段学徒期及许多年的刻苦修炼。无论你想得到哪种力量,当上公司总裁、空手道黑带级、宗教领袖,不论你追求的是什么,你都得投入时间、训练和努力。你必须放弃许多东西才能获得它。这种力量对你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而且你一旦获得,这种力量就为你所有了。你不会失去它,它跟你同在,因为这其实是你刻苦训练的成果。

“在这个过程中,有趣的是,一旦某个人获得了赤手空拳就能把人打死的力量,他同时也能够做到不轻易使用这种力量,也就是说,这种力量带有一种内在的控制力。获得力量的训练同时改变了你,使你不致滥用力量。不过,科学力量就像继承的财富一样,它不是通过苦练获得的。你只要阅读就能知道别人所做的事情,然后就可以采取下一个步骤。你可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采取行动,你可以飞快地长进,不需要几十年的苦练。没有人会控制你,过去的科学家你可以不予理睬,在大自然面前也不必感到卑微。这其中只存在着一种快速致富、迅速成名的哲学。欺骗、谎言、歪曲——这些都没有关系。对你,对你的同事都没关系。没有人会批评你,没有人会有任何标准。大家都在努力做一件事,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而且快速地完成它。因为你可以站在伟人的肩上,所以你可以很快地成功。你甚至还不十分清楚干了些什么,就已经发表了报告,申请到专利,还把它卖给别人。而买主接受的训练比你更少,他只是买下这种力量,就像买任何商品一样。他甚至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做任何训练。”

爱丽点点头。

“可是我根本不明白。”哈蒙德说。

“说得简单一点,”马尔科姆往下说,“就是一名空手道高手不会赤手空拳杀人。他不会大发雷霆,把自己的妻子杀了。杀人的人是那些没有经过训练、没有任何约束的人;他买下这些力量就好像要在周末夜市买下拍卖品一样。而科学所助长和允许的就是这种力量,那也就是为什么你认为建造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十分简单的原因。”

“这确实很简单啊。”哈蒙德坚持说。

“那么为什么会出问题呢?”

约翰·艾诺的内心紧张万分,头昏脑涨地撞开了维修楼的门,一步跨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天哪,这么黑。他早该想到这里没有灯的。他感到里面阴凉的空气,下面的两层楼像一个巨大的洞穴似的。他必须找到小通道,而且必须十分小心,否则他会跌断脖子的。

他像个瞎子一样到处摸索,最后他意识到这只是在白费力气。

不管怎样,他得让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他走到门边,将门拉开4英寸。光线足够了,可是如何才能让门这样开着呢?他立即脱下一只鞋子,把它塞在门缝里。

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条狭窄的通道了,于是走了过去。他踩在波状金属板上,听到两只脚的脚步声不同,一只响,一只轻。不过,至少他能看清楚了。通往楼下发电楼的楼梯就在前面,再走10码就到了。

突然又是一片黑暗。

光线没有了。

艾诺回头朝门口看去,发现光线被一只迅猛龙的身躯挡住了。它低着头,仔细地嗅着那只鞋子。

亨利·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用手在电脑控制台上摸了一遍,又摸摸显示屏。他不停地动着,紧张得都快发疯了。

他又想了一遍他要做的每一个步骤。他的动作一定要迅速,第一个显示屏亮了之后,就按……

“吴!”无线电话咝咝响了起来。

他一下子把它抓起来:“是我,我在这里。”

“那该死的电有没有来?”那是马尔杜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怪,听起来很空洞。

“没有。”吴回答说。他笑了,他很高兴马尔杜还活着。

“我想艾诺已经到维修楼了。”马尔杜说,“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哪里?”吴问。

“我被围堵起来了。”

“什么?”

“被围堵在该死的管子里。”马尔杜说,“现在我可很受欢迎喔。”

更确切地说,应是被卡在管子里了,马尔杜这么想。游客中心的后面放着一大堆排水管,他跑到离他最近的一根,跌跌撞撞地钻了进去,简直可怜透了。直径一米的管子,他正好能钻进去,但是迅猛龙无法跟着他进去。

不过他也许还有机会,因为管子外面还有三只迅猛龙在围着他咆哮怒吼。

“没错,你是很受欢迎。”他对着无线电话说。

吴问:“艾诺有无线电话吗?”

“恐怕没有。”马尔杜说,“你就坐下来静候结果吧。”

他刚才没看到管子的另一头是什么样子——他太急着钻进来了,现在他没办法回头。他被卡得太紧了,唯一的希望是那一头最好不通。天哪,他可不喜欢让那些杂种来咬他的屁股。

艾诺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前走去。迅猛龙离他几乎不到10英尺远,黑暗中,它悄悄地向他这边靠近。艾诺听见它可恶的脚爪在金属板上走动时的咔嗒声。

可是艾诺走得很慢。他知道迅猛龙可以看得很清楚,不过通道的铁栅那种陌生的味道使他的行动小心谨慎。他这种小心谨慎的习惯是他唯一的求生机会。艾诺想,只要他能走到楼梯口,来到楼下……

因为他非常确定迅猛龙不会爬楼梯,当然更别说是狭窄、陡直的楼梯了。

艾诺匆匆回头瞥了一眼。楼梯离他只有几英尺远了,只要再走几步……

终于到了!他伸出手摸到栏杆,开始急忙地走下几乎垂直的楼梯。他的脚碰到了平坦的水泥地。迅猛龙在20英尺高的通道上失望地嗥叫着。

“太可惜了,伙计。”艾诺说着转过身去。辅助发电机现在离他很近。虽然光线如此昏暗,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他就能看到了……

突然间,他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艾诺转过身去。

迅猛龙就站在水泥地上吼叫。

它跳下来了。

他急忙想找件武器,但突然发现自己被仰面推倒在水泥地上,有个沉重的东西压住他的胸口,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只迅猛龙正站在他身上,他感到它那巨大的爪子刺进他胸口的肉里,闻到在他身前摇动的嘴里呼出的臭气,他张开嘴巴发出了惨叫声。

爱丽手里拿着无线电话,仔细地听着。刚才又有两名工人进了度假旅馆,他们好像知道这里比较安全。不过这几分钟内还没有人进来,外面似乎也安静下来了。无线电话中传来了马尔杜的声音:“过多久了?”

吴回答:“四五分钟。”

“艾诺照理应该办完事了才对,”马尔杜说,“如果他要办事的话。你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吴回答说。

“有简罗的消息吗?”

简罗按了按钮:“我在这里。”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马尔杜问。

简罗蹲伏在树叶中,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简罗看到前面有一条通往游客中心的林荫道。他知道维修楼就在他东边的某处。他听到树林中的小鸟在啁啾,看到淡淡的薄雾在飘动。一只迅猛龙大吼一声,听起来与这边还有段距离,是从他右边传来的。简罗开始行动,他离开道路,钻进了树林。

“愿意冒险吗?”

“不怎么愿意。”

确实,他是不愿意。但是简罗觉得他有个可行的计划,或者说,至少是一种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正在主要大楼的北侧,就可以从后面靠近维修楼。迅猛龙可能都在南侧其他的建筑物边。它们总不至于躲在树林里吧。

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还是听到自己发出了许多响声。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于是强迫自己放慢脚步。树林十分稠密,他看不清前方六七英尺以外的地方。他开始担心自己根本找不到维修楼。就在这时,他从右边的棕榈树梢上方,看到了维修楼的屋顶。

他从侧面绕过去慢慢向屋子靠近。他找到了门,把它打开,走了进去。里面很黑,他的脚绊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男人的鞋子。

简罗皱皱眉头,他推开门,继续往里走。前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突然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且他的无线电话也忘了带在身边。

也许维修楼里的某个地方会有无线电话,或者只要他找到发电机就可以了。他知道发电机是什么样子,它可能在下面的楼层。这时,他发现了一个通往下面的楼梯。

下面更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沿着管子摸索着向前移动,两只手往前伸出,以防有东西撞到头。

他听到一声动物的号叫,吓得停住了脚步。他凝神细听,可是声响没有再出现。他悄悄地向前移动。突然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肩膀和**的手臂上。这东西像水一样,还是温热的。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下。

黏糊糊的。他嗅了一下。

是血。

他抬起头。看到迅猛龙就站在管子上,离他的头顶只有几英尺。血从它的嘴巴里一滴一滴往下掉。简罗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超脱感,他想恐龙是不是受伤了。然后他跑了起来,可是迅猛龙跳到他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上。

简罗强壮有力,他使劲一推,把迅猛龙推开了,随后在水泥地上往旁边一滚。他转过身来,看到迅猛龙侧身倒在地上喘着气。

没错,它受伤了。它腿上有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杀了它。

简罗赶紧爬起来,想找件东西当武器。迅猛龙还在地上喘息。他拼命地想找个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来当武器。等他转身一看,迅猛龙不见了。

简罗伸出双手摸索着,在原地转了一圈。突然间,他的右手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牙齿。

它在咬他。

迅猛龙头一扭,简罗被提到空中,接着掉到了地上。

马尔科姆躺在**,浑身被汗水浸透了。他听到无线电话“咔嗒”一声响了。

“有消息吗?”马尔杜问,“你有消息吗?”

“没有任何消息。”吴说。

“见鬼!”马尔杜说。

无线电话静止了一会儿。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等不及想听听他有什么新计划。”

“我希望,”马尔杜这时说,“大家都去旅馆,重新聚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去那里。”

“游客中心前停了一辆吉普车。”吴说,“如果我把车开过来,你能上来吗?”

“也许能。可是你不能离开控制室啊。”

“反正我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成。”

“确实如此。”马尔科姆说,“控制室里没有电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控制室。”

“好吧,”马尔杜说,“我们试试看吧。情况好像不太妙。”

马尔科姆躺在**说:“说得对,是不太妙。看来好像灾难临头了。”

吴说:“迅猛龙会跟着我们跑的。”

“现在我们还是较占优势。”马尔杜说,“开始进行计划吧。”

无线电话接着被关掉了。马尔科姆闭上眼睛,缓缓地吸气,集中全身的力气。

“放松,”爱丽说,“别紧张!”

“你知道我们在这里谈的是什么?”马尔科姆说,“所有那些想控制的企图……我们说的是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西方人的看法。这些看法早就出现了,当时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科学最基本的观点,就是以另一种新方式来重新看待现实,它是客观的,它不取决于你的信仰或国籍,是合理的。这种观念在当时很新鲜,令人振奋。它使人们对未来充满希望,并结束了几百年来古老守旧的中世纪制度。在科学面前,中世纪的封建政治、宗教教义和可恶的迷信土崩瓦解了。但是,事实上这根本是因为中世纪这个时代本身已无法再持续下去。它经济落后,不尚理性,不能适应当时正兴起的新潮流。”

马尔科姆咳嗽起来。

“可是现在,”他继续说,“科学已成为有几百年历史的信仰体系。跟在它之前的中世纪制度一样,科学开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科学获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它本身在应用上的局限开始明显地暴露出来。虽然,因为科学的作用,使得地球上多少亿的人们可以生活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相互联系沟通。但是,科学不可能替我们决定该如何对待这个世界,或者该如何生活。科学可以研究出一个原子炉,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去建造它;科学可以研制出杀虫剂,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使用它。因此,我们的世界有许多至关重要的方面受到了污染——空气、水,还有土地——全是因为科学无法控制。”他叹了口气,“这一切对个人来说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同时,科学原有的理性知识方面的正当理由也逐渐消失了。自牛顿和笛卡儿以来,科学显然为我们带来了可以控制一切的前景。科学自以为凭着它对自然规律的认识,最终可以控制所有一切。但是到了20世纪,这种说法完全瓦解了。首先,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对我们所能了解的亚原子世界设立了限制。我们说,那没关系,反正我们没有人生活在亚原子世界中。后来,哥德尔的定理对数学这种科学的形式语言做了类似的限制。数学家过去一直以为,他们的语言有一种特别的、本质上的可靠性,源自逻辑定理。现在我们总算知道了,我们称为‘推理’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场随心所欲的游戏。它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与众不同。混沌理论证明了,这种无法预测性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固有的,就像暴风雨是无法预测的一样。因此,几百年来,科学所提供的那种宏伟前景——控制一切的梦想——在我们这个世纪破灭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正当的理由,那些科学所作所为的全部依据。让我们听听它是怎么说的。科学总是在说,它目前也许还不是无所不知,但将来会的,最后会的。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毫无根据地自吹自擂,就跟一个孩子因为相信自己会飞而从楼上跳下来一样愚蠢,一样大错特错。”

“这话说得太偏激了。”哈蒙德一边摇头,一边说。

“我们正亲眼目睹科学时代的结束。科学和其他过时的制度一样,正在毁灭自己。随着它的力量愈来愈强,它已显示出没有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这种力量。因为现在这个时代,事物皆飞快地变着。50年前,人们还在为原子弹而如痴如狂,那就是力量,没有人认为还会有比这更有威力的东西。然而,只过了10年,我们又有了遗传工程,遗传的威力比原子弹强得多,而且很快地人人都会运用它。它会出现在后花园园丁的工具箱中,会被应用于孩子的实验中,也会出现在恐怖分子和独裁者的简陋实验室中。这样,每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地问:我应该如何使用我的力量?而这正是科学认为它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爱丽问。

马尔科姆耸耸肩膀说:“一种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

“任何重要的变化都跟死亡一样。”他说,“只有等你到了那里,你才能看到另一边是什么样子。”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这个可怜的人!”哈蒙德摇着头说。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问,“你,还有我们大家,有多大的可能可以活着离开这个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