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后来的不规则零散曲线中,有可能出现突然的变化。

——伊恩·马尔科姆

内海的海岸

艾伦·格兰特蹲下来,鼻子离地面只有几英寸。尽管戴着橄榄球员用的护膝,他还是觉得膝盖很疼。气温超过了华氏100度,地上扬起的尘土使他的双肺如同烧灼一般,汗珠不断地从他的前额滴到地上。但是格兰特对自己的种种不适毫不理会,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眼前那块6平方英寸的土地上。

他用牙科医生的凿子和画家用的驼毛画笔挖掘出一个L形的腭骨残片。它只有一英寸长,厚度不超过他的小指,有一排细小尖利的牙齿,牙齿从中间部位起角度便很特别。当他挖掘的时候,一些骨头的小碎片向四处崩开。格兰特停下来把胶水涂在骨头上,然后又继续挖着。毫无疑问,这是一块未成年的肉食性恐龙的腭骨。这只恐龙在7900万年前已经死去,当时出生大约两个月左右。倘若运气好的话,格兰特也许能找到恐龙骸骨的其余部分。要是这样,这就是第一具完整的肉食性幼龙的骨架。

“嗨,艾伦!”

艾伦·格兰特抬起头来,炽烈的阳光使他不断眨着眼睛。他摘下太阳眼镜,用手臂擦去额上的汗水。

此刻,他正在蒙大拿州斯内克沃特市郊外荒原一处受风化的小山坡上。在蔚蓝无边际的苍穹下,起伏很小的群山里露出早就风化的石灰岩层,向四周延伸数英里之远。这里既没有树,也没有灌木丛,除了光秃秃的岩石、炽热的阳光和呜呜哀鸣的风之外,其余一无所有。

游客在这块荒原上看到的往往是一片令人沮丧的荒凉景象,然而在格兰特眼里,这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这片不毛之地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的遗迹,因为这个世界在8000万年前已经消失。在格兰特的脑海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温暖而多沼泽的河岸边。这条支流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内海的海岸线,整个内海宽达1000英里,从新隆起的落基山脉一直延伸到山峰陡峭、悬崖林立的阿巴拉契亚山脉。美国的整个西部当时还全在水面下。

那时,天空中乌云滚滚,被附近火山喷发出的烟雾染黑。空气十分凝重,充满了二氧化碳。植物在岸边迅速蔓延,水里没有鱼,但是有蚌和螺。翼手龙猛然扑下来攫取水面的海藻;有几只肉食性的恐龙沿着湖边徘徊。湖中有一座小岛,面积大约是两公顷,四周草木茂盛稠密,使小岛变成一块良好的保护地,那些食草型鸭嘴龙在公共窝里生蛋并抚养吱吱叫的幼龙。

在以后的几百万年里,浅绿色的盐湖变得愈来愈浅,最后终于消失。露出的湖底由于受热而起伏不平,出现龟裂现象。恐龙生蛋的湖中小岛成了蒙大拿州北部遭风化的小山坡,而艾伦·格兰特现在正在这里进行挖掘工作。

“嗨,艾伦!”

格兰特站在那里。他大约四十多岁,胸部异常宽阔,蓄着胡子。他听到手提式发电机发出的轧轧声,还有手动凿岩机在他紧邻的山峰那结构紧密的岩石上打洞时发出的隆隆声。他看到那些小伙子围着凿岩机干活,抬起大块的石头察看有没有化石的痕迹,然后把它们移走。他看到山脚下他们营地上那6个圆锥形帐篷,以及活动餐饮篷,还有作为野外实验室以汽车拖拉的活动房屋。他还看到爱丽在实验室的阴影中向他招手。

“有客人!”她向他叫唤着,一边用手指着东边。

格兰特看到那里尘土飞扬,一辆蓝色的福特大轿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向他们驶来。他看了一眼手表:刚好准时。在附近那个山上,小伙子们好奇地抬起头来。在斯内克沃特时很少有人来找他们,因此他们都在揣测,一名环境保护署的律师干吗要来找艾伦·格兰特。

但是格兰特知道,近几年来,研究灭绝动植物的古生物学家与现代社会产生了一种出人意料的关系。现代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但问题也接踵而来:气候异常;森林遭大面积砍伐;全球气候变暖;臭氧层变薄。要解决这些迫切的问题,似乎总是得借助于——至少是一部分——对过去的了解。古生物学家可以提供这种信息。在过去两年里,他曾两次以专家的身份被召去做见证人。

格兰特走下山坡去迎接那辆轿车。

来访者“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白色的尘土呛得他直咳嗽。“我叫鲍勃·莫里斯,是环境保护署的工作人员,”他一边伸出手来,一边说,“我在旧金山分局工作。”

格兰特做了自我介绍,并说:“你看起来很热的样子。要杯啤酒吗?”

“老天,太好了。”莫里斯大约二十八九岁,系着领带,穿一条西装长裤,带着公事包。当他们朝活动房屋走去时,他那双皮鞋在岩石上踩得嘎吱嘎吱直响。

“刚越过这座山时,我还以为这是印第安人保留地呢。”莫里斯指着那些圆锥形帐篷说。

“不,”格兰特说,“这是在野外露宿的最佳方式。”格兰特解释说,1978年时,他刚开始进行挖掘工作,在北斯洛普使用八角形帐篷,那是当时可以得到的最好的帐篷。可是那种帐篷总是会被风吹倒。他们又试用了别的帐篷,结果还是一样。最后他们开始搭圆锥形帐篷,帐篷内比原先的宽敞、舒适,刮风时也较稳固。“这些是黑足族人用的帐篷,用四根柱子撑起,”格兰特说,“苏族人的帐篷则用了三根柱子。但这儿过去是布拉克佛特族人的居住地,因此我们想……”

“呃,呃,”莫里斯说,“很不错,”他眯起双眼看着这荒凉的景色,摇摇头,“你们在这里待多久了?”

“大约60箱了。”格兰特回答。莫里斯露出惊奇的神色,于是格兰特又解释说:“我们用啤酒来计算时间。六月份刚来时,我们带了100箱啤酒,现在已经喝掉60箱了。”

“确切地说,是63箱。”当他们到达活动房屋时,爱丽·萨特勒说。格兰特看到莫里斯直愣愣地盯着爱丽说不出话来,心里觉得很好笑。爱丽穿着牛仔短裤,工作服衬衫在上腹部打了一个结。她24岁,浑身晒得黑黝黝的,满头的金发往后梳。

“爱丽确保我们的工作得以继续。”格兰特对爱丽做了介绍,“她对自己的工作十分在行。”

“她是干什么的?”莫里斯问。

“研究古植物学的。”爱丽回答说,“我还为下地挖掘做常规的准备工作。”她推开活动房屋的门后,他们便进入屋内。

活动房屋内的空调只能使气温降到华氏85度,但是他们在受到中午酷热的照射后,觉得屋内十分凉爽。室内放着一排长桌子,上面整齐地安放着微小的骨头标本,标本上都挂着或贴着标签,更远处放着瓷碟和陶罐。室内弥漫着强烈的醋酸味。

莫里斯看了这些骨头一眼。“我还以为恐龙是庞然大物呢。”他说。

“它们确实是庞然大物,”爱丽说,“但是你在这里看到的都是幼龙身上的残骸。斯内克沃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许多恐龙的栖息地。在我们开始工作之前,人们对幼龙几乎一无所知,人们只发现过一个巢穴——位于沙漠戈壁。我们已经发现了十来个不同的鸭嘴龙巢穴,里面有完整的恐龙蛋和幼龙的骨骼。”

当格兰特朝冰箱走去时,爱丽带莫里斯去看醋酸池,那是用来溶解骨头上纤细的石灰石的。

“它们看起来像鸡骨头。”莫里斯凝视着这些瓷碟说。

“是的,”爱丽应道,“这种恐龙与鸟类很相像。”

“那些是怎么回事?”莫里斯指着窗外那一堆用厚实的塑胶布包着的大骨头问。

“那是被剔除的。”爱丽回答说,“我们从地底下取出时,这些骨头太支离破碎。要是在以前,我们都是一摔了事,不过现在我们都把它送去做遗传试验。”

“遗传试验?”莫里斯追问了一句。

“来一罐。”格兰特说着,把一罐啤酒塞到莫里斯手中。他又给了爱丽一罐。爱丽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着啤酒,莫里斯呆呆地望着她。

“我们这里很随便,”格兰特说,“想去我的办公室瞧瞧吗?”

“当然。”莫里斯回答说。格兰特带他走到活动房屋的后头,那里有一张破沙发、一把塌陷的椅子及一张磨损的茶几。格兰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响起了吱吱的声音,扬起一股白垩粉尘。他往后靠去,把穿着靴子的双脚猛然搁在茶几上,用手示意莫里斯在椅子上坐下。“别客气。”

格兰特是丹佛大学的古生物教授,是这个领域中最顶尖的研究人员之一,但是他对社交场合中的繁文缛节总是感到很不自在。他把自己看成一名户外生活者,而且他知道,古生物学科中所有重要的工作都是在野外,并且要用自己的双手来完成。格兰特几乎毫无耐心做学究式的空谈,比如去和博物馆馆长打交道,去结识那些他称作“文雅的恐龙搜寻者”的家伙。他在穿着及举止上和这些人不同,即使在讲台上也穿着牛仔裤和轻便的运动鞋。

格兰特望着莫里斯一丝不苟地把椅子擦得干干净净后才坐下。莫里斯打开公事包,仔细地检查他的公文,然后回头瞥了爱丽一眼;爱丽正在活动房屋的另一头用小钳子从醋酸池中夹起骨头,压根儿没有注意他俩。“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格兰特点点头:“到这里来可是一段遥远的路程呢,莫里斯先生。”

“唔。”莫里斯说,“我直说吧,环境保护署很关心哈蒙德基金会的活动情况,而你一直从他们那里得到基金。”

“一年3万美元,”格兰特点头回答说,“在过去五年里。”

“你了解这个基金会的情况吗?”莫里斯问。

格兰特耸耸肩:“哈蒙德基金会是个提供学术活动资助、受人尊敬的组织。他们提供基金给世界各地的科研活动,其中包括一些恐龙研究者。我知道他们帮助亚伯达的蒂雷尔郊外的鲍勃·克里、阿拉斯加的约翰·韦勒,或许还有更多的科研人员。”

“你是否知道,哈蒙德基金会为什么大力支持对恐龙的研究?”莫里斯问。

“当然知道。因为约翰·哈蒙德是个恐龙迷。”

“你见过哈蒙德吗?”

格兰特耸耸肩:“一两次吧。他来这里做过短暂的访问。你知道,他年纪大了,而且脾气古怪,有些阔佬就是这般模样。不过他总是十分热心。你问这干什么?”

“唔,”莫里斯说,“哈蒙德基金会确实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他取出一张影印的世界地图递给格兰特,上面标着许多红点,“这些是基金会去年资助的考古挖掘项目。你是否注意到有些奇怪的地方?蒙大拿州、阿拉斯加州、加拿大、瑞典……全是在北部地区,没有一处低于北纬45度。”莫里斯抽出更多地图来,“这也是一样,年复一年,南部的恐龙研究计划分布在犹他州、科罗拉多州或是墨西哥,却从来没得到过资助。哈蒙德基金会只支持寒冷地带的挖掘。我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格兰特匆匆地翻阅着这些地图,倘若这个基金会真的只资助寒冷地区的挖掘计划,那倒是一件怪事,因为有些最出色的恐龙研究人员正在炎热地区工作,而且……

“还有一些事也叫人疑惑不解。”莫里斯说,“比方说,恐龙与琥珀有什么关系?”

“琥珀?”

“是的。就是那种树液中坚硬的黄色树脂……”

“我知道琥珀是什么,”格兰特说,“但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里斯回答说:“因为在过去五年多里,哈蒙德在美洲、欧洲和亚洲购买了大量的琥珀,包括许多可以在博物馆陈列的琥珀首饰。这个基金会在琥珀上花了1700万美元。现在他们是世界上这种物品的最大民间收藏者。”

“这我就不懂了。”格兰特说。

“其他人也不懂。”莫里斯说,“据我们看来,这种做法毫无意义。琥珀合成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也没有商业价值。囤积琥珀根本没有理由,但是多年来哈蒙德就是那样做的。”

“琥珀。”格兰特一边摇头,一边说。

“他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小岛又是怎么回事?”莫里斯继续问,“10年前,哈蒙德基金会从哥斯达黎加政府那里租借了一个小岛,据说是要建立一个生态保护区。”

“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格兰特皱着眉说。

“我到现在对这件事还不十分了解。”莫里斯说,“这个岛离西海岸100英里。那里的气候条件十分恶劣,气流和水流在那个海域汇集,使它几乎终年笼罩在雾中。人们过去通常都叫它云雾岛,也就是努布拉岛。哥斯达黎加人显然非常惊讶,居然有人想要这种地方。”莫里斯在他的公事包中翻找着,“我之所以提及此事,是因为根据记录,他们支付过你一笔与该岛有关的咨询费。”

“我拿过?”格兰特反问他。

莫里斯把一张纸递给格兰特。这是一张支票的影印本,上面写着的地址是:加利福尼亚州帕罗奥图市法伦路,寄自国际遗传技术公司,1984年3月。开给格兰特的数额是12000美元。在支票的下角写着:咨询服务/哥斯达黎加/幼年超空间。

“哦,没错,”格兰特说,“我记起来了。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不过我还记得。这和小岛毫不相干。”

1979年,格兰特第一次在蒙大拿发现一窝恐龙蛋,其后两年中,他又找到了更多的恐龙蛋,但是直到1983年,他才有时间和精力撰文公布他的发现。他在论文中写道,曾有10000只鸭嘴龙生活在这浩瀚的内海沿岸,它们在污泥中筑起共同的巢穴,抚育成群的幼龙。这篇论文使他一夕成名。他认为巨大的恐龙具有母性的本能,而且还画了逗人喜爱的幼龙用嘴破壳而出的模样,这一切在世界各地引起了强烈的兴趣。人们纷纷要求和他见面,邀他演讲,请他写书,忙得他应接不暇。他对所有请求一概不予理会,只希望能继续进行挖掘工作。但是就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那些疯狂的日子里,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找到了他,请求他提供咨询服务。

“在此之前你听说过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吗?”莫里斯问。

“没有。”

“他们是怎样与你接触的?”

“打电话。那是一个叫简罗或是简尼诺的人,好像是这样。”

莫里斯点点头。“唐纳德·简罗,”他说,“他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法律顾问。”

“总之,他想了解恐龙的饮食习惯。他说要给我一笔钱,请我替他写一篇论文。”格兰特喝完了啤酒,便把罐子放在地板上,“简罗对幼龙特别感兴趣,包括刚出生的雏龙和未成年龙。他问它们吃什么?我想他以为我会知道这些。”

“那么你知道吗?”

“不,我不清楚,我也跟他说了。我们找到了许多骨骼资料,不过对它的饮食不甚明了。但是简罗说,他知道我们并没有把所有的情况都公布出来,而他想知道我们所掌握的一切。他答应给一大笔钱,5万美元。”

莫里斯拿出一台录音机来,放在茶几上:“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你录吧。”

“简罗是在1984年打电话给你的,当时的情况如何?”

“哦,”格兰特说,“你看到我们在这里的活动了。5万美元能维持整整两个夏季的挖掘工作。我告诉他,我会尽力去做的。”

“所以你答应替他写一篇论文。”

“是的。”

“关于未成年恐龙的饮食习性?”

“是的。”

“你见过简罗吗?”

“没有。只通过电话。”

“简罗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需要这些信息?”

“有,”格兰特回答说,“他正在筹划建立一个儿童博物馆,希望能陈列幼年的恐龙。他说他聘请了好几位学术顾问,并报了他们的名字。其中有像我这样的古生物学家,有一名得克萨斯的数学家,名叫伊恩·马尔科姆,还有两名生态学家、一名系统分析家,阵容很强。”

莫里斯点点头,在做笔记:“那么你是同意进行咨询了?”

“是的,我答应把我们的工作总结寄给他:我们对我们发现的那些鸭嘴龙习性的了解。”

“你们寄去了哪方面的信息?”莫里斯问。

“全都寄去了:巢居习性、分布范围、饮食习惯、群居行为,所有的一切。”

“简罗的反应如何?”

“他不断打电话来。有时半夜还打来。恐龙吃不吃这个?恐龙吃不吃那个?展览是否应当包括这个?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兴趣。我是说,恐龙当然很重要,但不至于重要到这种地步吧。它们已绝种6500万年了嘛。你会觉得,他完全可以等到清晨再打电话来的。”

“哦,”莫里斯说道,“5万美元?”

格兰特摇摇头:“我对简罗感到厌烦了,便不再提供任何信息。我们以12000美元结束了关系。那肯定是在1985年六七月左右。”

莫里斯做了记录:“那么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呢?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从1985年起就没有联系了。”

“哈蒙德基金会是什么时候开始资助你的?”

“我得想一下,”格兰特说,“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80年代中期。”

“你认为哈蒙德只是个有钱的恐龙迷吗?”

“是的。”

莫里斯又做了记录。

“喂,”格兰特说,“要是环境保护署如此注意哈蒙德和他的所作所为——北部的恐龙栖息地、琥珀交易、哥斯达黎加的小岛——那你们干吗不去问他本人?”

“眼前我们还不能这样做。”莫里斯回答说。

“因为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关于他越轨的证据,”莫里斯说,“但是我个人认为,哈蒙德很明显正在触犯法律。”

莫里斯解释说:“最初来找我的是技术转移局,技术转移局对可能具有军事价值的美国技术装备出口进行监视。他们打电话来,说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在两个方面可能进行非法技术转移。首先,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把三部克雷公司的XMP运往哥斯达黎加,并把它看成是公司内部部门之间的转移,还说他们不会转售。但是技术转移局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人需要在哥斯达黎加使用那么大功率的机器。”

“三部克雷公司的XMP,”格兰特说,“那是一种电脑吗?”

莫里斯点点头:“是功率十分大的超级电脑。确切地说,三部克雷电脑的功率大于美国任何公司所拥有的电脑。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却把机器运往哥斯达黎加,你不得不对此感到纳闷。”

“我承认。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呢?”

“没有人知道。而HOOD更让人操心。”莫里斯继续说,“HOOD是一种基因自动程序装置——自然破解遗传密码的机器。这种设备太新了,因此还没有被列在禁运清单内。但是任何遗传工程实验室,只要有能力支付5万美元,都希望拥有一部。”他翻动着笔记簿,“唔,国际遗传技术公司似乎运了24部HOOD去他们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小岛。”

“他们再次说,那是公司部门之间的转移,而不是出口。”莫里斯说,“技术转移局对此一筹莫展。他们不能正式干涉该公司对这些器材的使用。但是很明显,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正在一个偏僻的中美洲国家——一个不重视法律的国家——安装起世界上最有效的遗传工程设备。这种事情过去曾发生过。”

过去曾经有过这样的案例,一些生物工程公司迁往另一个国家,这样就可以不受规章制度的约束。莫里斯解释,最臭名远扬的例子就属生物合成公司的狂犬病案。

在1986年,古柏蒂诺生物合成公司在智利一家农场试验一种狂犬病疫苗。他们没有通知智利政府,也没有告诉有关的农场工人。他们就这样把疫苗释放出来。

这种疫苗的成分是活的狂犬病病毒,通过遗传工程处理使它失去毒性。但是他们没有对它进行毒性试验。生物合成公司不知道这种病毒是否仍然会导致狂犬病。更糟糕的是,病毒已经被改变。本来人是不可能患狂犬病的,除非你被动物咬伤。但是生物合成公司改变了这种狂犬病病毒,使它能穿透肺泡,人吸入病毒就会受感染。生物合成公司的职员搭乘商务直飞班机,用旅行袋把活的狂犬病病毒带进了智利。莫里斯常想象,要是在途中胶囊破裂,那会产生什么后果。飞机上的每个人也许都会感染狂犬病。

这样做令人无法容忍,这样做毫无责任感,这是玩忽职守的犯罪行为。然而生物合成公司的做法却没有受到任何制裁。那些不知情冒着生命危险的智利农夫只是一群无辜的农民;智利政府操心经济危机还忙不过来呢,而美国政府又鞭长莫及。因此路易斯·道奇森——负责这项试验的遗传学家——还在生物合成公司做事呢。生物合成公司仍然和以往一样肆无忌惮。美国公司都忙着在其他国家建立设施,因为这些国家对遗传研究缺乏经验。那些国家认为遗传工程和其他高技术开发工作一样,对它隐藏的危险毫不察觉,举双手欢迎它来到自己的土地上。

“这就是我们调查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原因,”莫里斯说,“是从三个星期前开始的。”

“那你们发现了什么?”格兰特问。

“了解不多。”莫里斯承认道,“我回旧金山后,我们也许不得不停止调查。而且我觉得,我在这里的调查工作也快被停止了。”他伸手拿起公事包,“对了,‘幼年超空间’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我报告中的一个奇特的标题。”格兰特回答说,“‘超空间’是个术语,意思是多维空间——就像是三度空间。如果你掌握一种动物的所有行为——它的饮食、活动和睡眠,你就能在超空间内设计这种动物。有一些古生物学家把一种动物的行为称作一种生态超空间中的现象。‘幼年超空间’就是指幼龙的行为——如果你希望尽可能故弄玄虚的话。”

活动房屋的另一头,电话响了。爱丽拿起电话,她说:“他现在正在会客,待会儿回电可以吗?”

莫里斯“啪”的一声关上公事包,站了起来。“谢谢你的协助和啤酒。”他说。

格兰特和莫里斯一起穿过活动房屋来到另一头的门口。莫里斯说:“哈蒙德是否向你要现场的实物?骨头、蛋或是其他这类的东西。”

“没有。”格兰特回答。

“爱丽博士提到你在这里做一些遗传学方面的工作……”

“哦,不完全如此,”格兰特说,“当我们拿走破碎的或其他因某种原因不适宜在博物馆保存的化石时,我们就把这些骨头送往一家实验室,在那里把它们磨成粉,并设法替我们提取蛋白质。然后再对这些蛋白质进行鉴定,并把报告送回我们这里。”

“是哪一家实验室?”莫里斯问。

“盐湖城的医学生物服务中心。”

“你们是怎么选中他们的?”

“通过招标竞争。”

“那家实验室与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没有关系吧?”莫里斯问。

“据我所知,没有关系。”格兰特回答说。

他们来到活动房屋的门口。格兰特把门打开,感到一股热浪从外面涌入。莫里斯停下脚步,戴上太阳眼镜。

“最后还有一件事,”莫里斯说,“假设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并不是真的要布置一个博物馆展览,他们是否还可以利用你的报告所提供的讯息做其他事情?”

格兰特笑了:“当然可以。他们可以饲养鸭嘴龙幼龙。”

莫里斯也笑了:“鸭嘴龙幼龙,那倒挺值得一看的。它们有多大?”

“大约有这么大。”格兰特边说边伸出双手,两手相距6英寸的距离,“像松鼠那样大小。”

“它们完全长大要多长的时间?”

“三年?”格兰特说,“差不多三年。”

莫里斯伸出手来:“好吧,再次感谢你的帮助。”

“开车回去时放轻松点。”格兰特说。当莫里斯回头向自己的轿车走去时,格兰特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便关上活动房屋的门。

格兰特问:“你有什么看法?”

爱丽耸耸肩:“天真可笑。”

“你喜欢约翰·哈蒙德是头号坏蛋的这个部分?”格兰特笑着问,“约翰·哈蒙德几乎像迪士尼一样十恶不赦呢。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哦,”爱丽回答说,“是一个叫爱丽丝·丽雯的女士。她在哥伦比亚医学中心工作。你认识她吗?”

格兰特摇摇头:“不认识。”

“唔,说是关于鉴定某个残存物体的事。她希望你立即回她电话。”

骨骼

爱丽·萨特勒把一绺金发梳往脑后,然后全神贯注地看着醋酸池。那一排池子共有6个,其浓度分别从5%到30%。她得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较浓的溶液,因为它们会剥离石灰质,并开始侵蚀骨头,而幼龙的骨头是那么容易受损。这些骨头在8000万年后仍然得以保存,真令她感到惊讶。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格兰特在打电话:“丽雯小姐吗?我是格兰特。是关于……不,我确实没有时间,很抱歉……唔,我愿意看一下,不过我完全可以保证,这是一只皇冠鬣蜥。但是……是的,你可以这样做。好吧,现在就送来。”格兰特挂上电话,摇摇头,“这些人啊。”

爱丽问:“怎么回事?”

“有一种蜥蜴,她想鉴定一下。”格兰特回答说,“她马上把X光片传真过来。”当传真件从机器中出来时,他向传真机走去,在一旁等着。“刚好我有个新发现要给你看,好东西哦。”

“是吗?”

格兰特点点头:“就在那个年轻人来这里之前发现的,在南面山上,第四层位,是幼年的迅猛龙,有腭骨和完整的齿列,因此它的类别可确认无疑。而且这个地点看来无人打扰过,我们甚至可以得到完整的骨骼。”

“这简直太棒了。”爱丽说,“几岁?”

“很小,”格兰特回答说,“两个月,顶多四个月。”

“确定是迅猛龙吗?”

“确定。”格兰特说,“或许我们终于走运了。”

过去两年里,考察组在斯内克沃特只发掘出鸭嘴龙。他们已经有证据证明这里曾居住过大量的草食性恐龙,像后来的水牛一样漫游着。

但是他们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些肉食性恐龙在哪里?

当然,他们原先就预料肉食性恐龙十分稀少。一些针对非洲和印度森林公园中的食肉兽和猛兽的研究表明,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的比率大致上是1:400。这意味着10000只鸭嘴龙只能供给25只霸王龙。所以他们想,发现大型食肉恐龙的遗骸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些较小的食肉恐龙又在哪里呢?斯内克沃特有十多个恐龙巢穴地,而且在某些地区,地面散布了许多恐龙蛋的蛋壳,而这些恐龙之中,有些小恐龙就会吃蛋,像快捷龙、食蛋龙、迅猛龙和颈龙这类动物,都是3到5英尺高的食肉兽,它们照理应该会在这里被大量发现才对。

然而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找到任何这类的骨骸。

或许,迅猛龙骨骼的发现意味着他们确实时来运转了。一只幼龙!爱丽知道,格兰特的梦想之一就是研究食肉恐龙喂养幼龙的行为,因为他已经研究过食草恐龙的喂养行为。也许,这是完成梦想的一步。

“你一定很兴奋吧!”爱丽说。

格兰特没有回答。

“我说,你一定很兴奋。”爱丽重复了一遍。

“老天!”格兰特说。他呆呆地看着那份传真。

爱丽从格兰特身后看到那张X光图,缓缓地往外吐气:“你认为这是……”

“是,”格兰特回答说,“可能是一只美颌龙,它的骨骼那么轻。”

“但是这确实不是蜥蜴。”她说。

“是的,”格兰特说,“这不是蜥蜴。三趾蜥蜴在地球上销声匿迹已经两亿年了。”

爱丽起先以为她看到的是一件骗人的玩意儿——一件别出心裁、制作精巧的东西,但仍旧是骗人的玩意儿。每个生物学家都知道,这种欺骗的威胁无所不在。最著名的骗局就是皮尔当人[3],持续40年没有被人察觉,其制作者至今仍无人知晓。近些时候,那位著名的天文学家弗雷德·霍伊尔宣称,大英博物馆里那只翼龙的化石是冒牌货(后来证明它是真的)。

一个骗局取得成功的关键在于它向科学家提供了期待已久的东西。而且,在爱丽眼里,这只蜥蜴X光片中的图像完全正确。这只蜥蜴的三趾结构匀称,中间的爪子最小。第四、五两趾的残骨在上面靠近关节部位。胫骨很结实,比股骨长得多。髋部的髋臼很完整,尾部显示出45块椎骨。这是一只未成年的始秀颚龙。

“这张X光片是否有伪造的可能?”

“我不知道,”格兰特说,“但是伪造X光片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始秀颚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动物。即使是熟悉恐龙的人也从未听说过。”

爱丽读着那字条:“‘7月16日在卡沃布兰科发现的物种……显然吼猴正在吃这只动物,这是由残骸还原成的模拟全图。’哦……字条上还说,这种蜥蜴攻击过一个小女孩。”

“我对此表示怀疑,”格兰特说,“不过或许是真的。始秀颚龙那么小,那么轻,我们推测这一定是食腐动物,只食用动物的尸体。而且你可以断定它的尺寸。”他迅速地测量了一下,“到髋部大约20厘米,也就是说,整只动物大约高一英尺,和一只鸡差不多大。看起来一个小孩子都会使它害怕,它也许会咬婴儿,但不会咬走路的小孩。”

爱丽对着这张X光片皱起眉头。“你认为这有可能是合理的再发现吗?”她问,“就像腔棘鱼一样?”

“也许是这样。”格兰特说。腔棘鱼是一种5英尺长的鱼,人们以为这种鱼在6500万年前已经绝种,但1938年时,人们又从大海里捞到这种鱼。不过还有其他的例子——澳洲山区的微型负鼠,以前只对这种鼠的化石有所了解,但后来有人在墨尔本的垃圾箱里发现活负鼠。一名动物学家描绘了一种来自新几内亚的化石果蝠,可是没过多久竟从邮局收到了一只活果蝠。

“然而这可能是真的吗!”她还是一个劲地问,“它的年龄有多大?”

格兰特点点头:“年龄是一个问题。”

大多数被再发现的动物都是近来对化石纪录的补充,有的有一两万年的历史,有的已有几百万年的历史,比如腔棘鱼已有6500万年历史。然而他们现在看到的物种却来自更加久远之前。恐龙早在白垩纪时代已经绝种了,那是6500万年前的事。在1.9亿年前的侏罗纪时,它们曾一度繁荣昌盛,是主宰这个星球的动物,而它们最早是出现在三叠纪,距今约有2.2亿年了。

始秀颚龙正是生活在三叠纪初期——那个时代如此遥远,以至于我们的星球在当时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所有的陆地是连成一片的无垠大地,被称作大陆块,从北极一直连绵延伸到南极,上面长满了蕨类植物和森林,还有几片大沙漠。那时大西洋还只是非洲及佛罗里达州这两块土地间的湖泊。当时空气比较稠密,气候也暖和得多,数百座活火山经常爆发。始秀颚龙就是生存在这种生态环境中。

“唔,”爱丽说,“我们知道有些动物存活下来了。鳄鱼基本上可以说是现今存活的三叠纪动物,鲨鱼也是三叠纪就有的。所以我们知道,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

格兰特点点头。“问题是,”他说,“我们还有什么方法来解释这件事?这要不就是冒牌货——对此我表示怀疑——要不就是再发现。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

电话响了。“又是丽雯,”格兰特说,“我们来瞧瞧,她是否打算把那个实物寄来给我们。”他一面答话,一面看着爱丽,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好的,我等着和哈蒙德先生讲话。好的,当然啦。”

格兰特摇摇头,然后对着话筒说:“好的,哈蒙德先生。好的,我听到你的声音也很高兴……好的……”他看着爱丽,“哦,你做了吗?哦?是吗?是这样吗?”

他用一只手捂住话筒,然后说:“还像过去一样古怪。你得听听他说什么。”

他按了一下喇叭的按钮,爱丽立刻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粗声粗气而又飞快地说:“一个环境保护署的家伙真叫人光火,看起来行动轻率得很,独断专行,跑遍了全国找人谈话,到处兴风作浪。我想不会有人到那里去找你吧?”

“事实上,”格兰特说,“确实有人来找过我。”

哈蒙德气愤地哼了一下。“我就担心他会来。那个自作聪明的小混蛋叫莫里斯,是吧?”

“是的,他的名字叫莫里斯。”格兰特回答说。

“他打算见我所有的顾问。”哈蒙德说,“他已经去找过伊恩·马尔科姆了。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得克萨斯的数学家。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我们还有时间来控制这件事情,这是政府部门典型的把戏。既没有人提出抱怨,也没有人指控,就让一个毛头小伙子到处骚扰。他无法无天,拿着纳税人交付的钱四处乱窜。他打扰你了吗?影响你的工作了?”

“不,不,他没有打扰我。”

“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糟糕了,”哈蒙德说,“因为,倘若打扰了你,我就要设法去弄个限制令来制止他。事实上,我已经叫我的律师拜访环境保护署,去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边的负责人说,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调查!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吧。可恶的官僚主义,总是这么一回事。见鬼,我想那小伙子正设法去哥斯达黎加四处打听,说不定要来我们的小岛。你知道我们在那里有个海岛吗?”

“不,”格兰特一边说,一边看着爱丽,“我不知道。”

“哦,是的,我们买了这个小岛开始我们的活动,哦,到现在已有四五年啦,实际的时间记不清了。这个岛叫作努布拉岛——很大的岛,离大陆海岸有100英里,它将成为一个生态保护区——一个了不起的地方,是热带丛林。你知道么,你该去那儿看看,格兰特博士。”

“听起来很有意思,”格兰特说,“不过实际上……”

“你知道,这项工程快完成了,”哈蒙德说,“我已经将一些关于工程的资料送去给你了。你拿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这地方很偏僻……”

“或许今天就会到,好好看一下。那个岛真美,上面什么都有。我们已经修建了30个月。你可以想象一下,大花园,9月开放。你真的该去看看。”

“听起来不赖,不过……”

“事实上,”哈蒙德说,“我坚持请你去参观,格兰特博士。我相信你会觉得这十分合你的胃口。你会觉得这地方相当迷人。”

“嘿,我来告诉你怎么一回事。”哈蒙德说,仿佛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我正在找一些顾问周末到那里去住几天,好好地观察一番。当然啦,费用由我们支付。如果你能向我们提出你的意见,那就太棒了。”

“我也许不行。”格兰特说。

“哦,只是过个周末嘛。”哈蒙德带着老人过于兴奋的口气执意坚持着,“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格兰特博士。我不想打断你的工作。我知道这项工作是多么重要。请相信我,这个我完全明白,绝不会打断你的工作。但这个周末你可以免费搭飞机来这里,星期一再回去。”

“不,我不行。”格兰特说,“我刚发现了副新骨骸,而且……”

“是吗,很好,不过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来……”哈蒙德说,他并没有认真地听对方说话。

“我们刚得到一种令人迷惑不解而又值得注意的新发现证据,可能是活的始秀颚龙。”

“是什么?”哈蒙德追问,他的话慢了下来,“我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活的始秀颚龙?”

“没错。”格兰特说,“这是一个生物物种,一只动物的部分肢体,从中美洲收集来的。一种活着的动物。”

“你是不是在说……”哈蒙德说,“一种活着的动物?多么令人惊奇啊。”

“是的,”格兰特说,“我们也是这么想。因此,你知道,我没有时间离开这里去……”

“中美洲,你是要这样说吗?”

“是的。”

“中美洲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一个叫卡沃布兰科的海滩。确切的地点我不清楚……”

“原来如此。”哈蒙德清了一下嗓子,“这东西,噢,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中的?”

“就在今天。”

“今天,我明白了。今天,我明白了。是的。”哈蒙德又清了清嗓子。

格兰特看着爱丽,不禁咕噜了一声:“怎么回事?”

爱丽摇摇头:“他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格兰特轻轻地说:“去看看莫里斯走了没有。”

爱丽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但是莫里斯的车已经开走了。她回过身来。

喇叭里传来哈蒙德的咳嗽声:“噢,格兰特博士,你有没有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

“好,很好。唔,是的。我要坦白地告诉你,格兰特博士,那个岛上有点小麻烦。环境保护署的那个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

“怎么回事?”格兰特问。

“我们碰到了麻烦,进度耽误了一些……我得说,我在这里碰上了小小的压力,因此我希望你能到岛上看看,将你的看法告诉我。我会付给你一笔周末咨询的费用,一天2万美元,三天就是6万美元。要是你能带爱丽·萨特勒博士一起去,她也会得到同样的报酬。我们需要植物学家。你看怎么样?”

“好,好。”哈蒙德淡淡地说,现在他似乎心不在焉,在考虑别的事情,“我希望这件事并不困难……现在,我派公司的飞机到城堡东面的私人机场来接你们。你们知道我说的那个机场吗?你们坐车去大约要两小时。你们明天下午5时到那里,我会立刻带你们去我的小岛!你和萨特勒博士能赶上这班飞机吗?”

“我想可以。”

“好,行李少带些,不必带护照。我等着听你们的意见。明天见。”哈蒙德说完便挂了电话。

高云-斯旺-罗斯律师事务所

中午的阳光射入旧金山的高云-斯旺-罗斯律师事务所,使屋子里充满生机。但是唐纳德·简罗丝毫没有这种感觉,他一边听电话,一边看着他的老板丹尼尔·罗斯。罗斯穿着深色的细条纹西装,他那冷冰冰的样子活像是殡仪馆从业者。

“我明白,约翰。”简罗说,“格兰特答应去了吗?好,好……是的,听起来不错,恭喜你。”他挂了电话,回过身来看着罗斯。

“我们再也不相信哈蒙德了,他四周的压力太大。环境保护署正在调查他,哥斯达黎加旅游胜地的进度比原定计划远远落后,那些投资人心里愈来愈不踏实,各地的谣言接踵而来。工作人员死得太多,而现在又有关于大陆上出现什么始秀颚龙的事情……”

“那是什么意思?”罗斯问。

“也许没事,”简罗说,“但是滨池公司是我们的主要投资人。上星期我收到滨池在哥斯达黎加首都圣何塞的代理人的报告。据这份报告说,一种新发现的蜥蜴在海岸咬伤儿童。”

罗斯不停地眨着双眼:“新发现的蜥蜴?”

“是的,”简罗说,“这件事我们不能视作儿戏。我们得立刻对那个岛进行调查。我已经要求哈蒙德在今后三周中每周都安排独立的现场调查。”

“哈蒙德怎么说?”

“他坚持岛上一切正常。他宣称已采取所有的防范措施。”

“但是你信不过他。”罗斯说。

“是的,”简罗回答说,“我信不过他。”

唐纳德·简罗是靠投资银行界的背景来到高云-斯旺-罗斯律师事务所的。高云-斯旺-罗斯律师事务所的那些高科技委托人常常需要资金,简罗便帮助他们筹到款项。他最早的一笔筹款——那得回溯到1982年——是帮助那时已近70岁的约翰·哈蒙德筹备基金,创办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最后他们几乎弄到1亿美元,简罗现在想起这件事来,觉得那真是一场肆无忌惮的诈骗。

“哈蒙德是个梦想家。”简罗说。

“可能是个危险的梦想家。”罗斯说。“我们要是没有介入该有多好。我们的经济利益如何?”

“一般性的还是有限制的?”

“一般性的。”

罗斯摇摇头:“我们本来不该这样做的。”

“这件事当时看起来似乎是明智的,”简罗说,“见鬼,那是八年前的事啦。我们拿这些股份来代替一些费用。而且,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哈蒙德当时的计划具有很大的冒险性。他的确是在四处发信,拼命兜售,没有人想到他真的会成功。”

“但是他显然成功了。”罗斯说,“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调查早就该进行了。你那些专家的情况如何?”

“我会从哈蒙德在工程早期请来当顾问的那些专家开始。”简罗把一张名单扔到罗斯的书桌上,“第一批是古生物学家、古植物学家和数学家,他们这个周末会去那里。我将和他们一同前往。”

“他们会告诉你真相吗?”罗斯问。

“我想会的。他们和这个岛都没有多大的利害关系,而且其中那位数学家伊恩·马尔科姆,他从一开始就对工程抱着敌视的态度。他坚持认为工程不会成功,永远也不会成功。”

“还有谁?”

“还有一个搞技术的电脑系统分析员,他负责检查公园的电脑,并安装几个防盗警报器。他应该会在星期五上午到那里。”

“好。”罗斯说。“是你安排的吗?”

“哈蒙德说要自己打电话,我想,他是装出万事顺心的样子,表示这只是一次社交聚会的礼貌性邀请,好炫耀一下他那个岛。”

“好吧,”罗斯说,“只是务必弄清楚到底有没有发生谣传中的那种事情,要掌握事态动向。我希望哥斯达黎加出现的问题能在一周内解决。”罗斯站起来,走出了屋子。

简罗拨着电话号码,听到无线电话发出嘟嘟的响声,接着听到一个声音:“我是格兰特。”

“你好,格兰特博士,我是唐纳德·简罗。我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总顾问。我们几年前曾经交谈过,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我记得。”格兰特说。

“唔,”简罗说,“我刚和哈蒙德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你要到我们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岛上去……”

“是的,”格兰特说,“我想我们明天要去那里。”

“唔,你一接到通知就立即动身,真谢谢你!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所有的人都会感激你的。我们还邀请了伊恩·马尔科姆,他和你一样也是我们早期的顾问。他是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一名数学家,你知道吗?”

“这点约翰·哈蒙德提过了。”格兰特说。

“唔,好吧,”简罗说,“其实我也要去那里。还有,那物种……就是你发现的始……始秀什么?”

“始秀颚龙。”格兰特回答。

“是的,你身边有这个物种吗,格兰特博士?这物种的实物?”

“哦,我想知道,你能告诉我这件事的细节吗?”简罗说。“这样我就能替哈蒙德先生去寻找那个物种,因为他对此感到十分兴奋。我相信你也希望看到那个实物。也许,当你们都去时,我甚至能找人把这东西也送到岛上。”

格兰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唔,那很好,格兰特博士,”简罗说,“请代我向萨特勒博士问好。我期待明天能见到你们。”简罗挂了电话。

设计蓝图

第二天,爱丽拿着一沓厚厚的牛皮纸袋走到活动房屋后面。“这个刚刚到,”她说,“是一个小伙子从城里带回来的——哈蒙德那边。”

格兰特撕开信封,看到了国际遗传技术公司那蓝白相间的标志。里面没有密封的信件,只有一沓装订好的文件。他抽出一看,发现是一些设计蓝图。它们被缩小比例后装订成厚厚的一本书,封面上印着:努布拉岛休闲度假区游客设施(度假旅馆)。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问。

他把书翻开时,里面掉出一张纸来。

亲爱的艾伦和爱丽:

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正式宣传资料,这是你们可以想象得到的。但那些文件会使你们对努布拉岛工程有初步的了解。我觉得它非常振奋人心!

期盼与两位面谈,望你们能与我们携手合作!顺致问候。

约翰

“我不懂,”格兰特边翻着这些文件边说,“这些都是建筑蓝图嘛。”他重新翻至第一页。

游客中心/努布拉岛休闲度假区

委托人:加州帕洛阿尔托国际遗传技术公司。

建筑设计:纽约道宁墨菲联营公司。总设计师:理查·墨菲;高级设计师:西奥多·陈;管理人员:谢尔顿·詹姆斯。

工程设计:主体结构:波士顿哈洛-惠特尼-菲尔兹公司;机械:大阪A.T.三川公司。

景观设计:伦敦谢伯顿·罗杰斯公司、A.足木贺、H.金泽家安。

电气设计:东京N.V.小林公司;高级顾问:A.R.真泽。

电脑控制:马萨诸塞州集成电脑系统公司。工程管理:丹尼斯·赖德里。

格兰特翻到蓝图部分。那上面都盖着“工业机密,不得翻印”和“机密研究,成果不得散发”的戳印。每一项都编了号码,上方都有如下字样:“这些设计蓝图系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科研机密。你必须签署过112/4A号文件,否则将受到起诉。”

“我看真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格兰特说。

“也许事出有因吧。”爱丽说。

接下来的一页是地形图。图上努布拉岛的形状就像一滴被画颠倒了的泪珠,北方的线条向外凸出,南方则渐渐向内收缩。该岛长达8英里,在这张地图上被分割成几大块。

“看起来像个旅游度假的地方,嗯,没什么问题。”爱丽说。

接下来的几张是度假旅馆的详细设计图。它的立体图看起来颇别出心裁:一排长长的矮层建筑,屋顶上竖着一排金字塔形的尖顶。

岛上的其他地区更具有神秘色彩。格兰特看到,那些地方大部分都非常空旷,有纵横交错的道路网、隧道和一些位于边缘地带的建筑物。有一个狭长的湖,看来是由人工挖掘的,上面有钢筋水泥的水坝和一道道的障碍。不过,从总体上来看,该岛只是被分成几大块弯弯曲曲的区域,而且上面几乎没有兴建任何东西。每个区域都有代号:P/PROC/V/2A、/D/TRIC/L/5(4A+1)、/LN/OTHN/C/4(3A+1)、VV/HADR/X/11(6A+3+3DB)。

“有没有关于这些代号的说明?”她问。

格兰特很快地翻了翻那些文件,但没有找到。

“也许是他们拿掉了。”她猜测。

“我跟你说了嘛,”格兰特说,“草木皆兵。”他看着这些由道路隔开的不规则区域。整个岛被分成6块,每一块和四周的道路之间有一道钢筋水泥的深壕沟,壕沟外侧是铁丝网,旁边标着像闪电的符号。起初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这表示铁丝网上有电。

“这就怪了,”她说,“在旅游度假区装电网?”

“这些铁丝网加起来有好几英里长。”格兰特说。

“电网加壕沟,而且旁边还有道路。”

“就像个动物园。”爱丽说。

他们又重新翻回那张地形图,仔细地研究起等高线来。那些道路的安排也独具一格。主要道路为南北走向,纵贯该岛中部的山丘,其中有一段路还穿过小河上方的悬崖峭壁。看来这种安排是为了使由壕沟、电网和道路分隔开的一片片开阔的区域更广大些,因而故意将道路隔开。而且这些道路都高出地面,这样就可以越过电网上方看见里面……

“你看,”爱丽说,“有的规模还挺大的呢。你看这里,钢筋水泥壕沟有30英尺宽,就像军事堡垒一样。”

“这些建筑也是如此。”格兰特说。他注意到在每一片开阔区都有几幢建筑物,而且都在边缘地带。这些建筑全是钢筋水泥结构,墙很厚。从侧面立体图看来,它们很像有小窗的钢筋水泥掩体堡垒,就像过去战争影片中纳粹军队的碉堡一样。

这时,他们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格兰特放下手中的那份文件。“干活吧!”他说。

“起爆!”

一阵轻微的震动,接着电脑荧光屏上逐渐出现黄色的轮廓线。这次的解析度很高。格兰特看了骨架一眼,发现它的轮廓清楚,长长的脖子向后弯着。这无疑是一只幼年的迅猛龙,看起来完好……

“我讨厌电脑。”格兰特边说边斜眼看了看太阳,“现在出了什么事吗?”

“积分器输入的资料消失了。”一名小伙子报告说,“稍等片刻。”他弯下身去察看接通这部用电池的电脑背面的那堆线路。他们把这部电脑放在4号山头的一个啤酒包装箱上,离被他们称为“巨人”的那部起震器不远。

格兰特坐在山坡上,看了看手表,然后对爱丽说:“我们不得不用老方法了。”

一名小伙子无意中听见了这句话:“哇,格兰特。”

“听着,”格兰特说,“我要赶一班飞机。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这些化石能得到妥善保护。”

一旦开始挖掘一块化石,就得继续干下去,否则就很可能会失去它。来此参观访问的人以为这种风化崎岖的地貌是不变的,其实不然,它仍在风化着,确确实实在你眼前发生变化。每天从早到晚随时都可以看见石块从风化的山坡上骨碌滚下来。这里随时都有下暴雨的可能,而且即使是下一场阵雨,也有可能冲走一些像豆腐渣般一碰就碎的脆弱化石。所以在格兰特回来之前,必须对这个已经被部分挖掘出来的骨骼化石加以保护,否则它就有难以保存的危险。

保护化石的一般做法是:在挖掘现场盖上一块防水布,在四周开挖排水沟以控制雨水的渗透与冲刷。问题是迅猛龙化石四周的排水沟应该开在什么地方。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正在运用电脑辅助声波X光断层照相术,或称为CAST。这是一项新技术,由“巨人”起震器向地下发射一枚软铅弹以产生冲击波,电脑将冲击波记录下来,然后组合成一种山坡X光图像。夏天他们一直运用这种技术,并获得了多项成果。

起震器离他们有20英尺。那是一部有轮子的银灰色庞大箱式装置,上面插着一把太阳伞,看起来像卖冰激凌小贩的手推售货车,放在那里跟整个崎岖的地貌极不相称。两名年轻的操作人员正准备装进另一枚铅弹。

到目前为止,电脑辅助声波X光断层照相术的作用只能探测化石的分布范围,并帮助格兰特的小组提高挖掘效率。但组里的年轻人都说,再过几年它就能产生非常详细的图像,到那时,挖掘工作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因为你可以得到完美的骨骼图像,而且是立体的。这项技术将开创一个考古不必挖掘的新时代。

然而这些都还没有成为事实。这部在大学实验室中表现得无可挑剔的设备到了工作现场后即显得十分娇弱,很不稳定。

“还要多久?”格兰特问。

“已经出来了,格兰特。还不错。”

格兰特走过去看着电脑显示屏。他看见了以鲜明的黄绿色勾勒出的一个完整骨骼架构。它的确是一只幼年迅猛龙。迅猛龙的明显特征是单趾爪,成年迅猛龙的弯趾可达6英寸长,是它用来撕开猎物的锐利武器。而这只幼龙的足趾看起来顶多只有玫瑰花的刺那么大,在荧光屏上几乎看不见。迅猛龙是一种体型不大的恐龙,骨骼就像小鸟的一样细小,很可能也有和小鸟同等的智力。

格兰特发现这只迅猛龙的骨骼化石也是向一侧扭曲,以至于它的右腿和右脚抬得比脊椎骨还高。

“看起来是有点扭曲了。”一位小伙子说,“我觉得这不是电脑的问题。”

“对,”格兰特说,“是时间,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造成的。”

格兰特知道人们无法以地质时间来考虑问题。计划人类一生用的完全是另一种计量方法。一只被切开的水果在几分钟之内就会出现锈斑;一件银器放上几天表面就会变黑;一堆堆肥经过一季就会腐烂;一个小孩要10年才能长大。人们的这些日常体验都使他们无法想象8000万年是什么含义——从这个小生命死去到现在,8000万年已经过去了。

在课堂上,格兰特使用另一种比较方法:如果你把人生的60年压缩为一天,那么8000万年仍然相当于3652年——比大金字塔的年龄还大。这只迅猛龙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它看上去不太可怕。”一名小伙子说。

“实际上它也不可怕,”格兰特说,“至少在它成年之前还不那么可怕。”也许这只幼龙是吃腐尸的,当那些成年迅猛龙捕到猎物,饱餐一顿,然后在一旁晒太阳的时候,这只小家伙便去吃一点残羹剩菜。食肉恐龙每一顿可以吃下相当于其体重25%的食物,饱食之后就想睡觉。这时候,小恐龙就啾啾吱吱地叫着,爬到溺爱子女但正昏昏欲睡的大恐龙身上玩耍,或是到旁边的动物死尸上去啃它一两口。幼龙大概都是一些可爱且非常精明的小东西。

一只成年迅猛龙则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从体重和食量的比例来看,迅猛龙是最贪食的恐龙。虽然相比之下,它比一般食肉恐龙小——体重约200磅,和一只豹差不多——但它行动敏捷,智力较高,而且十分凶猛,能用强劲有力的嘴实施进攻,前脚雄健,锐利,单趾爪有致命的杀伤力。

迅猛龙捕食时经常是成群结队。格兰特眼前浮现出一片壮观的景象:十来只迅猛龙奔向一只体型比它们大得多的恐龙,咬着它的脖子,撕碎它的肋部和腹部……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爱丽的话使他从联想中回到现实。

格兰特指示着开挖排水沟。从电脑屏幕上看,化石的分布范围并不大,围绕2平方米的地方挖一排排水沟就够了。这时,爱丽把盖在山坡上的防水布绷紧,格兰特帮她向下钉小木桩。

“我想这点我们大概无法知道。”格兰特答,“野生动物的幼仔死亡率都很高。在非洲的野生动物园内,食肉动物幼仔死亡率高达70%,各种死因都有,生病啦,什么都有可能,甚至可能受到同类成年兽的攻击。我们只知道这些迅猛龙以成群活动的方式捕食,但我们还不了解它们在群体中的社会行为。”

学生点点头。他们都学过动物行为学,他们知道,当一只新的雄狮成为狮王之后,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所有的幼狮。这显然是出于遗传因素——这只雄狮决定让自己的基因尽可能广泛地扩展。它杀死幼狮之后,那些雌狮开始**,它就可以使它们怀孕。这样做还可以防止雌狮把时间浪费在哺育其他雄狮的后代上。

也许这个一起捕食的迅猛龙群体也受到一只雄性迅猛龙的主宰。格兰特心想,他们对恐龙的了解实在太少了。150年来,在世界各地进行过多次的研究和挖掘,至今连恐龙究竟长什么模样也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我们想在一点钟赶到城堡,”爱丽说,“那我们现在得走了。”

哈蒙德

简罗的秘书拿着一个新手提箱匆匆忙忙走进来,箱子的价格标签还连在上面呢。“你知道吧,简罗先生,”她语气严肃地说,“你忘了收拾行李,我还以为你并不是真的想去呢。”

“也许你是对的,”简罗说,“我一去就没办法给孩子过生日了。”这个星期六是爱曼达的生日,伊丽莎白替她请了小丑卡比和一位魔术师,还邀请了20位吵闹的4岁小朋友来参加生日晚会。妻子一听说他要到外地去,心中便老大不高兴,小爱曼达也很不高兴。

“不过嘛,你是临时告诉我的,我只能尽力而为啦。”秘书说,“有适合你脚的运动鞋,有卡其布的短裤和衬衫,还有一套剃须用具,一条长裤和一件天凉穿的长袖运动衫。汽车就在楼下,等着送你去机场。你现在就得走,否则就赶不上飞机了。”

她走了出去。简罗沿着走廊朝前走,顺手把那张价格标签撕下来。他从墙面全部由玻璃构成的会议室外面经过时,丹·罗斯正好离开会议桌走出来。

“一路平安!”罗斯说,“不过有件事我们得说清楚。唐纳德,我不知道情况到底糟到什么程度,如果那个岛上有问题,就放把火把它烧光。”

“天哪,丹……我们谈的可是一项大规模的投资。”

“不要犹豫不决,不必过分多虑。就这么办吧。听到了没有?”

简罗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说,“但哈蒙德……”

“去他的哈蒙德。”罗斯说。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个熟悉而刺耳的声音说,“你怎么啦,我的孩子?”

“你现在都不打电话给我了,”哈蒙德以责备的口气说,“我很想念你呢。你那可爱的妻子好吗?”

“她很好。伊丽莎白她很好。我们现在有个女儿了。”

“太好了,太好了!孩子总是带来无穷的乐趣。她见到我们在哥斯达黎加的那个公园会非常高兴的。”

简罗忘了哈蒙德的个子是多么矮小——他坐在椅子上,脚还碰不到地毯。他一边说话,一边晃动着那两条短腿。这个人有点像小孩子,尽管他现在大概有……多大?75?76?大概是这个岁数吧。简罗总觉得印象中的哈蒙德没有这么老,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已经快有五年没见他了。

哈蒙德这个人喜欢招摇,天生好出风头。1983年的时候,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一个小笼子。笼子里有一只9英寸高、10英尺长的象。这只象长得十分匀称,只有象牙发育不全。哈蒙德带着它参加各种筹款募捐会。通常是简罗把笼子带进会场的,笼子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就像茶壶的保暖套似的,而哈蒙德照例会大谈被他称为“消费者生物制品”的发展前景。讲到关键的时候,哈蒙德会戏剧性地揭开毯子,把那只象给大家看,接着便开口要求捐款。

那只象总是能产生轰动的效果。它的身材很小,几乎跟一只猫差不多大,但它却说明了诺曼·艾瑟顿实验已创造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艾瑟顿是斯坦福大学的遗传学家,是哈蒙德这项新冒险事业的合作伙伴。

但是,在哈蒙德大谈那只象的时候,他有许多话都没有说。例如,哈蒙德的确正在搞一家遗传技术公司,但那只小象并不是遗传技术的产物。它是艾瑟顿选用一只矮象的胚胎,用激素诱发变异的方法在人造子宫内培养而成的。这实验本身的确是很大的成就,但与哈蒙德所说的方法却迥然不同。

此外,艾瑟顿也无法复制他那只微型象,当然他已做过种种尝试,但却失败了。每个看过那只小象的人都希望能得到一只。那只象很容易感冒,尤其是在冬季。它那小小的长鼻一打喷嚏,哈蒙德就担惊受怕。有时候,它的象牙卡在笼子的铁条上,它一边挣脱,一边急躁地从鼻孔往外呼哧呼哧地喘气;有时候,它的象牙还会感染细菌。哈蒙德总烦躁不安,生怕艾瑟顿的第二只象还来不及弄出来,这只就已经死了。

哈蒙德还向那些可能进行投资的人隐瞒了一个事实:在微型化培育过程中,这只象的行为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只小东西看起来也许像一只象,但是它的行为很像一只行为恶劣的啮齿动物,动作迅速,性情暴躁。哈蒙德奉劝人们不要逗弄它,以免被它咬伤手指。

尽管如此,在简罗的帮助之下,哈蒙德还是弄到了钱。从1983年9月至1985年11月,哈蒙德和他的“厚皮动物研究计划”为他提议创办的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总共筹集了870万美元的冒险资本。他们本来还可以筹集到更多的资金,但是哈蒙德坚持要秘密进行,而且说至少五年之内无法归还这些资金。这样一来,使得许多投资者对这项计划望而却步。最后他们大部分的资本只好依靠日本财团了。日本人是唯一有耐心的投资者。

简罗坐在飞机的皮椅上,心里却在想,哈蒙德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哈蒙德此行是简罗的律师事务所逼他来的,可这老人似乎全然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从他的举动看来,这似乎完全是一种社交活动性质的外出。“简罗,你没把家人一起带来,真是太可惜了。”他说。

简罗耸了耸肩:“我女儿要过生日了,已经发了邀请卡给20位小朋友了。有生日蛋糕,又请了小丑助兴,那情景你可以想象得到吧。”

“哦,这我明白,”哈蒙德说,“孩子总是迫切地希望能得到这些东西。”

“话说回来,那个公园已经可以招待游客了吧?”简罗问。

“这个嘛,还不能正式开放,”哈蒙德说,“不过旅馆已经盖好了,有地方可以住了……”

“那些动物呢?”

“动物当然都已经在那里被妥善安置了。”

简罗说:“我记得在原先的方案里,你希望有12……”

“哦,比那个要大得多。我们有238只动物,简罗。”

“238?”

老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简罗的反应感到很得意:“出乎你意料之外了吧?我们现在有成群的动物啦。”

“238……有多少品种?”

“15个不同的品种。”

“太令人难以置信啦,”简罗说,“太棒了。那你们要的其他东西怎么样了?设备怎么样?电脑呢?”

“都有了,都有了,”哈蒙德说,“那个岛上的一切都是当今一流水准的。你会亲眼看见的,简罗,绝妙之极啊。这就是为什么这种……担忧……是不必要的。岛上完全没有问题嘛。”

简罗说:“这么说,去岛上检查一下应该也绝对没有问题啦。”

“那当然,”哈蒙德说,“但这会使一切的进展又慢下来了,一切都停下来等这次正式访问……”

“反正你已经耽误进度了。你已经延后开放时间了。”

“为什么?”简罗问。

“这个嘛,简罗,”哈蒙德说,“要解释这个,就得回到当初对这个休闲度假区的构想上。它真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娱乐公园,是最新电子技术和最新生物技术相结合的产物。我说的并不是指过山车之类的。每个游乐园都有过山车,科尼岛上就有。现在大家也都见过电子模拟环境,什么鬼屋啦,海盗的巢穴啦,西部大荒原啦,地震啦,这些东西大家都见过。我们要着手搞的是生物游览胜地,一些活生生的**。这些生物将令人惊愕不已,它们将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简罗只得赔着笑。这几乎是他以前说过的话只字未改的再版,多年以前他在那些投资者面前就是这么说的。“我们绝不能忘记在哥斯达黎加这项工程的最终目的——那就是赚钱。”哈蒙德说,他看了看飞机的窗外,“大把大把的钱!”

“我记得。”简罗说。

“而靠公园赚钱的要领在于,”哈蒙德说,“尽量减少人事方面的开支,喂食的、售票的、做清洁工作的以及维修的。用最少的员工把这公园管理好。所以我们才在电脑技术上做全面投资——凡是能自动化的地方我们都做了。”

“我记得……”

“然而,事实上,”哈蒙德说,“当你把那么多动物和那么多电脑系统配置在一起时,你就碰上了麻烦。谁能做到让一部大型电脑系统如期运转起来呢?我看没有人能办得到。”

“这么说,你现在将开放时间延后是正常的啰?”

“对了,正是如此,”哈蒙德说,“正常的延后。”

“我听说在建设过程中出过一些意外事件,”简罗说,“有些工人死了……”

“是的,发生过几次意外事件。”哈蒙德承认,“一共死了三个人。两名工人是在修建悬崖那段路时死的,还有一个是今年1月死于一次推土机意外事件。不过我们最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再发生意外事件了。”他说着在简罗的手臂上拍了拍,“简罗,相信我的话。我告诉过你,岛上的一切正在按计划正常进行。岛上的一切都很好。”

机内的通话系统响了起来。飞机的机长说道:“请各位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在城堡降落了。”

城堡

干燥的大平原向远方的山冈伸展。下午的风夹带着尘沙和风滚草,从裂了缝的钢筋水泥建筑表面吹过。格兰特和爱丽一起站在吉普车旁等候,那架豪华型的格鲁曼喷气机正盘旋着准备降落。

“我讨厌伺候那些有钱人。”格兰特不满地在发牢骚。

爱丽耸耸肩说:“这跟工作有关嘛。”

物理和化学等许多科学领域现在都由联邦政府提供资金,但古生物学仍然得依靠私人赞助。格兰特知道,尽管他对哥斯达黎加那个岛上的情况很好奇,但如果事情单纯地只是哈蒙德请他帮忙的话,他还是会助一臂之力的。赞助就具有这样的力量——向来都是如此。

格兰特惊讶地发现,尽管飞机里的设备豪华,空间却十分狭小。他走过去跟哈蒙德握手时还得弯下腰才行。

“格兰特博士、萨特勒博士,”哈蒙德说,“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向你们介绍一下我的朋友唐纳德·简罗。”

简罗身材粗短,十分健壮,约三十五六岁左右,穿着名牌西装,戴银框眼镜。格兰特一见到他这副样子就讨厌。他敷衍地跟他握了握手。爱丽跟他握手时,简罗惊讶地说:“啊,你是个女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格兰特心想:她对他也没有好印象。

哈蒙德转过身对简罗说:“不用我多说,你知道格兰特和萨特勒两位博士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是古生物专家。他们从地下挖掘恐龙。”说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里有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似的。

“两位请坐。”空中小姐边说边关上了舱门。飞机随即开始移动。

“请两位原谅。”哈蒙德说,“我们的行程真的非常紧凑。唐纳德认为我们应该马上到那边去,这件事很重要。”

这时机长宣布,说四小时之后他们会在达拉斯加油,然后飞往哥斯达黎加,预计明天上午抵达。

“我们要在哥斯达黎加待多久?”格兰特问。

“这个嘛,要看情况而定了。”简罗说,“我们有几件事需要处理。”

“你们相信我的话准没错。”哈蒙德说着向格兰特转过身来,“我们在那里不会超过48小时。”

格兰特扣上安全带:“我们现在要去的你那个小岛,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是机密吗?”

“有这么一点味道。”哈蒙德说。“我们非常非常谨慎,不让别人知道。等我们最后开放这个岛的时候,我们要让世人又惊又喜。”

机会目标

加利福尼亚古柏蒂诺生物合成公司以前从未召开过紧急董事会。坐在会议室里的10位董事个个都显得有点火气十足,极不耐烦。已经晚上8时了,在此之前的10分钟内,董事们还相互交谈几句,随后交谈声逐渐停止了。现在只听见翻动报纸的声音,有的人颇为不满地看着手表。

“我们还等什么呢?”一名董事问。

“还要等一个人,”路易斯·道奇森说,“我们还需要一个人。”他看了看手表。罗恩·迈亚办公室的人员说,迈亚上午6时从圣地亚哥起飞,那么即便把从机场到这里的行车时间也算在内,现在也早该到了。

“要达到法定人数?”另一名董事问。

“是的,”道奇森答,“要达到法定人数。”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好一会儿没吭气。需要法定人数就意味着有重大问题要进行表决。天晓得这次会议他们要表决什么。不过道奇森宁可不开这样的会,无奈公司的董事长斯坦格登执意要开。在此之前,他对道奇森说过:“这件事你一定要征得他们的同意才行。”

在20世纪80年代,有几家遗传工程公司开始提出这样的问题:“新兴公司相应的生物产品是什么?”这些公司对药品或健康问题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所感兴趣的是娱乐、运动、休闲活动、化妆品,还有宠物。预计到90年代,对“消费生物”的需求量将会很大。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和古柏蒂诺生物合成公司两家都在这一领域进行研究开发。

生物合成公司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就,他们和爱达荷州垂钓狩猎部签订合约后,运用遗传工程培育出一种新的浅色鲑鱼,这种鲑鱼在小河中容易被发现。据说,这项成就代表钓鱼活动向前迈出了令人可喜的一步。(至少没有人再向垂钓狩猎部投诉,河里没有鲑鱼了。)有时太阳晒得厉害,这种浅色鲑鱼就会死去,它的肉一点也不鲜美,但是这种情况却没有人去谈论。生物合成公司目前还在对此进行研究,而且……

门开了。罗恩·迈亚走进会议室,很快坐到一把椅子上。现在道奇森有了法定人数了。他立即站起来。

“各位,”他说,“今晚我们在这里开会讨论一个机会目标:国际遗传技术公司。”

道奇森简短地回顾了一下历史背景。遗传技术公司于1983年创建,是由日本人投资的。他谈到他们购置了三部克雷XMP超级电脑,并且买下哥斯达黎加的努布拉岛和大量囤积琥珀的情况。他们还大量捐款给世界各地的动物园,从纽约的动物园协会到印度仁札普野生动物园,可以说是异乎寻常。

“尽管有这些线索,”道奇森说,“我们仍然不知道遗传技术公司未来的动向。这家公司的目标显然是在搞动物;他们还雇用了对过去的东西很感兴趣的科研人员——考古学家、DNA种系遗传学家等等。

“1987年,遗传技术公司买下了田纳西州纳什维尔的微孔塑胶制品厂。这原来是一家农业综合经营公司,最近才申请了一项具有鸟蛋壳特性的塑胶的专利。这种塑胶可以制成蛋形用来培育鸟类的受孕胚胎。从明年起,遗传技术公司将把这种微孔塑胶全部用在他们自己的研究中。”

“同时,”道奇森继续往下说,“努布拉岛上的建设也开始了。这包括了大规模的土石方工程,其中一项就是在岛的中部开挖一个两英里长的浅水湖。关于休闲度假方面的设计蓝图已完成,不过还处于高度保密状态。看来遗传技术公司要在岛上建立一座大型的私人动物园。”

有个董事把身体探过来说道:“道奇森博士,那又怎么样呢?”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动物园,”道奇森说,“它是举世无双的。看来,遗传技术公司已经有了不同凡响的成就。他们成功复制出了历史上已经绝种的动物。”

“什么动物?”

“卵生动物,而且在动物园中需要有相当大的空间来生活。”

“是什么动物?”

“恐龙,”道奇森回答,“他们正在克隆恐龙。”

在道奇森看来,他的话引起的惊愕完全不是他原来所预期的那样。有钱的人有个毛病,就是他们的热情不能持久:他们在某个方面进行投资,但不知道其中什么是可行的。

事实上,早在1982年就有技术文献探讨了克隆恐龙的问题。一年年过去了,对DNA的操作控制也变得更简单容易,从埃及的木乃伊身上,从19世纪80年代以后已绝种的非洲斑驴的皮上,都提取到了遗传材料。1985年时,克隆斑驴的DNA、培育这一品种的动物,似乎已经成为可能。如果是这样,它将是第一个完全用一种已经绝种的动物的DNA克隆的动物。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还有什么不能克隆呢?乳齿象?剑齿虎?渡渡鸟?

甚至恐龙?

当然,世界上还没有发现恐龙的DNA,但是,把大量恐龙的骨骼碾碎,就有可能提取出它的DNA残片。以前人们以为,一只动物的DNA在它变成化石之后也就随之被消灭了。现在人们已认识到这种看法并不足取。如果能找到足够的DNA残片,就有可能复制出一只活生生的动物来。

1982年时,这方面的技术问题似乎还令人望而生畏,但现在,理论上的障碍已不复存在。虽然它做起来困难重重,耗资巨大,而且似乎不可行,但是只要大家都努力,并非没有可能。

遗传技术公司看来想试验一下。

“他们已经做的,”道奇森说,“是建起有史以来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旅游胜地。大家都知道,动物园深受人们喜爱。去年,到动物园游览的美国人总数已经超过了观看职业棒球赛和职业足球赛的人数总和。日本人也喜欢动物园——全日本有50个动物园,而且他们还在继续建造。遗传技术公司这座动物园的门票价格,他们想定多高就能定多高。每天2000美元,或是10000美元……随之而来的是周边商品的开发:各种画册、T恤、录像节目、帽子、绒布玩具、漫画,还有宠物。”

“那当然啰。如果他们公司能克隆出与真恐龙一样大小的恐龙,他们同样也能克隆出如家庭宠物般的微型恐龙。哪个孩子不想养一只恐龙当宠物呢?这将是他们公司的专利动物,他们能卖出千百万只,而且还能培养出只吃他们公司饲料的恐龙……”

“我的天哪!”有人说了一句。

“一点也没错,”道奇森说,“这座动物园将是一个庞大企业的核心部分。”

“你是说,这些恐龙将得到专利?”

“是的,由遗传工程培育出来的动物现在都可以申请专利。1987年,最高法院做出这项有利于哈佛大学的裁定。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将拥有其培育出的恐龙,其他人若再生产就是不合法。”

“有什么能阻碍我们培育出自己的恐龙呢?”有人问。

“没有,不过他们领先了5年。在本世纪末要想赶上他们是不可能的了。”

他停顿了片刻:“当然,如果我们能搞到他们的恐龙样品,然后运用逆向工程技术就可以培养出我们自己的恐龙,对DNA进行诸多修改就可以避开他们的专利。”

“我们能弄到他们的恐龙样品吗?”

道奇森又停了一下:“是的,我认为能弄到。”

有人清了清嗓子后说:“在这个问题上不会有什么非法的……”

“哦,不会的,”道奇森立即回答,“没有什么是不合法的。我现在所说的是通过合法途径得到他们的DNA。一个对他们不满的雇员或是他们处理不慎的垃圾,诸如此类的办法。”

“你有合法的来源吗?道奇森博士?”

“有的。”道奇森答,“但恐怕需要做出一项紧急决定,因为目前他们公司正经历一场小小的危机,我的线人将不得不在未来24小时内采取行动。”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大家看着那位正在做笔记的女秘书和她面前的录音机。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必要做出什么正式的决定,”道奇森说,“大家只要表示一下,我是否应当进行……”

慢慢地,人们开始点头。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做记录。他们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谢谢各位的光临!”道奇森说,“我不会辜负各位的期望。”

机场

路易斯·道奇森走进旧金山机场候机厅的咖啡屋,很快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要找的人早就到了,正在柜台旁边等着呢。道奇森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把手提箱放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地板上。

“你迟到了,兄弟。”那人说完,看见道奇森头上戴的草帽,笑了起来,“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伪装?”

“谁知道?”道奇森按捺住火气说。六个月来,道奇森一直耐心地训诫他,可是每次见面,他都比上一次更傲慢,更令人讨厌。不过道奇森也拿他没办法——两个人彼此都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关系。

这一事实为工业情报活动开创了奇妙的新天地。道奇森在这方面具有特别的才干。1987年他曾说服一名遗传学家从天鲸公司辞职,转到生物合成公司工作,并带来了5种遗传工程细菌。这位遗传学家只不过在她一只手的5个手指上各滴了一小滴,就从此走出了天鲸公司。

但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东西则不太容易到手。道奇森要的不是细菌DNA,他要的是冷冻的胚胎,而且他也知道,遗传技术公司采取了最严密的防范措施来保护他们的胚胎。为了得到这些胚胎,他得找到一个在这家公司里能接触到这些胚胎的人,而且这个人愿意去把它们偷出来,同时还要有本事破解他们的防卫系统。要找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

年初的时候,道奇森终于物色到遗传技术公司中一位可以收买的雇员。虽然这个人没办法接触到这些遗传工程材料,道奇森却一直跟他保持联系,每个月与他在硅谷的卡洛斯-查利餐厅见一次面,给他一些小小的资助。现在,这家公司正在邀请承包的建筑商和顾问到那个岛上参观,这正是道奇森翘首以待的时机,因为这意味着,此人将有机会接触到那些胚胎。

“我们谈正经事吧,”那人说,“我还有10分钟就要上飞机了。”

“你想把整件事情再谈一遍?”道奇森问。

“见鬼,不是的,道奇森博士,”那人说,“我想看到钱在哪里。”

道奇森把手提箱的弹簧销打开,把箱盖开了几英寸的一道缝。那人随便用眼睛瞄了一下:“都在这里了?”

“这里是一半,75万美元。”

“嗯,可以,”那人转过身来喝着咖啡,“很好,道奇森博士。”

道奇森迅速地锁上箱子。“你记得这些是所有15种胚胎的钱吗?”

“记得。15种冷冻胚胎。我怎么把它们交给你们?”

道奇森递给他一大盒吉列牌刮胡膏。

“这个?”

“就这个。”

“他们也许会检查我的行李……”

道奇森耸耸肩。“按上面。”他说。

那人按了一下,白色的剃须膏喷到他手上。“不错,”他把那些泡沫在咖啡碟边上擦了擦,“不错。”

“这个盒子比普通刮剃须膏盒子稍重了一些,如此而已。”道奇森的技术小组在过去两天中日夜加班才把它组装起来。道奇森很快便教会他如何使用。

“里面有多少冷却气体?”

“足够用36小时,到那时,胚胎必须送到圣何塞。”

“这我来负责。”道奇森说。

“我们再看一下出价……”

“这笔买卖仍和商定过的内容一样。”道奇森说,“每只胚胎送到之后拿50000美元。如果它们能存活,那么每只再拿50000美元。”

“好吧,务必叫那艘船在岛的东码头等着。星期五晚。不是北码头,那是个供大量船停靠的码头。是东码头,一个小码头。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道奇森说,“你什么时候回圣何塞?”

“也许要到星期天。”他说着用手推了一下柜台,直起身体。

道奇森有点担心地问:“你确定你已经知道如何使用这……”

“我知道。”那人说,“相信我吧,我知道的。”

“还有,”道奇森说,“我知道岛上一直跟加州遗传技术公司总部保持无线电通讯,所以……”

“你听我说,我已经找到掩护的办法了。”那人说,“你就安心地把钱准备好。星期天早晨在圣何塞机场付清,我要现金。”

“钱会准备好等着你,”道奇森说,“不必担心。”

马尔科姆

将近午夜,他在达拉斯机场上了飞机。他才35岁就已经开始谢顶了,身材又高又瘦,穿了一身黑:黑衬衫、黑裤子、黑袜子、黑色运动鞋。

“啊,马尔科姆博士!”哈蒙德先打招呼,脸上假惺惺地堆起亲切的微笑。

马尔科姆咧嘴笑道:“你好啊,哈蒙德。没错,你的老对手又来啦!”

马尔科姆与众人一一握手,同时很快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伊恩·马尔科姆,是搞数学的。”格兰特惊讶地发现,马尔科姆似乎非常高兴能进行这次旅行。

当然,格兰特久已闻名,马尔科姆是新一代数学家中最有名气的一位。这些数学家曾公开对“真实世界如何运转”这个问题表示高度兴趣。这批学者在几个重要方面和传统派数学家决裂。首先,他们随时随地都使用电脑,这是传统派数学家们所不齿的。第二,在新兴的所谓混沌理论领域中,他们毫无例外地运用了非线性方程式。第三,他们似乎非常关注这样一个问题:他们的数学描述了真实世界中实际存在的东西。第四,他们的衣着和言谈似乎都为了表明他们正从学术王国走进真实世界,一位资深的数学家因此称他们的行为是“可悲的个性过分表露”。事实上,他们的举止经常像是摇滚歌星。

马尔科姆在一张皮椅上坐下,空姐问他是否要点什么饮料,他回答:“来点健怡可乐吧,摇一摇,不必搅。”

达拉斯的潮湿空气从开着的机门飘进来。爱丽说:“这种天气穿黑色的不嫌热了点吗?”

“你真漂亮,萨特勒博士。”马尔科姆说,“我整天看你那双腿都还看不够,哪有心情管它热不热呢?不过,事实上,黑色具有最佳的抗热性。如果你还记得黑体辐射的话,在热性能上最好的是黑色,辐射效率很高。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只穿两种颜色,黑色和灰色。”

“这两种颜色在任何场合穿都很合适,”马尔科姆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而且它们相互也能搭配,万一我穿黑裤子时穿了双灰袜也没关系。”

“可是你老是穿这两种颜色,难道不觉得厌烦吗?”

“一点也不。我觉得这使我得到了解放。我相信自己的生活是有价值的,因此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考虑如何穿衣服上。”马尔科姆答,“我不愿意去想今天早上我要穿什么。说实在的,你还能想得出有什么比时装更令人厌烦的东西吗?也许是职业体育运动。那么多的人拼命去抢一个小球,而其他人还花钱去为他们鼓掌。不过,从总体上来看,我觉得时装比体育运动更无聊。”

“马尔科姆博士,”哈蒙德解释说,“你是个极有见解的人。”

“而且近乎疯狂,”马尔科姆风趣地说,“不过,你必须承认,这些都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生活在一个有许多可怕限制的世界之中。限制让你必须这样表现,限制让你必须重视那样的事情,可是却没有人去思考这些限制及束缚。难道这还不够令人惊讶吗?在信息社会里,根本没有人在思考问题。我们原先希望能摒弃纸张,但是事实上我们却把思想摒弃了。”

哈蒙德转过身对着简罗举起了手:“是你请他来的。”

“这也是件走运的事,”马尔科姆说,“因为你们似乎遇到了严重的麻烦事。”

“我们没有什么麻烦事。”哈蒙德立刻顶回去。

“我一直认为在这个岛上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马尔科姆说,“我从一开始就这样预言了,”他把手伸进一个软皮公事包里,“现在我深信大家都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你们将不得不把这个东西关闭。”

“将它关闭?”哈蒙德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无稽之谈!”

马尔科姆耸耸肩,对哈蒙德的发火无动于衷。“我把我原先那份文件的副本带来给你们看。”他说,“这是我为遗传技术公司最初进行咨询的文件。数学这东西有点不太好懂,不过我可以慢慢解释给你们听。你要走了?”

“我要去打几个电话。”哈蒙德说罢便走进隔壁的一个舱里。

“呃,这是一次长途飞行。”马尔科姆对其他几位说,“至少我的文件可以给你们一点事做。”

飞机在夜空中飞行。

格兰特知道有许多人都不喜欢伊恩·马尔科姆,而且他也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觉得他太咄咄逼人,谈到混沌理论的时候也太油腔滑调了。格兰特翻着文件,看着那些方程式。

简罗问:“你在文件上得出的结论是,哈蒙德在这个岛上的事注定会失败?”

“没错。”

“是因为混沌理论吗?”

“对,说得更确切些,是因为这个系统在相空间中的表现。”

“当然啰,”马尔科姆说,“我们来看看从什么地方开始。你知道什么叫非线性方程式吗?”

“不懂。”

“奇异吸引子呢?”

“也不懂。”

“好吧,”马尔科姆说,“那我们从头说起好了,”他停了一下,仰起头看了看上面,“物理学在描述某些问题的表现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轨道上运转的行星,向月球飞行的飞船,钟摆、弹簧、滚动着的球之类的东西,这都是物体的有规则运动。这些东西用所谓线性方程式来描述,而数学家想解这些方程式是轻而易举的事。几百年来他们干的就是这个。”

“明白了。”简罗说。

“可是还存在着另一类表现,是物理学所难以描述的。例如与紊流有关的问题:从喷嘴里喷出的水;在机翼上方流动的空气;天气;流过心脏的血液。紊流就要用非线性方程式来描述。这种方程式很难解——事实上,通常是无法解的,所以物理学从来没有弄通这一类的事情。直到大约10年前,出现了描述这些东西的新理论——即所谓的混沌理论。

“这种理论最早起源于1960年对天气进行电脑模拟的尝试。天气是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体系,也就是地球的大气层对地球和太阳所做出的反应。这个庞大复杂的体系总是令人难以理解,所以我们无法预测天气是很自然的事。但是,从事这项早期研究的人从电脑模型中明白了一点:即使你能理解它,也无法预测它。预测天气是绝对不可能的。其原因是,这一体系的表现对初始条件的变化十分敏感。”

“你把我弄糊涂了。”简罗说。

“如果我用一门大炮来发射一枚炮弹,这炮弹的发射有一定的重量、一定的速度,还有一定的倾斜角度,如果我再发射第二枚炮弹,其重量、速度和角度都不变,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

“两枚炮弹几乎会落在同一个地方。”

“没错,”马尔科姆说,“这是线性动力学。”

“明白了。”

“可是如果我有一个天气系统,我让它在开始时具有一定的温度、一定的风速和一定的湿度,然后我再以几乎同样的温度、风速和湿度重复它一次。第二次,这个系统的表现就不会完全相同。它将会毫无规则地发生变化,很快就变得跟第一次毫无共同之处。第一次还是阳光普照,第二次则可能就是倾盆大雨。这就是非线性动力学。它们对原先的条件都十分敏感:很微小的区别都会造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结果。”

“我想我明白了。”简罗说。

“简称即所谓的‘蝴蝶效应’。一只蝴蝶在北京城扇动着翅膀,纽约的天气就会起变化。”

“不,”马尔科姆说,“事实上我们从一个系统复杂多变的表现之中发现了其潜在的规律性。所以混沌才变成一种涉及面极广泛的理论。这种理论可以用来研究从股市到暴乱的人群,到癫痫患者的脑电波等许许多多问题,并可以研究具有混乱状态和不可预测的任何复杂系统。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潜在的规律。明白吧?”

“明白。”简罗说,“可是这种潜在的规律是什么呢?”

“它基本上反映了这个系统在相空间中的运动现象。”马尔科姆答。

“我的天哪!”简罗说,“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认为哈蒙德的那个岛搞不出名堂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马尔科姆说,“我待会儿会谈到的。混沌理论谈了两个问题。第一,像天气这样的复杂系统都具有潜在的规律性。第二,它的对立面——简单系统,也可能出现复杂表现。譬如说撞球吧。你击它一下,它就开始从桌边上不断反弹。从理论上来说,撞球是个很简单的系统,几乎可以说是牛顿系统。由于你知道加在球上的力、球的质量,因此你可以计算出球撞击桌边的角度,因而可以预测这颗球的未来表现。从理论上来说,这颗球会从一边弹向另一边,并不断地持续下去,你可以预测这颗球未来多次反弹的情况。从理论上来说,你可以预测它三小时之后将处于哪个位置。”

“嗯。”简罗说。

“可是事实上,”马尔科姆说,“你最多只能预测到未来几秒钟之内的情况。因为有些非常小的影响——桌面不平、桌子木头上有小凹陷之类的问题,都会直接使情况发生变化。过不了多久,你那些精确的计算就会不灵了。结果便证明了,像在桌上玩撞球这种简单系统也具有不可预测的表现。”

“往下说吧。”

“哈蒙德的工程,”马尔科姆说,“看起来也是一个简单系统——处于动物园环境中的动物——它最终的表现也是无法预测的。”

“你知道这是因为……”

“理论。”马尔科姆接着说。

“但是你最好看看那个岛,看看他实际做了些什么,这难道不好吗?”

“不,这完全没有必要。细节问题无足轻重。理论告诉我,这个岛上的情况很快就会变得无法预测。”

“你对你的理论坚信不疑。”

“哦,是的。”马尔科姆说,“坚信不疑。”他向后靠在椅子上,“那个岛上有个问题,那里即将发生一场大灾难。”

努布拉岛

直升机的旋翼发出两声长鸣便开始转起来了,阴影投射在圣何塞机场的跑道上,当机长正与塔台通话时,格兰特正在倾听耳机里的咔咔声。

透过飞机玻璃座舱罩,格兰特看见脚下的钢筋水泥跑道渐渐远离了他们。他看见直升机的影子随着他们一起迅速向西,朝着山区飞去。

“大概要飞40分钟。”坐在后排一个座位上的哈蒙德说着。

格兰特注意到下面低矮的山丘正逐渐远去,接着,他们穿过云层进入一片阳光之中。他看见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不过令他惊讶的是,森林滥砍的情况相当严重,露出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山壁和风化的岩石。

“哥斯达黎加,”哈蒙德说,“跟中美洲其他国家相比,人口控制得比较好。尽管如此,它的森林面积仍日趋减少。这是近10年来的事。”

飞机向下穿过云层,来到山脉的另一侧。格兰特看见了西部海岸的海滩。这时,他们从一个海滨小村庄上方飞过。

“巴伊阿的安纳斯科港,”机长说,“是个渔村,”他朝北指了指,“在那边的海岸线上,你们看见的是卡沃布兰科保护区,那里有美丽的海滩。”机长让飞机朝海上飞去。海水变成绿色,渐渐又变成蓝绿色。太阳照在波光闪动的海面上。此时大约是早上10点。

“还有几分钟,我们就能看见努布拉岛了。”哈蒙德说。

哈蒙德解释着,说努布拉岛其实不是一个真正的岛,而是一座海底的山,是由海底下面喷出的火山岩浆形成的。“岛上到处可以看到由火山形成的痕迹。”哈蒙德说,“许多地方都有气孔,脚下的地面常常发烫,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强大的洋流,这个岛便处于多雾的状态。我们到那里之后你们就会看见——啊,就是那里。”

直升机继续向前并朝海面下降。格兰特看见前方海面上挺立着一个岛,岛上山石嶙峋,峭壁森森。

“天哪,它看上去真像阿尔卡特拉斯岛[4]。”马尔科姆说。

由树林覆盖的山坡上云雾缭绕,使岛上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不过显然它比那个岛大多了。”哈蒙德说,“8英里长,最宽处达3英里。总面积22平方英里。它将是美洲最大的私人动物保护区。”

直升机开始爬升,朝该岛北端飞去。格兰特想透过浓雾向下看。

“平常没有这么浓的雾。”哈蒙德说。他的语气中有几分不安。

这个岛北端的小山最高,高出海平面两千多英尺。山顶上一片雾蒙蒙的,不过格兰特仍可看见那里挺拔险峻的峭壁和下方波涛汹涌的大海。直升机从山顶飞过。“遗憾的是,”哈蒙德说,“我们得在岛上降落。我不喜欢这么做,因为这样会惊扰岛上的动物。有时候有点惊险……”

“他究竟是怎么飞的呀?”马尔科姆说了一句,可是没有人理会。

机长先向左右两边看了看,然后望着那片松林。林子仍然十分茂密。飞机在迅速下降。

“天哪!”马尔科姆说了一声。

嘟嘟声变得愈来愈大了。格兰特看着机长,见他正在全神贯注地驾驶。他向下看,看见飞机玻璃座舱罩下方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荧光闪闪的十字。十字的角上都有灯光在闪烁。机长稍稍校正了飞机的位置,然后在直升机降落场着陆。旋翼声逐渐减小,最后完全消失。

格兰特松了口气,解开安全带。

“我们得快点下来,从那边走,”哈蒙德说,“因为会有风切变。在这个山顶上常常有很厉害的风切变,所以……不过嘛,我们还是安全的。”

有个人朝直升机跑来,他一头红发,戴着一顶棒球帽。他把机门打开,兴致勃勃地说:“你们好!我是艾德·雷杰。欢迎大家到努布拉岛上来!路不平,请小心慢走。”

一条小路由山上蜿蜒而下,空气又冷又湿。他们朝山下走去,四周的雾气愈来愈薄。格兰特现在已经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周围的地貌景物了。他觉得这里很像太平洋西北面的奥林匹克半岛。

“没错,”雷杰说,“主要的生态是落叶雨林,这跟生长在大陆上的植物有很大的差别。在大陆上的是更典型的雨林。这是一种微型气候,只存在于北部山坡上较高的地方。岛上主要是热带气候。”

再往下走,他们看见矗立在树丛中的一幢幢大楼的白色屋顶。格兰特感到惊讶不已:房子建得很优雅别致,再往下走就没有雾了。现在他可以看见整个岛向南伸延的全貌。正如雷杰说的,岛上大部分地区都被热带树林覆盖着。

格兰特看见南面的棕榈树上方伸出一截树干,上面光秃秃的没有叶子,只有一根又大又弯的树干。他看见那树干活动起来,扭转过来面对着新来的不速之客。格兰特意识到,他所看见的根本不是什么树干。

他看见的是一个高达50英尺的庞然大物的漂亮而弯曲的脖子。

他看见的是一只恐龙!

欢迎光临

“我的天啊!”爱丽不由得轻声惊叹起来。大家都直瞪着树丛中的那只动物:“我的天啊!”

她的第一个印象是,这只恐龙真是太漂亮了。书上把恐龙画得又大又难看,而这只长脖子恐龙的动作却很优雅,几乎是带有某种尊严。它动作敏捷——行为表现没有丝毫笨拙迟钝的样子。这只爬行类动物以警惕的目光望着他们,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就像大象发出的那种声音一样。不一会儿,从树丛里又伸出一个头来,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简罗瞠目结舌,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清楚所期盼的是什么——可是不知怎的,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真会出现这种事,此刻他被吓得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以前他总觉得所谓新遗传技术的巨大威力,不过是游说宣传的惊人之语而已,如今它的威力突然明明白白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些动物真大!可谓硕大无比!就像房子那么大!这么多!活生生的真恐龙!绝对假不了!

简罗心想:我们将在这个地方大捞一笔。大捞一笔!

格兰特站在山坡上的那条小路上,眼前飘散着雾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伸到棕榈树上方的灰色脖子,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仿佛脚下的斜坡变得陡峭起来。他觉得气快喘不过来了,因为他现在所看见的,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生中还能见到的东西。然而他现在却正在看着它。

在缥缈雾气中的动物绝对是雷龙,一种中等的蜥脚类动物。他那个吓得发呆的大脑正在进行学术联想:北美食草动物,生活在后侏罗纪,习惯上称为“雷龙”,1876年由E.D.科普在蒙大拿州发现,是与科罗拉多州、犹他州、俄克拉何马州的英里森地层有关的物种。近来,伯曼和麦金塔又根据头盖骨的形状把它归类为梁龙。传统的看法认为,雷龙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浅水中,因为水的浮力有助于支撑它那庞大的身躯。这只动物虽然很明显地并不在水里,但它的动作却非常快,它的头和脖子在棕榈树上方移动,显得十分活泼——活泼得令人咋舌。

格兰特哈哈地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哈蒙德有几分不安地问,“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格兰特摇了摇头,还是一个劲儿地笑。他觉得好笑的是,他才看了这只动物几秒钟,就已经开始接受它了——并且运用他的观察,回答了这一学术领域中长期悬而未决的问题,但他又无法清楚地告诉他们这点。

他看见第五、第六只恐龙把头伸到棕榈树上方时,笑意还没有消失。这些蜥脚类动物正看着人们的光临。它们使格兰特想起了特大号的长颈鹿,它们看人的那副样子也是那样傻里傻气但又讨人喜欢。

“我相信它们不是人造的,”马尔科姆说,“它们是活生生的真家伙。”

“是的,它们确实是真的。”哈蒙德说,“不过嘛,它们也应该是真的,对不对?”

他们又听见远处传来的呜咽声。起先是一声,随后是其他许多附和声。

“那是它们的叫声,”雷杰说,“是在欢迎各位到岛上来呢!”

格兰特站在那里静静听了一会儿,他感到无比欢欣。

“你们也许想知道下一步的安排。”哈蒙德一边沿着小路往前走,一边说,“我们安排各位先看看那些设施。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到公园里去看恐龙。晚上我跟大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各位还有什么问题,我会一一回答。现在,请各位跟雷杰先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