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中级阶段,系统内部快速增长的复体掩盖着即将出现的混沌。混沌的危险是存在的。

——伊恩·马尔科姆

哥斯达黎加

哥斯达黎加的科尔特斯港正下着倾盆大雨,雨点像鼓点似的打在机场旁边那个小金属棚的屋顶上。索恩浑身上下湿淋淋地站在那儿等着。一名穿着一套不合身制服的哥斯达黎加官员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查验他的入境文件,这个名叫罗德里格兹的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生怕出现什么差错。

索恩看着柔和晨曦中的跑道,看见那些集装箱正被装上两架大型休伊式直升机。埃迪·卡尔和马尔科姆两人站在雨中。埃迪正在大声指挥进行加固作业的工人。

罗德里格兹把文件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索恩先生,根据这些文件,你是要去索纳岛……”

“对。”

“你的集装箱里只有车辆?”

“是的。科研用的车辆。”

“索纳岛是个荒凉的地方。那儿没有汽油,没有其他供应,恐怕连路都没……”

“你去过那儿?”

“我?没去过。我们这儿的人对那个地方毫无兴趣。那是个荒岛,只有岩石和丛林,连个船舶靠岸的地方都没有,除非天气条件非常好。像今天这样,人们就没法上去。”

“我明白。”索恩说道。

“我只是希望你们对于在那儿可能遇到的困难,有充分的准备。”罗德里格兹说道。

“我想我们是有准备的。”

“你们带足了汽油没有?”

索恩叹了口气。何必解释呢?“是的,带足了。”

“你们只有三个人。马尔科姆博士,你和你的助手卡尔先生?”

“是的。”

“你们只待不到一个星期?”

“是的。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明天就能离开那个岛,那样两天就行了。”

罗德里格兹把文件又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好像要找什么隐藏的线索:“呃……”

“有什么问题吗?”索恩问道,接着看了看表。

“没有问题,先生。你是得到生物保护部部长的批准。他们有命令……”罗德里格兹犹豫了一下,“批准你们去,是破例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详细情况我不了解。几年前在其中一个岛上出过事,从那以后,生物保护部决定,所有太平洋上的岛屿都不对旅游者开放了。”

“我们不是去旅游的。”索恩说道。

“我知道,索恩先生。”

他又把那些文件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索恩只好等着。

跑道上,集装箱已经加固完毕,正从地上被起吊起来。

“好了,索恩先生,”罗德里格兹终于在文件上盖上章,“祝你们好运!”

“谢谢你。”索恩说着把文件塞进口袋,一头钻进雨里,朝跑道方向跑去。

在离海岸三英里的地方,两架休伊式直升机穿过云层,进入清晨的阳光之中。坐在领队飞机驾驶舱里的索恩可以清楚地看见下面的海岸线。他看见在波涛起伏的蔚蓝色大海上,有五个离海岸距离各不相同的海岛——坚硬的岩石依稀可见。这些海岛相互间隔也都有数英里之遥,显然是古代火山链爆发而形成的。

索恩按下通话键:“哪个是索纳岛?”

驾驶员指着前方说:“我们把它们叫作五个死岛:米尔特岛、马坦塞罗斯岛、佩纳岛、塔卡诺岛和索纳岛。最北面那个大岛就是索纳岛。”

“你上去过吗?”

“从来没有,先生。但是我相信那儿有个降落场地。”

“你是怎么知道的?”

“几年前,有飞机往那儿飞过。我听说美国人有时候会飞到那儿去。”

“不是德国人?”

“不是,不是。自从……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就没有德国人上去了。世界大战。去的都是美国人。”

“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十来年之前吧。”

直升机转而向北,从离它最近的那个岛的上方飞过。索恩看到那个由火山形成的起伏不平的小岛上有茂密的丛林。岛上没有生命的迹象,荒无人烟。

“对当地人来说,这些岛并不是什么好的去处,”驾驶员说道,“他们说,在这儿没有什么好东西。”他说着笑了笑,“可是他们不了解情况,他们是相当迷信的印第安人。”

现在他们又飞至水面上方了,索纳岛就在前面。显而易见,它是个火山口:光秃秃的石壁,灰里透红。一个因风化而呈锥体状的岛屿。

“船在哪儿停靠?”

驾驶员指着海浪冲刷拍击悬崖峭壁的地方。“在这个岛的东边。有许多海浪冲刷形成的洞穴。当地有些人把它称作‘杰米多’岛,意思是‘呻吟岛’。那些呻吟声是洞穴里的海浪拍击声。有些洞穴一直通到岛的中间。在特定的时间,可以乘条小船钻进去,但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就不行了。”

索恩想到了萨拉·哈丁。她要是来,今天晚些时候就能赶到。“我有个同事可能今天下午到,”他说道,“你能把她带过来吗?”

“很遗憾,”驾驶员说道,“我们在胡安湾还有任务,今天夜里才能回来。”

“她怎么才能上岛呢?”

驾驶员斜着眼睛看了看海面:“也许她可以乘船来。海面的情况一个时辰一个样。也许她运气好。”

“你们明天来接我们?”

“是的,索恩先生。我们明天一早就来。早上时间最理想,是因为风的原因。”

直升机从西面接近,向上拉起数百英尺,从峭壁上方飞过,进入“杰米多”岛上空。这个岛的样子看上去跟其他几个岛差不多,火山爆发形成的山脊和山谷,上面是茂密的丛林。虽然从空中看特别美,但是索恩知道,要想在岛上运动谈何容易。他朝下看去,想看看有没有道路。

直升机降低高度,在岛的中心地区上空盘旋。索恩没有看见任何房屋和道路。飞机向丛林方向下降高度。驾驶员说:“由于峭壁的关系,这儿的风很讨厌。经常刮来阵阵大风,还有向上刮的风。岛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安全降落。”他朝窗外看了看说,“喏,在那儿。”

索恩看见一块林中开阔地,上面的草很深。

“我们就在那儿降落。”驾驶员说道。

索纳岛

埃迪·卡尔站在那块开阔地上的一片高草之中,转过脸背对着那两架直升机。它们飞离地面,扬起阵阵沙尘,很快就成了两个小黑点,隆隆声也渐渐远去。

埃迪甩手遮住眼睛上方朝天上望去。“它们什么时候回来?”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忧伤,

“明天早上,”索恩说道,“那时候我们已经找到莱文了。”

“至少吧,但愿能找到。”马尔科姆说道。

这时,直升机已消失在环形小山的后面。卡尔、索恩和马尔科姆一起站在这块开阔地上。他们已经感受到了早晨的热气,也感受到岛上死一般的寂静。

“这儿还真有点儿吓人。”埃迪说着,把头上的棒球帽帽檐朝下拉了拉。

埃迪·卡尔是在戴利城长大的,今年二十四岁。他一头黑发,身体非常结实,看上去膀大腰圆,肌肉发达,可是那双手却很娇嫩,手指又细又长。埃迪在摆弄机械方面很有些才能——索恩称之为天才。他什么都能造,什么都会修。一种机械的工作原理,他只要看一看就明白了。他从社区学院一毕业,就到索恩这儿来工作,至今已经有三年了。他原本只把它当成一项临时性的工作,想挣点钱再去上学,准备拿个学位。索恩现在已经离不了他,而埃迪也打消了再去读书的念头。

此时此刻,他环顾着眼前这一片开阔的空地,做梦也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方来。他是城市里长大的,习惯于城市生活中的一切,如汽车喇叭声、交通拥挤状态。这个荒岛上的寂静使他忐忑不安。

“好了,”索恩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准备干活吧。”

他们朝直升机上卸下并且放在几码开外的深草丛中的集装箱走去。

“我能帮上忙吗?”站在几码开外的马尔科姆问道。

“不用,如果你不介意,”埃迪说道,“这些箱子最好我们自己来拆。”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后盖板上的螺丝拧下,然后把盖板放到地上。他们钻进集装箱里,用了几分钟,就把固定车子的东西松开了。埃迪坐到探险者的驾驶盘后面,转动点火器上的钥匙。除了真空泵启动时的呼呼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充电情况怎么样?”索恩问道。

“满的。”

“电池没问题?”

“是啊,看来没有。”

埃迪放心了。把这些车改成电力驱动是由他负责的,但是当时很匆忙,装好后又没有进行彻底的检测。虽然与十九世纪以老古董内燃机为发动机的车辆相比,电动车辆在技术上没那么复杂,但他知道,把未经检测试车的设备拿到实地使用是一种冒险行为。

尤其是当这台设备运用了最新技术的时候。这一点他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七上八下。他和机械方面的其他许多能人一样,内心深处是保守的。他喜欢看机械的运转,无论是什么机械——在他看来,这意味着正确运用了经过证明已经被确立了的技术。遗憾的是,这一次,他的意见被否决了。

埃迪所担心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装在车顶和发动机盖上的、由一排排八角形硅芯片组成的黑色光能电池板。这种电池板与原先那种老式电池板相比,不仅效率高,而且不容易损坏。在安装的时候,埃迪还使用了由他自己设计的特别防震装置。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一旦这些电池板损坏,就再也无法给车辆提供动力或给电子设备提供电源,他们的所有系统都将瘫痪。

他担心的另一个东西是电池。索恩选用的是日产汽车公司的新产品锂电池。它的效率特别高,重量越大的效率越高。但是它仍处于“实验阶段”。在埃迪看来,这种说法不过是“性能不可靠”的代名词。

埃迪竭力主张要有备用电源。他主张要带一台小型汽油发电机,以防万一。他还在其他许多方面提出了不同意见,可是都被否决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做了唯一一件能做的有理智的事:多装了几块电池板,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想,他这么做索恩肯定知道,不过索恩只字未提。埃迪也没有说。现在他们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岛上,他庆幸自己这么干了,因为实际上总是天有不测风云嘛。

索恩在旁边看着埃迪把探险者从集装箱里倒着开进深深的草里。埃迪把车停放在开阔地中央,因为那儿的太阳光可以直接晒在电池板上,使它们为电池充电。

索恩坐到第一辆拖车的驾驶盘后,把车倒退出来。开一辆几乎没有声音的车子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最大的响声是轮胎在集装箱金属底板上的摩擦声。一旦到了草地上,就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索恩从车里钻出来,然后把两辆拖车用折叠式通道连接在一起。

最后,他转身面对那辆摩托车。摩托车也是电动的,他把它推到探险者的后部,放进网篮,再把电源线与驱动拖车的电源系统连接起来,开始充电。接着他就退了出来。“行了。”

埃迪站在这片热烘烘、静悄悄的开阔地上,朝岛的边沿望去:它的边沿就是远处那道由火山爆发形成的、环绕并高出浓密丛林的山岩。光秃秃的岩石在早晨炽热的阳光下微微发亮。那陡峭的悬崖绝壁令人望而生畏,他有一种身临绝境、插翅难逃的感觉。“人们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呢?”

马尔科姆拄着手杖笑着说:“为了摆脱尘世间的烦恼。难道你不想摆脱一下尘世间的烦恼?”

“只要还能对付,我就不会那么干,”埃迪说道,“我这个人总喜欢待在离比萨饼屋不远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现在你离得太远了。”

索恩回到拖车后面取出两支沉甸甸的步枪。每支枪的枪筒下面都挂着两个弹夹,他把一支枪递给埃迪,另一支拿给马尔科姆看。“见过这玩意儿吗?”

“在书上见过,”马尔科姆说道,“是瑞士造的?”

“是的。林德斯特拉特式气枪。是世界上最贵的步枪。它构造简单,威力大,准确性好,可靠性强,发射的是亚音速弗卢吉尔式冲压推进飞镖弹,里面用什么化学药物都行。”索恩咔嚓一声打开弹夹,露出一排盛着草黄色**的塑料小瓶,每个飞镖弹前端都有一根三英寸长的针头,“我们装的是浓缩的南海锥螺的毒液。这是世界上毒性最大的神经毒素,能在两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发挥作用。这比神经传导的速度还快。动物还没有来得及感到镖针的刺痛就倒下了。”

“致命的?”

索恩点点头:“到这个岛上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记住,不要用这个东西打你的脚,否则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扣动扳机,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马尔科姆点点头:“有解药吗?”

“没有。有又有什么用?即使有,也来不及用。”

“这就使事情变简单了。”马尔科姆说着拿起枪。

“我认为应当让你们知道。”索恩说道,“埃迪,我们走吧。”

溪流

埃迪爬上探险者,索恩和马尔科姆进入拖车。没过多大一会儿,对讲机就响起来。埃迪的声音说:“博士,你在调用数据库?”

“正在调。”索恩回答说。

他把光盘放进仪表板上的插口里,一个小显示屏上出现了那个岛的图像,但大部分都被云层覆盖着。

“这有什么用?”马尔科姆说道。

“先别着急嘛,”索恩说道,“这是个系统,它将对数据进行处理。”

“什么地方来的数据?”

“雷达。”

很快,一幅卫星雷达图像就覆盖了原先那幅图。

雷达波是可以穿透云层的。索恩按下一个键,电脑对图像边缘部分进行跟踪,增加了不少细节,突出了道路系统那隐隐约约的网状结构。

“真灵啊。”马尔科姆说道,但索恩觉得马尔科姆似乎显得紧张。

“我这儿也有了。”埃迪在内部通话系统上说。

“他也可以看见跟这个一样的东西?”

“是的,从他面前的仪表板上。”

“但是我还没有全球定位系统,”埃迪焦虑的声音,“它是不是工作正常?”

“你们这些家伙,”索恩说道,“急什么嘛。它正在读光盘。中继站已经出现。”

拖车顶上有个锥形全球定位传感器,它能从头顶上方几千英里之外的轨道上运行的导航卫星上,接收无线电数据,然后确定这些车辆的位置,误差不超过几码。很快,在那个岛的图上出现了一个红叉。

“好了,”埃迪在对讲机中说道,“我看见了。看来从开阔地向北有条路。我们是往那儿去吗?”

“我想是的。”索恩说道。

从这张地图上看,这条路在岛上弯弯曲曲有好几英里长,最后到达一个几条路交会的地方。那儿似乎有房屋建筑的迹象,但还不能肯定。

“好了,博士。我们走吧。”

埃迪把车从他身边开过去,在前面开路。索恩把脚踩在加速器上,拖车嗡嗡地开动起来,跟在探险者的后面向前开。坐在他身边的马尔科姆一声不吭,只顾摆弄放在大腿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一次也没有向外张望。

那片开阔地很快就被他们甩到了后边,现在他们已经进入密密的丛林。索恩前面那块面板上的指示灯亮起来,说明车子已自动转换到由电池供电,因为现在没有足够的阳光透过密林,电池板已无法供电。他们继续驱车向前。

“你的情况怎么样,博士?”埃迪问道,“还在继续充电吗?”

“是的,埃迪。”

“他好像很紧张。”马尔科姆说道。

“只是为设备担心。”

“见鬼,”埃迪说道,“是为我自己担心。”

虽然这条路上植物丛生,路况很差,他们在上面行驶还算比较顺利。大约过了十分钟时间,他们来到一条两岸有淤泥的小溪旁边。探险者刚准备开过去,却又停了下来。埃迪走到车外,从水中的石头上走过去,然后又走回来。

“怎么啦?”

“我看见样东西,博士。”

索恩和马尔科姆从拖车上下来,站在小溪的岸边。他们听见远处传来像鸟叫一样的声音。

马尔科姆抬起头来,皱起眉头。

“是鸟?”

马尔科姆摇摇头:“不是。”

埃迪弯下腰,从淤泥中拽出一段布条,是墨绿色的戈尔特斯面料,有一条边上缝着一段皮料。“是我们做的探险包上的面料。”他说道。

“是我们替莱文做的那只包吗?”

“是的,博士。”

“你在包里放传感器了没有?”索恩问道。他们通常都在包里缝进一个定位传感器。

“放了。”

“拿来给我看看。”马尔科姆说道。他接过布条,对着亮光,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摸着那只包的边。

索恩取下夹在自己皮带上的小接收器,它看上去像一只大号寻呼机。他仔细看着上面的液晶显示屏。“我收不到任何信号……”

埃迪十分注意地看着岸边的淤泥,再度弯下腰。“这儿还有一段布条……又是一段。看来那只包已经被撕得粉碎了,博士。”

他们又听见一声鸟叫似的声音,隐隐约约,非常怪异。马尔科姆朝远处望去,想看看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这时他听见埃迪说:“哦嗬,我们有同伴了。”

在离拖车不远的地方,有五六只颜色鲜绿、酷似蜥蜴的动物。它们有如小鸡一般大小,欢快地吱吱啾啾叫着。它们用两条腿直立着,靠一条伸出来的大尾巴保持身体平衡。它们行走时就像鸡一样,脑袋不住地上下点着,而且像鸟一样发出独特的吱吱啾啾声,但它们的外形却像拖着长尾巴的蜥蜴。它们显得很好奇,但也很警惕,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们。

“这是在干什么?”埃迪问道,“是蝾螈聚会吗?”

那些绿色的蜥蜴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从拖车下面和附近的植物丛中又钻出来几只。很快就有了十来只,全都看着他们,而且发出吱吱声。

“始秀颚龙,”马尔科姆说道,“它的学名叫三叠纪始秀颚龙。”

“你是说这些动物是……”

“是啊,它们是恐龙。”

埃迪皱起眉头,仔细地看着它们。“我没想到它们竟然这么小。”他说道。

“大多数恐龙都不大,”马尔科姆说道,“人们总以为它们很大,其实一般恐龙只有羊或者矮种马那么大。”

“这些看起来只有鸡那么大。”埃迪说道。

“是的,非常像鸡。”

“有危险吗?”索恩问道。

“没有,”马尔科姆回答说,“它们像豺一样,是一种小食尸动物,吃的是死掉的动物。不过我可不想靠近它们,它们咬你一口还是带微毒的。”

“我是不会靠近的,”埃迪说,“我看见它们身上就起鸡皮疙瘩。看上去它们倒是不害怕。”

马尔科姆也注意到了:“我想这是因为这个岛上从来就没有来过人,所以它们没有必要害怕人。”

“唔,我们来让它们怕一怕。”埃迪说着拣起一块石头。

“嘿!”马尔科姆说道,“别这样!这样做并不……”

可是埃迪的石头已经扔了出去。那块石头落在离一群始秀颚龙不远的地方,那几个小家伙一溜烟地跑掉了,可是其他的都没有动。有几个还上蹿下跳了几下,像是被惹恼了似的。它们都留在原地,啾啾地叫着,同时还把小脑袋歪过来。

“不可思议,”埃迪说着,用鼻子嗅了嗅,“你们闻到那股气味没有?”

“是的,”马尔科姆说道,“它们身上有股臭气。”

“腐臭气,对,就是那种气味,”埃迪说道,“它们身上是有一股腐臭气,就像死尸一样。我觉得很怪,一般动物害怕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假如它们带恐水症狂犬病毒怎么办?”

“它们不带。”马尔科姆说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哺乳动物才得恐水症。”不过虽然他嘴里这么说,心里也在犯嘀咕,怀疑自己这种说法对不对。胎生的动物才生狂犬病。这些始秀颚龙是胎生的吗?他不得而知。

这时,他们的上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马尔科姆抬起头,看着那些树木遮天蔽日的树冠。他听见在树的高处那些枝叶中有响动,肯定是一些他还没有看见的小动物在树枝之间跳动。他听见了吱吱的叫声,那显然是动物的叫声。

“那上面的不是鸟,”索恩说道,“是猴子吗?”

“有可能,”马尔科姆说道,“不过我看不像。”

埃迪有点瑟瑟发抖:“我说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吧。”

他回到小溪边,一头钻进探险者。马尔科姆和索恩小心翼翼地走到拖车门口。始秀颚龙没有走,只是闪开一条道。它们围在四周,激动得吱吱呀呀直叫。马尔科姆和索恩走进车里,关车门的时候特别注意,以免碰着那些小东西。

索恩坐到驾驶盘后面,启动马达。他们看见埃迪的车正越过小溪,朝斜坡的另一面开去。

“那个,呃,始秀什么的,”对讲机上传来埃迪的声音,“它们是真的,对吧?”

“哦,是的,”马尔科姆轻声说道,“当然是真的了。”

道路

索恩颇觉不安。他开始理解埃迪此刻的心情。他建造了这些车辆,但他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孤独感,因为他意识到,这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使用未经检测的设备。在此后的十五分钟里,车子在昏暗的密林中沿一条陡坡向上爬行。拖车里变得很暖,暖得有点不舒服。在他身后坐着的马尔科姆说:“空调呢?”

“我可不想把电池耗尽。”

“我把车窗打开行吗?”

“你觉得行就行。”索恩说道。

马尔科姆耸耸肩:“为什么不呢?”他按下一个按键,车窗玻璃自动向下,一股热气涌进车里。他回头看了看索恩:“紧张了吧,博士?”

“是的,”索恩说道,“我他妈的紧张死了。”即使车窗打开了,他也感到汗水顺着前胸往下淌。

对讲机上传来埃迪的声音:“我跟你说吧,博士,我们应当事先检测一下,应当照章办事。如果你对自己的车辆会不会出故障都没有把握,就不要到一个有毒鸡的地方来。”

“汽车没有问题,”索恩说,“你那儿读数怎么样?”

“高正常值,”埃迪说道,“好得很。当然我们这才走了五英里。现在是上午九点,博士。”

由于地势比刚才陡,所以那条道路顺着山势向右拐,接着又向左一弯。索恩开的是大拖车,注意力非常集中,而且集中注意力也是一种解脱。

他们前面的探险者已拐向左边,到了路的更高处。

“我没看见更多的动物嘛。”埃迪说道,似乎松了一口气。

车子拐过弯,开上了山脊,前方的道路平坦了一些。根据全球定位系统显示,他们此刻正向西北方向行驶,驶向这个岛的腹地。但他们仍然处于丛林的包围之中,四周浓密的植被像一堵堵的墙,使他们无法看得很远。

他们来到一个Y形路口。埃迪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下。

索恩看见Y形的交叉处有一块褪了色的木制路牌,两边各有一个箭头。左边写的是“去沼泽”,右边写的是“去B场地”。

“伙计们,怎么走?”埃迪问道。

“去B场地。”马尔科姆说道。

“遵命。”

埃迪把探险者开上右边的岔路,索恩跟在他的后面。从道路右侧地面上冒出的含硫化物的黄色蒸汽,把附近植物的叶子全都熏白了。那蒸汽有一股十分刺鼻的浓烈气味。

“火山岛,”索恩对马尔科姆说,“跟你的预料一样。”车子开过去的时候,他们看见地上有个冒着泡泡的水塘,塘边上结了一圈黄色硬皮。

“是啊,”埃迪说道,“还是个活动的。实际上,我认为——哦,见鬼!”

埃迪那辆车的刹车尾灯突然一亮,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为了不与埃迪那辆车发生追尾,索恩只好改变方向,结果拖车擦到了路边的丛林蕨类植物。他把车并排停在探险者旁边,看着埃迪:“埃迪呀,你他妈的能不能……”

埃迪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面,嘴张得老大。

索恩转过头朝前方看去。

正前方道路两侧的树木倒了不少,露出一片天日,他们可以从山脊上的这个地方一直看到岛的西边。索恩并没有注意眼前的景色,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前面的一只动物吸引住了。那只动物大小有如河马,正大摇大摆地从路上横穿过去。但它显然不是河马。它呈淡褐色,身上披了一层碟子般大小的鳞甲,头上有一道弯弯的角状突起,从突起处生出两只钝角,此外,它的拱嘴上方还有一只角。

对讲机中传来埃迪喘着粗气的声音:“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三角龙,”马尔科姆说道,“看样子还没有成年。”

“肯定是。”埃迪说道。在他们面前,一只比刚才那只大得多的动物正在横穿这条路。它的体积比刚才那只要大一倍,头上的角弯弯的,又尖又长。“因为这是它的妈妈。”

第三只三角龙出现了,接着是第四只。一大群三角龙正慢条斯理地横穿这条路。它们根本没有把这些车辆放在眼里,而是从容地横穿过去,进入那片没有树木的地方,然后顺着山坡向下,最后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

这时候,他们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片空地上来。索恩注意到,眼前是一片沼泽,一条宽宽的小河从它的中心部位穿过。河的两边有不少动物在吃草。小河的南面有一群中等大小的墨绿色恐龙——大约有二十来只。它们不时地从河岸两边的草丛里把大脑袋伸出来。索恩看见,附近不远的地方有八只长着鸭喙般嘴巴的恐龙,头上长着一个很大的管状冠。它们时而喝水,时而把头仰起,发出悲哀的呜咽声。正前方有一只孤孤单单的剑龙,他看见了它那躬起的背部和纵向排列的鳞甲。三角龙群不紧不慢地从这只剑龙身边走过,而它对它们却全然不予理会。他们看见在西边一片树木的上方,有十来只雷龙的修长漂亮的脖子,它们正懒洋洋地吃着那些树上的叶子,身子则被那些树木挡住了。这是一派非常平静的景象——但这却是另一个世界上的景象。

“博士,”埃迪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B场地

他们坐在车里,向车外平地那边望去。这些恐龙在深草丛中缓缓运动,鸭嘴龙轻轻地叫了两声。两个种群在河岸两边相安无事,各行其道。

“我们把这叫作什么呢?”埃迪说道,“说这是进化没有涉足的地方?说这儿是一个时间停滞了的地方?”

“根本不是这回事,”马尔科姆说道,“对于你所看到的情况,可以作出非常完美的解释。我们将……”

仪表板上发出尖锐的滴滴滴的信号声。GPS地图上浮现出一个蓝色坐标网格,一个闪亮的三角符号指向一组字母:LEVN。

“是他!”埃迪说道,“我们找到这个混蛋了!”

“你看出来了吗?”索恩问道,“信号很弱……”

“没问题——它的强度足以能发出识别信号。是莱文,这个没问题。像是从那边的山谷里发出来的。”

埃迪将探险者发动起来,颠簸着向前开去。“我们还是走吧,”他说,“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索恩扳动开关,拖车的电动马达随之启动。他听见真空泵的运行声以及自动传动系统轻轻的运转声。他挂上挡,跟在埃迪的后面。

密密的丛林再度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压过来,使他们感到闷热,感到憋气。头顶上方的树木遮住了几乎所有的阳光。在行车过程中,他发现嘀嘀声时强时弱,便看了一下监视器,发现那个三角符号正在逐渐变暗,可是接着又亮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正在失去目标,埃迪?”索恩问道。

“失去了也没关系,”埃迪说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位置,可以直接去了。实际上就在这条路的前面。一过那个岗亭或者什么的就到了,就在前面。”

索恩的目光越过探险者向前面看去,那儿有一个钢筋水泥建筑和一个斜着的钢制路障。那的确像个岗亭,可是已年久失修,上面爬满了攀缘植物。他们继续向前,不久便上了一条铺装道路。道路两旁的树木看来曾一度被砍掉不少,每边向后砍了有五十英尺左右。没过多久,他们就看见了第二个岗亭和又一个检查点。

他们在沿山脊舒缓弯曲的道路上,向前行驶了一百码左右。四周的植物稀疏了些许。透过蕨类植物之间的空隙,索恩看见一些全部漆成绿色的小木屋之类的建筑,看上去像是生活附属设施,也许是安放设备用的。他觉得他们正在进入一座实实在在的庄园。

转眼间,他们的车转了个弯,下面大约半英里处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建筑群。

埃迪问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索恩看到眼前的景象简直呆住了。在那片空地的中央部位有一个硕大的平顶式建筑,一直向远处延伸,占地好几英亩,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在这个硕大屋顶的另一侧有一个非常敦实的建筑,顶部是金属的,看上去像个发电站。如果真是电站,那它足以向一座小城镇供电。

索恩看见主建筑的尽头有卡车装卸货场地和车辆回转场地。右边不远处,在树木的掩映之下,有一批别墅式建筑,但从远处看很难说是什么建筑。

从整体上来看,索恩觉得,这个建筑群像工业园区或者制造厂之类。他皱起眉头,想理出个头绪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索恩问马尔科姆。

“知道,”马尔科姆慢慢地点点头,“是我长时间以来一直怀疑的东西。”

“什么呢?”

“是个制造厂,”马尔科姆说道,“是工厂的一种。”

“可是它这么大。”

“是啊,”马尔科姆说道,“非要这么大才行。”

对讲机上传来埃迪的声音:“我还能接收到莱文的信号。你们猜怎么着?信号好像是从那幢建筑里传出来的。”

他们驱车穿过有顶棚的前大门来到主建筑,在顶部微微塌陷的门廊前停下。

这是一座以钢筋水泥和玻璃为主的现代建筑,但早已被四周的丛林重又团团围住。攀缘的藤本植物从屋顶上悬垂下来,大平板玻璃已经破碎,水泥的裂缝里长出了蕨类植物。

“埃迪,”索恩问道,“还能看见信号吗?”

“是的,就在里面,”埃迪说,“你想怎么办?”

“先把营地设在那边。”索恩指着左边半英里外的地方说。那里曾经是一片草坪,现在仍然是丛林中的一块空地,有电板所需要的阳光。“然后我们再四处看看。”

埃迪调转探险者的车头随后停下,使车头对着刚才来的那条路。索恩把车停在埃迪那辆车旁边,关上发动机。他从车上下来,踏上这片十分寂静、但在早晨就非常热的土地。马尔科姆从车上下来,站在他的身旁。这块地方处于岛的中心部位,除了昆虫的嗡嗡声,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埃迪走过来的时候,不断在自己的身上拍打着。“这地方真不错,啊?蚊子成群。你现在就想去找那个混蛋?”埃迪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只信号接收器,用手遮住显示屏,想在阳光下看得清楚一点。“就在那儿,”他指着主建筑说道,“你看怎么办?”

“我们去找他。”索恩说道。

他们三个人转身钻进探险者,把拖车留在原地,在炽热的阳光下驶向那个硕大但已毁坏的建筑。

拖车

探险者的声音渐渐远去,拖车里悄然无声。仪表板上的灯亮着,监视器上还是那张GPS地图,那个频频闪烁的红叉标示着他们的位置。监视器上有个标着“活动系统”的小视窗,从上面可以看出电池充电、太阳能电池板的效率以及过去两小时中的使用情况。所有电子仪表的读数都发出亮绿的光。

在厨房和床铺所在的生活区,水池中的水循环复用系统发出轻微的汩汩声。这时,从上层储藏柜里传出一声闷响,接着又是一声,随后就恢复了平静。

“如果再不能去撒尿,我真要喊了。”说着,他急忙一瘸一拐地走进那间小盥洗室。

他轻轻地舒出一口长气。是凯利坚决主张他们一定要跟着来的,但她却把所有问题都交给阿比来考虑,觉得他对所有问题——至少几乎所有问题——都想得很周到。阿比的预料很准确,在运输机里的确很冷,他们不得不用东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把拖车上的所有毯子和床单都塞进了他们藏身的小柜子里,他当时预料,最少十二小时以后他们才能到达目的地。他还准备了一些饼干和几瓶水。实际上,能想到的他全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埃迪·卡尔会在拖车里检查一遍,把所有柜子的插销都从外面给插上了。他们被锁在了里面,这样他就有十二个小时上不了盥洗室。十二个小时啊!

他又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放松多了。一泡小便半天还没有撒完,怪不得憋得这么难受!要不然自己还要被困在柜子里呢,幸亏他最后想到……

他听见身后有个像被捂住嘴的人的叫声。他放水冲了一下厕所,回到原来的地方,在床下面的储藏柜旁边蹲下,很快拔掉插销:另一个包打开了,凯利出现在他面前。

“嘿,凯利,”他自豪地说,“我们成功了!”

“我也得去一下。”她说着冲进盥洗室,随手把门关上。

“我们成功了!我们来了!”阿比说。

“阿比,等一下,好吗?”

他第一次朝拖车的窗外望去。拖车外面是一片草地,再往外是蕨类植物和丛林中的高大树木。在树木的顶部,他看见一道由黑色岩石形成的弧形火山边沿。

这就是索纳岛,没错儿。

太好了!

凯利走出来。“哦,我以为我会死。”她看着他,跟他来了个击掌,“哎,你是怎么把门打开的?”

“用信用卡。”他回答说。

她皱起眉头:“你有信用卡?”

“是父母给的,”他说道,“给我应急的时候用。”接着他信口开了个玩笑说,“我料到会出现这种紧急情况的。”

阿比知道,只要讲到跟钱有关的事,凯利都非常敏感。她总是对他的衣服之类的东西加以评论,问他怎么总是有钱坐出租车,放学后哪儿来的钱去拉尔森熟食店买可乐,等等。有一次,他对她说,他觉得钱并不那么重要。她用怪怪的声音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打那以后,他就尽量避免跟她谈钱的问题。

在别人面前,有时阿比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反正大家对待他的方式都比较怪。他的年龄比较小当然是原因之一,他是黑人也是个原因。此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其他孩子都说他是个小书呆。他发现自己不断努力跟别的孩子合群,跟他们在一起,可是他又做不到,因为他不是白人,个子又小,又不善于体育运动。但是他不笨。他觉得学校里的大多数课程枯燥无味,因而一上那些课就想打瞌睡。有时候老师觉得他挺讨厌,他自己也觉得控制不住自己。学校生活简直就像一盘以超慢速度播放的录像带,就是一个小时看它一眼也不会漏掉什么东西。他跟其他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可能对《新飞越情海》、旧金山49人队或者奥尼尔拍的新广告片感兴趣呢?那些东西太没意思了。

还有莱文博士。学校里至少有一门高级选修课对阿比还有点吸引力,虽然意思不大,但毕竟比上其他课有意思。莱文博士决定教那门课之后,阿比发现,自上学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兴趣。事实上……

“这就是索纳岛,啊?”凯利看着窗外的丛林问道。

“是的,”阿比说道,“我想是的。”

“你知道,上次停车的时候,你听见他们谈什么了吗?”凯利问道。

“没听见。包得严严实实的。”

“我也没有,”凯利说道,“但他们似乎对一个什么东西特别恼火。”

“是的。”

“他们好像是在谈恐龙,”凯利说,“你没听见?”

“没有,凯利。”阿比笑着摇摇头。

“我觉得他们谈了。”

“好了,凯利。”

“我觉得索恩说的是‘三角龙’。”

“凯利。恐龙已经绝迹六千五百万年了。”

“这我知道……”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见那儿有恐龙吗?”

凯利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拖车的另一侧,从窗户里向外望去。她看见索恩、马尔科姆和埃迪进了那个很大的建筑物。

“他们发现我们后会非常生气的,”阿比说道,“你觉得我们怎么向他们解释比较好?”

“我们会使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会生气的。”他说道。

“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凯利反问道。

“也许会把我们送回去。”

“怎么送?他们没办法送。”

“是啊,我也这么想。”阿比随意地耸了耸肩膀。他的心里有很多烦恼事,不过嘴上又不愿意承认。这一切全是凯利的主意。阿比一向循规蹈矩,从来不愿意惹是生非。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受到老师轻微的批评,他立刻就会满面通红,浑身冒汗。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想,不知道索恩和另外两个人会对他们的行为作出什么反应。

“听我说,”凯利说道,“我们是来帮助我们的朋友莱文博士的,这就够了。而且我们早就开始帮助莱文博士了。”

“是的……”

“我们还能再一次帮助他们。”

“也许……”

“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也许吧。”阿比说道,但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不知道他们在这儿吃什么。”凯利说着打开冰箱,“你饿吗?”

“都快饿扁了。”阿比说这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饿了。

“想吃点什么?”

“有什么?”他坐在灰色的长沙发上,把身体舒展开来,看着凯利从冰箱里取东西。

“好吧,好吧。别激动。”

“唔,你是指望别人来伺候你。”她说道。

“我没有。”他说着,从长沙发上跳下来。

“你真是个小坏蛋,阿比。”

“嘿,”他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别激动。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没有。”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三明治。他站到她旁边朝冰箱里看了看,把看到的第一个三明治拿了出来。

“你不要拿那一块。”她说道。

“不,我要拿。”

“那是金枪鱼色拉的。”

阿比不喜欢金枪鱼色拉,于是把它放了回去,又看了看。

“左边那个是火鸡的,”她说道,“在面包卷里面。”

他拿出一个火鸡三明治,随后说了声“谢谢”。

“没什么。”她坐到长沙发上,拆开自己的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听着,至少是因为我想了办法,我们俩才能来到这里。”他边说边有条不紊地拆开自己那个三明治,然后把塑料包装纸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边。

“是的,是你。我承认,你这件事干得不错。”

阿比吃起三明治来。他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就连他妈妈做的火鸡三明治也没有这么好吃。

一想到妈妈,他就不是滋味。他妈妈是个妇科医生,人长得很漂亮。她非常忙,经常不回家,但是他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是那么平静。一到她的身边,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平静。母子俩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不过近来,妈妈对他所了解的东西感到有些不安。有一天晚上,他走进她的书房,她当时正在看一些关于黄体酮水平和保卵胞激素方面的杂志文章。他从她的背后看见了那一列列的数字后,建议她用非线性方程来分析这些数据。她看了看他,那眼神显得很可笑,若即若离,既非常体贴,又似乎相距很远,当时他觉得……

“我还要吃一个。”凯利说着走到冰箱前。她回来的时候,拿了两个三明治,一只手里一个。

“你觉得那里面的三明治够吗?”

“管它呢,反正我饿了。”她说着撕开了一个。

“也许我们不应当吃……”

“阿比,如果像你这样担惊受怕的,我们当初真不该来。”

他想想这话也对。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那个三明治已经吃完,于是从凯利手上接过那一个。

凯利边吃边看着窗外:“不知道他们去的那个建筑是干什么用的,看来已经被人遗弃了。”

“是啊,遗弃多年了。”

“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房子建在哥斯达黎加的这个荒岛上呢?”她问道。

“也许当时他们干的事很秘密。”

“或者很危险。”她说道。

“不知道他们当时在这儿干什么。”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边吃边从长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向外看去。“嗬嗬,这地方真大,”她说道,“还有点怪怪的。”

“什么?”

“看那儿。那个建筑上面长满了植物,就像许多年没人住似的。这块地方的植物也全部长起来了。草长得这么高。”

“是啊……”

“可是在这下面,”她说着指了指拖车下面,“却有一条干干净净的路。”

阿比嚼着三明治走过来看了看。她说得对。离他们的拖车几码远的地方,草全部被踩倒变黄了。不少地方露出了泥土。这道痕迹虽然很窄,但却很清楚,从左至右横贯这片开阔空地。

“这个嘛,”凯利说道,“如果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那么这道痕迹是怎么形成的呢?”

“一定是动物,”他说道,他想只能是这种原因,“一定是大动物的足迹。”

“什么动物呢?”

“我不知道,这儿能有什么动物呢?鹿或者什么的。”

“我没看见有鹿。”

他耸耸肩:“也许是山羊。你知道,野山羊,就像在夏威夷一样。”

“鹿和山羊的足迹没这么宽。”

“也许是一大群山羊呢。”

“那也太宽了。”凯利说着耸耸肩,转身离开窗口,又走到冰箱面前,“不知道有没有甜食。”

“甜食”这两个字倒启发了阿比。他走到床铺上面的那个小柜子跟前,爬上去用手到处戳戳。

“你这是干什么呀?”她问道。

“检查一下我的包。”

“找什么?”

“我想我大概忘记带牙刷了。”

“阿比,”她说道,“谁在意啊?”

“但是我吃过东西后总要刷……”

“别管它了,”凯利说道,“凑合凑合吧。”

阿比叹了一口气:“也许索恩博士多带了一把。”他走回来,在长沙发上靠凯利坐下。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不住地摇头。

“没有甜食?”

“没有,连冰酸奶也没有,大人哪,他们从来不会计划。”

“是啊,一点儿不错。”

阿比打了个哈欠。拖车里比较暖和。他此刻有了几分睡意。在过去的十二小时里,他蜷缩在那个小柜子里,冷得发抖、挤得难受,根本就没法睡觉。现在他突然感到非常困倦。

他看了看凯利,凯利也打起哈欠来。“想到外面去吗?去清醒清醒?”

“也许我们应当待在这儿。”他说道。

“待在这儿恐怕我就要睡着了。”凯利说道。

阿比耸了耸肩膀。他感到睡意突然上来了,于是回到生活区,爬上靠近窗户的那张床。凯利跟在他后面也回到生活区。

“好吧,凯利。”他的眼皮直往下坠。他知道自己无法硬撑下去。

“不过,”凯利又打了个哈欠,“我也许只躺几分钟。”

他看见凯利在他对面那张**四仰八叉地躺下,接着他自己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上了飞机,感觉到飞机上那种轻微的颠簸,听见飞机发动机低沉的嗡嗡声。他睡得不深,中间还醒过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拖车在摇晃,确实听见很低沉的声音,而且就是从车窗外面传进来的。可是,他很快又睡着了,这一次他梦见了恐龙,凯利所说的恐龙。他梦见的是两个动物,两个庞然大物。从车窗里看不见它们的脑袋,只能看见它们那遍布鳞甲的粗腿。它们的脚咚咚地踩在地上,从拖车旁边走过。在他的睡梦中,第二个动物停下来,弯下身子,把那颗大脑袋凑在车窗上好奇地朝里看。阿比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是巨大的霸王龙的脑袋。它那张大嘴不住地动着,那些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平静地看着梦中的这一切,一点儿也没有惊醒。

内部

那幢主建筑正面是两扇很大的双向开关的玻璃大门,里面是一个较暗的门厅。那玻璃门上有划痕,而且脏兮兮的,镀铬门把手被腐蚀得锈迹斑斑。但门厅这儿的灰尘、碎片和枯枝败叶明显有被动过的迹象。

“这门最近有人开过。”埃迪说道。

“是的,”索恩说,“是个穿阿索罗靴子的人。”他说着把门打开,“我们要不要……”

他们走进去,觉得里面的空气又热又臭。门厅很小,谈不上气派。前面不远处有个服务台,上面原先铺着灰色装饰布,如今布上已长了一层暗绿色像苔藓之类的东西。柜台后面的墙上有一排镀铬的字:“我们创造未来”。但由于被藤类缠绕,字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地毯上冒出了蘑菇和其他菌类植物,在它的右边有间会客室,里面有张咖啡茶几和两张长沙发。

有一张长沙发上长了一层黄褐色的霉,另一张上有一块塑料防水布。在第二张长沙发旁边,是莱文那只墨绿色的背包,包的面料上有几道比较深的口子。咖啡茶几上有两只法国依云矿泉水的空塑料瓶、一张卫星照片、一条泥乎乎的徒步旅行短裤,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糖纸。一条绿莹莹的蛇见他们过来,很快就悄悄地游走了。

“这么说,这就是遗传技术公司的房子了?”索恩说着又看了看那面墙。

“绝对没错儿。”马尔科姆说道。

埃迪弯下身子去看莱文那只包,用手指在撕破的地方摸了摸。这时,一只大老鼠突然从包里蹿出来。

“妈呀!”

那老鼠吱吱叫着,一眨眼就溜得无影无踪了。埃迪仔细向包里看了看说:“我想谁也不会再要这些糖块了。”他又看了看那堆衣服,发现有的探险服上缝了微型传感器,“你从这儿能看出什么?”

他指着服务台那边通向建筑物内部的几扇金属门。那些门一度是上了闩的,上面还挂着生了锈的锁,可是现在那把锁已被人砸坏丢在地上。

“我们进去找他吧。”埃迪说着,朝那几扇门走去,“你们认为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有毒吗?”

“我不知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们三个来到一条空****的走廊。有一面墙上的窗户全破了,地上是枯萎的叶子和玻璃的碎片。墙上很脏,有几处发暗的地方像是血迹。他们还看见走廊上有好几扇门,似乎都没有上锁。

铺在地上的地毯缝隙里已长出了植物。靠近窗户比较亮的地方,墙上的裂缝中长出了许多藤本植物,还有些藤类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索恩他们从走廊里穿过时,除了被踩踏的枯叶发出的声响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信号比刚才强了些,”索恩看着监视器说,“他肯定在这座建筑物里的某个地方。”

马尔科姆打开他碰到的第一扇门,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张挂在墙上的本岛地图,还有一盏台灯和一台电脑监视器。那盏台灯因不堪藤条的重压而翻倒在办公桌上,而那台电脑监视器上已经长了一层霉。从房间尽头一扇脏兮兮的窗户里透进一些光。

他们沿着走廊来到第二扇门,发现它几乎跟刚才看见的办公室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办公桌椅,房间尽头有一扇一模一样的窗户。

埃迪嘟囔了一声:“看来我们进了办公区。”

索恩继续往前走。他打开第二扇门,接着打开第三扇、第四扇,都是办公室。

索恩打开第五扇门后,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走进的是一间会议室。里面到处是枯树叶和碎残片。会议室中间那张长长的木制会议桌上有许多动物的粪便,顶头的那扇窗户很脏。索恩的目光落在一张地图上。这张地图占了会议室整整一面墙,地图上插着各种颜色的地图专用的标记图钉。

埃迪走进来,随即皱起眉头。

在那张地图下面有一个抽屉柜。索恩想打开那些抽屉,但发现全锁着。

马尔科姆慢慢地走进房间,环顾四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并记在心里。

“这张地图说明什么?”埃迪问道,“你们知道这些图钉是干什么用的吗?”

马尔科姆瞥了一眼:“四种颜色的图钉总共二十个,每种颜色有五个,分布在全岛各地,呈五角形,或者某种形式的五边形,我看像是一个网络。”

“阿比不是说过岛上有个网络吗?”

“他是说过……有意思……”

“好了,现在先别管这个了。”索恩说道。他又退回走廊,循着手持式监视器上的信号向前走。等他们都从会议室出来后,马尔科姆随手把门关上。他们沿走廊继续向前,又看见一些办公室,但是他们没有再进去。他们只是循着莱文发出的信号向前。

索恩对马尔科姆说:“你真的知道这个建筑物是干什么用的吗?”

“这个我非常清楚,”马尔科姆说道,“这是恐龙制造厂。”

“为什么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埃迪问道。

“没有谁想要,”马尔科姆说道,“所以他们才这么保密的嘛。”

“我听不懂你的话。”埃迪说道。

马尔科姆微微一笑:“说来话长了。”

他把手伸进门缝里,想把门打开。可是它们纹丝不动。他哼了一声,又使了一把劲。突然,那扇门发出吱吱的金属般的响声,向两面滑动打开了。

他们走了进去,发现里面黑洞洞的。

他们用手电筒照着,沿着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向前走。“要了解这个地方,就得谈到十年前一个叫约翰·哈蒙德的人,还涉及一种叫斑驴的动物。”

“什么驴?”

“斑驴,”马尔科姆说道,“是一种非洲哺乳动物,样子很像斑马。它在十九世纪就绝了迹。可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人运用最新的DNA提取技术,从一张斑驴的皮中提取了大量DNA。由于提取的量很大,所以人们开始探讨复活斑驴的问题。如果能复活斑驴,那为什么不能复活其他已经灭绝的动物呢?渡渡鸟行不行?剑齿虎行不行?甚至恐龙行不行?”

“恐龙的DNA到哪儿去提取?”索恩问道。

“其实嘛,”马尔科姆说道,“这些年来,考古学家已经发现了一些残缺的恐龙DNA,可是他们并没有大肆宣扬,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得到足够量的、可供用作分类工具的DNA材料,所以这看上去就没有多少价值了,只是让人们感到好奇而已。”

“可是要想重新造出一个动物,你所需要的远远不只是DNA碎片,”索恩说道,“你需要有完整的DNA链。”

“对呀,”马尔科姆说道,“想出提取办法的,是一个名叫哈蒙德的人。他是个具有冒险精神的资本家。他认为恐龙活着的时候,也许会有昆虫叮咬它们、吸它们的血,就像今天的昆虫一样。这些昆虫有的会歇在树枝上,被粘在树胶上。有些树胶会变成琥珀。哈蒙德认为,如果在保存于琥珀中的昆虫身上打上一个孔,从它们的胃中抽取一些东西,你最终将能得到一些恐龙的DNA。”

“他得到了吗?”

“是啊,他得到了。于是他创建了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继续对这个发现进行开发研究。哈蒙德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他在筹款方面是个真正的天才。他想出了如何筹集足够款项的办法,就是把研究工作,从提取DNA链转向了复制出活生生的动物。款项的来源没有马上公开,因为重新把恐龙制造出来固然非常激动人心,可是这并不能成为治愈癌症的灵丹妙药。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哈蒙德实际就是这么干的,他在从这儿往北,一个叫努布拉的岛上建起了这样一个公园。他原本打算于1989年对公众开放。就在它即将开放之前不久,我亲自到那个地方去看了一下。可是哈蒙德遇上了麻烦,”马尔科姆说道,“整个公园的系统出了问题,结果恐龙跑了出来。有些游客遇了难,此后,那个公园和里面的所有恐龙都被摧毁了。”

他们从一扇窗户旁边走过,隔着玻璃可以看见,外面那块靠河边的平地上,一群群恐龙正在吃草。

索恩说道:“如果它们都已经被摧毁,那这个岛上的情况作何解释呢?”

“这个岛,”马尔科姆说道,“是哈蒙德见不得人的小秘密,是他那个公园见不得人的一面。”

他们继续沿着走廊向前。

“你们知道吧,”马尔科姆说道,“到努布拉岛参观哈蒙德那个公园的游客,被领去参观一个遗传工程实验室。那里面有电脑、基因序列分析仪、各式各样的恐龙孵化器和小恐龙饲养设备,为的是给参观者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那些游客被告知,恐龙就是在那个公园里被制造出来的。参观实验室使那些游客心悦诚服。

“可是实际上,哈蒙德安排的参观,跳过了这一过程中的好几个步骤。在其中一个房间里,他们让你参观提取恐龙DNA的情况,在另一个房间里,他们让你看到即将孵化的恐龙蛋。这很有些戏剧色彩,但他们没有让你看到怎样把DNA变成可以存活的胚胎,你根本就看不到这个关键步骤。这会让人们错以为,这个过程就是在这两个房间里进行的。

“实际上,哈蒙德让人看的这些东西很精彩,精彩得令人难以置信。比方说,他那儿有个孵化间,可以让游客看见小恐龙破壳而出的情景,让他们看得惊讶不已。孵化间里从来不会发生任何问题。没有孵化不出来的,没有畸形的,没有任何困难。在哈蒙德让人参观的东西里,这一令人眼花缭乱的技术过程竟是如此一帆风顺。

“但如果你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哈蒙德声称,可以利用尖端技术制造出已经灭绝了的动物。可对于任何新的制造技术来说,其初期的产量都是很有限的;成功率大约为百分之一或者还不到百分之一。所以,实际上,哈蒙德为了得到一只活恐龙,所培育的胚胎必然有成百上千,那就意味着要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而不是靠人们所看到的那个一尘不染的实验室。”

“你是说这个地方?”

“是的。这是另外一个岛,非常秘密,不会受到公众的怀疑。在这儿,哈蒙德可以无所顾忌地进行他的各种研究,处理在他那个美丽的小公园里处理不了的难题。他的那个遗传技术公园只不过是展览橱窗而已,这个岛才是实质性的。恐龙是在这儿制造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马尔科姆说道,“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得到答案的。”他用手电朝黑洞洞的走廊里照去,玻璃墙上反射出手电射出的光。“因为,如果我没有弄错,”马尔科姆说,“前面就是第一个制造间。”

阿比

阿比醒了。早晨的阳光从拖车的车窗照射进来,他从**坐起来,眨了眨眼睛。另一张铺上的凯利睡得正香,仍在打呼噜。

阿比透过车窗向那座建筑物的入口处望去,发现那儿已经没有人了。探险者停在大门旁边,车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见他们的拖车孤零零地停在这片长满高草的空地上,阿比感到非常孤单——孤单得令他害怕。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心里怦怦直跳,觉得自己真不该来这个地方。这种想法实在是愚蠢透顶,而更糟糕的是,这一切都是他筹划的。当时他俩在拖车里,后来回到索恩的办公室。在凯利和索恩讲话的时候,他偷偷地把钥匙拿到了手。是他给索恩发了一个延时无线电信息,这样索恩就会以为他们还在伍德赛德。当时他还真有点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现在他感到十分后悔。他决定马上呼叫索恩,他必须投案自首。他想立刻坦白交代。

他必须听见人讲话的声音,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离开拖车后部凯利还在睡觉的地方,走到车的前面,转动仪表板上点火器的钥匙,接着拿起对讲机说:“我是阿比。有人吗?完毕。我是阿比。”

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仪表板上的系统监视器,从上面可以看出处于工作状态的各个系统。但他没有看见通信系统。他想,通信系统大概是和电脑相连的,于是决定把电脑打开。

他走到拖车中部,松开固定着的键盘,插到电脑上,然后把电脑打开。屏幕上出现了“索恩野外系统”字样的菜单,菜单下面是拖车的子系统表,其中有一项是无线电通信。他用鼠标器点击了一下,打开了。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大堆杂乱的信号。

最下面的命令提示行上显示的是:“接收到多频输入。你要‘自动调节’吗?”

阿比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在电脑面前是无所畏惧的。“自动调节”这个词很有意思。他毫不犹豫地键入“是”。

屏幕上依然是一片杂乱的信号,屏幕下方的数字在不断地滚动。他认为他所看到的是兆赫频率,但他并不懂。

接着,屏幕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只有左上角有一个词在闪亮:

登录:

他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这就怪了。显然,这是需要他登录拖车的电脑系统,也就是说他必须先输入口令。他键入:索恩。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键入索恩姓名的首字母缩写:JT。

没有反应。

莱文。

没有反应。

索恩野外系统。

没有反应。

TFS。

没有反应。

野外作业。

没有反应。

用户。

没有反应。

唔,他想,至少电脑系统没有不理睬他。大多数系统在三次错误口令之后就死机了。显然,索恩没有设计任何保密程序。他阿比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这个系统太有耐心了,一点也不使人为难。

他键入:帮助。

光标移至下面一行。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驱动器开始运转。

“行了。”他说着搓了搓手。

实验室

索恩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空间,周围是一排又一排长方形的不锈钢箱子,里面的塑料管道重重缠绕,宛若迷宫。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许多箱子已被打翻。

“前几排,”马尔科姆解释说,“是西原基因定序器。后面是自动DNA合成器。”

“这是一家工厂嘛,”埃迪说道,“有点综合农业企业的味道。”

“是这样。”

房间的屋角有一台打印机,几张泛黄的打印纸散落在一旁。马尔科姆顺手拾起一张,扫了一眼。

“这是一份电脑数据库资料,是关于某种恐龙血液因子的,”马尔科姆说道,“和红细胞有关。”

“这就是那个基因序列吗?”

“不,”马尔科姆边说边翻看那些打印纸,“不,那个序列应该是一系列核苷酸……有了。”

他拿起另一张打印纸。

“这些动物之所以能存活下来,是跟这个有关系吗?”索恩问道。

“这我说不准。”马尔科姆说道。难道这张表,和这套制造设施最后的那些日子有关系?抑或仅仅是某个工作人员在数年前打印的,又在无意中遗留下来了?

他看了看打印机周围,发现有一叠纸放在架子上。抽出一看,原来是一些备忘录。这些备忘录写在褪色的蓝纸上,一律很简短。

自:CC/D-P.詹金斯

至:H.吴

α5中的过量多巴胺说明,D1受体仍未产生理想的亲和力,为最大限度降低已完成生物的攻击性行为特征,必须尝试改变基因背景。我们有必要今天就开始。

接着又是:

自:CC/D

至:H.吴/负责人

从爪蟾中分离出来的糖原合酶“激酶-3”,可能比目前采用的哺乳纲GSK-3α/β更有效,预期会改善背腹侧极性并减少早期胚胎废品。同意否?

马尔科姆接着看下一份:

自:巴克斯

至:H.吴/负责人

短蛋白碎片可能是感染性蛋白质,来源可疑。在弄清来源之前,建议暂停所有用于食肉生物的外源蛋白。疾病不能再继续!

“毫无疑问,”马尔科姆说,“不碰上是不可能的。问题是……”

他说到这儿有点走神,愣愣地看着下一份比较长的备忘录。

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生产更新,1988年10月10日

自:洛里·拉索

至:全体人员

事由:产量低

据查,最近几起成功存活的新生命,在孵化后24~72小时期间报废的根源是大肠杆菌污染,产量因此削减了60%。起因是车间人员消毒措施不力,主要是在H段(卵维护阶段,荷尔蒙增强2G/H)。

已经更换并重新套装了5A和7D机器人上的科默拉摇臂,但仍必须根据消毒要求每日更换针头(总手册:准则5~9)。

在下一个生产周期中(10月12日~10月26日),我们将在H步骤上从每10枚蛋中抽取一枚进行污染测试。立即开始抽取。报告所有错误。必要时可随时停止生产线,直到问题弄清为止。

“他们碰上了感染问题,生产线遭到污染,”马尔科姆说,“也许还有其他污染源。看这一份。”

他将下一份备忘录递给索恩。

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生产更新,1988年12月18日

自:H.吴

至:全体人员

事由:DX:标牌和放养

将在最早的生存期中,为存活的新生命配上新的格鲁姆巴赫公司生产的野外标牌。不再喂给配方食品或进行实验室范围内的其他喂养。放养实施程序已全面开始运转,已启用跟踪网络进行监控。

“这是我理解的那种意思吗?”索恩问道。

“正是,”马尔科姆说,“他们有些麻烦,养不活这些新生的动物,于是就给它们配上标牌,然后放了它们。”

“并且利用某种网络进行跟踪?”

“我想是这样。”

“在这座岛上放养恐龙?”埃迪说道,“他们准是疯了。”

“用‘疯狂’来形容更合适,”马尔科姆说,“你想想,投入这样一套庞大而耗资惊人的高科技工艺过程,到头来这些动物却一只只染病身亡,哈蒙德一定气得暴跳如雷。所以他们决定把动物暂时放出实验室,进入野生状态。”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查出病因,为什么不……”

“商业化的过程,”马尔科姆说道,“完全从效果出发。我敢肯定,他们当时以为自己正在跟踪那些动物,而且觉得自己只要想收,随时就可以把它们收回来。别忘了,这一套肯定奏效过。他们肯定是把动物放到野外,待它们长大些收回来,再运往哈蒙德的动物园。”

“但不是所有的……”

“全部情况我们还不了解,”马尔科姆说道,“我们不知道当时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穿过下一扇门,他们走进一间空****的小房间里。房间中央有一张工作台,四周墙壁上排列着小衣物柜。标语牌上写着“遵守消毒措施”和“保持SK4标准”。房间尽头的衣柜里,叠放着泛黄的白大褂和帽子。

“好像是。”马尔科姆说。他打开了一只小柜,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双男鞋。他接着打开了另外几只,全都空空如也。有一个小柜里贴着一张纸:

安全第一人人有责!

及时报告基因异常!

适当处置生物废品!

立即停止DX蔓延!

“DX蔓延!是什么?”埃迪问道。

“我想,”马尔科姆说,“是这种神秘疾病的名字。”

更衣室的最尽头有两扇门。右边的一扇是气动门,通过安装在地板上的一块橡胶踏板来操纵。但是这扇门被锁上了,于是他们走左边的门,那门一推就开了。

他们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上,右侧的墙壁从地面到屋顶,整个都是玻璃的。尽管玻璃墙上痕迹斑斑,污秽不堪,他们仍能透过它看见墙那边的情况。那景象是索恩未曾见过的。

那里面空间极大,不亚于一个足球场。里面交叉运行的传送带分两个层面,一层很高,另一层则齐腰。在四下分布的转运站上,一组组庞大的机器矗立在传送带旁,机器上装有错综复杂的管道和摇臂。

索恩用电筒照着传送带说:“是条装配线。”

“看上去没有人动过,好像还能随时启动,”马尔科姆说道,“那边的地上冒出几株植物,但总体上非常干净。”

“干净得过头了。”埃迪说道。

索恩耸了耸肩。“如果这是个净室环境,就可能是气封的,”他说,“我想,一切还保持着若干年前的老样子。”

埃迪摇头道:“若干年前?博士,我可不这么认为。”

“那么你认为该作何解释呢?”

马尔科姆皱起眉头,注视着玻璃那边。偌大的一个房间怎么可能在这么多年后仍保持得这么清洁呢?没有任何……

“嘿!”埃迪惊呼了一声。

马尔科姆也看到了,在房间尽头的角落里,墙上装着一只蓝色小盒子,许多电缆线都通到里面,显然是某种电气接线盒。盒子上装来一只小红灯。

它正在发光。

“这地方有电!”

索恩赶紧凑近玻璃,和他们一起朝里边看。

“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某种存储电能,或是蓄电池……”

“五年以后?任何蓄电池都不可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埃迪说道,“我告诉你,博士,这地方有供电!”

阿比注视着监视器,屏幕上慢慢地出现一些白色文字:

你是网络的首次用户吗?

他键入:

是。

又一次停顿。

他耐心地等着。

又有一些文字缓缓显示出来:

你的全名?

他键入了自己的姓名。

你要设置密码吗?

你在开玩笑,阿比心想。不费吹灰之力,简直令人失望。实际上,他原本以为索恩博士要比这个聪明呢。他键入:

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现:

你的新密码是VIG/&*849/。请做记录。

那还用说。阿比暗自思忖,我肯定要记的。他面前的台子上没有纸,于是他拍了拍衣服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小片纸,记下了密码。

请重新输入密码。

他键入了那一串字符和数字。

再一次停顿,屏幕上出现了更多的文字,可是速度慢得出奇,夹有间歇的停顿。过了这么久之后,也许系统运行不太——

谢谢。密码已确认。

屏幕一闪,突然转为蓝色,电子乐声骤然响起。

阿比看着屏幕,嘴巴大张。屏幕上显示的是:

国际遗传技术公司

B场地

本地节点网络服务

说不通嘛,怎么可能有个“B场地网络”呢?遗传公司几年前就把它关闭了,阿比曾看过几份文件。而且自从破产以后,该公司早就长期歇业了。什么网络?他心想。他是怎么进入这个网络的?这辆拖车没有和任何东西相连接,没有电缆,什么也没有。肯定是岛上已有的一个无线电网络,而他却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这个网络。可是它怎么可能存在呢?一个无线电网络需要用电,可是这里没有电。

阿比等待着。

毫无动静。屏幕上依然是那几行字。他等着出现一份菜单,可是没有出现。阿比心想,也许该系统已经停用,或是被中止了。也许仅仅让你联上网,然后便无下文。

他心想自己也许该做点什么。他做了一件最最简单的事:按回车键。

这时,他看到:

可用远程网络服务程序

现行工作文件最后一次修改时间

R(研究)

10/02/89

P(生产)

10/05/89

F(野外记录)

10/09/89

M(维护)

11/12/89

A(管理)

11/11/89

存储的数据文件

R1(研究[**-AD])

11/01/89

R2(研究[GD-99])

 11/12/89

P(生产[FD-FN)

  11/09/89

视频网络

A,1-20CCD

  NDC.1.1

看来真是个老系统:文件已经多年未修改了。他用鼠标点击“视频网络”,想看看系统是否还能运行。令他惊异的是,眼前的屏幕上出现了小小的视频画面,总共有十五个,塞满了屏幕,显示着岛上各个部分的景象。多数摄像机的机位都很高,是装在树上或其他什么地方的。它们拍摄到的是……

他瞪大了双眼。

它们所拍摄的是恐龙。

他眯起眼睛。这不可能嘛,他正在看的是电影或是别的什么。在屏幕角落的一个画面上,他看见了一群三角龙。在邻近一幅画面上,有一些蜥蜴样的绿色动物,从藏身的深草丛里探出头来。还有一幅画面上,一只剑龙正在从容踱步。

肯定是电影,他想,恐龙频道。

然而就在这时,阿比看见另一幅画面上,有两辆相互连接的拖车停在开阔地上。他可以看见车顶上黑色的太阳能电池板熠熠发光。他甚至想到透过拖车的窗户,还可以看见他自己。

在又一幅画面中,他看见索恩、马尔科姆和埃迪匆匆钻进那辆绿色探险者车,驱车向实验室背后开去。震惊中他意识到:

这些画面全都是真实的。

他们开着探险者绕到主楼背后,朝发电站方向驶去。途中,他们看见右侧有个小住宅区。索恩看见六座农舍风格的小别墅,和一座标有“经理住所”的较大建筑。显然,这些小别墅周围的环境曾经十分优雅宜人,如今却是乱草丛生,有些地方又重新被丛林侵占。在这套综合设施的中心,有一个网球场,一个排干了水的游泳池,以及一台小型加油泵,泵的后面似乎是一家小杂货店。

“不知道这里当年住了多少人。”索恩说道。

“你怎么知道现在他们都走了呢?”埃迪反问说。

“你什么意思?”

“博士——他们有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个解释嘛。”埃迪驱车绕过装卸货场,径直驶向正前方的发电站。

发电站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碉堡式建筑,没有窗户,没有特征,只是顶部有一圈用作通风设施的波纹钢。钢板通风口早已锈蚀,呈现一片均匀的锈红色,其间还夹杂着些许黄色斑块。

埃迪驾车绕厂房而行,想找到一扇门。他终于在厂房背面找到了。这是一扇沉重的钢门,门上有一条油漆剥落、字迹不清的告示——

当心:高压电,闲人莫入。

埃迪从车上跳下来,其他人紧随其后。索恩嗅了嗅空气后说:“硫黄味。”

“非常浓烈。”马尔科姆点点头说。

埃迪用力拉了拉那扇门:“伙计们,我有一种感觉……”

突然间,门哐啷一声打开了,重重撞在混凝土墙上。埃迪两眼盯着门里的黑暗深处。索恩看见许多纵横交错密集地排列的管道,一股细细的蒸汽正从地面冒出。室内的温度极高,还听见持续不断的呼呼的响声。

“我的天哪。”埃迪边说边向前走,去查看那些仪表。他发现许多仪表的读数都看不出来了,因为它们的玻璃表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色物质,管道接头也镶上了黄色的硬壳。

埃迪用手指擦去一些硬壳。“不可思议。”他说道。

“是硫黄?”

“是硫黄,真是太奇怪了。”他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一个巨大的环状通风口,里面是一台汽轮机。它的叶片呈暗黄色,正在快速旋转。

“那也是硫黄吗?”索恩问。

“不,”埃迪答道,“那肯定是黄金。这些汽轮机叶片是用金合金制成的。”

“黄金?”

“是啊。必须有很大的惰性,”他转身对索恩说,“你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了吧?难以置信啊,这么小型高效。有人还真想得出来。这项技术是……”

“完全正确,”埃迪说,“他们在这里发掘出一个热源,可能是天然气或蒸汽,用管道从那边的地上通过来,然后用这个热能对一个封闭环路中的水——就是那边的管道网——进行加热,用产生的蒸汽驱动汽轮机——在那儿——于是就发出电来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热源,只要是地热,腐蚀性几乎都很强。在多数情况下,维修量大得可怕,可是这座电站仍在运行。太奇妙了。”

一面墙上有个主配电盘,向整个实验室综合设施配送电源。配电盘上除了斑斑霉迹,还有多处凹痕。

“这里似乎多年不见人影了,”埃迪说道,“电网的很大一部分已经失灵,但电站本身仍在运转,真是难以置信啊。”

空气中充满了硫黄味儿。索恩咳了几声,而后走回阳光下。他抬起头看着实验室的后部,一个装卸间外观似乎完好无损,另一个则已坍塌,大楼背面的玻璃已残缺不全。

马尔科姆走到他身边说:“我琢磨着是不是有只动物撞击了大楼。”

“你认为一只动物能造成那么大的破坏?”

马尔科姆点点头:“有些恐龙重达四五十吨呢,一只大恐龙就有一群象那么重。那完全可能是一只动物造成的破坏。没错儿。你注意到那条小路了吗?在那儿。那是一条兽道,经过装卸场地,通往山下。很可能是动物所为,是的。”

索恩说道:“他们当初把那些动物放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哦,他们当初肯定只打算把动物放上几星期或几个月,然后趁它们尚未成年就捕捉回来,我很怀疑他们是否想到过它们会……”

谈话被一阵喀啦喀啦的电噪音所打断,像是静电噪声,是从那辆探险者中传来的。他俩身后的埃迪露出担忧的神色,急忙朝汽车跑去。

“我就知道,”埃迪说道,“我们的通信模块要烧坏了。我就知道应该换上另一块。”他拉开探险者的门爬上副驾驶座,拿起电话,按下自动调谐钮,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索恩和马尔科姆正向汽车这边走来。

这时,频率被锁定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说:“上车!”

“这是谁呀?”

“索恩博士!马尔科姆博士!上车!”

索恩走上前来,埃迪说:“博士,是那个臭小子。”

“什么?”索恩感到惊讶。

“是阿比。”

阿比在对讲机上说道:“上车!我看见它过来了!”

“他在说些什么?”索恩说着皱起眉头,“他不是不在这儿嘛。难道他在岛上?”

对讲机喀啦一响:“对,我在这儿!索恩博士!”

“见鬼!他是怎么……”

“索恩博士,快上车!”

索恩的脸气得铁青,捏紧拳头说:“这个小王八蛋是怎么上岛的?”他一把从埃迪手中抓过电话,“阿比,见鬼的……”

埃迪说:“他在说些什么?听声音他完全是歇斯底里了。”

“我能够在电视上看见它!索恩博士!”

马尔科姆扫视了一下丛林。“也许我们应该上车。”他平静地说。

“他是什么意思啊?电视?”索恩怒不可遏。

埃迪说:“我不知道,博士。不过,如果他在拖车中能收到图像,我们也应该能看到。”他啪嗒一声打开了仪表板上的监视器,注视着逐渐亮起来的屏幕。

“那个该死的小混蛋,”索恩骂道,“我要拧断他的脖子。”

“我还以为你喜欢那孩子呢。”马尔科姆说道。

“是喜欢,但是……”

“混沌状态在起作用。”马尔科姆说着摇了摇头。

埃迪看着监视器。

“哦,见鬼。”他说了一声。

他们在仪表板那台小监视器上看到的,是一幅俯视图像:一只霸王龙健壮强大的身躯。它正沿着兽道向他们靠近。它的皮肤带有斑纹,呈红褐色,像干了的血迹。在斑驳的阳光下,它腰腿部强健的肌肉清晰可见。它行动迅疾,没有丝毫的胆怯或犹豫。

索恩两眼发直,说道:“全都上车。”

他俩慌忙爬上汽车。在监视器上,霸王龙进入了摄像机的盲区。他们坐在探险者上,已经听见它朝这边过来的声音,他们身下的地在颤抖,汽车微微摇晃起来。

索恩说:“伊恩,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马尔科姆没有答话。他呆若木鸡,目光茫然直视着前方。

“伊恩。”索恩又说道。

对讲机中又传来阿比的声音:“索恩博士。我在监视器上找不到它了。你还能看见它吗?”

“天哪。”埃迪说。

说时迟,那时快,那只霸王龙从探险者右侧的绿叶丛中飞身而出,跃入眼帘。这只动物巨大无比,足有两层楼高。它的头在他们上方高高地昂起,超出了视野之外。然而像这样的庞然大物,行动起来却迅疾敏捷,令人不可思议。

索恩瞠目结舌,静待着事态的发展。他感觉得到,随着隆隆脚步声的接近,汽车在不断地晃动。埃迪轻声呻吟起来。

然而霸王龙没有理会他们。它继续踏着迅疾的步伐,从探险者的前面一晃而过。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它那巨大的头颅和躯体便已消失在左侧的绿树丛里,只有那根用来平衡身体的粗壮尾巴——那尾巴大约七英尺长,随着它的行进步伐在空中前后不停甩动。

这么快!索恩心想。快极了!这只巨大的动物冒出头来,挡住了视线,随即又消失了。他以前还没有见过行动如此迅速的巨大动物。现在只看见它的尾巴尖儿随着它匆匆离去的身影前后甩动着。

接着,那尾巴猛击在探险者的车头,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他们听见丛林中传出一声低沉而犹豫的吼叫。那只尾巴又在空中甩起来,颇具试探性,很快便再一次轻轻扫过散热器罩。

这时,只见左边的树丛东倒西歪,一片沙沙声,尾巴旋即便不见了。

索恩意识到,霸王龙正在转身。

它从丛林里重新钻出,向汽车逼近,直到站在他们的正前方。它又发出一声低沉的隆隆咆哮,然后微微地左右晃动脑袋,打量着这个奇怪的新鲜玩意儿。接着,它低下头来。这时,索恩可以看见霸王龙的嘴里正叼着什么,有一个小东西的四肢悬垂在它的巨颚两旁,它的头周围苍蝇如乌云密布,嗡嗡乱飞。

埃迪低声哼了哼:“哦,妈的。”

“别出声。”索恩耳语道。

霸王龙喷着粗气看着汽车。它弯得更低了,用鼻子嗅来嗅去,每嗅一下都微微地左右晃一晃脑袋。索恩意识到它是在闻散热器的气味。它朝旁边稍稍一挪,嗅了嗅轮胎,然后缓缓地抬起硕大的头。它的眼睛到了发动机罩表面以上,透过挡风玻璃盯着他们看。接着它眨了眨眼睛,眼神像爬行动物那样冷酷。

索恩明显地感到霸王龙正在对他们进行观察:它用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用粗钝的鼻子在车子侧面拱了拱,仿佛是在试试车的分量,把它当成了一个对手。索恩紧紧地握方向盘,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霸王龙迅速挪开步子,走到车子前面。它转身背对着他们,把大尾巴高高抬起,向后倒着走。他们听见那尾巴在车顶上刮擦的声音。它的后腿离他们越来越近……

接着,它一屁股坐在发动机罩上。由于它的重量太大,汽车被压得翘起来,保险杠被压进了土里。起初,它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接着就开始轮回扭动臀部,把汽车弄得嘎吱嘎吱直响。

“搞什么鬼嘛?”埃迪说道。

霸王龙站起身,翘起的汽车向后跌落。索恩看见发动机罩上留下一摊厚厚的白色糊状物。霸王龙随即沿着那条兽道扬长而去,消失在丛林中。

不一会儿,他们看见它又出现在后方那片开阔地上,大摇大摆地穿过那片没有丛林覆盖的住地。它踏着隆隆的脚步,绕到方便商店后面,从两座别墅之间穿过,又一次走出他们的视野。

索恩瞥了埃迪一眼,埃迪蓦地扭头看着马尔科姆。发现马尔科姆没有回头看那只远去的霸王龙,而是愣愣地看着前方,身体僵直。

“伊恩!”索恩喊了一声,然后碰了碰他的肩膀。

“它走了吗?”马尔科姆问。

“走了。”

伊恩·马尔科姆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双肩耷拉,头垂到了胸前,缓缓地向外吐了一口气。接着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

“你不得不承认,”他说道,“那可不是天天见得到的。”

“没事,当然。我很好。”马尔科姆把手放在胸口,摸摸自己的心跳,“我当然很好。那毕竟还是个小家伙嘛。”

“小?”埃迪诧异地说,“你说那家伙小……”

“是啊,作为霸王龙来说,雌性的体型要大得多。霸王龙中有性别两态现象——雌性大于雄性,普遍认为捕食工作主要由雌兽承担。不过,我们可以自己来把这点弄明白。”

“等等,”埃迪说,“你凭什么肯定它是雄性?”

马尔科姆指了指汽车发动机罩,上面那白糊糊的东西现在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它用气味标记了领地。”

“是吗?也许雌性也能标记……”

“很可能,”马尔科姆说,“不过,仅在雄性中发现过肛门气味分泌腺。你刚才看到它是怎么干的了。”

埃迪看着发动机罩,心中颇觉不悦地说:“但愿我们能把那个东西擦掉。我是带了些溶剂,但是你知道,我没有想到会有……恐龙麝香。”

对讲机中“咔嗒”响了一下。阿比的声音:“索恩博士,是索恩博士吗?一切都正常吗?”

“正常,阿比。谢谢你。”索恩回答说。

“那你们还等什么呢,索恩博士?你们没看见莱文博士吗?”

“还没有呢。”索恩伸手去取传感器装置,发现它掉在地上了。他弯腰把它拾起。莱文的坐标已经改变。“他在移动……”

“我知道他在移动。索恩博士。”

“我在听着哪,阿比,”索恩回答完,接着问道,“等等,你怎么知道他在移动?”

“因为我能看见他,”阿比说道,“他骑着一辆自行车。”

凯利走进拖车前部,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把脸上的头发朝后拢了拢。“你在和谁说话呢,阿比?”她看着监视器说,“嘿,挺棒的。”

“我进了B场地网络。”他说。

“什么网络?”

“是一个无线电局域网,凯利。不知怎么搞的,它还在运行。”

“是吗?可你是怎么……”

“孩子们,”索恩在对讲机上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们正在找莱文。”

阿比拿起通话器说:“他正在一条丛林小道上骑着自行车。小道又陡又窄。我想,他和霸王龙走的是同一条小道。”

“和什么走的同一条道?”凯利惊讶地问道。

索恩挂上挡,开车离开发电站,驶向工作人员住地。他经过加油站,从小别墅之间穿过,开上霸王龙刚才走的那条道。兽道相当宽,车子在上面很好开。

“我们不该让孩子们待在这儿,”马尔科姆忧心忡忡地说,“这儿不安全。”

“现在也没什么办法了。”索恩说罢,打开对讲机,“阿比,你现在看见莱文了吗?”

汽车颠簸着穿过一个旧时的花坛,绕到经理住所的背后。这是一座挺大的热带殖民地风格的两层楼房,二楼有一圈硬木阳台。和这里的其他房屋一样,它也被植被包围了。

“他在哪儿?”

“他跟在霸王龙后面。骑在自行车上。”

“跟在霸王龙后面。”马尔科姆叹了口气,“我真不该和他搅和在一起。”

“英雄所见略同啊。”索恩说着加大油门。汽车经过一段石砌的断墙——好像是这片住地的外围界线——之后一头扎进丛林,沿着兽道向前疾驰。

阿比在对讲机上说:“你看见他没有?”

“还没有。”

小道逐渐变窄,弯弯曲曲地向山下延伸。转过一个弯,他们突然被眼前一棵倒伏的大树挡住了去路。大树的中央部位光秃秃的,树枝被折断,上面一片树叶都没有,也许是受到大型动物反复践踏的缘故。

索恩踩下刹车,停在那棵倒伏的树前。他下车走到探险者的后面。

“博士,”埃迪说,“让我去吧。”

“不,”索恩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是唯一会修理设备的人,你更重要。尤其是现在还有孩子和我们在一起。”

索恩站在车后,把摩托车从置物钩上提起,顺势往地上一放,先检查了电池电量,然后把摩托车推到汽车前面。他对马尔科姆说:“把那支步枪给我。”他把步枪接过来挎在肩上。

索恩从仪表板上取出一副耳麦戴在头上,把块状电池卡在皮带上,然后把麦克风拉到脸颊边。“你俩回到拖车里去,”索恩说,“看好两个孩子。”

“可是博士……”埃迪开口说。

“就这么办了。”索恩说着把摩托车提起,放到倒伏大树的另一侧,自己跟着也爬了过去。这时,他看见树干上有同样刺鼻的乳白色分泌物。他的双手也弄上了。于是他回头向马尔科姆投去询问的一瞥。

“是为了标出领地。”马尔科姆说道。

“好哇,”索恩说,“太好了。”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接着他跨上摩托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索恩沿着恐龙行走的那条兽道骑行,茂密的植物枝叶啪啪地抽打着他的肩膀和双腿。那恐龙就在前方不远处,但他还没有看见。他骑行的速度很快。

对讲机咔啦响了一下,是阿比的声音:“是索恩博士吗?我现在能看见你了。”

“好的。”索恩道。

又是“喀啦”一声:“可是我再也看不见莱文博士了。”阿比的话音里透出几分忧虑。

电动摩托车行驶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尤其是在下坡时。前方,兽道分成两条岔路。索恩停下车,伏在摩托车上,仔细观察着泥泞的道路。他看见霸王龙的足迹转向了左边,同时看见自行车轮胎细细的印痕也转向了左边。

他拐上左边的岔道,放慢车速。

索恩向前骑行了十码,看见路边有被吃剩下的半条腿,已经腐烂,上面爬满了白蛆和苍蝇。在上午灼热的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

他对着麦克风说:“我正从一些残缺不全的尸体旁路过……”

对讲机喀啦一响,传来马尔科姆的声音:“我怕的就是这个。”

“怕的就是什么?”

“那儿可能有个窝,”马尔科姆说,“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霸王龙嘴里衔的死尸?尸体已经腐烂,可是它却没有把它吃掉。十有八九是,它正在把食物拿回家。拿回一个窝里去。”

“一个霸王龙窝……”索恩说。

“要是我就会当心点。”马尔科姆说。

索恩把摩托车挂到空挡,一路向下滑。当地面开始变得平坦时,他从车上下来。这时,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颤动,还听见从前方灌木丛里传来低沉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一只得意的大丛林猫在打呼。索恩四下张望,他没有看见莱文自行车的踪影。

他从肩上取下步枪,用汗津津的双手握得紧紧的。他又听见那呼噜声,忽高忽低。那声音有点蹊跷。他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原来声源不止一个。正前方的树丛中,发出呼噜声的动物不止一头。

索恩弯腰拔起一把草,撒向空中。草被吹落到他的腿上,说明他处在下风。于是他蹑手蹑脚地穿过树丛向前摸去。

他的四周是高大浓密的蕨类植物。但是他看见前方的林中空地上透过来阳光。此刻的呼噜声很响,此外还有一种声音——一种奇怪的吱吱声,音调很高,乍听起来就像机械发出的声音,就像一只轮子在吱吱地响。

索恩一阵犹豫后,慢慢地把一片蕨叶向下压,随之凝神望去。

上午的阳光下,索恩的眼前赫然耸立着两只高二十英尺的大霸王龙。它们红兮兮的皮肤很像皮革,硕大的头、粗壮的颚、锋利的巨齿,看上去无比凶残。然而不知怎的,此时这两只巨兽并没有使索恩产生任何受到威胁的感觉。它们站在一个近四英尺高、甩干泥堆砌的大圆形壁垒前,不断屈下身去,其动作小心翼翼,缓慢而又轻柔。每当它们衔着口中红肉,屈身朝里面低下头去时,下面就响起一阵迫不及待的吱吱叫声,但随即几乎立刻停下来。当成年龙再度抬起头来时,口中衔着的肉也没有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窝。而且马尔科姆说得不错:一只霸王龙明显比另一只大。

少顷,尖叫声复起。索恩觉得好似雏鸟的叫声。成年龙不停地埋下头去,哺喂那些他看不见的小宝贝。一块撕碎的肉掉在壁垒墙的顶部,索恩发现壁垒顶端出现一只幼小霸王龙的头,并开始向外爬。这只幼崽与火鸡一般大小,大脑袋、大眼睛,一身红色软毛乱蓬蓬的,颈子上还有一圈白色绒毛。那幼崽不停地尖叫,用虚弱的前肢笨拙地爬向肉块。刚爬到那块肉旁边,它就猛扑上去,毫不犹豫地用细小尖利的牙齿咬住那块肉大嚼起来。

索恩在观察的同时挪了挪位置,结果一脚踩在树枝上,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两只成年龙应声抬头。

索恩纹丝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霸王龙仔细观察窝的周围,全神贯注地朝各个方向看了又看。它们挺直身体,警觉地昂起头,眼睛急速地来回转动,头随之微微抖动。少顷,它们似乎放松下来,于是频频点头,相互摩擦着口鼻部。它们的这种动作似乎是某种仪式,几近舞蹈。接着,它们继续喂起幼崽来。

待它们平静之后,索恩才趁机溜开,悄悄地回到摩托车那边。他从耳麦中听见阿比低声说:“索恩博士,我看不见你。”

索恩没有搭腔,而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麦克风,表示他听见了。

阿比低声道:“我觉得我知道莱文博士在哪儿。就在你的左侧。”

索恩又敲了一下麦克风,然后转过身去。

在左面的蕨类植物丛中,他看见一辆生锈的自行车斜靠在一棵树上,车上有“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公用”的字样。

阿比坐在拖车里,一边看着远程视频图像,一边用鼠标在图像上点击。他的心里美滋滋的。现在他把监视器屏幕分割成四块。这是一种折中办法,既可显示多个图像,又能使画面能看得清。

其中一幅图像从上方俯视着那片隐蔽空地上的两只霸王龙。时值上午,灿烂的阳光洒在被踩踏得沾满污泥的青草地上。他看见空地中央有个泥垒的、直上直下的圆形窝。窝内有四枚足球般大小、白色带斑纹的蛋。另外还有一些蛋壳碎片和两只霸王龙幼崽,就像没长羽毛、吱吱叫的小鸟。它们坐在窝里,像雏鸟一样仰着头,张大嘴巴等待父母喂食。

凯利看着屏幕说:“看它们多机灵。”接着她又补充说,“我们应该到那儿去。”

阿比没搭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想再靠近些。大人们个个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可是阿比却发现,一想到这些恐龙,他就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阿比一贯以为,在生活中建立了秩序才能给人以安全感,甚至把电脑显示器上的图象安排妥帖也是令人欣慰的事情。然而这座岛上充满了不可知的、不可预料的事物,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使他感到惴惴不安。

然而凯利却很兴奋。她喋喋不休地评论着霸王龙,说它们的个头有多大,牙齿的尺寸又如何。她显得热情洋溢,毫无惧色。

“我说,”她说道,“你怎么会认为你知道莱文博士在哪儿呢?”

阿比指着显示器上的霸王龙窝:“你注意看。”

“我看见了。”

“不,要注意看,凯利。”

他俩注视着屏幕,发现画面稍有些移动,先是偏向左面,然后又回到中间。

“看见了吗?”阿比说道。

“那又怎么样?也许是风吹动了摄像机什么的。”

阿比摇摇头:“不,凯利,莱文在树上。是他在移动摄像机。”

“哦。”凯利没有说话,她又注意看了看,“也许你是对的。”

阿比咧嘴笑了,这是他能够指望从凯利嘴里听见的最高褒奖了。“是的,我想是的。”

“但是莱文博士在树上干什么呢?”

“也许是在调整摄像机。”

他们听见对讲机里传来索恩的呼吸声。

凯利注视着那四幅显示岛上不同地点的视频画面,接着叹了口气。“我恨不得马上就到那儿去。”

“我也是。”阿比说,可是他有些言不由衷。他朝拖车窗外瞥了一眼,看见探险者在往回开,车上坐着埃迪和马尔科姆。对他们的返回,他暗自感到高兴。

索恩站在树下,抬头向上看去。他无法透过树叶看见莱文,但知道他肯定在上面,因为莱文弄出的响声在索恩看来已经够多的了。索恩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被枝叶遮住的那片空地。他仍然能听见呼噜呼噜的叫声,一声接一声,持续不断。

索恩在等待。莱文到底在树上搞什么名堂?他听见头顶上的枝叶在沙沙响,接着安静下来。一声嘟囔,接着又是一阵沙沙响。

接着莱文说了一声“哦,该死”,随后是咔嚓一声响,树枝噼噼啪啪地折断,伴着一声痛苦的嗷嗷叫声。紧接着,莱文重重地落在索恩面前的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他就地一滚,双手抱住肩头。

“他妈的!”他骂道。

莱文身穿满是泥污的卡其布服,衣服上有好几处已经撕破。他有三天没刮胡须,看上去脸色有些憔悴,还粘着不少泥。他抬头看着朝他走来的索恩,噗嗤笑起来。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见到你,博士,”莱文说道,“不过,你的时间算得真准啊。”

索恩伸出手,莱文正要拉住它时,猛然听身后空地上霸王龙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哦,不好!”凯利说道。

监视器上,霸王龙显得狂躁不安。它们疾速地兜着圈子,仰天怒吼。

“索恩博士,出什么事了?”阿比问道。

他们听见对讲机里传来莱文沙哑的声音,但声音很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埃迪和马尔科姆走进拖车。马尔科姆朝监视器看了一眼,说:“让他们马上离开那里!”

监视器上,两只霸王龙背靠背站在那里,形成防守姿态,把幼崽护在中间。成年龙那粗壮的大尾巴搭在窝上,在幼崽头顶上方来回甩动。紧张的空气一触即发。

“索恩博士!莱文博士!快离开那儿!”

索恩一甩腿跨上摩托,抓住橡胶车把。莱文跳上后座,一把搂住他的腰。索恩听见一声令人胆寒的咆哮,扭头一看,只见一只霸王龙正拼命穿过树丛,向他们冲过来。它低着头,张着嘴全速奔跑,一副明白无误的攻击姿态。

索恩转动车把,电动马达呼地响起来,可是后轮在烂泥里打着空转,车子没有动。

“走!”莱文大喊,“走哇!”

霸王龙咆哮着狂奔而来,索恩能感到大地在震颤。巨大的咆哮声使他感到耳朵阵阵的疼。霸王龙眼看就要扑上来了。它那可怕的大脑袋奋力前伸,血盆大口张开着……

索恩用脚跟朝后一蹬,摩托车向前移动,后轮突然抓着地面,甩起一股泥浆,呼啸着冲上泥泞的小道。他加快了车速,摩托车在小路上疾驶,不停地左后晃动,险象环生。

莱文在他背后大声嚷嚷着,索恩根本就不听,他此刻的心怦怦直跳。摩托车从一道小沟上飞越时几乎失去了平衡,但索恩随即将车稳住,重新加速。他不敢回头看。他能闻到阵阵腐肉的恶臭,听见那庞然大物在追击时的喘息声……

“博士,别紧张!”莱文大叫。

索恩充耳不闻。摩托车呼啸着向山上飞驰,树枝啪啪地抽打着他们的身体,泥浆飞溅到脸上和胸口。他的车进入一道车辙,不过他很快又使它回到小路中央。他又听见一声咆哮,不过感到那声音似乎有所减弱,可是……

“博士!”莱文凑近他的耳朵喊道,“你要干什么呢?要我们的命吗?博士,我们把它甩掉了!”

索恩把摩托开到一段平坦的路上,硬着头皮回头看了一眼。莱文说得不错,他们把它甩掉了。他已看不见那只恐龙的踪影,不过还能听见它从远处发出的咆哮声。

他放慢了车速。

“别紧张!”莱文摇摇头,此刻他面如土色,惊魂未定地说,“你的车开得太可怕了,知道吗?你应该吸取教训。你在那儿差点儿送了我们的命。”

“它在攻击我们。”索恩生气地说。他很熟悉莱文的苛刻态度,但此时此刻……

“荒唐,”莱文说,“它根本就不是在攻击。”

“看起来真他妈的像是那样。”索恩说。

“不,不,”莱文说,“它不是在攻击我们。那只霸王龙是在保卫它的窝,这里有很大的差别。”

“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别。”索恩说道。他停下摩托,狠狠地瞪着莱文。

“事实上,”莱文说,“如果霸王龙打定主意要追你,我们现在早就死了。可是它几乎立即就停止了。”

“是吗?”索恩说。

“毫无疑问,”莱文卖弄地说,“霸王龙的意图只是要吓跑我们,保卫它的领地。它绝不会丢下窝不守,除非我们从窝里拿走什么东西,或是骚扰它的窝。我敢肯定,现在它已回到配偶那里去孵蛋了,哪儿也不会去。”

“当然是个好父亲,”莱文继续说道,“傻瓜都能看出来。没看见它有多瘦吗?它一心喂养子女,忽视了自己的营养。这种情况也许已经有几个星期了。霸王龙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具有复杂的猎食行为,并且具有复杂的养育幼崽的行为。成年霸王龙持续几个月扮演父母的角色,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比方说,教子女猎食啦、带回一些受伤的小动物让孩子们把它们吃掉啦,诸如此类的吧。弄清它究竟干些什么很有意思。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索恩的耳麦喀啦喀啦响起来。马尔科姆说道:“他绝不会想到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的。”

索恩哼了一声:“显然不会。”

莱文说:“你在和谁说话?是马尔科姆?他也在这儿?”

“在这儿。”索恩回答说。

“他赞同我的观点吧?”莱文说。

“不完全。”索恩摇摇头。

“听我说,博士,”莱文说,“很抱歉让你受惊了。不过那大可不必。事实上,我们刚才根本没有危险,你那样开车才危险呢。”

“好,好了。”索恩胸膛里的那颗心仍在怦怦直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车头向左一转,拐上一条较宽的小道,开始返回营地。

坐在他背后的莱文说:“非常高兴见到你,博士,真的。”

索恩没有吭声。他在密密的植被中顺着小道向下,到了山谷才开始加速。不久,他们便看见了下面空地上的拖车。

莱文说道:“好啊,你把什么都带来了。设备在运行吗?一切情况良好?”

“似乎都还可以。”

“好极了,”莱文说,“实在是好极了。”

“未必。”索恩说道。

在拖车的后窗里,凯利和阿比隔着玻璃兴高采烈地挥着手。

“你在开玩笑吧。”莱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