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系统在向混沌边缘发展的时候,自我组织在复杂结构中的表现。

——伊恩·马尔科姆

线索

索恩打开莱文那套公寓的门,然后打开灯,眼前的情形使得他们目瞪口呆。阿比说道:“这简直像个博物馆。”

莱文的这套双卧室住房的装饰颇具亚洲色彩,里面有各式木制橱柜和许多贵重古董。房间里到处一尘不染。大多数古董都放在塑料罩里,每件物品上都整整齐齐地贴着标签。他们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就住在这儿?”凯利问道。她觉得简直难以想象。在她看来,这套公寓似乎不是供人居住的,它简直就像仙境。她自己的房间总是那么乱七八糟。

“是的,就住这儿。”索恩说着把钥匙放进口袋,“总是这么整齐干净。所以他没有办法跟女人活在一起。他不想让任何人随便动他的东西。”

起居室的沙发是绕着一张玻璃茶几摆放的。茶几上有四垛书,每一垛都放得和茶几的边齐平。阿比看了看书的名字:《大灾难理论和紧急结构》《分子进化的演绎过程》《细胞机器人》《非线性适应方法论》《进化系统中的相变》。也有一些书比较老,从书名上看是德文。

凯利嗅了嗅房间的空气。“炉子上正烧着东西?”

“不知道。”索恩说着,走进了小餐室。靠墙的地方有一个保温板,上面有一排盖着的菜肴,一张漆得亮堂堂的木餐桌前,有个供一人用餐的地方。餐桌上摆着银餐具和雕花玻璃杯,一只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

索恩走过去,拿起放在餐桌上的一张纸。纸上写着:“龙虾汤、嫩扁豆、熏金枪鱼。”上面有一句留言,“但愿你这一次外出愉快!罗米丽亚。”

“哇。”凯利说道,“就是说,每天有人替他做饭?”

“我想是的。”索恩说道,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翻了翻放在保温板旁边的一叠尚未打开的信件。凯利看了看放在附近的一些传真,第一份传真来自纽黑文耶鲁大学皮博迪博物馆。她把它递给索恩并问道:“这是德文吗?”

莱文博士:

你要的文件:

《中美洲地质史研究,1922-1929》

今天已交联邦快递。

谢谢。

(签名)

蒂娜·斯克罗姆比斯(档案管理员)

“我看不懂,”索恩说道,“不过我想它是‘中美洲地质什么研究’之类。是二十年代的——不是什么新东西。”

“不知道他要这个干什么。”凯利说道。

索恩没有回答,走进了卧室。

卧室虽小,但还比较宽敞。床收拾得很整洁,上面有个黑色日式床垫。索恩打开衣柜门,看见衣架上都是熨烫过的衣服,挂放井然有序,而且多数都套着塑料薄膜。他打开衣柜最上面的抽屉,看见里面的袜子叠得很整齐,并且是按照颜色摆放的。

“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够这样生活。”凯利说道。

“这没什么,”索恩说道,“只要有佣人就行。”他很快逐一打开其他几个抽屉看了看。

凯利走到床头柜边,那上面有几本书。最上面的那本很小,纸张老得已经发黄了,书是德文的,书名是《五种死法》。她拿起来翻了翻,看见其中有一些彩色插图,像是穿着五彩缤纷服装的阿兹特克人。她觉得这很像一本儿童插图读物。

在这本书下面放着的是有圣菲研究所暗红色封面的杂志文章:《遗传算法和启发式网络》《中美洲的地质》《任意尺寸棋盘格机器人》《国际遗传技术公司一九八九年年度报告》。电话机旁有一张匆匆写就的纸条。她认出这是莱文的笔迹。

纸条上写道:

“B场地”

Vulkanische

塔卡诺?

努布拉?

五种死法之一?

几分钟?不!!!

也许是吉提雷兹

当心

“B场地是什么?是他笔记上写着的。”凯利问道。

索恩走过去看了看。“Vulkanische,”他说道,“我想意思是‘火山的’,塔卡诺和努布拉……像是地名。如果是地名,我们可以到地图上去找找看……”

“五种死法之一是什么意思?”凯利问道。

“我对天发誓,不知道。”索恩回答说。

他们还在看那张纸条的时候,阿比走进了卧室问道:“B场地是什么?”

索恩抬起头问,“怎么啦?”

“你最好看看他的办公室。”阿比说道。

莱文把另一间卧室改成了办公室,那里也像这套公寓的其他房间一样整齐干净。办公桌上有一台盖着塑料套的电脑,还有一些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办公桌后面是一块几乎占满一面墙的软木板。木板上有各种地图、图表、剪报、地面卫星站挂图和各种天线的照片。图板最上方是“B场地”几个大字。

在这几个字旁边有一张模糊不清、微微卷曲的照片,照片上有个身穿实验室工作大褂、戴眼镜的中国人,在丛林边一块写着“B场地”的木牌旁边站着。他的大褂扣子没扣,里面穿了一件印着字的T恤衫。

这张照片的旁边是那件T恤衫的放大照片。由于两边被白大褂挡住,所以T恤衫上的字看不全,不过还能看见一部分:

传B场

研究设

莱文清秀的笔迹批注道:“国际遗传技术公司B场地研究设施????在哪儿???”

这一行字的下面,是从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年度报告上裁下来的一页。其中有一段画了圈的文字:

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总部设在帕洛阿尔托,在那儿有个20万平方英尺的超现代化实验室。除此之外,它在世界上还有三个野外试验基地:可以从在南美的地质实验室,获得琥珀和其他生物样品;在哥斯达黎加山区的试验农场,可以种植各种各样的珍稀植物;在哥斯达黎加以西125英里的努布拉岛上有个专用设施。

在这段文字旁边,莱文写着:“没有B!谎言!”

“他真的对B场地着了迷。”阿比说道。

“我看也是,”索恩说道,“而且他觉得那一定是在某个岛上。”

索恩仔细地看着这块大图板,目光落在卫星照片上。他注意到,它们虽然被不同程度地放大,颜色失真,但大体上似乎都在同一个地理区域:一个多岩石的海岸,以及一些沿岸岛屿。那段海岸线有一段海滩,丛林已延伸到了海岸边。这可能是哥斯达黎加,但又无法下定论。实际上,像这样的地貌,世界上可能有十多个。

“他说他是在一个岛上。”凯利说道。

“是啊,”索恩耸耸肩说,“但是那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再次看着图板,“这里的岛屿大概有二十个,也许还要多。”

索恩看见靠近下端有一段备忘录。

B场地@$#送交* * * *各部门[ ] * * * *

记住%$#@#!避免新闻* * * * * *

哈蒙德先生希望提醒各位* * * *之后 ^ * & ^市场

* % * *长期市场销售计划* & ^ & ^ %

拟议中的度假设施的上市要求JP的

复杂技术完全不能透露宣布公开

哈蒙德先生希望提醒各部门注意

生产设备任何时候都不作为

新闻发布稿或讨论的题目话题

生产/制造设备不可以# @ # $ #

不提生产岛屿位

S岛仅作为内部

严格新闻* * * ^ % $ * *指导方针

“这简直把人的头都搞大了,”他说道,“你们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阿比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

“这些缺失的字母和乱七八糟的符号,”索恩说道,“你看出它们有什么意思吗?”

“嗯。”阿比说道。他打了个响指,径直走到莱文的办公桌前,掀开盖在电脑上的塑料套后说:“我看有。”

莱文桌子上的这台电脑还是老式的,这出乎索恩的意料。这是几年前生产的电脑,又大又笨重,罩子上有好几处划痕。它的上面有行黑字:设计联想公司。在黑字下面、电源开关旁边,有一块亮闪闪的金属标牌,上面有“加州帕洛阿尔托国际遗传技术公司财产”字样。

“这是什么?”索恩同道,“莱文有这家公司的电脑?”

“是的,”阿比说道,“上星期他让我们替他买的。当时那家公司正在变卖电脑。”

“是他让你们去的?”索恩问道。

“是啊,让我跟凯利,他自己不想去。他怕有人跟踪他。”

“可是这是一台辅助设计-辅助制造电脑,还是五年前的产品。”索恩说道,这种辅助设计-辅助制造电脑是供建筑设计、绘图和机械工程技术人员使用的。“莱文要这个干什么?”

“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阿比说着打开电源开关,“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是吗?”

“是那备忘录。”阿比说着,用脑袋朝墙那边点了点,“你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像那个样子?那是一个从电脑上恢复的文件。莱文一直在恢复这台电脑中的遗传技术公司的文件。”

阿比解释说,遗传技术公司对那天处理出售的所有电脑的硬盘都进行了格式化,为的是销毁磁盘上的敏感数据信息。可是这种辅助设计-辅助制造电脑是个例外。生产厂家给它装的是一种特殊软件,每台电脑的软件都是专用的,各有各的相关代码。这就使重新格式化变得很困难,因为每台电脑的软件都必须重新安装才行,这要花很多时间。

“所以他们就没有把它格式化?”索恩问道。

“对。”阿比说道,“他们只把目录删除后就卖了。”

“也就是说,原来的文件还在硬盘上。”

“对了。”

监视器亮起来。屏幕上出现了如下信息:

恢复文件总数:2,387

“我的妈呀!”阿比感慨地说。他身体向前,手指放在键盘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他按下目录键,目录就一页一页地向下翻滚。总共有上千个。

索恩说:“你准备怎么……”

“先等一会儿。”阿比打断他的话,接着很快地键入命令。

“好吧,阿比。”索恩说道。他对阿比摆弄电脑的那股傲慢样子感到好笑。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平时那种羞怯胆小的样子**然无存,电子世界使他如鱼得水。他知道自己在电脑上有两下子。

索恩说道:“你能给我们的任何帮助都……”

“博士,”阿比说道,“得了,去,呃,我也不知道,帮帮凯利什么的。”

他转过身,继续键入命令。

猛兽

这只迅猛龙高六英尺,呈墨绿色。它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肌肉发达的脖子向前弯曲伸着,张开大口,发呼哧呼哧的响声。

“你觉得怎么样,马尔科姆博士?”模型制造工蒂姆问道。

“不吓人。”马尔科姆说着从它旁边走过。他是在回办公室途中,路过生物系实验室后面这幢翼楼的。

“不吓人?”蒂姆说道。

“它们从来不像这样用两条腿支撑站着,如果给它一本书……”他从桌上抓起一个笔记本,把它放到那个动物的前臂上,“它可能就要唱圣诞颂歌了。”

“我的老天,”蒂姆说道,“我没想到它会是这么糟糕。”

“糟糕?这是对一个大型食肉动物的侮辱。我们应当能够感觉到它的迅猛、危险和力量,嘴巴要加宽加大,脖子要向下,肌肉要显露,皮肤要再绷紧些。那只腿向上抬抬。记住,猛兽不是靠嘴巴进攻——它们靠的是自己的利爪。”马尔科姆说道,“我要你把它的爪子抬高一些,要使人觉得这只利爪就要猛扑下来,撕开猎物的五脏六腑。”

“你当真这么认为?”蒂姆以怀疑的口气问道,“它会把小孩子吓坏的。”

“你是说它可能会把你吓坏吧。”马尔科姆边说边顺着过道朝前走,“还有一点:不要搞那种呼哧呼哧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人在撒尿,要让它咆哮。猛兽就要像猛兽的样子。”

“哦哟,”蒂姆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会有这么多的个人感觉呢。”

“必须准确嘛,”马尔科姆说道,“你知道有准确和不准确之分。这一点跟个人的感觉没有什么关系。”他继续朝前走,显得有些激动,也不顾腿上的阵阵疼痛了。虽然模型制造者蒂姆使他感到有点恼火,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蒂姆是现代模糊派——马尔科姆称之为“愚蠢科学”——的代表。

长期以来,马尔科姆对他的科学界同行的傲慢很不以为然。他知道,他们现在还是那么傲慢,根本不认为科学发展的历史是一种思想方法。科学家们假装认为历史无关紧要,因为过去的错误已经由现代的科学发现所更正。当然,过去,他们的先驱者们也抱着与此相同的看法。他们当时就是错误的,现代科学家现在也是错误的。科学史中的种种叙述,近几十年中对恐龙的描述算得上最好的了。

要清醒地看到,在科学史上对恐龙率先有准确认识的,是近代科学家。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理查德·欧文第一次向世人描述了在英国北部所发现的巨大骨骼化石。他把这种动物称为恐龙——意思是可怕的蜥蜴。马尔科姆认为,到现在为止,这仍然是对这种动物最准确的描述。它们的确很像蜥蜴,而且也的确很可怕。

然而自欧文以来,对恐龙的“科学”认识经历了许多变化。维多利亚时期的人认为,进化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们认定恐龙是比较低级的动物——否则它们怎么会绝迹呢?维多利亚时期的人把恐龙描述成躯体肥大、头脑迟钝的哑巴动物——是一些大笨蛋。这种认识影响很大,以致到了二十世纪初,恐龙仍被认为是非常弱的动物,连自己的体重都支撑不住。雷龙不得不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不然它们的体重就会把自己的腿压断。在人们的认识中,古代地球上似乎充满了这种又弱又笨、动作迟缓的动物。

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种认识才有所改变。当时,以约翰·奥斯特罗姆为首的几个离经叛道的科学家,开始提出恐龙是一种动作迅速敏捷的热血动物的看法。这几位科学家由于大胆地对传统教条提出质疑——即使他们的看法现在看来似乎是正确的——多年来一直遭到猛烈的批评。

可是在过去十年中,由于人们对社会行为方面的问题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一种新观点也就应运而生了。恐龙现在被看成是一种相互关心、在一起共同抚育后代、以群体形式生活的动物。它们是很可爱的动物,甚至很聪明。这些可爱的庞然大物之所以遭到可怕的灭顶之灾,完全是由于阿尔瓦雷茨提出的小行星撞击地球所造成的。这种愚蠢的新看法造就了像蒂姆这样的人。这些人不愿意看事物的另一面,不愿意看生活的另一面。群居的、相互合作的恐龙当然有,但还有一些则是捕猎型的——它们是凶猛无比的杀手。在马尔科姆看来,当时生命的真实情形应当表现为各种生命形式——好的和坏的、强的和弱的——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硬要说还有其他什么东西,那是没有用的。

要把小孩子吓坏,没错!马尔科姆沿着走廊向前走。他感到很恼火,不由得轻蔑地哼了一声。

实际上,马尔科姆之所以感到烦躁不安,是因为伊丽莎白·格尔曼跟他说了那块组织切片——尤其是那块标牌的事。马尔科姆深信那块标牌就意味着麻烦。

但是他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

他拐过弯,从克洛维斯箭矢——美洲早期人类用作箭矢的尖石器——展厅前走过。他看见自己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他的助手贝弗利正站在办公桌后面整理文件,准备下班回家。她把几份传真交给他说:“我给莱文博士办公室留了话,但他没有回音。他们好像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换换胃口去了。”马尔科姆说着叹了口气。莱文是个很难共事的人,有点反复无常,弄不清楚他下一步会干什么。他驾驶法拉利被警察拘留之后,是马尔科姆出面把他保出来的。马尔科姆迅速浏览了传真,是一些关于会议日期、复印请示之类的东西,没有多少意思。“好了,谢谢你。贝弗利。”

“哦,对了,摄影记者来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才走。”

“什么摄影记者?”他问道。

“是《混沌季刊》的,来拍你的办公室。”

“你说什么?”马尔科姆问道。

“他们来拍摄你的办公室,”她说道,“是有关著名数学家系列的摄影。他们还拿着你的一封信,说是……”

“我从来没有寄过什么信,”马尔科姆说道,“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混沌季刊》。”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四下看了看。贝弗利急忙跟着走进来,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没事儿吧?丢东西了没有?”

“没有。”他说着很快四处看了看,“看来没什么问题。”他把办公桌的抽屉一只只地打开,似乎没有少什么东西。

“这我就放心了,”贝弗利说道,“因为……”

他转过身,看着房间的另一头。

那张地图!

马尔科姆的墙上有一张很大的世界地图,上面标出了所有被莱文称之为“变异物种”的发现地。根据最粗略的计算——莱文的计算——西起朗伊罗阿岛,东至加利福尼亚和厄瓜多尔,总共有十二处之多,没有几个是得到证实的。可是现在有一个组织样本已经证实了其中一个物种的存在,这就使得其他几个物种存在的可能性变大了。

“他们拍了这张地图的照片没有?”

“拍了,所有的东西全都拍了。要紧吗?”

马尔科姆看着地图,想换一个角度来看它,看看用局外人的眼光能从地图上看出什么名堂。他和莱文曾在这张地图上花过很长的时间,考虑“失落的世界”存在的可能性以及它可能存在的地点。他们已经把这种可能性集中到哥斯达黎加沿岸的五个岛屿。莱文深信其中一个岛上存在这种可能性,马尔科姆开始觉得莱文是对的,不过,他没有在这张地图上标出这几个岛屿……

“他们都是好人,”贝弗利说道,“彬彬有礼。是外国人——我觉得是瑞士人。”

马尔科姆点点头,叹了口气。他心想,见他妈的鬼去吧。这种事早晚是要传出去的。

“没关系。贝弗利。”

“真的吗?”

“真的。再见。”

“再见,马尔科姆博士。”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开始给莱文打电话。电话铃响,接着是录音电话的声音,莱文还没有回来。

“理查德,你在吗?如果在,就接电话,有要事。”

他等了等,依然没有人。

“理查德,我是伊恩。听我说,我们有麻烦了,那张地图的秘密已经保不住了。那个样本我让人分析过了,理查德,我认为它已经告诉我们B场地在哪儿了,如果我……”

他听见那边电话被拿起来的咔嗒声,接着是人的呼吸声。

“理查德吗?”他说道。

“不是,”一个声音说道,“我是索恩。我想你还是赶快过来一趟吧。”

五个死岛

“这我知道。”马尔科姆说着走进莱文的公寓住房,迅速往四下看了看,“我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你知道,他这个人经常头脑发热。我跟他说过,等我们充分了解情况后再去。我应当想到这一点的。是啊,他去了。”

“是的。他去了。”

“自我中心,”马尔科姆说着摇摇头,“理查德什么都要争第一,不仅要第一个弄明白,还要第一个去那个地方。我很担心,因为他会把事情全搞砸了。这种冲动的行为,你意识到了吧,是心血**,是神经原处于混沌边缘。痴迷只不过是癖嗜的一种表现形式。有几个科学家是有自控力的?他们在学校里是这样教学生的:平衡不是一种很好的形态。他们忘记了,尼尔斯·玻尔不仅是个伟大的物理学家,而且还是个参加奥林匹克比赛的运动员。现在,他们个个都想当怪人,这是职业风格。”

索恩若有所思地看着马尔科姆,觉得他发现了马尔科姆身上的竞争锋芒。“你知道他去的是哪个岛?”

“不知道。”马尔科姆迈着大步在房子里到处走动,把看到的东西都记在心里,“我们上次在一起交换意见的时候,已经把目标相对集中到了五个岛上,都在南面,但是我们还没有确定是哪一个。”

索恩指着图板上的卫星图片问道:“是这儿的几个岛吗?”

“是的,”马尔科姆看了一眼后说,“它们在一起形成一个弧形,离开科尔特斯湾的距离大体上都在十英里左右,被认为是无人居住的荒岛。当地老百姓称之为‘五个死岛’。”

“为什么?”凯利问道。

“有个古老的印第安传说,”马尔科姆说道,“说的是一个勇敢的武士被国王抓住后,国王赐他五种死的方式任他选择,烧死、淹死、砸死、吊死和砍头。武士说这五种他都要。所以他就从一个岛走到另一个岛,去经受不同的挑战。这有点像在新大陆上翻版的大力神的故事……”

“原来如此啊!”凯利说着跑出了房间。

马尔科姆显得茫然。

他转身对着索恩,索恩则耸了耸肩。

凯利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本德文的儿童读物。她把书递给了马尔科姆。

“是的,”他说道,“德文书名是《五种死法》。有趣的是,它是德文的……”

“他有很多德文书。”凯利说道。

“真的吗?这个混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凯利问道。

“是的,有很多奥妙,把那个放大镜给我,好吗?”

凯利把办公桌上的放大镜递给他:“这意味着什么?”

“五死岛都是古时候火山爆发形成的岛,”他说道,“这就意味着它们具有丰富的地质考察价值。二十年代的时候,德国人曾经想来开发。”他眯起眼睛看着这些图片,“啊,是的。就是这些岛,没错儿。马坦塞罗斯岛、米尔特岛、塔卡诺岛、索纳岛、佩纳岛……所有的名字都代表死亡和毁灭……好了,我想我们快要找到了。有没有云层覆盖情况的卫星光谱分析图?”

“那能帮助你找到B场地吗?”阿比问道。

“什么?”马尔科姆急忙转过身问道,“关于B场地的情况,你知道哪些?”

阿比此刻正坐在电脑前面进行操作:“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莱文博士一直在找B场地,这也是这些文件中提到的名字。”

“什么文件?”

“我已经从这台电脑上恢复了遗传技术公司的一些文件,在搜索旧文件的时候,我发现有些地方提到了B场地……可是它们把人搞得头晕脑涨,就像这个一样。”他朝后靠在椅子上,好让马尔科姆看得见屏幕。

小结:第三十五号计划修改方案

生产B场地

空气调节管理设备 5-7级

实验室构造

400-500CM

生物安全

 PK/3-PK/5级

传送带速度

3-5米/分

圈养场地面积

 13-26公顷

工作人员素质

 17-18(行政管理4等)

共同协议

 ET(VX)-RDT(VX)

马尔科姆皱起眉头:“怪了,没有多大用处。它没有说明是哪个岛——甚至是不是在岛上都看不出来。你还弄出了什么?”

“唔……”阿比很快地按动了几个键,“我们来看看。有了。”

B场地岛屿网络节点

1区(河流)

1-8

2区(海岸)

9-16

3区(山脊)

17-24

4区(山谷)

25-32

马尔科姆说道:“好的,这说明它是一个岛。B场地有个网络——什么网络呢?电脑?”

“我不知道,”阿比说道,“也许是无线电网络。”

“干什么用的呢?”马尔科姆问道,“用无线电网络来干什么呢?这个也没多大用。”

阿比耸耸肩。他把这件事当成一种挑战,于是又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起来。接着他说道:“稍等……这儿还有一个……我来格式化一下……好!有了!”

他向旁边让了让,这样其他人可以看得清楚些。

马尔科姆看了之后说道:“很好!非常好!”

B场地说明

东翼

西翼

  装卸场地

实验室

 装配间

入口

界外

主中心

地热汽轮机

方便商店

工人住宅区

地热中心

加油站

 游泳池/网球场 高尔夫击球区

经理住房

小道

  输油管线

一号安全点 二号安全点

供热管缆

河码头

 船库

  太阳能一号

沼泽路

 滨河路

山脊路

山景路

 峭壁路

圈养场地

“现在有眉目了,”马尔科姆浏览了一下这个单子后说,“你能把它打印出来吗?”

“没问题,”阿比脸上露出了笑容,“它真的有用?”

“真的有用。”马尔科姆说道。

凯利看着阿比说道:“阿比,这些都是地图的图例说明。”

“我觉得是。非常清楚,对吧?”他按下一个键,把信号输入打印机。

马尔科姆仔细看了看这个图例说明,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卫星所拍摄的地图上,用放大镜逐一仔细地研究起来。他的鼻子离那些照片只有几英寸。

“阿比,”凯利说道,“别那么坐着呀。快!把那张地图恢复出来!我们要的就是它!”

“不知道能不能弄出来,”阿比说道,“这是一台专用的三十二位格式……我是说不容易。”

“先别发牢骚,阿比,干起来再说。”

“没关系的,”马尔科姆说道,他从钉在图板上的卫星地图前走开,“这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阿比若有所失地问道。

“是的,阿比。你可以歇一下了。根据你发现的材料,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比较有把握地找到那个岛了。”

詹姆斯

埃德·詹姆斯打了个哈欠,然后把耳塞向耳孔里推了推,因为他想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在福特金牛轿车的驾驶座上挪了挪位置,想坐得舒服些,同时尽量想赶走自己的睡意。放在他大腿上的小磁带录音机正在转动,它的旁边是一个记事本和两个巨无霸汉堡的包装纸。他看见马路对面莱文那幢公寓三楼的房间里亮着灯。

他上个星期安放在那儿的一只窃听器工作正常。他的耳塞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怎么识别?”

接着说话的是那个瘸腿的马尔科姆:“验证的关键,是在一个点上交会的多条推理线。”

“什么意思啊?”那男孩问道。

“你看看这些地面卫星图。”马尔科姆说道。

詹姆斯在小本子上写下了“地面卫星”几个字。

“这些我们早就看过了。”那女孩说道。

詹姆斯觉得自己很傻,没有发现这两个孩子是替莱文干活的。他记得他们。他们都是莱文教的那个班里的学生。一个是班里个子很小的黑人孩子,另一个是有点傻乎乎的女孩。都是小孩子,也许才十一二岁。他怎么早没发现呢?

他想,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正在获取情报。他把手伸到仪表板那边,把最后两根油炸薯条拿出来,也不管凉不凉,就胡乱吃了下去。

“好了,”他听见马尔科姆说,“是这个岛。莱文去的就是这个岛。”

“你这样认为?”那女孩子有点疑惑地问道,“这是……索纳岛。”

詹姆斯随即写下“索纳岛”。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岛,”马尔科姆说道,“为什么呢?有三条理由。第一,这是个私人岛屿,所以哥斯达黎加政府没有进行彻底搜查。第二,是谁的岛?德国人的。二十年代的时候,他们拥有租借开采权。”

“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德文书!”

“对了。第三,从阿比恢复出来的那个表来看——还有另外一个独立的消息来源——很显然,在B场地有火山气体。那么,哪个岛上有火山气体呢?你把放大镜拿过来自己看看就行了。结果证明只有一个岛上有。”

“你是说这儿的这个岛?”那女孩问道。

“对了。那是火山烟。”

“你怎么知道的?”

“光谱分析,看见这儿的这个尖头没有?这是云雾层中的基本成分硫。除了火山外,没有任何可以产生硫的源泉。”

“这个尖头又是什么呢?”那女孩问道。

“甲烷,”马尔科姆说道,“看来那儿有个很大的甲烷气气源。”

“那也是火山的原因吗?”索恩问道。

“也许是。火山活动会产生甲烷气,但主要是在火山爆发期间。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它可能是有机体产生的。”

“有机体?什么意思?”

“大的食草动物……”

接下来有些话詹姆斯没有听清,只听见那个男孩说:“你要不要我继续完成恢复工作?”

“不用了,”索恩说道,“那个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阿比。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走吧,孩子们!”

詹姆斯抬起头看了看那公寓,里面的灯正被一一关掉。

几分钟后,索恩和两个孩子走出公寓大门,坐上一辆停在马路上的吉普车走了。马尔科姆走到自己的车跟前,动作很不协调地钻进车里,朝相反的方向开去。

詹姆斯想跟踪马尔科姆,但他此刻还有件事情要做。他把车发动起来,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野外作业系统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索恩的办公室。凯利惊讶地发现,大部分工人已经走了,场地已经清扫干净,两辆拖车和那辆探险者并排停放着,上面喷了墨绿色的漆,随时可以出动了。

“已经完成了!”

“我跟你们说过的嘛。”索恩说罢,转身对年龄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的领班埃迪·卡尔说,“埃迪,我们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只等包装了,博士,”埃迪说道,“有些地方的油漆还没有干,不过到早上就会干的。”

“我们不能等到早上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们?”

阿比和凯利相互变换了一下眼色。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件新鲜事情。

索恩说道:“我需要你来开其中一辆车,埃迪,我们要在午夜赶到机场。”

“我原先以为是进行野外试车……”

“没时间了,我们立即赶赴实地。”大门上的蜂鸣器响了,“可能是马尔科姆。”他按下电钮把门打开。

“你不进行野外测试了?”埃迪有点担心地说,“我想你最好还是检查一下,博士。我们作了几处修改,而且……”

“来不及了,”马尔科姆说着走了进来,“我们得马上动身。”他转身对索恩说,“我很为他担心。”

“埃迪,”索恩说道,“出境文件到了没有?”

“到了,两个星期前就到了。”

“好,去拿来。给詹金斯打个电话,叫他到机场等我们,为我们干点事务性工作,我要在四个小时之内起飞。”

“天哪,博士……”

“快去!”

凯利问道:“你们是要去哥斯达黎加?”

“是的,我们必须去救莱文。但愿还不算太晚。”

“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凯利说道。

“对,”阿比说道,“我们俩。”

“绝对不行,”索恩说道,“不可能的事。”

“可这是我们争取来的!”

“莱文博士跟我们的父母都说过了!”

“我们早就得到家里人同意了!”

“他们是同意了,”索恩严厉地说,“但那是到离这儿一百多英里的森林中进行的野外测试。我们这一次可不是到那个地方去,我们是去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你们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就这么定了。”

“可是……”

“孩子们,”索恩说道,“别惹我发脾气。我去打个电话,你们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家去吧。”

他说罢转身就走了。

“讨厌。”凯利说了一声。

阿比朝索恩的背影伸出舌头,嘟囔着说:“真混蛋。”

“马上行动,阿比。”索恩头也没回又说了一句,“你们两个都回家去吧。完毕。”

他走进办公室,然后砰地把门关上。

阿比把手插在口袋里说:“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是搞不明白的。”

“我知道,阿比,”凯利说,“但是我们没办法让他带我们走。”

他们转身对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博士,你能不能……”

“很遗憾,”马尔科姆说道,“我无能为力。”

“可是……”

“孩子们,不行啊,太危险了。”

他俩垂头丧气地朝被天棚上的灯光照得熠熠发亮的那几辆车走去。顶部装着黑色太阳能电池板的探险者里面装满了闪闪发亮的电子设备。看一眼这辆车就足以给他们一种探险的感觉——而且是一次他们无法参加的探险。

“哇!看这个!”

“我进去看看。”凯利说着打开车门。那门又实又重,使她感到吃惊。她踩着踏板进入车里。

拖车里面是灰色装潢,装了很多电子设备。它被隔成几个小间,分别用作不同的实验室。它的主要部分是个生物实验室,里面的配备有样品盘、解剖盘,还有与监视器相连的显微镜。这间实验室里还有一些生化设备、光谱仪,以及一系列自动样品分析仪。它的隔壁是一个造价昂贵的电脑室,里面有一排处理器,还有一个电信室。所有实验设备都是微型的,而且都固定在工作台上,这些小工作台可以推进隔墙里,然后用插销插上。

“这可真酷啊。”阿比说道。

凯利没有回答,她正在仔细地看着实验室里的东西。这台拖车是莱文博士设计的,显然有专门的用途。这里面没有野外考察队要带的地质、植物、化学或许多其他方面的设备,它根本不是普通的实验室。它实际上似乎只有一个生物实验室和一个大计算机房。

生物学和电脑。

仅此而已。

建造这辆拖车是研究什么的呢?嵌进墙壁的小书架上放着一些书,这些书都是用尼龙搭扣固定的。她看了看书名:《适应性生物系统模型制作》《脊椎动物行为动力》《自然和人造系统中的适应性》《北美洲的恐龙》《预适应性和进化》……进行野外探险考察带上这些书显得非常奇怪。如果这其中有什么奥妙,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继续向前走,看见壁板上隔不远就有被加固的地方,深色碳素纤维制成的复合蜂房结构支撑沿壁板而上。她无意中听见索恩说过,这跟用于制造超音速战斗机的是同一种材料,重量很轻但强度很高,她注意到,所有的窗户上配的都是中间夹有细丝网的特种玻璃。

这辆拖车为什么要建造得如此坚固呢?

想到这个问题,她感到有些不安。她还记得今天早些时候给莱文博士打电话时的情形,莱文博士说他被包围了。

被什么包围了?

他还说:我可以闻到它们的气味,尤其是夜里。

他指的是什么?

它们又是什么呢?

她惴惴不安地朝拖车后部走去。那里有一个很舒适的小生活空间,窗户上装着方格图案的窗帘,厨房、厕所的结构十分紧凑,有四张床铺,床铺上下都有放东西的小柜,甚至还有一个简便的淋浴室,相当不错。

她从后部走进连接两辆拖车的折叠式通道,它有点像连接两节火车车厢之间的那种通道。她穿过这个很短的过渡通道,走进第二辆拖车。这辆拖车似乎主要用于存放东西,里面有备用轮胎、零配件、实验室设备、架子和柜子等,所有这些备用品都说明,这次探险考察要去很远的地方,拖车的后面甚至还挂着一辆摩托车。她想打开一些橱柜看看,可发现都锁上了。

为什么?她心里觉得纳闷。为什么要这么坚固?

“你来看看这个。”阿比说。他站在一块装在壁板上的控制面板前面。那上面有由发光二极管组成的复杂的显示系统,还有许多按钮。在凯利看来,它简直像个复杂的恒温器。

“这是干什么用的?”凯利问道。

“监控整个拖车,”阿比回答说,“你可以在这儿进行操控,控制所有系统、所有设备。你看,这是电视……”他按下一个按钮,一只监视器亮了,从上面可以看见埃迪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嘿,这是什么?”阿比说道。这只显示器下方有个带安全罩的按钮,他打开安全罩,看见那按钮银光闪内,上面标着DEF三个字母。

“嘿,我敢肯定这就是他所说的‘熊见怕’防卫系统。”

没过一会儿,埃迪打开拖车的门说:“你最好别动那东西,不然电池很快就会耗完。走吧,你们刚才听见博士说什么了吧?你们该回家了。”

阿比和凯利交换了一下眼色。

“好吧,”凯利说,“我们这就走。”

他们十分勉强地离开了拖车。

他们穿过工棚,准备到索恩的办公室去跟他道别。“我希望他能让我们去。”阿比说道。

“我也是。”

“放假的时候我可不想待在家里,”他说道,“他们每天都要工作。”他指的是他的父母。

“我知道。”

凯利也不愿意回家。她真希望放春假期间去参加野外测试,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待在家里,可以逃离那种不好的环境。她母亲白天在一家保险公司当录入员,晚上到丹尼斯餐厅当女招待。她母亲一天到晚忙着干活,而且新近结识的那个男人菲尔晚上经常到她们家来。姐姐埃米莉在家的时候还没什么,可是现在埃米莉要到社区大学去学护理专业,所以晚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菲尔这个人有点鬼鬼祟祟的,可是她母亲喜欢菲尔,不愿意听见凯利说菲尔不好,她只是告诉凯利快快长大。

凯利走到索恩办公室的时候,心里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索恩会在最后一分钟大发慈悲。索恩背冲着他们,正在打电话。他们看见他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他们从莱文的住处拿来的那张卫星照片,索恩正在对它进行逐步放大处理。他们先敲了敲门,然后把它推开了一点。

“再见,索恩博士。”

“再见了,索恩博士。”

索恩转过身,把电话紧贴着耳朵。“再见,孩子们。”他说着还挥了挥手。

凯利犹豫了一下:“我说,我们能跟你谈一下……”

“不行。”索恩摇摇头。

“可是……”

“不行。凯利,我现在必须打这个电话,”他说道,“现在已经是非洲时间下午四点。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睡觉了。”

“萨拉·哈丁。”

“萨拉·哈丁也来?”在门外不愿离去的凯利问道。

“我不知道。”索恩耸耸肩,“假日愉快,孩子们。一个星期以后见。谢谢你们的帮助。现在你们回家去吧。”他朝工棚那边看了看,“埃迪,孩子们要走了。把他们送出大门,然后把门锁上!再把那些文件给我拿来!收拾一下,准备跟我走!”接着他说话的语调有所改变:“是的。话务员,我还在等。”

他转过身去。

哈丁

夜视镜中看到的世界呈荧光绿色。萨拉·哈丁注视着非洲的大草原,可以看见前方高草后边布满岩石的小山丘。那些大石头上面出现了一些绿色的亮点。她心想,那也许是岩狸或者是一些小啮齿动物。

她站在吉普车上,身上穿了件长袖运动衫。她感到夜间的丝丝凉意,也感到夜视镜的分量。她听见了夜色中的狂叫声,慢慢转过头,想看看叫声是从哪儿发出的。

她知道,即使站在吉普车上,所处的位置比较高,也很难直接看到那些动物。她慢慢转向北面,看看草丛中有没有动静。她没看见什么动物。接着很快回过头,眼前的绿色世界随之迅速转动。现在她是面朝南。

她看见了。

那群野兽在向前猛跑,边跑边狂吼乱吠,似乎在准备发动攻击。整个草地都在瑟瑟乱动。她看见一只被她称之为F1的母鬣狗,F1的两只眼睛之间有道白色斑纹。它龇着牙,以鬣狗特有的侧步在奔跑。萨拉·哈丁看了看其他鬣狗,记录下它们的位置。

萨拉·哈丁在黑暗中转动夜视镜,朝鬣狗群的前方看去。她看见了它们的猎食对象——一群焦躁不安的非洲野牛正站在齐腹深的草里吼叫,并用蹄子在地上猛刨。

鬣狗的狂叫声有增无减,那声势把它们的猎物弄糊涂了。这些鬣狗在牛群中穿来穿去,想把它们的猎物分隔开来,主要是想把小牛犊和母牛隔开。非洲野牛看上去反应迟钝,显得很蠢,其实它是非洲最危险的大型哺乳动物之一。它体型庞大、强壮有力,头上有尖尖的犄角,性情极为暴躁。只要不是受伤或是生病,成年野牛是不可能败在鬣狗手下的。

鬣狗想捕食的是小牛犊。

坐在吉普车驾驶盘后面的助手梅肯纳问她:“你还想再靠近一点吗?”

“不用了,这样就行。”

实际上,这个位置恰到好处。她们停吉普车的地方比较高,所以视野比较开阔。如果运气好,她就能把整个攻击模式全记录下来。她转动装在三脚架上、比她的头顶高出五英尺的摄像机,同时把解说词迅速录到磁带上。

“F1在南,F2和F5正从二十码处包抄上来。F3居中。F6向东作大幅度运动。没有看见F7。F8正向北迂回。F1径直冲过来进行骚扰。牛群在运动,在用蹄子刨地。F7出现了,冲过来了。F8从北面斜冲过来,冲出去了,又开始迂回。”

鬣狗又冲上来了。野牛用蹄子在地上刨着,低下头摆出威胁的架势。鬣狗重新开始实施包围,狂咬狂叫,声音越来越急促。她看见那只代号F8的母鬣狗的上腭和下颌上已被血染红。但她没有看见实际的攻击。

野牛群稍向东移动之后,重新集结。有一头母兽站在牛群之外,不时向鬣狗发出阵阵怒吼。一定是它的小犊被鬣狗拖走了。

哈丁感到失望。这一切发展得如此之快——太快了——这只能说明鬣狗得手了,要么就是小牛受伤了。也许是非常小的牛犊,甚至刚出生不久;有几头母野牛的确正在产犊。她得把录像看一遍,以期把刚才发生的事重新加以组合。她想,研究夜间活动迅猛的动物,就要冒一定的危险。

毫无疑问,鬣狗抢走了一只小牛犊,现在它们全都集中到草地上的一个地方,又咬又跳。她看见F3,接着看见F5,只见它们的嘴上都是血淋淋的。这时,小鬣狗都蹿上来,嗷嗷叫着要接近猎物。成年鬣狗立即给它们让出地方,帮助它们把猎物吃到嘴。有时它们还从尸体上撕下一块肉,叼在嘴上,让小鬣狗吃。

萨拉·哈丁对它们的行为非常熟悉,近年来,她成了世界上率先研究鬣狗的专家。当她首次把所发现的情况公诸于世时,她的同行们表示不相信,甚至表现出气愤。他们以人身攻击的方式对她的研究结果提出疑问。她因为是女人而遭到攻击,因为长得漂亮而遭到攻击,因为“可能成为一个傲慢的女权主义者”而遭到攻击。她所在的那个大学提醒她别忘了她仍在任职期。同事们都摇头,但是哈丁依然一如既往。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收集到的资料越来越多,她提出的有关鬣狗的观点也逐步被接受了。

看着它们争食的场面,她心想:鬣狗永远也不会成为讨人喜欢的动物。它们的形态丑陋无比:脑袋太大,身体成斜坡状;皮上的毛稀稀拉拉,还有杂色斑点;步态难看,叫声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在钢筋水泥摩天大楼日益增多、逐渐城市化的世界上,野生动物被浪漫化,被分为崇高与卑鄙、英雄和恶棍的类型,在这个由传媒驱动的世界上,鬣狗由于其貌不扬、上不了镜头,所以不会是可爱的动物。长期以来,它们一直被列为非洲大平原上可笑的恶棍,被人们认为是不值得进行系统研究的东西。是哈丁率先开始对它们进行研究。

她听见一声咆哮,从夜视镜中看见,一个狮群中打头的狮子正向这只死牛跑来。这是一只大母狮,越来越近。鬣狗冲着那只母狮大声吠叫,同时把小鬣狗带进草丛之中。没过多久,狮群就到了,它们停下来坐享鬣狗杀死的猎物。

现在狮子来了,她心想。这才是真正令人讨厌的动物。它们虽然号称百兽之王,实际上却非常卑鄙。而且……

这时她的电话铃响起来。

“梅肯纳!”她喊道。

电话铃又响了一下。现在有谁会给她打电话?

她皱了皱眉头,从夜视镜中,她看见那些母狮都抬起头来,一个个脑袋在夜色中转动。

梅肯纳伸手到仪表板下面去摸那部电话。电话又响了三声之后,他才摸到。

她听见梅肯纳说:“你好,先生。是的,哈丁博士在这儿。”他把电话举起来递给她,“是索恩博士。”

她很不情愿地摘下夜视镜,然后接过电话。她很了解索恩,她的吉普车里大部分设备都是他设计的。“博士,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是的,”索恩说,“是为理查德的事。”

“他怎么啦?”她听出他的焦急情绪,但不明白其中的原委。近来莱文一直使她感到难以对付,他几乎每天都从加利福尼亚给她来电话,向她了解在野外跟动物打交道的经验。他提了许多关于隐蔽观察点、埋伏地点、数据报告、记录等方面的问题,简直没完没了……

“他是不是跟你谈过他想研究什么?”索恩问道。

“没有哇,”她答道,“怎么啦?”

“什么也没说过?”

“没有,”哈丁说道,“他这个人神秘兮兮的。但是我想,他大概是找到了一个动物群,可以用它来说明生物系统方面的一些问题。你知道他这个人是非常痴迷的。到底怎么啦?”

“这么说吧,萨拉,他失踪了。马尔科姆和我都认为他遇到了麻烦。我们发现他此刻被困在哥斯达黎加的一个岛上。我们现在就准备去找他。”

“现在?”她说道。

“今天晚上就走,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飞往圣何塞。伊恩和我一起去。我们想让你也一起去。”

“博士,”她说道,“即使明天早上我从塞罗尼拉飞往内罗毕,也要几乎一天的时间才能赶到。这还要看是不是顺利。我是说……”

“你自己决定,”索恩打断她的话,“我把具体情况告诉你,然后你自己看着办。”

他把详细情况向她作了说明,她记录在了拴在手腕上的一个小本子上。接着,索恩就把电话挂断了。

“哈丁博士,”梅肯纳问道,“我们怎么办?”

“回去,”她说道,“我要去收拾行李。”

“你要走?”

“是的,”她道,“我要走。”

信息

索恩驱车直奔机场,旧金山的万家灯火在他的身后逐渐消失。坐在他旁边座位上的马尔科姆回过头,看了看跟在他们后面行驶的探险者。“这一切埃迪都知道吗?”他问道。

“是的,”索恩说,“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相信。”

“孩子们不知道吧?”

“不知道。”索恩答道。

索恩听见寻呼机的嘀嘀声。他掏出一只小巧的黑色信使牌寻呼机,机上有一只灯在闪烁。他拨了一下显示键,把它递给马尔科姆说:“念给我听听。”

“是阿比打来的,”马尔科姆说道,“说‘旅途愉快,如果用得着我们,就来电话。如果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会随时效劳’。他还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了我们。”

索恩笑起来:“这些孩子真叫人喜欢。他们是从来不会认输的。”接着他好像有什么心思似的,皱起了眉头,“这个信息是什么时间发的?”

“四分钟之前,”马尔科姆说道,“是通过寻呼网络打来的。”

“好的,查一查。”

他们向右一拐,径直朝机场驶去。他们看见了远处的灯光。

马尔科姆神情忧郁地看着前方说道:“我们走得这么匆忙不太明智。这样做有点不大妥当。”

索恩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我们不把岛弄错就行了。”

“岛是没有弄错。”马尔科姆说道。

“你怎么知道?”

“有个最重要的线索,我刚才当着孩子们的面没说。几天之前,莱文看见了那种动物的一具尸体。”

“哦?”

“是的,他抓住一个机会,在官方派出的人把它烧毁之前到实地去看了。他发现那个动物是上了标牌的。他把那个标牌取下给我送来了。”

“标牌?你是说就像……”

“是的,就像生物样品上的那种。那块标牌很旧了,上面被硫酸之类的东西腐蚀得坑坑洼洼的。”

“肯定是火山的原因。”索恩说道。

“一点没错。”

“你说是个旧的?”

“有好几年了,”马尔科姆说道,“但是最有趣的发现,还是关于这只动物的死亡原因。莱文的结论是,它还活着的时候就受了伤——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一直伤到骨头。”

索恩说道:“你是说,它是被另外一只恐龙弄伤的?”

“是的。”

他俩有一阵儿没说话。

“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这个岛?”

“太妙了,”索恩叹了口气,“不过,当时你也不知道这个岛在什么地方,是不是?”

“当时还真不知道。当时我还没有悟出个道道来。”

“你觉得是不是有其他人也悟出点什么了?”

“不太可能,”马尔科姆说道,“没有别人和我们在一起嘛。”

利用

路易斯·道奇森推开标有“动物区”字样的那扇门,顿时所有的狗全都叫起来。他沿着过道向前走,只见过道两旁一排排的笼子摆放得有十英尺高。这是一个很大的建筑。加利福尼亚州丘帕蒂诺生物合成公司需要有这么大的一个动物实验设施。

与道奇森并肩而行的公司总裁罗西特脸色阴沉,他用手在自己那套意大利西服的翻领上掸了掸。“我讨厌这个鬼地方,”他说道,“你为什么带我到这个地方来?”

“因为,”道奇森说道,“我们需要探讨探讨未来。”

“这地方臭气熏天。”罗西特看了看表,“说吧,路易斯。”

“我们可以到那儿谈。”道奇森把他带进一个四面有玻璃的小隔间里。这个处于中心位置的小隔间是供监管人员使用的,由于玻璃的阻隔,狗叫的声音小多了。他们隔着玻璃仍然可以看见那一排排笼子里的狗。

“事情很简单,”道奇森说着开始踱起步来,“可是我觉得很重要。”

路易斯·道奇森今年四十五岁,一副和善的面孔,已经开始谢顶。他看上去朝气勃勃、举止文雅,但是人不可以貌相——这个长着娃娃脸的道奇森是他这一代遗传学家中最冷酷无情、最咄咄逼人的。他的一生中干过不少有争议的事情:他曾经在霍普金斯大学读研究生,但由于未经食品及药品管理局许可,擅自筹备人类基因疗法而被开除。后来他到生物合成公司供职,到智利进行了一次引起很多人反感的狂犬病疫苗实验——那些目不识丁的农民成了他的实验对象,可是他根本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

每到一处,道奇森都说自己是科学家,有急事,所以不能因为那些无名之辈制定的清规戒律而耽搁时间。他自称“一切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这实际上等于是说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他还是一个不知疲倦的自我推销者。在公司里,道奇森以研究学者的面目出现,然而他却并不具备进行有任何独到见解的研究工作的能力,而且从来也没有进行过什么研究。他的聪明才智基本上都用在了邪门歪道上。他想到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已经有人先想到过的。他非常善于“开发”研究,也就是说,窃取别人的初期研究成果。在这一方面他肆无忌惮,别人也望尘莫及。多年来,他在生物合成公司是逆序工程部的负责人。从理论上来说,这个部门是研究竞争对手的产品,弄清它们是如何制造的,可实际上,“逆序工程”从事了大量窃取工业情报的活动。

“我还是开门见山吧,”道奇森转身对罗西特说,“我认为,如果我们行动迅速,就有机会获取遗传技术公司的技术。”

罗西特叹了口气:“又来了……”

“我知道,杰夫,我知道你的心情。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有过一段历史。”

“历史?只有一个历史。那就是你失败的历史——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我们试过,前门后门都走过。见鬼,在遗传公司到了符合第十一章的规定准备破产时,我们曾动过脑筋,想把它买下来,因为你跟我们说有这种可能。可是后来实际根本不是那回事,日本人不愿意卖。”

“我明白,杰夫。可是我们不能忘记……”

“我不能忘记的是,”罗西特说道,“我们支付了七十五万美元给你的朋友赖德里,可是就像用肉包子打了狗。”

“可是杰夫……”

“后来我们又支付了五十万给那个叫代伊智的中介人,那笔钱也如石沉大海。我们试图获取遗传公司技术的努力全他妈的泡了汤,这是我所不能忘记的。”

“问题是,”道奇森说道,“我们作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项技术对于公司的前途至关重要。”

“说得好听。”

“世界在变化,杰夫。我说的是解决本公司在二十一世纪将面临的主要问题。”

“什么问题?”

道奇森指着窗外那些汪汪叫的狗:“动物实验问题。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杰夫。我们这些年来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说不能用动物进行实验或研究。这些年来,因这个问题而举行游行示威、静坐示威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在报上的形象也越来越坏。开始的时候还只是那些头脑简单、容易跟风的人和好莱坞的知名人物。现在简直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连大学哲学教授也指出,用猴子、狗,甚至老鼠来进行有失尊严的实验研究是没有伦理道德的。有些人甚至对我们‘利用’乌贼的问题也提出了抗议,虽然这些东西在全世界的餐桌上比比皆是。我跟你说吧,这种趋势是没有尽头的。最后恐怕连我们利用细菌来生产遗传工程产品,也会遭到有些人的反对。”

“哦,真是危言耸听。”

“走着瞧吧,早晚的事。它将迫使我们关门,除非我们真的有一个人造动物。想想看吧——一种已经绝迹的动物,可是又被复活了。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它都不是一个动物。它不能有任何权利。由于它早已绝迹,所以如果它还存在,那就只能是由我们造出来的。是我们把它造出来的,我们要申请专利,我们拥有它。它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实验台架。我们认为,恐龙体内的酶和激素跟哺乳动物系统内的一样。将来,药物实验可以成功地在小恐龙身上进行,就像我们现在在狗和鼠身上做的实验一样——这样做不必冒多大的法律方面的风险。”

“我知道。可是,杰夫,它们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一种大蜥蜴而已。谁也不喜欢蜥蜴。它们跟那些有灵气的、会舔你的手、会使你伤感的狗不一样。蜥蜴没有人格。它们只是长了腿的蛇而已。”

罗西特又叹了口气。

“杰夫,我们现在所谈的是真正的自由。因为,现在所有跟活生生的动物有关的事情都与法律和道德密切相关。猎取大型动物的猎人不能打狮子或大象——这种动物,他们的祖父和父亲当年都打过,而且还站在旁边拍照留念。现在要想猎取它们,就得先填一大堆表格,申领许可证,缴纳许多费用——还有很沉重的负罪感。如今你不敢轻举妄动去打老虎,而且打了也不敢承认。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开枪打死一只老虎比开枪打死亲生父母的罪过还要严重。有人在替老虎吹喇叭抬轿子。试想一下:一个专门放养一些动物的狩猎区,也许在亚洲某个地方,有钱有势的阔佬们可以在自然环境中去猎霸王龙和三角龙。这将成为一个理想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狩猎胜地。有多少猎人在墙上挂着麋鹿头的填塞标本?世界上多得很。可是有多少人能吹嘘说,他们的小酒吧上方挂着一只脾气乖戾的霸王龙的头呢?”

“你一点也不正经。”

“我是想借此说明一些问题,杰夫。这些动物是完全可以利用的,我们可以对它们为所欲为。”

罗西特从桌子边站起身,把手放在口袋里。他先是叹息,而后抬头看着道奇森问:“这些动物现在还存在?”

道奇森慢慢点点头。

“你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

道奇森又点点头。

“好,”罗西特说道,“那就干吧。”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接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不过,路易斯,”他说道,“我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事情就这样定了。这可绝对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你这一次不能把这些动物弄到手。下次你就免开尊口。最后一次。明白了吗?”

“别担心,”道奇森说道,“这一次我将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