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白 1

车子在路口左转。路旁是家庭餐厅和车子的展示中心。大片窗户反射的光让人觉得刺眼。

“眼睛好酸啊。”坐在驾驶座的长冈抱怨。

前座的三枝看了长冈一眼,露出苦笑。也难怪,这阵子长冈每天都窝在署里看录像带。

八木将彦被杀的第二天,桧山贵志依约前来,三枝便对他进行侦讯。

与三枝面对面,桧山似乎很紧张。但当三枝关心起他女儿的情况,桧山回答“没事了”,脸上略略出现笑意。也许是紧张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他开始以沉着的语气回答三枝的问题。

桧山的话引起了三枝的注意。

三枝立刻调阅埼玉超级竞技场各处装设的监视摄影机的影片,证实了桧山的话,C入口附近一架俯瞰的监视摄影机拍到了疑似八木的人。和在停车场被发现时一样,穿着深色连帽运动衫,一头倒竖的金发。

影片中的场景有点混乱。当天原定举办当红摇滚乐团的演唱会,因此挤满了清一色黑衣金发打扮的年轻人。画面中凝聚的热气令人担心会不会发生暴动。询问工作人员之后,发现当天的演唱会因摇滚乐团团员身体不适而延期。

6点,拨开人群来到会场的八木烦躁不安地在四周踱步。七分钟之后,八木停下脚步。在一片混乱喧闹中,八木的脸转向某个方向,凝视片刻之后从镜头前消失。接下来,其他摄影机就无法找出八木的身影了。因为画面中挤满了人,无法从中清楚判别出八木。一个半小时后,在埼玉超级竞技场后方的新干线高架桥下的停车场找到了八木,那时他已经是一具背上插着利刃遭人刺杀的尸体了。

关于桧山和八木在电话中的谈话,桧山想得起来的都说了。八木说要给桧山看一个有趣的东西,这句话最令三枝在意,因为在八木的遗留物品中并没有类似的东西,只有皮夹、手机、香烟、打火机,以及钥匙之类的东西而已。钥匙是住家和机车的钥匙,而从皮夹还在这一点可以判断凶手并不是为了劫财而行凶。

从桧山的话,听得出八木认为自身有危险,警觉性相当高。八木指定了碰面的地点和时间,也选择人多的地方和桧山见面,但他为何特地前往没有人的停车场?

当时八木是因为看到什么才离开的吗?考虑到这一点,有可能是八木认识的人把他叫走了,而且是一个能让八木卸下警戒的人。是否正是这个人邀八木前往停车场然后将他杀害,并且将八木准备给桧山看的东西带走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枝回想起加藤友里的话。三枝从桧山那里知道了加藤友里,也直接和她谈过。多半是桧山事先告诉她已向警方说出她的事情,三枝找上她时,加藤友里很爽快地答应了,感觉也很平静。

她的谈话内容与桧山所述一致。泽村和也遭到杀害前,曾与昔日的朋友联系,到处打听八木现在住在哪里,却没有告诉朋友这么做的目的。

泽村和也对加藤友里表示要“真正赎罪”。泽村是为此才寻找八木吗?这和八木准备让桧山看的“有趣的东西”是同一件东西吗?这就是泽村和也、丸山纯、八木将彦这三名少年遭到攻击的原因吗?

三枝轻轻摇头。这些全都没有答案,搜查完全回到原点。只有减轻了桧山贵志的嫌疑这一点,让三枝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他就快回来了。”长冈睁着充血的双眼说。

三枝严肃地点点头。唯一的线索就只有他了。

丸山纯所住的大厦位于北区的十条车站旁,耸立在热闹商店区后面的住宅区,是一幢崭新的米色建筑。

三枝他们进了大门,按了对讲机。

“你好,我是今天早上联络过的埼玉县警三枝。”

电子锁一开,他们便搭电梯上三楼。

走到丸山家门口,门已经半开了,故作年轻装扮的母亲用应付推销员的表情迎接三枝他们。

他们在一间约十坪大的起居室沙发上等了一会儿。母亲端上四人份的红茶和蛋糕。这是三枝他们工作上罕见的礼遇,母亲的态度却十分冷漠。

丸山纯开了门,走进起居室。三枝和长冈立刻站起来。

三枝努力装出笑脸说:

“不好意思,在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来打扰。我们有几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丸山同学。”

丸山纯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站着。全身上下只有黑框眼镜还有存在感,除此之外,全都显得隐约模糊,仿佛随时会消失。

在母亲示意下,丸山纯和母亲并肩在三枝他们对面坐下,放在膝头的手微微颤抖。

“不必这么害怕。”三枝为了缓解他的紧张这么说道,丸山却像被狮子盯住的小动物般畏缩。

命案发生已经过了四年,但只有丸山给人的印象没变。泽村和也和八木将彦经过了四年的岁月,变得判若两人,虽然并不是只有“少年成长了”这种正面意义,但至少在身体上发生了变化。但是只有丸山纯一个人,给人的印象就和第一次到那所中学去找他时一模一样:瘦弱的身形、乖巧的长相,全身上下仿佛只看得到一副眼镜。那时候三枝问起校徽的事,他也像现在一样畏怯不已。

“小纯怎么可能不害怕呢?他可是差点被杀啊!到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你们案子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母亲尖声说。

三枝喝了红茶,把叹息吞下。难道在医院里问话时的情况又要重演了吗?丸山纯在池袋车站月台落轨后被送到医院,当时也是这位母亲歇斯底里地不断搅局,光是询问事发经过就费了他们好大一番工夫。

“我们就是为了逮捕那个犯人,才要向丸山同学请教一些问题。”

“四年前我儿子也只是受到连累而已,这样迁怒实在太过分了。请快点把那个人抓起来。”母亲愤慨地说。

这个母亲到底明不明白?桧山贵志的妻子再也无法抱她的女儿、再也无法看到女儿成长了。就算自己的儿子真的只是受到坏朋友唆使,毕竟还是参与了这起重大惨案。

“丸山太太,很抱歉,可不可以让丸山同学跟我们单独谈谈?”

三枝有礼地低头拜托。

“我在有什么不方便吗?”母亲的眼神变得很凌厉,“如果要我离席,那就找相泽律师来陪他。”

相泽律师──指的是丸山纯他们的辅佐人相泽秀树律师吧。三枝内心苦笑。三枝有几次好不容易逮捕了嫌犯,却在嫌犯的处置上三番两次败给他的养父相泽光男。还真是后继有人啊。

“不了不了,我们只是要厘清一些问题而已。那么,就请您列席吧。”无奈之下,三枝只好挺起身子,对丸山说:“我会提出几个问题请你回答。我们想早点逮捕攻击你的犯人,你愿意诚实回答吧?”

丸山怯弱地点头。

“首先,之前我也问过,你从池袋的月台跌下去的时候,身旁有没有认识的人?或者有没有人跟踪你?”

“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月台人很多,而且那天我身体不舒服……只想早点回家……”

“据说泽村同学出事之前在找八木同学。你知道这件事吗?”

对于三枝的问题,丸山的嘴好像遇到高温的贝类一样,闭得死紧。

“你知道吧?”三枝追问。

“泽村同学曾打过一次电话来家里。”丸山低声说。

母亲垮下脸看着丸山。

“是吗?”

“可是,我没跟他碰面。电话一接起来就是他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到的。”丸山拼命解释。

“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问我知不知道八木同学现在住在哪里,知道的话要我告诉他。我说不知道就挂了。”

“就这样?你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找八木同学?”

“我马上就挂了。我又不知道八木同学在哪里,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

他只有这时候语气变得强硬。

“泽村同学好像想赎罪。”

“赎罪?”丸山吃了一惊似的抬起头来。

“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泽村好像想为被害者桧山先生家做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丸山偷看坐在身旁的母亲一眼,然后摇头说:“不知道。”

“你真的什么印象都没有吗?希望你能仔细想想看。”

三枝以热切的眼神说道。

“赎罪的话,我只想得到道歉。去向那家人道歉,供奉鲜花……”

丸山纯断断续续地回答。

三枝眼角虽然捕捉到母亲的目光,仍继续问:

“你向桧山家道过歉了?”

“没有……”丸山低着头,“我想总有一天要去。可是,我心中一直在道歉,一直在说对不起。”他开始呜咽。

三枝觉得真是失策。他明知让对方情绪波动会妨碍问话,但即使如此,他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在与丸山及他母亲谈话的过程之中,丸山究竟隐藏了什么情绪。

“可以了吧?”母亲充满敌意地看着三枝。

“再一个问题就好!”三枝打断母亲刺人的视线,“你们那时候为什么要到北浦和去?从所泽到北浦和相当远不是吗?”

丸山遮着脸,激动地哭着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是跟八木同学他们走而已。”

三枝他们犹如遭到母亲尖锐的视线驱赶般,离开了丸山家。